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壹秋烦躁地一挥手,赵嬷嬷识趣退出主屋。看着桌上那摞书籍,李壹秋不由想起贺芳亭曾经说过的话,读史使人明智。
特意让她抄史书,可能是觉得她愚蠢,想用史书教育她。
不得不说,真实的贺芳亭很不一样,与书中描写的那个恶毒女配不一样,与这时代的很多女人也不一样,她聪明大气,心胸也宽广。
可这有什么用呢?
她的命,就是个恶毒女配的命,作者给她定好的。
想要逆天改命,书中人物没那本事。
李壹秋叹息一声,让小喜把这些书放到一旁,她继续做鞋。
往另一个角度想想,被禁足也是好事,能让谢梅影、谢容墨姑侄俩知道,她跟母亲贺芳亭不是一路人。
小喜迟疑道,“大小姐,您不抄么?”
她听得很清楚,大小姐不但被禁足,还被罚抄书。
李壹秋冷笑,t?“抄个鬼。”
她不抄又能怎样?贺芳亭敢饿着她,还是敢打骂她?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可不是为了跟书死磕,而是为了嫁得如意郎君,走上人生巅峰,叱咤风云,万众仰望!
而且说句实话,书,她上辈子已经读得够够的了,这辈子十分厌恶,看到书本就想打瞌睡。
贺芳亭还想亲自教她,见她不爱学习,很是遗憾,但也没勉强。
这点比她上辈子的妈好得多,可能也是因为不用高考吧。
上辈子的书上,都说古代对女人不友善,这不好那不好的,实际上也有好处,女人不用上学,不用工作,出嫁前娘家养着,出嫁后夫家养着,只要不忽然间家道中落,还是过得很爽的。
穷苦人家的女人确实挺惨,可那是她们倒霉,运气差不会投胎。
第45章
我心悦容墨哥哥,还请娘亲成全!
一整个白天,贺芳亭都牵挂着被禁足的女儿,到了碧秋苑门口两次,都没有进去,害怕看见女儿仇视的目光。
璎儿长这么大,还没被她这么处罚过。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了大半夜,总算拿出个纠正女儿的章程。
首先,要断绝女儿与江止修、谢梅影的来往,以免被蛊惑得更严重。
其次,她教不了女儿,让书来教,人世间的所有道理,书中都有,尤其是史书。
她就不信了,看完那些书,璎儿还半点不知悔改。
但心中始终担忧,叫来赵嬷嬷,问道,“璎儿可曾哭闹?”
赵嬷嬷:“不曾。”
贺芳亭稍感欣慰,不哭不闹,可能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又问,“可有好好抄书?”
赵嬷嬷没有亲眼看见,如实答道,“大小姐一直待在书房里,只在用饭时出来。”
贺芳亭更欣慰了,在书房里,那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抄书!
一字一句抄写下来,书中之意自明,也就不会那么糊涂了。
又担心累着女儿,派侍女送去鲜果点心,让她歇歇再抄,不着急。
眼见天光渐暗,怕女儿还在抄写,弄坏了眼睛,便再一次去了碧秋苑。
也是怀着与女儿和解的心思。
但眼前的一幕,令她大为吃惊。
“......璎儿,你在做什么?”
李壹秋坐在书房窗下,举起青绸云头鞋面,挑衅地道,“看不出来么?做鞋履。”
鞋底她实在纳不动,只能交给院里伺候针线的仆妇,自己做鞋面、鞋垫。
贺芳亭还是无法理解,眼里有着真切的疑惑,“你为何做鞋履?”
女红固然很重要,但她们这样的人家,女眷会绣个帕子、做个扇袋荷包之类的,就已算是合格了。
出阁时孝敬公婆的衣物鞋袜,自有绣娘缝制,快完工时刺上一两针,便能说是小姐自己做的,没人会深究。
因而,女红方面,她对璎儿没有过高的要求,能绣小蝴蝶、小花朵就行,至于做鞋这种难度较大的活计,从来没教过,她自己也不会。
往日璎儿对女红也没什么兴趣,怎么忽然开始做鞋?
李壹秋轻笑,“想做就做了。一双给哥哥,一双给容墨哥哥。”
贺芳亭:“......谢容墨?”
李壹秋看她一眼,故意语气绻缱地道,“对,我说的就是容墨哥哥。他无父无母,只有一位姑姑,真是可怜,所以我还给他做了香囊、荷包、扇袋。”
贺芳亭蓦然瞪大眼睛。
她也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自然知道女儿的神态意味着什么。
也就明白,女儿为何会向着江止修、谢梅影。
可她不敢相信。
她千娇百宠的女儿,高门大户里的千金闺秀,怎会见到个英俊的少年郎就动了芳心?这不是戏文里才有的事情么?
以前母女俩一起看戏时,她还批判过,说这是才学平庸的穷酸文人编出来的故事,但凡有些见识,都不会这么离谱。
那时璎儿还和她一起笑。
是,前阵子璎儿常跟宇儿、谢容墨一起出游,可她以为那是兄妹情深,压根没往谢容墨身上想。
这是她身为母亲的失职!
李壹秋继续道,“等做好鞋履,我还要给他做衣袍......”
贺芳亭打断她,声音有些沉重,“璎儿,婚姻是两姓之好,需门当户对。”
李壹秋轻飘飘地道,“是么?可当年父亲与您,也不是门当户对。您嫁得,女儿也嫁得。”
贺芳亭只觉胸口像是中了刀子,痛得她两眼发黑。
这个世上,谁都可以嘲笑她,唯独一双儿女不能!
他们是她的骨血啊!
青蒿怒道,“大小姐,您怎能顶撞郡主娘娘?”
李壹秋故作不解,表情无辜,“青蒿姐姐,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父亲当年的家境,确实不如外祖家。”
青蒿还要再说,贺芳亭抬手止住,看着李壹秋道,“眼下的事实也证明,门不当户不对,确实不妥。”
李壹秋笑道,“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我心悦容墨哥哥,还请娘亲成全!”
贺芳亭感觉像是又中了一刀。
江止修让她成全,璎儿也让她成全。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李壹秋有心激怒她,又道,“娘,我若嫁给容墨哥哥,谢姨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等她进门,您与她亲上加亲。”
说着还不着痕迹地往前凑了凑,方便贺芳亭打她耳光。
贺芳亭打她越狠,谢容墨知道后越会怜惜她。
然而她失策了,贺芳亭纵然心痛难忍,也不会动女儿一根手指头。
主要是她也没有亲自动手打人的习惯,若想打谁,自有奴仆代劳。
深吸口气,问道,“这么说,你今日没抄书?”
李壹秋:“......一页没抄。”
怎么想起追究这个了?也行吧,打我啊,快打我啊!
第46章
远昌侯之后
贺芳亭冷声道,“那就明日抄,抄到我满意为止!在此之前,你都待在苑里,不许出门一步!”
说罢转身就走,免得被女儿气哭。
李壹秋也不恼,扬声道,“恭送母亲!”
贺芳亭临走前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失望,看得她想笑。
其实,贺芳亭此时的心情,她很理解,就像是自家辛苦养大的白富美,被个骑着鬼火的黄毛拐跑了。
只是贺芳亭不知道,谢容墨并非骑着鬼火的黄毛,而是脚踏七彩祥云的天命男主。
“大小姐,怎么办啊?母女没有隔夜仇,您明早去跟郡主娘娘认错罢,她肯定会原谅您!”
小喜急得团团转。
她刚才都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大小姐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忤逆亲娘。
李壹秋淡定地道,“莫慌!”
一来,快到云山书院的休沐时间了,江嘉宇和谢容墨回家,得知她被禁足,肯定救她。
二来,父亲江止修也不会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是,谢梅影、谢容墨的隐藏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贺芳亭哪还有精力管她。
——
因看过原著,大部分事情,李壹秋都料到了,但也有例外。
这一旬的休沐,江嘉宇、谢容墨并没有回来,而是陪着师长去踏青登山。
江止修也顾不上她,因为,谢梅影怀孕了。
脉象还很浅,如果她自己不是大夫,可能都无法及时发现。
江止修沉浸在又有孩子的幸福中,谢梅影却很慌,婚前失贞已是不该,再有了孩子,叫别人怎么看她呢?
垂泪道,“江郎,我怎样都可以,但这孩儿,不能让他没了名份!”
江止修满口答应,“放心,我一定尽快娶你进门!”
谢梅影担心地道,“可顺安郡主?”
江止修一笑,“不用管她!”
他并不是在敷衍谢梅影,是真的有了计划。
下月二十八,是福庄长公主的忌日,每年到了那时候,贺芳亭都会去白云观住上半个月,为母亲祈来世之福。
他准备在那时迎娶谢梅影,造成既定事实。
如果有人质疑,就让宇儿、璎儿出面解释,假装此事贺芳亭已经同意。
他们是贺芳亭的亲生儿女,说的话有人信。
一个多月还不显怀,梅影的清誉也不会受到损害,到生孩子时,就说是早产,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这法子他早就想到了,之前没下定决心,一是因为不想跟贺芳亭撕破脸皮,二是怕一双儿女不答应。
现在嘛,贺芳亭寸步不退,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是她逼他的!
至于一双儿女,也很明事理,都向着他,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贺芳亭曾威胁过他,如果他敢兼祧两房,她就告他停妻再娶,可如果她真那样做了,害的不只是他,还有宇儿、璎儿,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儿女的抱怨和仇恨,她承受得住么?
江止修觉得承受不住。
某种程度上,这一双儿女,就是他对付贺芳亭最有用的利器。
贺芳亭一定会屈服的,因为她是慈母。
听完他的计划,谢梅影再无烦忧,安安心心养胎,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端倪,基本不出落梅轩,也不去江承宗、潘氏面前献孝t?心。
她算是品出来了,这老两口可不是什么慈和的长辈,分明是传说中的恶公公、恶婆婆,不过她也不怕,因为有江郎护着。
江止修每日一下值就去陪她,畅想美好未来。
就这样,贺芳亭忙着管教女儿,江止修忙着陪心上人,江林修、李惜香夫妻忙着管家捞油水,江承宗、潘氏忙着调养身体,谁也顾不上找谁的麻烦。
一时之间,江府迎来了久违而诡异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在一个安宁的清晨被打破。
首辅沈阁老府上,派来华贵的马车,接走了谢梅影,说她和谢容墨是沈阁老故人之后。
除了尚被禁足的李壹秋,江家各处都得到了消息,议论纷纷。
江承宗和潘氏想问问长子详情,却找不到人,江止修不放心谢梅影独自去沈府,也跟了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芳亭心知有异,刚要派人打探,儿子江嘉宇回来了。
“娘,我来告诉您!谢姨与容墨,乃是远昌侯之后!”
贺芳亭有点吃惊,“......远昌侯?”
江嘉宇替好友欢喜,笑道,“千真万确!沈阁老说,容墨长得和少年时的远昌侯一模一样!”
贺芳亭目光微凝。
三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争,极为惨烈,不但先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折了进去,被卷进去的重臣也很多,远昌侯谢文麒就是其中之一。
先帝给他定了“纠集党羽,离间皇子”的罪名,将其满门抄斩。
然而点检人数时,发现谢文麒最小的儿子谢世康不在,有下人熬不住打,供出谢世康去淮南游玩。
于是先帝下了海捕文书,却直到驾崩都没抓住。
谢世康这个人,就此消失。
第47章
你以为,谢梅影还会嫁给你父亲?
七皇子登基后,谢文麒的好友沈青阳上了奏折,请为远昌侯府平反,被皇帝驳回,理由是“父丧,三年不改其道。”
沈青阳并没有放弃,六年后再次提出。
这回,皇帝同意了他的奏请,以先帝被奸人蒙蔽为由,免除远昌侯府所有罪责,同时满天下寻找谢世康,欲让他继承远昌侯爵位。
诏令一下,明眼人也就知道,谢文麒死得不冤,他确实提前站队了,站的是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换言之,他是皇帝的人。
如果谢世康被找回来,必定成为朝中新贵。
但是,前几年想抓他问罪找不到,之后想给他富贵同样也找不到。
沈青阳还不死心,又派人找了许多年,才不得不接受好友之子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而这沈青阳,就是现在的首辅沈阁老。
江嘉宇感叹道,“那位遍寻不着的侯府幼子谢世康,正是谢姨的父亲,容墨的祖父!世事真是奇妙,初见容墨时,我就觉得他纵然身着布衣,也气度不凡,原来竟是侯府贵公子!”
贺芳亭关心的是,“谢世康当年躲在哪儿,为何大家都找不到?”
江嘉宇:“说来也是巧,当年他去淮南,登山望远时不慎摔落悬崖,被一名入山采药的铃医所救,醒来后失去记忆,娶了铃医的女儿,一直呆在小山村里,根本不知道远昌侯府遭了难。十多年后,才忽然忆起前事。”
贺芳亭算了算时间,道,“那时谢家已经平反,他一打听就能知道,为何不来京城?”
皇帝且不说,沈青阳是真的挂念着他。
江嘉宇一脸崇敬,“因为,这位谢公子,于大悲大喜间看破世情,大彻大悟,认为权势富贵如浮云,名利地位是外物,不值得追逐。闲云野鹤,空山明月,柴门茅屋,才是他想过的日子,因此从来没跟妻儿说过自己的来历。”
贺芳亭叹道,“确实难得!”
换成她,估计做不到这么淡泊。
说完忽觉得不对,“既然他从没说过,你们又如何得知?”
江嘉宇解释道,“隐居山村,是谢公子的选择。但他觉得,不能替儿孙做决定,所以病逝前留下了一个锦囊,并告知儿孙,只有考中举人,或者被人认出时才能打开。容墨至孝,虽然好奇,却不敢违背祖父的遗命。”
至于容墨的祖母和父母,也在谢公子病逝后染上疫症,先后去了。
此后,尚且年幼的谢梅影,靠着家里微薄的积蓄,以及家传的医术,饥一顿饱一顿地养活自己和小侄儿。
贺芳亭好奇道,“认出谢容墨的,是沈阁老?”
江嘉宇笑道,“没错。容墨天资聪颖,方山长极为赏识。昨日,方山长去沈府赴宴,特意带上了容墨,沈阁老见他宛如故人重生,当场怔住。叫到内室一问,才知个中内情。”
昨晚,容墨留宿沈府,但派了书童回云山书院,告知他自己的身世,显然是不想对他有一丝隐瞒。
这份情谊,叫他怎能不感动。
也许他与容墨,会成为远昌侯与沈阁老那样的生死之交。
贺芳亭微笑,“有沈阁老照看,谢容墨前程错不了。”
她与谢氏姑侄,并没有深仇大恨,当然也就不会因他们身份忽然拔高而方寸大乱。
江嘉宇:“是啊,沈阁老说,会尽快奏请圣上,让容墨继承远昌侯爵。”
贺芳亭笑道,“那咱们先备好厚礼。宇儿,你这位好友喜好什么?古玩字画,还是金玉珠翠?”
江嘉宇:“那些他都不放在眼里,只希望相依为命的姑姑得遇良人,终身有靠。”
贺芳亭:......
江嘉宇看着她,急切地道,“娘,到了这种时候,您就不要再犟了,成全谢姨和父亲罢!”
他今日一大早告假回家,就是为了让母亲点头。
母亲再抗拒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贺芳亭一哂,如果这是别人的儿子,她会笑一句蠢,可这儿子不是别人的,是她自己的,只好在心里默默把蠢字换成天真。
“儿啊,你以为,谢梅影还会嫁给你父亲?”
江嘉宇一愣,“为何不会?”
贺芳亭耐心地分析给他听,“身世大白后,谢梅影就是侯府贵女,等谢容墨承爵,她更是远昌侯的亲姑姑。这样的身份,怎能给人当兼祧妻子?就算她自己愿意,谢容墨也不会答应!如果答应了,往后怎么在外行走?怎么上朝做官?”
政敌只要说起这事儿,他就得先矮三分。
第48章
身份不同,看事也不同
江嘉宇脸红脖子粗地道,“容墨不是那种人!他早就认定了父亲当他的姑父,还常说我父亲与他姑姑是天作之合!”
贺芳亭淡淡道,“身份不同,看事也不同。以前他们只是淮南乡下的孤苦姑侄,纵有救助灾民的功劳,也无法一跃成为名门。你父亲身为户部右侍郎,是谢梅影所能攀上的最高官,谢容墨自然觉得他们相配。可现在不同了,他们成了远昌侯后人,选择也就更多。”
江嘉宇:“......官阶比我父亲高的,也没几个!”
贺芳亭笑道,“是没几个,但你父亲有个致命的缺点。”
江嘉宇下意识问道,“什么缺点?”
贺芳亭眼中掠过一抹讽意,“他早已娶妻生子。娶的发妻,也是侯府贵女,还是位郡主,想要休弃或害死,没那么容易。”
江嘉宇:“......娘言重了,父亲从来没想过休妻,或者害死您!这是不可能的事,您不要疑神疑鬼!”
贺芳亭一笑,不跟这蠢儿子,不,天真儿子争辩。
现在江止修或许没想过,但人性至恶,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想。
江嘉宇沉默片刻,坚定地道,“娘,你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不信。容墨并非俗物,而是性情中人,只要谢姨愿意嫁给父亲,他就绝不会阻拦,只会祝福!”
贺芳亭笑道,“那咱们就往下看罢。”
谢梅影、谢容墨毕竟年轻,可能会一时糊涂,但沈阁老精于世故,不会看着他们犯傻。
江嘉宇又沉默了,许久才不服气地道,“您就这么肯定,谢姨绝对不会嫁给父亲?”
贺芳亭顿了顿,道,“倒也不是。有一种情形,谢梅影会嫁,而且是不得不嫁。”
江嘉宇忙问道,“什么情形?”
贺芳亭:“谢梅影怀了你父亲的孩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就危险了。
为了让谢梅影体面嫁进江家,谢容墨和沈阁老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
但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江嘉宇愣了数息,脸又一次红了,“娘,女子名节何等重要,您别乱说,坏了谢姨名声!”
谢姨是容墨的姑姑,他也视为长辈。
母亲怎能随意污蔑她!
贺芳亭轻声道,“我也希望,他们清清白白。”
其实清白是不太可能的了,这些时日,江止修几乎是住在落梅轩。
不过,谢梅影是大夫,应该知道怎么避免怀孕。
世情刻薄女子,若是未婚先怀,男子只会被笑说几句风流好色,于女子而言却是一辈子的污点,再也抬不起头,还会被夫家瞧不起。
她觉得谢梅影不会那么傻。
江嘉宇气t?愤地道,“您莫要看轻了父亲和谢姨!”
贺芳亭心说傻小子,你懂什么。
江嘉宇不想再听母亲胡言乱语,固执地问道,“若是谢姨还愿意嫁,容墨与沈阁老也同意,您就会答应父亲兼祧?”
贺芳亭微笑道,“当然不答应。”
江嘉宇:“你,你,你......”
贺芳亭慢条斯理地道,“他们愿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我答不答应,是我的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江嘉宇只觉她不可理喻,提高声音问道,“您为何还不答应?如今谢姨也是名门之后了!”
贺芳亭叹口气,“宇儿,你自己想想你这话可笑不可笑。我不答应你父亲兼祧两房,是因为这事儿不对,与谢梅影什么身份毫无关系。怎么,她身份普通,我就能不答应,她身份高贵,我就必须答应?在你眼里,娘就是这么个踩低捧高、欺软怕硬的小人?”
江嘉宇张口结舌。
他发誓绝无此意,可经母亲一说,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又无从反驳。
见他呆愣愣的样子,贺芳亭有些心疼,软了口吻,温声道,“我儿不必烦恼,也不必为难。或许根本轮不到我阻止,沈阁老那一关就过不了。他与远昌侯情同手足,定会为谢姑娘另谋良缘。”
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愿结交谢容墨,那就尽管结交。方山长都赏识他,说明他的确天分极高。又是远昌侯之后,圣上必然另眼相待,再加上沈阁老的照拂,若干年后,此人必是朝中栋梁。”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并没有阻拦过宇儿与谢容墨做朋友。
否则,他们也不能整天待在一起。
此时说这番话,也只是感慨谢容墨人生际遇之奇妙,前一日还是无依无靠的乡下少年,后一日就是侯府继承人,未来还可能叱咤朝堂、官居一品,真比戏文还精彩。
但江嘉宇仿如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愤怒地道,“娘,我与容墨结交,不是为了利益!从来不是!他是穷小子也好,大侯爷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第49章
你对为娘心怀怨恨,就是因为柳纤儿?
见儿子如此激动,贺芳亭赶紧安抚道,“没说是为了利益......”
然而江嘉宇已认定了她庸俗,眼里只有利益权势,看不见人世间纯粹而美好的各种情感。
比如他与容墨的朋友之情,父亲与谢姨的爱恋之情。
她汲汲营营,长了一颗功利心。
激愤之下,很多积攒已久的怨言,就这样喷涌而出。
“娘每看见一个人,是否都在心里掂量,这人有几分价值,能给您带来多大的利益?有利益的视若上宾,没有利益的赶出门去!至于这人才学如何,品性如何,您通通不在意!您只要利益!”
“我虽然是您的儿子,却也像您手中的工具。您逼着我苦读,逼着我科考,逼着我出人头地!是为了我好么?不,您是为了您自己!至于我想要什么,您根本不关心!”
他的这番话,比上次去书院前的锥心之言还让贺芳亭震惊、难过,呆了半晌,颤声道,“你想要什么?你说!”
......她在宇儿心中,竟是这样的人?!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啊!
指望孩子上进,难道不是所有母亲的心愿么?为何在宇儿这里,竟成了她的罪过?
这世道怎么了,她做错了什么?!
江嘉宇脱口而出,“我想要柳纤儿!”
伤心中的贺芳亭没反应过来,“......柳纤儿?”
这是个人,还是什么物事?
江嘉宇见她毫无印象,胸中怒火更盛,“您竟然完全不记得她?也对,您是郡主娘娘,她不过是柳家的小小庶女,哪值得您记挂!”
去年,他到同窗李生家赴文会,偶遇李生的表妹柳纤儿。
纤儿人如其名,长得纤细柔美,而且颇有才学,令他心动。
之后又偶遇几次,彼此都有意。
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大家去莲江边踏青时,纤儿不慎落水,是他救起来的,两人不可避免有了接触,唐突了佳人。
于是他立刻请母亲去李家提亲。
结果不用说,母亲去了李家两趟,回来就让他断了心思。
也是,纤儿命苦,自小没了父母,寄居在姨母家,无权无势也无财,这样的身份,母亲怎么看得上?
只怪他那时太天真,还没看清母亲的为人。
不知她跟李家说了什么,没几个月,纤儿就被李家嫁到了巴蜀。
他分外同情父亲和谢梅影,大约也是因为,自己已经留下遗憾,就不想他们也痛苦。
说话间,贺芳亭也想起来了,睁大双眼,匪夷所思地道,“你对为娘心怀怨恨,就是因为柳纤儿?”
柳纤儿的身份,确实低微了些,但更有问题的是心性品行。
宇儿所以为的偶遇,每一次都是李家夫人,也就是柳纤儿姨母的精心设计。
而李家夫人急着将柳纤儿嫁出去,则是因为她试图勾引李家三位表哥,她似乎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个,勾上谁都行。
李家夫人发现后大怒,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柳纤儿怀恨在心,竟然去勾引姨父李大人。
李家夫人气得差点打死她,又因是亲妹妹的女儿,下不了手,便想祸水东引,尽快让她离开自家。
柳纤儿图的是好亲事,倒也不执着于嫁给李家表哥,极力配合李家夫人的种种谋算。
宇儿就这样傻乎乎的撞了进去。
这些事情,都是她撒了大把银钱才打听出来的,宇儿是她唯一的儿子,他的婚事,她不能不慎重。
也跟宇儿说过柳纤儿的真面目,他为何,为何还恨她?!
“......那样的女子,怎能娶回家?”
江嘉宇忿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母亲告诉他的那些事儿,他一个字都不信!
纤儿绝对不是那种人!
后来他也设法问过纤儿,她哭着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不屑辩解。
又说,自己只是一介孤女,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旁人如何非议诽谤,都只能受着。
他听得心下大痛,想跟她私奔。
但纤儿死活不愿意,说他前程似锦,怎能被她耽误?而且家中还有父母双亲,更不能为了她抛下他们,要他好生回家,往后当个孝顺父母的好儿子。
纤儿是如此的善良。
他冷静下来后,也做不到为了纤儿舍弃父母亲人。
纤儿与父母亲人之间,他选了父母亲人。
至于他和纤儿,只能从此相忘于江湖。
纤儿离开京城那一日,他跟在后面送出城外,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
可他已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母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势利、冷血。
她甚至彻底忘记了纤儿这个人。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
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母亲根本不懂,与她说话,如同对牛弹琴。
江嘉宇最后失望地看了母亲一眼,施礼转身,大步离去。
贺芳亭目送儿子出门,也是无言,心中充满了荒谬感。
她本以为,儿子向着江止修,是因为对父亲的愚孝,没想到竟是因为错过一个姑娘,进而同病相怜。
这还不如愚孝呢。
真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情深。
第50章
这一双儿女总觉得她势利,其实他们才势利
“郡主娘娘,您喝茶。”
白薇和青蒿对视一眼,小心地捧上茶盏。
大少爷真是太不孝了,一次又一次伤郡主的心。
贺芳亭接过来喝了一口,叹道,“你们不用担忧,我无事。”
也许是因为上次已经遭受过打击,有了心理上的准备,这一次她不算很痛苦,只是心里凉凉的。
民间谚语,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儿子媳妇虽没娶到家,也忘了她这个娘。
不,不是忘了,是怨恨。
可平心而论,如果他极力争取,表明非柳纤儿不娶,那么她纵使对柳纤儿不满意,也还是会满足他的心愿。
然而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