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点大学的高材生,这是小宁的主打招牌。就因为他是重点大学的学生,他的出场费比其他人多了一点。小宁奇怪,那些客人真的能分辨出高材生跟普通人的区别吗?还是只是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看,高材生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钱出卖尊严。有些客人还会义正词严地对他说,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不当个好学生,为什么要出来出卖尊严呢?好像一出荒诞闹剧。
自己的人生,确实是一出黑色闹剧,小宁想。
6
回程的两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周先生的车又一次停在小宁学校门口。小宁等了一小会,见周先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就说了声“谢谢”和“再见”,伸手去开车门,却打不开。
周先生见他要离开了,才开口说:“我、我有话想说……”
小宁等着他说。
周先生犹犹豫豫地:“……我来说这些话好像很奇怪,也没有资格,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说。”
小宁一下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没打断周先生,没直接说:“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但是道理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我、我肯定没资格跟你说这些,我也不是一个什么正直的人,但是我觉得你很好,是个很好的小朋友。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钱,才会来做这个工作。”
“我不是小朋友。”小宁说。
“……我只是想说,你遇到的困难是什么样的困难,是否可以有其他方法解决。我很谢谢你对我的帮忙,也想帮你,所以——”
“我现在挺好的,毕竟还没卖身,是不?我自己的问题自己可以解决,我也不会让自己走得太远,回不到正轨的。”小宁打断周先生,“而且,你不用谢谢我,我并没有帮你什么。你是客人,付钱让我来陪聊天,所以让你开心点是我应该做的。”
周先生当然听得出小宁话里的疏远,也听出了小宁的提醒:他只是一个付钱的客人而已。他有些尴尬,但仍坚持解释:“我只是想跟你当朋友,像普通朋友那样来往。虽然听起来我很像不想付钱的骗子……”
小宁当然知道他不是骗子。小宁还知道周先生是同性恋,喜欢男性,对他有微妙的好感,而且由此导致了同情的滋生。
“我们当不了——”
“朋友”两字还没出口,急促的手机铃声就打断了小宁的话。
“你先接电话吧。”周先生赶紧说。
小宁深吸口气,决定先接电话再说。等接完这个电话,他也许该和周先生说,再也不要见面了。
然而接完这个电话之后,小宁却没说出他被打断的话语。
小宁不喜欢接电话,很不喜欢。他人生中最差的回忆,都是由接电话开始的。
第一次是妈妈因为劳累倒下了,被工友送到医院。电话打来的时候是深夜十二点,爸爸还没回家,或许是在哪里打牌喝酒。小宁还是个高中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身上只有几块钱零钱。打爸爸的手机,打了六七通都没人接,最后爸爸直接关机。
他或许以为是家里人要催他回家吧。
绝望的小宁没办法,给伯父家打了电话。
人生中有一些片段很难忘记,比如接到电话后的绝望,比如医院刺鼻的药水味,比如伯父伯母厌烦的神色。
比如妈妈冰冷的手。
第二次是爸爸打电话来,说他打牌输了十五万,让小宁给他凑钱。
小宁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升上大学,刚刚填完申请助学贷款的单子,刚刚松了一口气。
小宁想让他去死。
爸爸说,他走投无路了,谁也不肯借他钱,房子么,是早就卖掉了,钱也花光了,现在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
宁宁啊,他突然叫小宁的小名,你最后帮爸爸一次。
人生中确实有一些片段很难忘记,比如小宁很小的时候,他爸爸从外面回家,举着一辆小玩具车说:“宁宁啊,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小宁答应了,毕竟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大家断绝关系,谁也别再联系谁,小宁说。
第三次就是现在。
“小宁啊,你在学校吗?你别急,家里有点事,你请假几天回来。”伯父在电话里说。
小宁的第一反应是,他爸爸又赌输了钱,大概被人砍了。
“伯伯,你说吧,我心里有数。”小宁冷静地说。
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会,小宁听见伯母的声音,说:“小宁大了,你跟他说吧,反正回来也要知道的。”
伯父终于开口:“你爸爸……又出去打牌,输了钱,别人追着讨,你爸爸一不小心,从楼顶上摔了下来……”
小宁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惊讶,这就是他爸爸会做出来的事。
摔了,摔成什么样了,干脆摔死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底下才有人发现,送到医院,你爸爸就……不行了。”伯父哑着嗓子说。即使在电话的另一头,小宁也听得出他的疲惫。大概是为了这件事,不知道奔波了多久没休息了。
小宁有那么十几秒反应不过来。
伯父没听到他的回答,喊了他几声,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急,千万别急。”
小宁终于缓过神来,慢慢说:“我知道了,我这就请假回家。”
挂掉电话后,小宁呆呆坐在原位,早已忘了他要和周先生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周先生在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