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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我得回家一趟……”小宁有点语无伦次。他说完了,却还呆呆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对。

    或许在他心里,在最深最深的内心深处,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他爸爸死了就好了,他在这世上,永远少了一个负累,少了一颗定时炸弹。

    当幻想成真,在他心里浮现的不是欣喜,而是茫然,漫无边际的茫然。

    “小宁,”周先生摇摇他肩膀,小宁回过神来,周先生担忧地看着他,“家里有事?”

    小宁并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家事,但在这失去思考能力的一刻,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周旭没追问他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直接说:“你得请假多少天?需不需要回宿舍收拾行李?”

    小宁摇头。

    小宁失去了神魂一般,周旭问他什么,他都一一回答。周旭帮他订了动车票,帮他打电话跟学校请了假,把他送到动车站。

    “身上有带钱吗?”周旭问。

    小宁点点头。

    周旭摸摸他头,说:“上车吧,要是肚子饿了,我在你包里放了面包跟牛奶。路上小心点,不管有什么事,到了家再说。”

    小宁有如机器人一样,在周旭的指挥下进了站。

    过安检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想拉住周旭的衣角,就如同第一次上学,妈妈让他快进去教室时,他拉住了妈妈的衣角不肯放。

    但只是一瞬,小宁就回过了神,这只是他的客人呀。

    7

    小宁到达的时候,将近晚上十一点。下车后接到了周旭的电话,问他到了吗,有家人来接吗。

    小宁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啊。

    他跟周旭说,没事,他马上就到家了。

    然而他也并没有家,只有一个租期快到的屋子。

    小宁待了五天。认领遗体,办好火化,象征性地烧烧香烧烧纸钱。他伯伯本来还想帮他张罗葬礼的事,小宁说不用了。有什么可办的,几个家里人烧烧香就好了。

    他爸爸这种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心里都松口气。

    然后是他爸爸的债务。

    他爸爸又欠了十七万,只能小宁来还了。

    伯伯和姑姑说,小宁也不容易,这么小,还在读书,过往他家欠他们的钱,大家兄弟一场,就都算了。但是现在他爸爸欠下的这些债,他们实在没有能力帮小宁了,他们可以先跟别人借钱,把这钱还上,但小宁得写借条,等毕业了再还钱。

    小宁说,好的,谢谢伯伯姑姑。

    小宁拿出手机,把记账本里的数字又改了改。

    离开的时候,小宁把出租屋里那些破破烂烂的旧东西卖的卖扔的扔。包括他从小珍藏的那些旧玩具,一个也不要了。他不要再拥有任何属于这里的东西,他也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剩下的,只要把那些钱还完,他就自由了。

    关于他爸爸的死因,到底是真的意外失足掉下楼,还是追债的人做了什么,他也不想追究。像他爸爸那样的人,除了给小宁留下一笔又一笔的债务,他还做过什么?况且伯伯跟姑姑他们住在这边,谁能保证这些人会不会给伯伯姑姑惹麻烦呢?

    死就死了吧,小宁想,不要再给活着的人添麻烦了。

    回到学校后,周旭给小宁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回来了吗,又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放不方便说。

    小宁礼貌地谢谢了他,其余的不肯再说。

    考试周开始前,周旭通过俱乐部约了小宁一次,小宁以生病为由拒绝了。周旭给他发了信息,询问他怎么了,小宁没回他。

    那之后,周旭又给他发过几次信息,讲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小宁都没有回。

    小宁想,就这样吧,不要再联系了。他下意识觉得,与周先生已经有了一些不大好的牵扯。他所接待过的客人,没有一个是像周先生这样的,会关心他,会安慰他,明明付了钱让他来陪伴,却只是看电影、吃饭、聊天,连一句越界的话都没说过。

    或许他对小宁有点好感,或许他同情心泛滥。

    但小宁既没想过要当同性恋,也不觉得这样的认识方式是好方式。

    就这样吧。

    期末考试结束后,小宁递交了寒假留校住宿申请,打算假期继续打工。伯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寒假回去,可以住在伯伯家,跟他们一起过年。小宁谢绝了,他并不想再回去那座破破旧旧的小城,再说,他真的去了,大家会很开心吗?伯伯家就三个房间,他去了,堂哥堂姐住哪里?他不想一直做一个给别人添麻烦的亲戚。

    俱乐部的打工还在继续。

    一放寒假,连俱乐部里的学生们都变少了,不管多么留恋城市里的纸醉金迷,假期一到,很多人还是回了家。一下子,俱乐部里供不应求起来,小宁几乎天天都能接到俱乐部的电话。

    周六晚上,小宁接了一单到KTV陪客人的生意。小宁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客人们有五六个,似乎是吃完饭才过来的,已带了酒气。包厢里还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不知道是这里叫来的“公主”,还是跟小宁是同一个俱乐部过来的。

    客人们开始喝酒唱歌,那些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们也开始陪着喝酒唱歌。唱得好的,喝得豪爽的还能拿到小费。这种场合,小宁向来不敢喝得太多,他上去唱了几首歌,一下来,某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客人招手让他过去。

    小宁笑着坐在客人旁边,客人拉开他毛衣领口,把一叠小费塞进他领口里,说:“你几岁啦?出来赚零花钱啊?看你的样子,还是个学生吧?”

    旁边的女孩子已经开始用哭腔讲自己的故事,一叠又一叠小费塞在她手里。小宁知道客人喜欢听什么,但并不想讲自己的事,只是笑了笑。

    那客人看见小宁笑,眼睛都直了,又说:“想不想赚更多的零花钱?”说着把手放到了小宁大腿上。

    中年男子油乎乎的大手带着令人不舒服的热度,小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找了个借口:“您给的零花钱好多啊,已经够了。”说着把钞票从衣服里掏出来,装作很开心地数了数,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客人说:“你这包不怎么样,想不想要名牌包?”

    小宁点头说:“当然想要啦,等我攒够钱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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