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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范青鸿坐在长椅上,目光一直未离开游书朗。

    “我不想他缠上你。”游书朗将手里的面包屑撒给脚边的鸽子,“樊霄很难缠,经常做一些不合逻辑的事情。”

    “这个你不用担心。”男人的声音分外沉稳,“我们做的是重点课题,资金充足,不需要第三方资金介入。他在项目上插不上手,我孤家寡人一个,怕他什么?”

    男人将手肘压在膝上,倾身看着游书朗的耳尖,那里有一颗小痣,上学时就是他的留恋:“你不是服输的性格,怎么这回让这个人的弄得这么狼狈?”

    “你对他…还有感情?”

    “怎么会?”游书朗将脸偏向一旁,正巧看到水汽和阳光交织出的若隐若现的彩虹,缤纷的颜色就像樊霄曾经的爱,绚烂、诱人,却又是虚无缥缈不存在的,他接着说,“我没那么有病。”

    身边高大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激动,手指在裤子上抓了抓,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书朗,我想保护你,…可以吗?”

    游书朗缓缓回视,看到范青鸿微微红了的面颊,问道:“怎么保护?”

    宽大的手掌覆上游书朗的手背,范青鸿面带忐忑:“我们在一起吧,一起面对那个疯子,我来保护你。”

    范青鸿的面貌乍一看普通,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组合在一起倒是耐看起来,与樊霄锋利的俊美不同,舒舒服服的长相,不会带给人任何压迫感。

    如今,紧张和期待让范青鸿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他在等着游书朗的回复。

    游书朗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们要组成受迫害二人组吗?”

    范青鸿一怔,神情有些暗淡。

    “抱歉,我不应该提到他。”

    范青鸿摇摇头:“没什么不能提的,要是当初上学那会儿我没去看那场话剧,遇不到沈故旧,我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

    游书朗垂下眸子,下意识去摸烟,却在听到广场上孩子们的笑声后,又将烟送回了口袋。

    “他现在怎么样?沈故旧。”

    “我们分手一年了,看他分享的动态,应该挺好的。”

    游书朗点点头:“后来听同学说…有几次你们闹的挺严重的。”

    范青鸿抹了一把脸:“是,我们性格极度不合,和他在一起我很累,特别压抑时,我提过分手,我提了两次,他自杀两次,到后来我也不敢提了,想着就这么过吧,互相折磨。”

    “后来怎么又分了?”游书朗问。

    范青鸿苦笑:“我也不知道,忽然有一天就跑来和我说,分手吧,他已经不爱我了,第二天就搬了出去,后来就只能在朋友圈看到他了,晒美食,晒美景,晒新欢。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和那些暧昧对象出去玩,要很辛苦的背着我,现在不需要了,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不用煞费苦心地撒谎了。”

    捡食的鸽子咕咕的环绕在脚边,太阳西斜出新的角度,喷水池中的水柱渐弱,距下一轮开启要四十五分钟。

    良久,范青鸿收起了眼中的沉重,继续最初的话题:“书朗,我们…”

    “青鸿,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曾经那点青春的萌动,早就时过境迁了。”游书朗望着远处巨大时钟上的分针跳动到了新的一格,“时间在向前走,我们也一样,现在的我们并不一定能相处得来,再说,我也累了,不想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游书朗语带感激,“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手。”

    范青鸿眼中的光慢慢暗淡,却又在下一刻重新燃起:“不急的,你慢慢调整心态,我可以等你,多久都等。我不是在给你压力,就是想你翻篇之后,可不可以考虑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

    时间有时也不是万能的,就比如,可能也带不走最初的最纯真的悸动………

    阳光下,高档皮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踏在广场的理石地砖上,在一片祥和中发出不算和谐的音律。

    从容的步伐交替向前,驱走了肥硕的鸽子。背着阳光,压下阴影,双唇一分,来人唤了声:“游主任。”

    游书朗猛然抬头,发现樊霄站在自己面前!

    他消瘦了很多,眼下乌青明显,眸子中缠绕着一团冷雾,额角包着一块白色纱布。

    此时的樊霄,未穿着那层温和有礼的假皮,阴戾的像战损版的地狱使者。

    “你来做什么?”范青鸿先一步站起身,护在游书朗身前。

    樊霄对范青鸿的话置若罔闻,依旧看着游书朗:“书朗,你已经四天没回家了,我来接你回家。”

    “不用。”范青鸿再次出声,“书朗今后都会住在我家。”

    樊霄终于正眼去瞧范青鸿:“你家?我是游书朗男朋友,他凭什么跟你回家?”

    “男朋友?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书朗的事儿,还敢自诩是他的男朋友?!我正式通知你,你们现在已经不是情侣关系了,游书朗,和我在一起了!”

    !!!

    游书朗和樊霄同时震惊,只是后者更多的是咬牙切齿。

    三个人都沉默了。喧闹的广场中,只有这一处静得针扎不破,水泼不进。

    樊霄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一笑:“范兄就这点本事?觉得说几句现编的谎话,我就会信?就能知难而退?”

    他从口袋里翻出胭脂,用牙咬着:“八点档电视剧看多了吧?范兄。”

    咬着烟,他俯身去扣游书朗的腕子,厉声厉色:“走,我们回家。”

    却并未得手。游书朗偏身一躲,那截腕子便从手掌中滑脱了出去。

    游书朗将指尖仅剩一点的面包屑,撒给了几只仍围在脚边的鸽子,然后才从长椅上从容起身。

    他睨向樊霄,冷声道:“把烟摘了。”

    樊霄瞄了一眼广场上的孩子,想起了游书朗的规矩,一把扯下了口中的烟,攥进掌中。

    “我不会和你回去。”游书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指向性极其明确,“樊霄,你疯够了没有?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放过?”樊霄将掌中的香烟碾成了丑陋的一团,“游书朗,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未待游书朗说话,范青鸿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怒目:“你的爱就是威胁?就是让他在同学面前出丑吗?书朗被你爱上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樊霄看着揽着游书朗肩膀的那只手,眼神越来越暗:“放开他。”

    语气并不狠厉,却无端的让人感受到了压迫。额角贴着纱布的樊霄,即便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瞳孔中似乎也寻不到一丝光亮。

    游书朗知道他疯,怕伤及无辜,他拉开了与范青鸿的距离。

    谁料,范青鸿并不退缩,反而用力搂紧了游书朗。

    “我要是不放呢?听说樊总手段了得,谁挡了你的路都要吃些苦头,我倒想领教一二。”

    欢乐的中心广场,肥硕的鸽子与淘气的孩子的往来间,两个高大的男人相对而立,一触即发。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樊霄挑起眼皮,“不过,我就是想问问范兄认不认识沈故旧。”

    范青鸿猛然蹙眉:“你什么意思?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也是,已经分了手的前男友,患了重病,确实不应该再管。”

    “你说什么,谁患了重病?!”范青鸿松开游书朗,一把抓住樊霄的衣领,“你把话说清楚!”

    “亏的你还在医学院工作,男朋友身体出了状况都没发现?首都博发医院,422病房,跑得慢一点,恐怕就见不到人了。”

    “你…你骗我!”

    樊霄一把推开范青鸿,假模假式的弹了弹衣领:“我骗没骗你,你可以自己去验证。”

    范青鸿脚下踉跄,慌乱的向广场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游书朗。

    “去吧。”游书朗强撑出一个笑容,挥了一下手,“我没事。”

    随着范青鸿越走越远,一直嚣张的樊霄却越来越怂,此时的他像一只无所适从的鹌鹑,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埋下自己的头。

    他不敢看游书朗冷硬的脸色,战战兢兢地搂住人,没见反对,才矮身将脸埋入游书朗的颈窝。

    “游主任,范青鸿的男朋友快死了,你要是再不理我,你的男朋友也快死了。我的头好疼,还很晕,有时还会想吐,医生说我有轻微脑震荡。”

    委屈还未诉完,他后脑的头发就被人蓦地用力拉起。

    游书朗看着高扬下颌的男人,冷静地说道:“樊霄,我已经预见了我们的结局,你若没逼死我,我必然会弄死你。”

    第80章

    求你再救我一次

    火热的吻一路向上,锁骨、喉结、下颌,最终覆上了唇角。

    游书朗感受到了唇上的湿意,他微微偏头,让所有热切落了空。

    “樊霄,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男人的声音低缓平静,听在樊霄耳中,却如风中的羽毛一般凌乱破碎,“死亡也许是最好的救赎。”

    呼吸一滞,樊霄握着游书朗腕子的手猛然施力!

    他缓缓起身,隔着半臂的距离去看游书朗,才发现即便自己做足了前戏,男人的眼中仍是一片空洞的淡漠。

    “曾经听说沈故旧自杀,我除了震惊,心里多少会觉得他懦弱。”游书朗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凝固成一个哀伤的笑容,“可我今天才知道,万念俱灰之后,真的只剩懦弱了。”

    “书朗……你……”

    恐惧,像不可遏制的洪水,瞬间便把樊霄淹没,他慌张的将游书朗拥进怀里,紧紧抱住,让温热的体温和跳动的心律,赶走他的惊慌失措。

    可没什么用。即便人在怀里,樊霄还是觉得游书朗离他千万里,站在高阶之上,摇摇欲坠。

    “我说的那些都是屁话,没有任何道理,你以前不是不认同吗?你不是说只要活着,总会有人告诉你,这个世界其实还不赖,挺美好的。”

    樊霄似乎听到了那晚他与游书朗并肩坐在海滩上的涛声。

    湿咸的海风,轻轻扬起游书朗的发丝,他向自己伸出手,目光温柔。

    “樊霄,何必逼自己一遍一遍掀开伤口?不能看海我们就不看,我们回去关窗锁门,就听不到这该死的涛声了。”

    海风鼓动着他的衬衫,在月光的清辉中,那个会告诉自己世界其实不赖的人,被樊霄遇到了。

    可当时的他,只想把游书朗弄脏,据为己有,禁锢成自己的专属物!

    那个经历了无数苦难,依旧温暖明亮的人;那个唯一对自己说“别怕我在”的人;那个强大坚韧,无惧一切的人。

    被自己亲手扼杀了……

    如今,游书朗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这个世界……我努力过,但没有用。”

    樊霄:“……”

    那种即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再次光临。樊霄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即将沉沦的意识,迅速翻身下床。他不想吓到游书朗,但脚下的海水已经涨了起来!

    樊霄踉跄地推开杂物间的门,投身黑暗,隔断了一切现实……

    再次有意识时,朦胧的视线内,游书朗背对着光源站在杂物间的门前。

    他的手还搭在门板上,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樊霄下意识向影子的方向凑了凑,好似这样就能离游书朗近一点。

    “这又是什么新花招吗?自残?在赌我心软?”游书朗一步一步走进来,蹲在樊霄面前,看着满脸是血的男人,冷言道,“可是事实是,你要是死了,我可能会活得容易一点。”

    他起身往出走,扔下一句:“撞墙的声音听的人心烦。”

    樊霄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穿着衬衫西裤,那是刚刚在床上的情趣,原来游书朗喜欢,现在却无动于衷。

    他缓了一会儿,待头不那么晕了,才忍着疼走出杂物间。

    室内开着灯,游书朗正向杯子中倒红酒。

    樊霄走过去坐下,先抽出几张纸巾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屈指在大理石台面上敲了敲,意思是要酒。

    游书朗推了一杯过去,樊霄礼貌的道了谢,两个人的相处像并无龃龉一样,除了一人半身是血,另一人熟视无睹。

    樊霄抿了一口酒,驱走残余的幻象,缓缓说道:“书朗,我是那种见不得‘好’的人,只信人性有恶,人的善念都是装出来的,要么就是还没与自己的利益相悖,只要涉及自己的利益,没人能够做到与人为善。”

    伤口的血还在缓慢地溢出,一滴血顺着下颌,落在碎石纹的白色台面上,碎裂的样子像一朵诡异的鲜花。

    “我最初见你,便觉得你伪善,想让你出丑,背地里出了很多阴招,使了很多绊子。后来慢慢的,觉得你是真的好,就是有点不自量力,什么事都管,什么心都操。其实现在想想,我当时已经被你吸引了,只是自私地只想让你管我,只对我好罢了。”

    他摸了根烟,用沾着血的嘴唇叼着,样子像末世中狠戾俊美的猎尸人。

    点了烟,摇灭火柴,他又说:“我被你吸引,慢慢的离不开你,但我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你,爱上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就只能……只能一遍遍的伤害你。”

    “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我以为拉你上床,把心底的那股燥劲儿过去,便可以潇洒地离开你,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樊霄仰头吐了一口烟,烟雾缓缓升腾,被空气稀释,最后消散。

    “当我的谎言一个个被戳破,我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被你知晓……书朗,我不是介意非我亲手结束游戏,我是真的慌了。”

    “我没想到我能这么难过,心里会那么空。觉得自己再一次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刚刚得到的温暖,体会到的愉悦,生动起来的日子,都不见了。”樊霄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的爱人不见了。”

    他又重重的吸了口烟:“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我又一次次的威胁你,罪上加罪,真TM混蛋啊,现在想想,我都想抽自己大嘴巴。”

    他按灭了烟,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行到游书朗身边,微微沉身,通红的双目看着刻进骨血中的人。

    “可是游主任,除了这些,我不会别的,我没有其他办法能够留住你!”

    “我知道我伤了你,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书朗,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祈求你,但还是想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赎罪!我今后会好好待你,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颤抖的尾音的落下,游书朗的表情空白了很久。

    “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游书朗无声苦笑,“原来竟是因为我是个好人?!”

    他死死的盯着樊霄,眼中有不多见的愤恨和委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逼向绝境,毁了我的生活、事业、亲情,毁了我仅有那么一点点的安稳和幸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善良!”

    一颗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向来强硬的男人第一次哽咽:“你有心理创伤,你脆弱、孤独,我心疼你,想给你最好的抚慰,我他妈的恨不得心都掏出来给你,却换来你的轻蔑、侮辱,和一次次的欺骗、威逼!”

    “樊霄,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重新开始?”游书朗含泪嗤笑一声,“你不觉得我没杀了你,就已经是对你的仁慈了吗?!”

    “书朗,我真的知道错了。”樊霄缓缓跪在了游书朗的脚边,双手合十,像在祈求神明,“我知道我该死,堕入十八层地狱都是罪有应得,但求你……再救我一次,最后救我一次。”

    游书朗抚平激动,神色寡淡,他垂眸看着跪在脚下,半面是血的樊霄:“我曾不自量力过想拉你出深渊,却输得很惨。樊霄,没人能救得了你。”

    他微微俯身:“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不要再纠缠过往了,开始新的生活吧。”

    樊霄瞬间就懂了:“你让我离开你?远离开你的生活?”

    游书朗沉默地着看他。

    樊霄拔高脊背,亦沉默回视。

    最终,游书朗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不肯,樊霄,你口中人性的恶,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饮了酒,转身,离开了那个并不“虔诚”的信徒。

    客房的窗纱被风轻轻浮动,床上仍是一片狼藉。

    修长的手指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芯片……

    第81章

    樊霄什么时候死

    游书朗自被樊霄强行带回公寓,已经快一个月没出门了。

    六月的阳光早已炽烈,厚重的窗帘却从未拉开过。

    大部分的时间里,客房是没有光的。时序混乱,昼夜不分,像一处死墓,却关着活人。

    游书朗除了被樊霄拉出来吃饭,几乎从不离开客房。

    他很安静,好似已经习惯了融于黑暗。除了偶尔有打火机的声音,和奋力劈开黑暗的一团火光,整个房间都被冷寂侵占着。

    这段时间樊霄用无数方法祈求过原谅,却绝口不提退出游书朗的生活。

    他将所有的工作都搬回了家中,守在客房门口,谈项目,开视频会,批阅文件。每隔一段时间,会带着各种讨人喜欢的物件、吃食推开那扇门,可往往只能得到一句:不用担心,我还没死呢。

    没有工作可忙的时候,樊霄会把自己挤进角落,让对角的墙壁紧紧的夹住自己,好像那样便能支撑住自己的仅存的执念。

    “我不能没有你。”他常常自言自语,“你不要我了,还有谁会要我?”

    每日的三餐很丰盛,都是樊霄亲手准备的,可游书朗还是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微微挡着眉目,让下颌看起来更加收窄。游书朗从来不是文弱的面相,笑时文雅温润,怒时气场强大,如今却只剩下了破碎的病态。

    他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拿起筷子,碗里已经被樊霄堆得满满当当,他从不挑拣,给什么吃什么,却吃得极少,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

    “书朗,我煲了猪骨汤,你喝一碗。”

    如今的樊霄不只会做泰餐,他跟着视频学了很多营养菜品,每日换着花样的摆上餐桌。

    “这个汤我煲了三次,前两次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这次好些,你尝尝。”

    游书朗抬起头,目光在樊霄身后的电脑上瞄了一眼,又收了回来。

    他端起汤碗,看到了樊霄惊喜的神情;手腕一偏,一碗热汤都淋在了自己腿上,樊霄眼中的惊喜便只剩下惊了!

    “书朗!”他猛地起身,绕过桌子,拉着游书朗的手,单膝跪在地上,去看他的伤势。

    丝薄的睡裤贴在皮肤上,樊霄不敢妄动,寻了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了裤腿儿。

    烫伤不算严重,汤被送到游书朗手里时,已被樊霄晾了一会儿,可以小口入喉。

    略有红肿的皮肤,也吓出了樊霄一身冷汗,慌张地说:“我们去医院。”

    “不去。”

    游书朗起身返回卧室,却又被樊霄拉住:“不行,烫伤不处理会出大问题的。”

    游书朗睨着他,讥讽道:“出什么大问题,会比现在你我之间的问题还大?”

    他百无聊赖地挥了一下手,转身重复道:“不去医院。”

    “那我去买烫伤膏。”樊霄将游书朗按坐在椅子上,“你坐在这里等我买药回来,不准动,别碰到伤口。”

    游书朗的脊背沉入椅子,看起来很不耐烦,却未再反对。

    直到樊霄慌慌张张的走了,他才又站起身,缓步踱到樊霄临时的办公桌旁,修长的手指覆在了冰冷的笔电上。

    樊霄工作专用的笔电被掀开,长指按压键盘,屏幕上出现了输入密码的对话框。

    游书朗略略思量,输入了一组数字,回车,错误。

    他“啧”了一声,随手又输入了一组,再次回车,再次错误。

    反复试了几次,依旧不对,合拢笔电,游书朗坐回了椅子。

    上过药,游书朗沉默的回到客房,合上门板,将樊霄那张忧虑的脸关在了门外。

    手边只剩下空的烟盒,游书朗去抽屉里翻烟,指尖一探,摸到了自己弃用了多日的手机。

    手机坚挺,还留有微弱的电量,屏幕被指腹触发,瞬间亮了起来。游书朗下意识一扫,看到了很多未接来电的提示,以及横陈在屏幕上的一条信息。

    他微微蹙眉,拿起手机滑开屏幕,手指颤抖,犹豫了一下,才点开了一条视频。

    视频中的男人坐在车子的后座,高扬着下颌,满面遇色,一只手在身下规律的运动着,频率牵动着表情,快则蹙紧眉头,缓则低低舛息,痛苦与快乐交融,而露出这幅神情的,正是游书朗自己!

    !!!

    游书朗退出了视频,手掌紧握手机,久坐了一会儿才回拨了电话。

    电话被马上接通了,他问:“你要什么?”

    这是近一个月来游书朗第一次主动提出外出。

    樊霄握着门把手,面色凝重:“能告诉我你去见谁吗?”

    游书朗轻讽:“你不是很会跟踪吗?可以跟着我去看看。”

    “我不会再跟踪你,也不会干涉你。”樊霄松开了手,打开门,“只要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游书朗嗤的一笑,推开樊霄出了门,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你对我最大的伤害,就是还不滚。”

    樊霄:“……”

    远离喧闹的咖啡馆中,音乐悠扬。

    最深的角落里,游书朗的对面坐着秦之杨。

    二十郎当岁的男孩,看起来精心捯饬了一番,香水味三丈可闻。却在看到形销骨立的游书朗时,勃然大怒!压不住的怒气,比香水味儿还要磅礴,牙切齿的声音打破了咖啡馆的宁静。

    “樊霄竟这样折磨你,我现在就去报警!”

    游书朗的唇离开了咖啡杯,湿润的唇色给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光彩。他头发过长,遮了眉眼,咖啡馆为女士提供的发圈儿被长指勾出一根,前额的发丝向后梳拢,游书朗随意的套上了发圈。

    极其温雅的一张脸,因为消瘦添了些忧郁,如今随意地箍了长发,又平增了风卷云舒的淡漠。

    “别冲动。”他看着秦之杨说,“一段行车记录仪录下的视频,算不上偷拍,他也没有传播,是你自己盗出来的,要是报了警,到时候谁负法律责任还不一定。”

    一惯冷着脸的小秦总,指节握得咯咯作响:“那他囚禁你也不算犯罪?”

    游书朗喝了一口咖啡:“他没有囚禁我,只是我……”男人的脸上荡出一个清浅悲凉的笑,“只不过是我自己想逃避罢了。”

    窗外的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而游书朗还包裹在长长的风衣中,像一只羽化失败的蝉,终将死在一个夏夜。

    游书朗望着窗外,想到了女人在墓碑上的笑脸。他从那里来,此时身上还带着坟前的草木屑。

    几个小时前,他除了坟前的草,席地而坐,靠着墓碑。

    山风温柔,像女人沉静的目光。

    “妈,好久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游书朗摸了一支烟,拿在手中慢慢的揉,“小晨来过吗?听说他和那个人都被警方控制了,挪用资金的数额有点大,据说要坐牢。”

    “你怪我吗?没有照顾好小晨。”游书朗偏头看向女人,“可能当初你真的不应该捡我,没有把我捡回家,说不定你现在和小晨会生活得很幸福。”

    话音被吹散,暖暖的流风像女人粗糙却温柔的手。

    “妈,支撑了我快三十年的信念被打碎了,亲情、爱情,我努力经营的一切,都反手给了我一刀。”游书朗自嘲一笑,“好好生活有什么用?妈,你终究是说错了,好好生活到最后也是换不来幸福的。”

    他软下脊背,靠着墓碑,就像靠进母亲的怀里:“妈,我累了,真的好累。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剥离开了,这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对它也不再抱任何期待。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我总梦见你,总梦见从前,梦见小晨跟在我的后面叫哥哥,每当我告诉自己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墓碑上的你,趴在楼顶的小晨,疯狂的樊霄,都是假的,都是一个梦的时候,我便会醒来,从那个美梦中醒来,心里空的像失去了所有。”

    游书朗的身子慢慢下滑,蜷缩在墓碑前,轻声说道:“妈,等我有钱了,我就把你旁边的地方买下来,给自己占上位置,我早点去看你好不好?妈,我想吃你包的饺子了,”一滴泪顺着眼睑滑下,“猪肉酸菜馅儿的。”

    咖啡厅里的音乐换了一曲,秦之杨唤回了一直走神游书朗。

    “游…书朗,”他从来没直呼过男人的名字,短短几日的共事,都是称呼职称,“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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