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晏琳琅说不出话?,殷无渡却是自顾自颔首,沉声道:“明白了。”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个清高冷傲的剑修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
神明不该有七情六欲,更不该插手他人命格,干扰凡境秩序。
可?那又如何?天道尚困不住他,既然让他心生不爽了,那就先揍了再说。
体?内的破坏欲又在蠢蠢欲动,他冷笑一声,踏着满地落红朝前行去,袖袍无风自动。
“殷无渡!”
晏琳琅拉住了他的袖边,指骨绞得发白,抿紧唇线看他。
她说过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做依附于别人羽翼下的金丝雀。
殷无渡明白她的意?思。
“知道了。”
殷无渡只说了这么一句,低沉散漫,却令人心安。
“我初入世?间?,只遇到这么一个信……”
他本想说“信徒”,然而回想起将才晏琳琅无声的嘱咐,只得不着痕迹地改口?,“……信得过的人,哪能叫你们这群宵小之辈欺负了去?”
“我昆仑仙宗第?一剑君是宵小之辈?你又是哪根葱?”
宋敛之如将死野狗,目露凶光,却见对面的黑袍少年微抬手掌,衣袂无风自动。
下一刻,宋敛之的灵剑不受控制地震了震,锵的一声脱手,朝黑袍少年飞去。
“我的绝影!”
宋敛之眼睁睁看着灵剑背叛自己,飞向了黑袍少年的掌心。
那可?是认主的灵剑!
不止是他,就连奚长?离鞘中的本命剑亦是嗡嗡震动,颤鸣不止,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奚长?离皱眉,抬手轻按在剑柄上,安抚躁动的碎星。
殷无渡夺了宋敛之的灵剑,握在手中掂了掂,满眼的轻蔑厌弃之色。
继而他挽了个凌厉的剑花,扬臂一划——
霸道的剑气如弯月荡开,直直迎上奚长?离已出鞘的碎星剑!
铮,火光四溅。
一招过后,灵剑各自飞回他们手中。
但紧接着,第?二招又至!
晏琳琅瞳仁微缩,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法,也从未见有第?二个人能逼得奚长?离使出太?虚剑意?第?九重——
上一次逼得奚长?离出剑,还是她在昆仑仙宗与他做赌:若能逼他使出太?虚剑意?,他就要?答应她一件事。
那件事,到最后也没能允诺。
奚长?离和殷无渡皆静立不动,仅凭意?念操控灵剑互斗。霎时风卷残红,清冷的白,桀骜的黑,还有无数疾如残影的剑光碰撞在一起,发出金石相撞的刺耳铮鸣。
殷无渡隐匿了气息,甚至没有动用神力,仅凭剑气便和奚长离打得不分上下!
剑气四溢,摧倒桃木无数。
一声不堪重负的铮鸣,那柄夺来的灵剑化作碎屑崩裂,而奚长?离亦是连退数步,膝盖传来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几乎下意?识要?下跪。
他堪堪抵在桃树上站稳,颔首赞道:“好剑法。”
殷无渡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宛如丢垃圾般,毫不留情地扔了手中断裂的残剑。
残剑带着凌厉之气刺向对面三人,一招足以开山裂石,将一切夷为平地。
奚长?离面色微变,下意?识拎住同门,单手捏了个传送的法诀。
一阵白光过后,奚长?离一行人回到了石宫雅间?。
他拧眉看着自己微颤的手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可?耻的逃兵。
白玉有瑕,实在有负师门教诲。
然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已经惊动了不少目睹水镜的仙门弟子,他必须及时止损,以免舆情扩散影响到昆仑仙宗的声誉。
他在师尊面前发过誓,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以师门利益为先,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我的剑!我的绝影!”
一声惨叫传来,是宋敛之颤巍巍捧着方才拾回的碎剑残渣,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
可?灵剑是自行背叛他的,剑刃是少宗主摧毁的,他再心痛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奚长?离眼看师弟的灵剑毁于太?虚剑意?下,亦有几分自责。
“为什么……为什么我感应不到灵力的存在了!无法驭气,无法握剑,就连绝影剑也背叛了我……”
宋敛之躺在地上哀嚎,惨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灰败之色,“师兄,你帮帮我!”
奚长?离不得不俯身为他输送灵力,安抚他道:“不必担心,敛之,我这就带你回昆仑医治。”
宋敛之绝望的眼中迸射一丝生机,拉着奚长?离的手道:“所?以我的修为会恢复,我还能再握剑,对吗?”
奚长?离沉默片刻,道:“是。”
他撒谎了。
灌输的灵力如石沉大海,根本得不到半点回应。那女子竟将敛之和周岱挥出的剑气倒灌入他们的体?内,使其灵脉震碎,形同废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握剑。
练剑之人被自己的剑气震碎经脉,灵台尽毁,简直是比死还可?怕的屈辱。
待安抚住二人过于激动的情绪,奚长?离回到自己的客房。
掩上房门,他久久伫立。
看似平分秋色的一场剑斗,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输了,输得彻底。
奚长?离面色不动,低眸望去,握剑的右手虎口?震麻,仍在袖中微微颤抖。
一线殷红顺着指尖滴落,他恍若不觉。
比起这个,如何向宗主和天下仙门交代,才更让人头?疼。
……
残剑劈出一道百尺裂痕,卷起的花瓣还未落地,就被剑气摧做齑粉。
殷无渡提着那篮子新鲜的醉仙桃,吹拂去方才打斗时沾染的几片落英,走回晏琳琅身边。
“还能走吗?”他问。
晏琳琅靠着桃树站稳,鬓边碎发黏在雪白的脸颊上,佯做轻松道:“为何我每次遇到危险,你都会出现?”
“本座有感应。”
“感应?”
晏琳琅弯起一抹苍白的笑意?,“是因为召神的言灵契吗?”
甫一启唇,她再也压制不住喉间?的腥甜,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张了张嘴,又是第?二口?更大的鲜血吐出。
殷无渡接住她软倒的身子,视线落在她掐得鲜血淋漓的掌心,略一皱眉:这副样子,多半是遭情咒反噬了。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远处流光隐现,应是凤火族的人听到桃林动静,正赶来此处查看。
殷无渡顺手抹去他与晏琳琅存在的气息,这才带着她飞回崖顶客房中,抬袖一拂,掩紧房门。
晏琳琅躺在榻上时,已几近昏迷。
她蜷身侧躺在榻上,泛白的指节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似是痛极,苍白若纸的脸庞被冷汗一浸,如雨打梨花般几近透明。
她此刻竟是连神女壤捏造的幻容术也维持不了,露出原本的瑰丽容颜,被散乱的乌发和唇角的血渍一衬,犹添几分病态之美。
殷无渡手探脉息,玉色的指节往她腕上一搭,目色微沉。
灵脉乱成这样,再不以神器封印,只怕要?被情咒反噬掉半条命。
“奚……长?离……”
晏琳琅紧咬齿关,含糊不清地挤出三个字,分不清是呓语还是怨憎。
听到这个名?字,殷无渡面若冷玉,缓缓眯起眼睛。
那冰雕似的剑修到底有什么好,勾得她情咒反噬如此之厉害,吐着血都在惦念他的名?字?
他起身欲走,却闻少女呼吸骤然凌乱,喑哑道:“师父,我疼……”
决然的脚步,顿在原地。
片刻,殷无渡抬手按了按额头?。
罢了,同一个受情咒反噬,神智不清的人计较什么?
他终是踱回榻边,俯身从晏琳琅的灵戒中强行取出那枚已认主的火种,一手捏住她紧咬的齿关,一手将火种喂了下去。
然晏琳琅的灵脉紊乱,元神不稳,无法顺利炼化吸收红莲火种,反被其热度烫得经脉刺痛。
她原本苍白的脸又泛起潮红,如涸泽之鱼般大口?大口?喘息,显然痛苦至极,下意?识攀住能够使她清凉好受些?的物件。
被意?识混沌的晏琳琅紧紧抱住时,殷无渡身形一僵。
他体?内有至阴至寒的太?阴真火,白色烈焰刚好与红莲火种相克。少女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本能地汲取那一丝清凉的神力……
甚至,还隐隐有朝他唇瓣辗转的趋势。
撩人的香息如春风拂过镜湖,掀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涟漪。
殷无渡长?眉一挑,手掌抵着她的额头?,试图将她推开些?。
但紧接着,晏琳琅又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掌,滚烫而带着薄汗的五指缓缓挤进他的指缝中,紧紧扣住。
殷无渡抽了两下,没抽动。
他的眸色几番变化,终是仰身一躺,随她去。
少女的掌心凝着血痂,是方才对上奚长?离时强行抵抗情花咒所?留下的掐痕,因她肤色瓷白,伤口?便格外?触目惊心。
殷无渡垂目凝视,丝丝缕缕的神力顺着二人交握的指间?游走,替她理清灵脉,洗濯体?内的燥意?。
不稍片刻,晏琳琅掌心的血痂逐渐愈合消退,直至光滑细嫩如初。
她颤动的眼睫终于安分地轻阖,呼吸也渐趋平稳。
……
晏琳琅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置身一片火原之中,大地龟裂,赤红的岩浆自地底翻涌,喷薄的热浪炙烤她的神魂,几乎要?将她连人带骨吞噬殆尽。
她看见奚长?离立于火海之外?,白鹤仙衣翻飞,清冷端正的面容被热浪扭曲。
晏琳琅即刻掐指,化出灵力朝那幻影击去。幻影短暂消散,转而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
一个声音在蛊惑她,告诉她只要?投向奚长?离的怀抱,便可?脱离苦海。
那是她的命定之人,为什么要?反抗呢?
和从前六十年那般,屈从自己的本心不好吗?
那声音无孔不入,絮叨夹杂着尖叫,潮水般自四面八方而来。晏琳琅只能拼命地捂住耳朵,试图将它从脑子里赶跑。
“……不要?听,不要?屈从。”
她不住地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奚长?离放弃了她,可?她不能放弃她自己。
哧——
赤红的岩浆裹挟业火从地底喷出,似是示威,将晏琳琅囚困其中。
好热,好痛,她无法呼吸。
正胶着之际,一脉清凉如潺潺流水淌过,温柔地包裹着她的元神,驱散炙热的焰火。
红莲业火熄灭,涌动的岩浆退回地底,连滚烫的风也温柔地蛰伏下来。
晏琳琅终于得以喘息,忙趁机打坐调养,静心修缮灵府,努力将火种的力量融合进元神中。
再睁眼时,赤红的岩浆火焰、奚长?离的幻影皆消失不见。
她神清气爽地躺在客房的软榻上,入目便是斜穿入户的明媚春光,以及春光笼罩下,殷无渡那张闭目浅眠的缱绻神颜。
晏琳琅眨了眨眼睫,扭头?看向自己枕着的那条结实臂膀,一顿,缓缓吸气。
等等……
这是?
不会吧?
身为合欢修,她终于犯下一个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误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招魂
许是晏琳琅起?身的动作太大,
侧躺在榻边小憩的殷无渡打?开眼睫,漆眸深若幽潭,染着些?许被吵醒的慵懒倦意。
四目相对,
晏琳琅心情复杂,
拢了拢衣襟道:“我怎么回房的?不对,
神主为何会睡在这儿?”
殷无渡也不说话,
只半阖眼帘,目光下移,
落在两人交握的指节上。
晏琳琅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攥着他的手掌,
就这样?五指相扣、额角相抵地睡了一整夜。
殷无渡断不会行此越界之举。
那便只有可?能是她?昨日情咒发?作,
意识混沌时又用了什么采补的合欢功法……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呀”了声道:“真是抱歉。我说方才在梦里,
怎么老感觉抱着什么蹄髈呢……”
真是要命。
合欢功法只教?她?如何采补,可?没教?她?如何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