第37章
贺芳亭对邵沉锋笑道,“王爷,真是好大一个惊喜!”虽然她猜错了,但心里真的挺欢喜。
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的女将军,现在亲眼见到了。
邵沉锋:“......这不是惊喜,是女儿。”
贺芳亭发现,他们并不避着门口的侍卫,于是笑问,“大家都知道么?”
邵沉锋:“该知道的都知道。姝儿男装时,是虎威军邵青将军,女装时,才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
贺芳亭:“所以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邵沉锋点头,“是。”
贺芳亭沉默会儿,问道,“小将军,你练武几年?”
邵静姝想了想,“十一年。”
贺芳亭:“可你才十七岁!”
邵静姝平静地道,“没错,六岁开始,寒暑不断。”
贺芳亭:“是你父王逼你的么?”
邵静姝:“不是。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习武。”
其实刚开始,她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心,后来才是真的喜欢。
而母亲见她习武学兵法也没多高兴,因为,无论她能不能把堂兄弟们打得哇哇大哭,她都变不成儿子,只是女儿。
贺芳亭:“从军也是你自己愿意的么?”
邵静姝仿佛遇到上官考校,挺起胸膛答道,“是!初从军只是小卒,后为传令兵,杀敌有功,升至副将!”
她知道,父王给了她一些便利,但她认为自己也对得起每一次的升迁,并非只凭着裙带关系。
贺芳亭:“你在军中,欢喜多于烦闷,还是烦闷多于欢喜?”
邵静姝:“自然是欢喜更多!”
虽然军中也有烦恼之事,但比在家中当郡主开心多了。
贺芳亭双目发亮,“那为何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邵静姝一愣,邵沉锋也看向她。
贺芳亭慢慢道,“邵静姝,为何不能既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又是虎威军的将军?”
她自认有几分识人之能,可今日相处良久,硬是没能看出邵青是女儿身,言谈举止,都无一丝女态,声音虽然不够粗犷,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年纪还小。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女扮男装已经很久了。
也说明她勤练武艺、弓马娴熟,为此付出很多。
若只能将自己隐藏在一个虚假的身份、虚假的名字之下,未免不公平,她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何况,既然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为何还要掩耳盗铃?为何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出去,让人知道邵青就是邵静姝?
如果她是邵静姝,最想做的就是正名!
“可以么?”
邵静姝有些迷茫。
女子怎能从军?昔日花木兰也是女扮男装,回朝后才恢复女装。
她就算化名邵青,扮成男儿,二婶、三婶也很不满,当着祖母和父亲的面不敢多说,背地里嘀咕她不像话,带累邵家女儿的名节,还叮嘱她在外千万不能显露真实身份。
顺安公主也有女儿,她怎么不怕?
贺芳亭反问,“为何不可以?”
这回搭话的是邵沉锋,“本朝未有女将军。”
贺芳亭微笑道,“本朝未有,史上有。商朝妇好,晋朝荀灌,隋朝冼夫人,唐朝平阳公主、樊梨花,宋朝佘老太君,不都是?姝儿为何不能成本朝第一位?”
邵沉锋意动,是啊,为何不能?
姝儿的武艺、兵法本来就强过许多小将!
但他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t?询问女儿,“你意下如何?”
邵静姝:“......拿不定主意,再想一想。”
贺芳亭笑道,“慢慢想,不着急!”
邵沉锋让女儿来见她,并无大事,只是认识一下,因此笑道,“天也不早了,回去歇着罢!”
邵静姝:“是!”
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贺芳亭,认真地道,“王妃,你别跟人说这件事,更别说是你的主意。传到我外祖家耳朵里,他们肯定认为你包藏祸心。”
贺芳亭:“......那你呢,是否也认为我包藏祸心?”
邵静姝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此时露出抹笑容,“我又不傻!”
顺安公主若想害她,就该让她回家当郡主,而不是在外领兵权。
但外祖家肯定不这么想。
他们的很多想法,她无法理解,也跟他们说不通。
等她走后,贺芳亭叹道,“姝儿胸怀坦荡。”
难怪公羊先生说,永乐郡主绝不会欺负璎儿,也不会为难她,因为邵静姝根本不是这种人,她甚至都不在内宅。
邵沉锋的声音有几分沉重,“我对不住姝儿,也对不住她的母亲。”
贺芳亭轻声道,“你做了什么?”
邵沉锋:“不是我做了什么,是我没做什么。那时候,我太年轻。”
所以只顾着跟父亲互别苗头、战场建功、碾压兄弟堂兄弟们,只顾着自己快活,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甚至还带着侍卫偷跑去极北之地,险些冻成冰尸。
等到惨剧发生,才意识到王妃心里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的怨忿,也才意识到,幼时柔软可爱的女儿,长成了另一种模样。
贺芳亭等着他说下去,他却说不下去了,长长叹口气,道,“我不想说。”
“不想说便不说!”
贺芳亭体贴地道。
当晚两人相拥而眠,邵沉锋整夜将她搂在臂弯里,像是害怕失去。
第177章
赤甲军,拜见顺安公主
次日清晨,邵静姝发现,贺容璎时常出现在她周围,却又不靠近,自己一看过去,她就害羞地转身跑了。
她的亲信之一陈英抬头挺胸,还顺了顺头发,自信地道,“听说京城男儿都是软蛋,长乐郡主大概没见过像我这般英武的,让她看个够!”
邵静姝:“......滚一边去!”
用完早饭,队伍出发前堵住贺容璎,皱眉问道,“你看什么呢?”
不会是真看上陈英了罢?陈英长得也不咋地!
贺容璎脸红红地道,“看你呀,你真好看,娘都告诉我了。”
娘说这是她邵家姐姐,别人的姐姐只能绣花读书,她的姐姐能当大将军,还有头猎鹰,厉害极了!
感觉自己也忽然变得厉害起来了呢。
邵静姝:“......嗯。”
原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贺容璎又扭扭捏捏地道,“有些人说我是痴傻儿,其实我不是,你别信他们。我只是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也会很聪明。”
所以你别嫌弃我。
邵静姝:“嗯。”
她也不觉得贺容璎有多傻,而且世上多的是聪明人,她很烦聪明人,宁愿大家都愚钝一些。
“璎儿,别打扰邵小将军,快来!”
贺芳亭遥遥呼唤。
贺容璎回头看看母亲,又看了看邵静姝,一咬牙,猛然往前扑,抱住她小声叫了声“姐姐”,叫完不敢看人,低着头跑回母亲身边。
邵静姝:......
正发着呆,陈英走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羡慕地道,“原来她看上的是你,小白脸就是讨人喜欢!”
邵静姝送他个白眼。
这才是个大傻子呢,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儿身,也知道她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就这大傻子不知道。
贺容璎跑到母亲身旁,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娘,我喜欢这个姐姐,很喜欢!”
这姐姐真好,会帮她抓兔子。
贺芳亭笑道,“娘也喜欢。”
这一日天色还早,邵沉锋就下令安营,住的还是一座石头城。
简单用完晚饭,邵沉锋看看外面的飞雪,忽道,“凤主儿,可有兴致与我同赏雪景?”
贺芳亭莞尔,“有!”
在京城可看不到这么壮观的大雪,踏雪寻,寻花,也是雅事。
邵沉锋微笑,“我就知道凤主儿不会扫兴。”
帮她穿上白狐大氅,又给她披了条厚重的百花毯子,穿好小羊皮靴,戴好毛茸茸的风帽、手套,自己也穿戴好全套防寒衣物,这才牵着她的手出屋,上了辆马车。
随行的只有公羊先生和邵大、邵二等五六名心腹。
贺芳亭隐隐感觉此行不简单,也不说破,只与邵沉锋稳坐车中,偶尔闲聊两句。
她挺喜欢跟邵沉锋说话的,因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接得上,还不需要她把话说透,省心省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下,邵沉锋先跳下车,又伸手扶她,眼里有种奇异的光芒,慢慢道,“凤主儿,到了。”
贺芳亭深吸口气,一手搭在他手里,一手提着衣袍,踩在供她下车的木凳上,稳稳下了车。
一抬头,满眼赤红。
这背风的山坳中,燃着几堆篝火,站满了身着赤甲的将士,有的满面沧桑,有的年轻稚嫩。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赤甲军,拜见顺安公主!”
所有人单膝跪下行礼,“拜见顺安公主!”
风声凛冽,却压不住他们声音中的血性和热烈。
贺芳亭眼眶发热,也回了一礼,“诸位将军请起!”
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忠义!赤甲军,竟然还在!
她劝皇帝打消怀疑时说,赤甲军要么已过世,要么已卸甲归田,不仅仅是糊弄皇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世上岂有三十多年不变的忠心?还是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
现在她知道了,真的有。
却无人动弹,为首的老将军沉声道,“末将无礼,请公主出示印信!”
贺芳亭一怔,她没有印信,见都没见过。
邵沉锋执起她的左手,摘下手套取了她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又帮她将手套重新戴好,笑道,“在这儿呢。”
左扭右转,青玉扳指在他手中变成一枚小小的玉印,上面篆刻着一个赤字。
邵沉锋将玉印放回她掌心里,“拿好了!”
贺芳亭举起来朗声道,“印信在此,诸将请起!”
“遵令!”
唰的一声,所有人同时起身。
先前说话的老将军上前,拱手道,“末将王老桩,年六十,暂为赤甲军指挥使!”
又一名老将军上前,“末将钱大山,年五十四,暂为赤甲军参将!”
“末将郑四海,年五十六,暂为赤甲军参将!”
接着上前的是一名小将,“末将兰策,年二十,原赤甲军兰枫之后,暂为赤甲军甲队统领!”
“末将周行川,年二十二,原赤甲军周铁牛之后,暂为赤甲军乙队统领!”
“末将伍怀南,年二十一,原赤甲军伍家田之后,暂为赤甲军丙队统领!”
最后,王老桩说道,“末将无能,赤甲军应有三千之数,如今只剩六百五十七,有负太子与长公主殿下所托,请公主降罪!”
贺芳亭只觉泪意上涌,忍了一忍,才沙声道,“老将军何罪之有?赤甲军还能留下火种,便是老将军的功劳!也是诸位将军的功劳!”
王老桩长长叹了口气,也知她有很多疑问,一指山脚的帐篷,道,“天气寒冷,请公主入内叙话!”
第178章
想杀你们的,是皇帝
钱大山、郑四海、兰策、周行川、伍怀南等人,也随之进了帐篷。
帐篷中央有个火盆,角落里还有炉子烧着壶水,四周铺着厚厚的兽皮,邵沉锋嫌脏,脱下大氅垫好,才扶贺芳亭坐下。
等众人都坐好,王老桩也不绕关子,直接讲起了当年的事。
“我们来历各异,有的原是禁军,有的原是侍卫,有的原是军中小卒,还有的是乡间浪荡儿,或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太子将我们笼到一起,找人教我们武艺,传我们阵法。”
“太子说,他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不是要培养东宫亲卫,而是要培养一支不亚于魏武卒、赵边骑、秦锐士、陷阵营那样的骁勇之师,为大昭开疆拓土,戍卫边疆。其实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魏武卒等等是啥,后来才知,是史上有名的精兵。”
“有一天,太子又说,关在家里练是纸上谈兵,让我们随军出征。数月后,大胜而归!此后,便经常令我们随军,我们也都习惯了。”
“直到那一年,那一年......”
兰策端了碗水来,王老桩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那一年,西边的戎族屡犯边境,皇帝令武威军平叛,太子当堂请旨,让赤甲军助战。皇帝应允,笑称太子忧国忧民。”
贺芳亭明白他说的就是悲剧发生那一年,屏息静气,但听到“忧国忧民”四个字,心中忽然一跳。
皇帝夸知县、知府或低级将领忧国忧民,是好话,但如果用这四个字夸二品及以上t?的高官,那人就得小心了。
如果夸的是太子,就更是危险。
因为,忧国忧民,是皇帝的活儿!
王老桩:“我们跟往常一样,骑最好的马,配备最好的兵器,吃最好的军粮,冲在最前头,杀最多的敌!”
贺芳亭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语气低沉地道,“然后呢?”
王老桩的声音依然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然后,我们遭遇了背叛。一场大战后,武威军康将军为我们庆功,赐下美酒佳肴。酒菜里都放了蒙汗药,他们骤起发难,很多兄弟稀里糊涂丧了命。但因我们平时伙食好,有些兄弟觉得酒菜的味道有点怪,以为是坏了,吃得不多,我便是其中的一个。”
贺芳亭:“所以,你们反杀?”
王老桩点点头,“没错,我们反杀。刘将军、马将军、赵将军都说姓康的定是投了西戎,不再是我们的袍泽,因而我们奋起杀敌,毫不容情。怕他们找来援兵,还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关卡。杀了三天,总算杀光了姓康的四千兵。”
贺芳亭不用亲眼目睹,也能想象那三天的惨烈,沉默数息,问道,“那你们还剩多少人?”
王老桩:“一千零六。”
这个数字,他永远不会忘记,“几位将军身先士卒,也战死了,刘将军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这事儿透着古怪,不对劲,让我别去找武威军别的将军,回京城找太子!只有太子能为我们做主!于是,我带着剩下的兄弟,找个好地方,埋葬了死去的袍泽,一路躲躲藏藏,往京城赶。但还是被发现了行踪,折损了三百多人。”
说到这儿,他看向贺芳亭,“公主,你猜不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贺芳亭沉痛地点头,“能。想杀你们的,是皇帝。”
她的外祖父。
停顿一会儿,接着道,“皇帝最开始,想必很宠爱、很信任太子,因此太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练精兵,也就练了。皇帝那时候,可能还会欣慰后续有人。但他毕竟是皇帝,慢慢的,就有了猜疑之心。而太子却还沉浸在此前的父子情里,丝毫没有察觉。皇帝其实也不想换太子,只想剪除太子的羽翼,让他安分守己。赤甲军,就是太子最大的羽翼!”
王老桩眼里渐渐有了光亮,“公主真聪明,长公主殿下和老镇北王也是这么说的。”
贺芳亭:“剪除赤甲军,是皇帝的意愿。但具体怎么剪除,可能是七皇子出的主意。”
所以他才那么害怕赤甲军的报复。
不仅是怕他们为太子报仇,也是怕他们为同袍兄弟报仇。
又因为康将军那一支没留活口,死去的赤甲军也被王老桩他们埋了,传回的战报定是赤甲军全部失踪,他会误以为赤甲军损失不大,还会误以为赤甲军的战力比他想象中更惊人,才会一直放心不下。
王老桩:“长公主殿下也是这么认为!”
贺芳亭急着听下文,“你们到了京城,之后呢?”
王老桩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公主,你知道你这位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贺芳亭:“母亲很少说起,但祖父祖母说,他温良恭俭,仁义聪敏,若能登基,必是明母亲是真的不想让上一代的恩怨影响到她,只想让她平安一生,可惜天不从人愿,最终还是影响了。
第179章
他根本不是太子,他是我们的袍泽兄弟
听贺芳亭这么说,从见面到现在都很冷静,冷静到有些麻木的王老桩忽然破口大骂。
“温良恭俭,仁义聪敏?不,不是!他冲动鲁莽,自以为是,胆小如鼠,怯懦软弱!他根本不是合格的太子,也不可能是合格的皇帝!他就是个胆小鬼,王八蛋!他,他竟然不等我们回来,就纵火自焚了!九泉之下,老子看他怎么跟兄弟们解释!”
还未骂完,已是泪流满面。
任谁都看得出,他骂得虽狠,实际上却为太子之死无比悲痛。
贺芳亭温声道,“老将军,节哀!”
王老桩擦了把眼泪,哽咽道,“公主,末将再斗胆考一考你,你可知他为何会自杀?”
贺芳亭缓慢道,“原因有三。其一,被其他皇子联合陷害,无法辩白。其二,知道了皇帝杀赤甲军。”
“一向疼他的父亲,竟然对他有这么深重的猜忌,他感觉天都塌了,异常悲愤。一手打造的赤甲军,也因为他的缘故被自己人刀斧加身,这让他心如刀绞。他是最了解赤甲军的人,能猜到损失极大,也能猜到肯定还有人活着,可他无颜见你们。诸般困境之下,唯有一死了之。于父亲,他是以死明志,于你们,他是以死谢罪!”
他自焚时血书的“冤枉”二字,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赤甲军。
告诉他的人,估计就是当时的七皇子,现在的狗皇帝。
不得不说,七皇子看透了先太子的性情。
至于她那皇帝外祖父,本来只想杀一杀太子的锐气,定然想不到太子如此刚烈、冲动,加之皇后悲伤过度当场亡故,自己也是追悔莫及,才会死得那么快。
最后只剩七皇子,心机又深沉,正适合当皇帝,也就立了他。
王老桩:“......公主都说对了。东宫一位小太监,事后设法送了他的遗信给长公主,他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抬起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喃喃道,“一位太子,因为臣属死得冤,就以死谢罪?!你们说,这他娘的叫什么太子?史上有这样的糊涂太子么?所以他根本不是太子,他是我们的袍泽兄弟!”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王老桩痛彻心扉的低语。
当年那一场夺嫡血案,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邵沉锋借着厚重衣物的掩饰,握住贺芳亭的手,轻轻捏了捏。
贺芳亭知道他是表达支持和鼓励,也回捏了一下。
兰策忽然道,“公主说原因有三,第三是什么呢?”
贺芳亭轻声道,“王老将军已经说过了,他心性软弱。”
这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
但他的赤诚之心,也极为珍贵,极为罕见,否则赤甲军不会这么死心塌地。
王老桩顾不上哀伤,猛然看向她,“公主,这话末将能说,你不能说!他,他不是最好的太子,可他是最好的人!还是你的亲舅舅!”
如果还能再选一次,他依然愿意追随太子殿下!
贺芳亭:“是我错了,老将军莫恼。”
王老桩没想到她身为公主、王妃,认错还这么快,也赶紧拱手,“末将不该冒犯公主,你也没说错,他确实,确实......”
确实软弱,但这会儿他实在不想说先太子的坏话,支吾住了。
贺芳亭善解人意,问道,“是母亲让你们来朔北的么?”
王老桩:“是。我们想不顾一切刺杀七皇子,长公主却说,太子的心愿是让我们活着。我们若是轻易舍了性命,他会很生气,很伤心,让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到朔北这些年,兄弟们有的老死,有的病死,留下男丁的,继续入赤甲军,无后或只有女儿的,只能空着。
平心而论,这两代镇北王对他们都不错,而他们也极力报答了。
邵沉锋轻咳一声,“接下来的事,便由我来说罢。那年父亲去京城,还在路上,就接到了福庄长公主的密信,约他相见。两人会面后,长公主说,皇帝要将堂妹封为怀淑公主许配给他,父亲当然不愿意。长公主又说,她可以帮忙,条件是收留赤甲军。”
贺芳亭叹道,“这条件,老王爷无法拒绝。”
说是收留,也等于白得一军。
邵沉锋承认,“是啊!赤甲军是先太子精心培养出来的,又经过多场战事的磨砺,还活着的,每一位都很难得。就算受了重伤,再也上不了战场,也能帮着训练新兵。我,也曾在赤甲军待过。”
顿了下又道,“后来福庄长公主果然帮父亲搅乱了婚事,皇帝未能得逞,父亲和长公主也在表面上结了仇。过得几年,父亲再一次去京城,这时长公主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跟父亲约定,如果你不到朔北,永远不要告诉你赤甲军的事,她只盼你安稳,不想将你扯进来,甚至还逼着父亲发了毒誓。”
贺芳亭眼中泪光闪闪,“我娘慈母心肠。”
她现在更能明白母亲的用意,既想要镇北王照拂她,赤甲军保护她,又担心镇北王府利用她,或者赤甲军被仇恨冲昏头,陷她于危险之中。
如果赤甲军还有三千,母亲可能当时就敢拼一拼,但只剩几百,还怎么拼?那是送死!
邵沉锋:“而如果你到朔北,就代表在京城待不下去了,皇帝还是不想放过你,那么......”
王老桩接话,语气悍然,“那么,便只能跟他拼死一战,或者护着你逃离大昭。公主,你选哪一种?”
贺芳亭:“当然是战,死倒未t?必!”
王老桩:“......我们眼下要做什么?”
贺芳亭的声音沉稳有力,“老将军莫急,此前做什么,眼下还做什么,静候良机!”
第180章
你才五十四岁,急什么?
“公主,太子殿下曾言,赤甲军的赤,是赤胆忠心的赤!”
众人在帐篷里深谈许久,临别时,王老桩又说了一句话。
褚沧阳那狗贼登基后,颠倒黑白,污蔑赤甲军叛国投敌,证据就是他们杀了姓康的四千兵。
明明是他们先陷害忠良,同室操曾与异族浴血奋战、不计生死的赤甲军,就这样成了叛军,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唾弃。
顶着这污名,太子泉下难安,兄弟们泉下也难安!
贺芳亭郑重道,“老将军放心,待时机成熟,我定为赤甲军洗刷冤屈,还你们一个清白!”
王老桩:“好,末将信你!”
马车已经驰出很远,赤甲军还立在原处目送。
人数虽不多,却军容整肃,气势强横,仿如雪原上的一柄利刃。
许久,钱大山发出一声感慨,“这位顺安公主,不像太子,也不像长公主殿下。”
那两位是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上有种骄阳般的热烈,龙章凤姿,气度非凡,令人见之便不由自主想要折服,顺安公主却心思深沉,内敛沉稳。
或许是因为,她生来便在逆境中,比不得那两位拥有万千宠爱。
王老桩沉沉道,“不像才好。”
若是像了太子和长公主殿下,怎么斗得过褚沧阳那狗贼?
顺安公主,必须比褚沧阳更深沉、更会玩阴谋诡计,甚至要比他更心狠!如此,方有胜算。
郑四海赞同,“是啊,不像才好!”
虽然他们不后悔追随太子,也以加入赤甲军为傲,但是,如果太子有顺安公主这份城府,也许就不会落到那般结局。
兰策是赤甲军中的少壮首领,此时慢慢道,“她很聪明,还很沉得住气,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必要的时候,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心性更是坚毅,绝非先太子可比。”
她在京中的事迹,镇北王已派人告知过他们,因此知道她与夫家的纷争,与皇帝的周旋。
那个时候,她真的没有任何依靠,前路尽是崎岖,比一般的内宅妇人更难,因为后面有狗皇帝虎视眈眈。
但她闯过来了。
顿了顿,又微微一笑,“而且她还很有钱。”
方才承诺,会尽快送十万两过来,让他们置办厚一些的衣物,说是弥补他们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王老桩看向他,“阿策,有话直说。”
兰策目光发亮,“我想说的是,赤甲军终于等到了统帅!”
赤甲军目前只有六百五十七人,是因为自到朔北之后,从来未曾募兵。
一来,这是镇北王的地盘,他们远来是客,不好抢主人的兵源。
二来,他们没有军饷,自身都得靠镇北王供养。
三来,赤甲军是禁忌,无法打出旗号。
可现在顺安公主嫁给了镇北王,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镇北王妃想养支私兵怎么了,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她又不是用镇北王府的钱,是用自己的!
旗号可以暂时不打赤甲军,随便叫个什么,例如玄羽军。
只要镇北王同意,就没有任何问题。
那镇北王同意么?定然同意,刚才公主说要给钱,他说应该的,真是位心胸开阔的好男儿!
钱大山静默数息,问道,“所以,太子和兄弟们的血仇,能报了?”
兰策肯定地点点头,“能报了!”
何止能报仇,赤甲军也许真能如太子所愿,成为与秦锐士、陷阵营等齐名的精锐之兵!
对于太子的自焚,他是怒其不争,恨在心头,当着长辈们不敢乱说,暗地里各种批判,可对于太子建奇兵的想法,他是一万个赞成!
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名扬天下,流芳百世?
钱大山有些着急,“那还要再等多久?”
他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兰策:“应该不会太久。”
他感觉得出来,顺安公主和镇北王对狗皇帝的恨意,不比他们少。
老镇北王,似乎死得有些蹊跷。
报仇这种事,当然要趁早,不然仇人要是死了,那可怎么办。
王老桩喝道,“老子六十都不急,你才五十四岁,急什么?放心,一时半会儿不会归西!”
郑四海也道,“三十多年都等了,再等几年又如何?这是造反,不是你上山打猎,早上说了晚上就能去!”
钱大山:“......我也没说啥啊,就随口问了一句!”
兰策习惯性为他们打圆场,“钱叔是没说啥,王叔、郑叔说得也对,事缓则圆,这事儿急不得,要好好筹谋!咱们等候公主的命令。”
顺安公主和镇北王应该是想等一个契机,师出必须有名,而为先太子和赤甲军报仇这种理由太小了,站不住脚。
况且,若想图大事,就得手握正义。
唯有让百姓以为你正义,才能得道多助,民心所向。
王老桩:“那就先回静水原。”
静水原是老镇北王划给他们的安居之地,离驻守边境的铁豹军不远,时常帮铁豹军练新兵,偶尔还得上阵支援。
有几个兄弟,就是死在与北蛮的战事中。
第181章
莫看过往,只看前路
刚要上马,王老桩忽然又想起一事,声音森冷地道,“阿策,我们挥师南下时,江家如果还有人活着,就派人去灭了,一个不留!”
特意交待兰策,其实也是怕自己活不到那时候。
谁知道还要等多久呢,他不急,他只是怕误事儿。
江家竟敢欺辱顺安公主,不可饶恕。
兰策:“......怕是灭不得。”
王老桩皱眉,“为何?”
兰策无奈地道,“王叔忘了么?顺安公主还有个儿子在江家,江止修也是永乐郡主的生父。”
王老桩:“......那就看着办,不蹦跶就算了,敢蹦跶还是杀了!公主若是怪罪,便推到老夫头上。”
上了马又叹道,“这亲事结得不好。”
他没见过江止修,但能配顺安公主的,当然得镇北王这样的男子。
唉,这世上总是阴差阳错,好女嫁赖汉,好汉无好妻。
——
回到石头城,邵沉锋赶紧叫人送热水来给贺芳亭沐浴,也是暖一暖身子的意思。
等收拾好已是后半夜,两人却还没睡意。
邵沉锋教贺芳亭怎么把青玉扳指变为印信,又怎么复原,先示范一遍,再手把手地教。
当年福庄长公主教会父亲,父亲回来又详细告诉他步骤,怕他忘记,还时不时提醒,这是只存在于他们父子间的秘密,母亲和兄弟们都不知道。
窝藏赤甲军也是秘密,只有少数人知情。
就连离得最近的铁豹军指挥使,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只以为是父亲悄悄从中原网罗来的军中好汉......其实这么理解也没错。
确实是悄悄网罗来的,也确实是军中好汉。
令他遗憾的是,只教了两次,贺芳亭就会了。
“老王爷乃是守信的君子!”
贺芳亭叹道。
答应母亲的事,老镇北王全都做到了。
如果他起了坏心,大可派人盗取赤甲军印信,再找人冒充她,王老桩、钱大山等人深居简出,根本分辨不出真伪,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赤甲军也就真正落入了镇北王府手里,成为镇北王府的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双方都默认赤甲军只是客居,行动自由。
邵沉锋:“那我呢?”
贺芳亭一笑,“你也是君子。”
邵沉锋将她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肩背,眼里有着真切的惋惜,“岳母大人若能再信任父王一些,就更好了。”
那样的话,也许就会把芳亭托付给父亲,让他带回朔北。
他们便会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贺芳亭就事论事,“亲生父亲都不可信,我娘又怎敢全然信任老王爷?”
先帝坑害先太子,这事儿对先太子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对福庄长公主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