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逸轩仿佛看出了宋陵心中所想,颔首道:“没错,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富甲一方的江南林家。”“灾祸发生后,无人可以独善其身,母亲因为得了瘟疫而去世,火烧尸骨,灰烬无存,父亲为此动容,不顾家族反对争先响应赈灾计划,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林逸轩回想起当年往事,这才发现自己拼命忘却的记忆仍然犹新,如同昨日之事。
“林家弹指间灰飞烟灭,族人的怒火无法涉及到已经死去的父亲,只能挪到年幼的我身上,他们说我是扫把星转世,克父克母,趁着叔父在汉南,把我丢弃到流民之中。”
“大灾大难面前,人性泯然已,无力保身的孩童受尽欺凌,身受重伤,险些饿死山林,多亏遇上师傅,我才留的一命。”
“叔父得知消息,急忙赶到江南,日夜操劳,寻着蛛丝马迹,将我从豺狼虎豹中夺出,可长久的奔波,还是为我留下了残缺病体。”
“夏不能热,冬不能冷,终年累月,药不能停,我活的甚至还不如盏琉璃灯杯!”
林逸轩越讲情绪越激动,脸颊浮上病态的红。
“在你过着恣意人生的时候,我却要背负全族的血海深仇,明明是踩着别人的血肉登上的高台,以为自己不知情,就可以坐享其成了吗?!”
“刘青念难逃一死,宋迟也不会例外,犯下得罪,终会讨来,我等着一天,等的太久了”
大仇得报,林逸轩心中没有快意,只于余浑身轻松,压在肩上折磨他十几年的重担,终于在此刻卸下。
他真的太累了。
林逸轩低头看向宋陵,年轻的少爷估计没料到会是如此,脸上表情复杂,眉宇间的悲楚不慎作假,竟与他爹宋迟得知背后渊源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林逸轩紧绷的嘴唇颤了颤,他想暴怒,想让宋陵别再装模作样,可是张口却是无言。
沉默许久,他开口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以往在学宫的友谊,我从未作假。”
103
一百一
【嘱托】
悦夏
林逸轩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
宋陵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摆,拿出当时学宫别离,林逸轩赠与他的翠色板玉。
“你说过,我若拿出这个玉戒,有事可以寻你。”
林逸轩见此,冷笑一声,心中不屑想到。
到头来,你宋陵也不过是怕死之徒。
“我说话,自然算数。”
宋陵得到他的保证,松了口气,将板玉还给林逸轩。
“我知道,杨潋定在你那里,梓远此生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你”林逸轩没想到他会出此言,不免感到震惊,良久,答应下来。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待他。”
“那就好”宋陵放下心来,嘴中呢喃:“那就好。”
末了,就在林逸轩快离开地下时,暗道内回荡着一声,“对不起。”
昏暗的地牢随着林逸轩的离开变得安静下来。
林逸轩前脚方走,柳娇莲戴着灰扑扑的兜帽进了地牢,此时的她仿佛一夜间苍老许多,满目憔悴。
为了能见独子一面,她耗费不少精力,打通地牢上下,才换的片刻会晤,她脚步飞快,噔噔噔的跑到宋陵所在的牢房前。
“梓远!是为娘来看你了。”
时隔多日再见,柳娇莲看着宋陵消瘦的面孔,忍不住泪如雨下。
宋陵听到母亲的哭声,手上一动,复又被扎到指尖,他镇定的缝完最后几针,这才抬头对母亲露出灿烂一笑。
撑开自己辛苦多日的成果,问道:“娘亲,你瞧我绣的怎么样?”
柳娇莲摸着缝的七扭八歪地嫁衣,却是对着宋陵满手伤痕,点头,带着哭腔称赞道:“好看,真好看”
宋陵害羞的收回手,可惜称:“上面的玛瑙珍珠少了些,没有原来的好看了,不知杨潋还会不会喜欢?”
柳娇莲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哭的越发用力。
“不要害怕,娘亲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只要再等等”
“娘!”
宋陵呵斥住她。
“我问你,你对林家的事情是否知情?”
“我”柳娇莲被问的一愣,早在宋家出事后,她便一直在查,自然得知了来龙去脉。
宋陵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深吸一气,“娘,不怪你。”
随后他把嫁衣透过门缝递给母亲。
“若是往后你能再遇到他,记得把这个帮我交付与他”
话中人是谁已无需再问。
柳娇莲忍痛接过嫁衣,“娘答应你。”
只是扯过一半衣物纹丝不动,她才发觉宋陵还抓着衣角迟迟不愿放手。
柳娇莲疑惑看去,却见宋陵再也按耐不住心中苦痛,卸下防备,泪流满面,吐露心声。
“都是我,都是我害得,娘啊,我不恨他,这种牢狱之苦他怎么受的了。”
“若有来生,我希望他再也不要遇到我。”
宋陵撒了手,看着因为超时而被拖走的母亲,大喊道:“孩儿不孝,下辈子再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窗外明月高照,老鼠肆意横行在牢中,屋角的水声滴答作响。
宋陵与停在树梢休息的麻雀对视,心中一动,默念到。
小鸟,小鸟。
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传达思念。
告诉远方的人,我很想他。
忽尔,一阵微风四起,麻雀在枝头跳跃,随即振翅而飞。
“那里来的鸟雀吵死人了!去去去!”
小六挥赶着扫帚,拍走在院内留恋的鸟群。
“真是邪了门了”
小六嘟嘟囔囔的收起工具,看向站在一边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的小乞丐。
洗净后的少年露出清秀的相貌,无神的双眼显得有点呆滞。
小六想起公子的嘱咐,问道:“小子,你在怀南流浪几年了?”
少年掰了下手指,比出个三。
“嚯”
小六闻言惊讶的打量着他,“没想到你小子看着年纪不大,乞讨却是老手了!”
少年还以为小六是在夸他,得意的点头。
小六被他反应逗的嘿嘿直乐,调侃道:“没想到,还是个小傻子。”
还没等少年生气,一句不满率先传来。
“小六。”
小六听此连忙解释,“诶呀,公子,我是在同他玩啦”
姗姗来迟的祝逢抿着嘴,显然不信他的话。
小六见状只好连连道歉,“行吧行吧,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少年好奇的盯着眼前挂着白缎的男人,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常年的乞讨让他一眼就看出男人身份的不简单。
“你兄长怎么样了?”祝逢对少年问道。
少年眨巴下眼睛,又是点头。
谁料却被小六拍了下脑袋,“你是哑巴吗?不会讲话?点头给谁瞧呢?”
少年霎时皱起脸,意识到了小六的挑衅,跃跃欲试的要同他打架。
“诶你个小鬼,还敢瞪我!”
眼见二人就要闹起来,祝逢跺了下脚,闻声拦在小六身前。
“小六!”
小六不敢忤逆公子,切了一声,停下手来。
“他还小,你就不能让着他吗?”
祝逢斥责完小六后,茫然地伸出手摸索几下,最后勉强放到少年发梢。
“我看不见,你若是不能说话,可以比划给旁边的小六哥看。”
宽厚的掌心全是厚茧,那是常年干活才会留下的痕迹。
少年似懂非懂,结结巴巴道:“我我,能说,说,话。”
他的舌头像是缠在一起般,讲起话来磕磕绊绊,异常费力。
“原来不是哑巴,是磕巴诶呦!”
小六话还没说完就被祝逢敲了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祝逢不理会他的鬼哭狼嚎,接着问道。
“没,没,名字。”
居然没有名字?想来定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
祝逢蹙眉,“那你哥哥呢?”
少年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背着的那人,想了想,没听闻那人的名字,也理所当然的否决。
“他也没,没,有。”
祝逢虽然对他讲话不用敬称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既然你们无处可去,就留下吧。”
“从今往后,你叫逢七,你哥哥就叫作逢八。”
“小六,等人醒后,记得给他们安排妥当。”
祝逢交代完,顺着廊下离开,小六则担忧的在背后盯着公子,生怕他摔在原地。
除却刚开始,公子还需要侍从搀扶外,眼下已经可以做到无需他人帮助,独立行走府中。
对此大伙都欣慰不已,为了让公子适应黑暗的生活,老爷与大公子特意下令,基本的吃穿用行都不准旁人帮助公子,小六每次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但好在祝逢虽步行缓慢,却走的稳妥,一路有惊无险。
小六见人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小鬼,你运气真好,要不是遇到我们小公子,你跟你哥,就只能一块归西咯”
“刚刚公子在,我不能说你,现在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拿公子的眼睛做文章,别怪哥哥请你吃竹板炒肉!”
公子一走,小六暴露原型,毫不脸红的威胁逢七。
可惜,少年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还傻乎乎的反问。
“竹板炒肉是什么?好吃吗?”
我晕!
小六听此白痴发言绝望的捂住脑袋,他仿佛已经窥探到日后自己的艰辛带娃路,仰天悲痛道。
“所以我最讨厌小孩了啊!”
104
一百二
【心魔】
巳时,炊烟袅袅,后厨一片火热。
摆盘,配菜,忙得不可开交。
诺大的伙房挤得都站不下人,膳夫的勺好像都要撸冒烟儿了,一刻不停的挥动着。
寒冬腊月里,大家都热的满头大汗。
“那个谁!新来的,站着干嘛?还不赶紧端菜呀!”
一位手捧两盘精美佳肴,快步前行的侍女对着角落里发呆的男人喊到,伙房里本就人手不够,侍女见他如此懒散,心中大为不满。
被点到名的男人迷茫的看了一圈,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侍女蹙眉,把菜稳妥的放到木案上,随后不容置喙的递到他的掌中,让他接着。
“这是送到祝小公子房内的,还不快去!”
男人瘪着嘴十分不乐意,但还是无可奈何的跟在送菜的队伍后。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杨潋边走边烦闷地想,把案里的菜端的歪七扭八,精致的摆盘霎时毁于一旦。
木质的案板看似轻便,端在手上却格外累人。
还没走出膳房,手腕就酸胀起来,好几次杨潋都恨不得直接摔了,但想起小六的威胁,又只能忍气吞声。
想此他就恨得牙痒。
原来,自杨潋醒后,小六就把他当作下人般的指使着干活。
杨潋怎么可能愿意,本想一走了之,却被小六拿着账单威胁,说若是还不完药钱就要压他去官府。
眼下宋陵还在牢中,此刻入官岂不是自投罗网。
杨潋被迫委身在这将军府内打工还钱。
拐了不知多少道,才入一宽阔庭院。
此地的修缮与别处截然不同,入院的四周,没有假山假石,盆栽异树的装点,就是栽了几株小花,用鹅卵石铺了条走道。
入内是一大片平地,抬眼望去,一位身形俊拔的男子穿着黑色劲装在满庭素白中格外扎眼。
院角还竖着许多演兵用的木人。
看样子是在练武。
男子手上缠着长鞭,身旁还站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附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简单交流几番后,男人点点头,扬鞭抽去,破空声响彻云霄,鞭子准确无误的抽飞了最左端的假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