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个Alpha又温和又稳重,转身回来,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径直绕开了她。陆芊才意识到,周围的信息素味已经浓得叫人皱眉,这个想要宣誓主权的行为,并没有奏效,于忱上了楼,陌生的Alpha也离开了,只她一人站在原地,像个笑话。
她置身在浓烈的迷迭香味中,在于忱闪躲的动作中,在Alpha不屑一顾的冰凉眼神里,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
那以后,她再不敢像以往一样有恃无恐,好似有所仰仗的肆意张扬,在她意识到于忱疏远她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资本都消解无踪了。
她陷入了浓烈的悲伤里。自己终有一天,会以一个成熟的Alpha的身份,会以一个能给于忱安全感的身份,站在于忱面前,对她说——
于忱,我爱你。
用她所有的力量与诚挚,对她许诺那句永远。
而后不久,她病倒了,身体向来很好的她,病得一塌糊涂,她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想,不知道死去之后,灵魂能不能飘回过去,让她看看她当时有多愚蠢。
病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姐姐才赶回家,明明脑子病得糊涂,她反而更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不在第一时间就赶回家的姐姐,似乎真的变了。
但那次的姐姐没有躲闪,也没有惊慌,她温柔的哄着自己吃药,又为自己做了最爱吃的小点心。
让陆芊在那时觉得,如果她一直这样,那姐姐还是那个对自己无比宠溺,不会疏远自己的姐姐。
伪装。父亲说过的,她耐心的伪装到现在,她们的关系却一直不瘟不火,她一直不敢更进一步,生怕把于忱吓跑了。
如果让姐姐跑掉,她可能再没机会了。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她把自己放在妹妹的位置上,又慢慢收紧了网,让于忱在遇事的第一时间可以想到她,关系似乎上升了一步,已经能给姐姐安全感了。
就快了。每想到这一刻,陆芊都忍不住的雀跃。
但这个季舒白,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充满了那些浓烈的迷迭香。
悄无声息的,身旁站了个人,是季舒白。
陆芊转头对上季舒白的目光,蓦地心头一缩。
“你是谁?”季舒白问。
陆芊被她盯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这是怎样一个眼神,冰冷刺骨,让她的血液都忘了流淌,似乎有冰雕的刀在自己脊骨上一遍一遍的剐。
为了抵抗心头的恐惧,迷迭香的信息素又浓了一分。
对峙了许久,季舒白的眼神愈发冷了。
她长发略微凌乱,或许是沾了身上的汗液,发尾还有些湿意。和从头发到脚尖都精致的陆芊不一样,季舒白衣衫不整,只随意披了一条薄毯,脖颈上挂着浅淡的吻痕,她身形单薄站在门前,微微仰头盯着陆芊,眼底满是摄人冰寒。
陆芊站在原地,像是被撒旦盯住的凡人,被一个眼神震慑在原地,失了身体的控制权。
明明只是一个下等Alpha,明明一分一毫信息素都还没释放,连身高都比自己低上一分的,可陆芊在季舒白的眼神中。
看见了煞气漫天的荒野冰原。
她们对峙着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这个调查资料里寡言的小警察,站在她面前,像是巡视自己领土的巨狮。
季舒白耐心很好。
只静静盯着她,等着她开口,而后做决定如何处置。
陆芊从没被人这样压迫过,可她连挣扎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别…不要……求求你、求求你……宋阿姨、方姨……”
“芊、芊芊……不要这样……”
门没有合严实,里头传来Omega痛苦的呻吟。
一声一声,断断续续。
难得的,陆芊出现了空白的表情,像是被击碎的雕塑,她怔愣住,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季舒白已经不见了,陆芊都没能发现,没能看见季舒白是怎样从她眼前消失。
“小忱,小忱。”季舒白柔声叫着于忱的名字,“别怕,我在这里。”
“芊芊、陆芊!不要了……”明明是睡梦中的人,于忱却是在极为痛苦的挣扎。
她浑身绷得死紧,季舒白看见她的血管都明晰起来。她心疼地搂紧了怀里的人,一遍一遍吻她攥紧的手,又将之贴在脸侧。
“小忱……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呢,我在抱着你。”
可于忱的梦魇没有好转,她挣扎着,眼睛紧闭着,却有泪水淌下来。
季舒白紧抱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皱紧了眉,尝试主动释放她清冽的信息素,雪松的味道蔓延开来。
渐渐把整个房间充满,把别的Alpha信息素赶出房间里。
“舒白……”于忱迷迷糊糊的喊季舒白的名字。
“我在。”
“舒白。”
“我在。”
季舒白搂着她,怀中人叫一声,她就应一声,凛冽冰雪都化成了温柔的水。
于忱渐渐安稳下来,她呼吸平缓,终于沉进甜美的梦乡里。
季舒白取了一个抱枕,小心翼翼的撤身出来,又把抱枕塞进于忱怀里,睡着的美丽公主眉眼舒展,一派纯真的模样,对季舒白的小花招毫无察觉。
季舒白看着她,温柔的弯了弯嘴角。
她又起身,动作轻柔地带上了门。
季舒白缓缓抬眸,方才满腔的温柔霎时化为了剜骨的冰刃。
这个浑身迷迭香味道的Alpha,似乎在发呆,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双眼里焦点都模糊。
但这与她无关。
她抬起手,攀住陆芊的肩膀,一直把她推到对面走廊的墙壁上。
“你是谁?”季舒白又问了一句。
陆芊猛地一惊,若是和这句比起来,之前的那句问话,已经称得上是“温柔”了。
“陆芊。”虽然心里犯怂,但陆芊并不可能表现出来,表面上她好歹还能泰然自若,她如实回答了季舒白的问话。
她不想在季舒白面前认怂。
一记拳头迎面而来,身手也不差的陆芊反射性躲开了去,但方才那似乎是虚招,她毫无察觉的,几乎是躲开那记直拳的同时,腹部挨了一拳。
她闷哼一声,这一拳力道极大,她被打得几乎腾空了身子。
无法招架的力道,无法察觉的速度,陆芊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慌,巨石压顶,无法抵挡的恐慌。
但是……
她该的。方才姐姐的呻吟,将她带回了那年盛夏,她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过去。
姐姐明明对自己温柔的说没关系的,就算潜意识觉得自己好像酿成了大错,但姐姐温柔宠溺的笑,又让她心存侥幸。
陆芊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当年那件事,给于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能让于忱,在这么多年之后,仍旧被梦魇纠缠。
她一直刻意忽略那件事,小心翼翼维持和于忱的联系,她回想起每次于忱妩媚微笑着端起自己的下巴,卸下衣裙的模样。
她终于理清楚当时心里的刺痛感受是什么了。
她一直不敢看清的,那些于忱刻意放浪的眼神,那些反复提及其他Alpha的言论,都在无声的同陆芊说。
你看,现在在我心里,你和另外的Alpha,也没什么两样了。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上床对象,不是什么捧在手心宠到天上的妹妹了。
你看,现在这样的姐姐,你还喜欢吗?
都在反复向她证明,她错得离谱。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时隔这么多年,她懦弱的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想把姐姐绑在自己身边。
却连最根本的问题都没能解决。
连姐姐有了这么大的阴影,都未曾察觉。
混蛋。
喉头一阵腥甜,被一拳揍得腾空的陆芊,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画面,无数真相拨云见雾,清明如朗月,叫她看清,她到底是怎样一个混账,她到底都做了什么错事。
她没法反抗,紧接着又是一个膝撞,她还没稳当落地,就被撞得换了个方向,而后是一记凌冽的脚踢。
力道之大让她在走廊上滑行数米,最终撞到尽头的墙面上。
“唔!”她狼狈的趴在地面。
季舒白赤脚走来,背对着走廊的灯,让这个气势冷冽的Alpha脸色都沉入阴影里。
看不清季舒白的脸,陆芊却似乎能感受到那好似索命死神的眼神。
一阵寒意袭来,走廊的温度好似又降了几度,是季舒白开了口。
“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芊依旧怔忡,脑子里却电光火石出现了一个想法,姐姐当初——
那样高岭之花的姐姐,为什么突然如同花间蝴蝶,身边的Alpha一波一波的换,那样无欲无求的姐姐,为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虹肃市,为什么又以那样快的速度打响了名气。
她当时只以为,是当初那个Alpha伤了姐姐的心,姐姐当时,明明说没关系的,但是现在。
她忽然明白了。
那只纯白色的蝴蝶,无声无息飞远了。
二十八
“是啊……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啊……”
陆芊低下头,一直追求的精致得体,早就被方才的动乱击垮,季舒白的影子落在她眼前。
“回答我。”季舒白在她面前站定。
清凌凌的声音好似冰霜漫天,落在陆芊身上,扎进她的肌理之中,叫她整个人都激灵。
陆芊沉默不语。
季舒白的脸色晦暗不明,实际上,就算陆芊不回答她,她大抵也能推断出,这个Alpha到底对小忱做了什么。
她深呼了一口气。
方才出手已经是一瞬间情绪迸发,难以收敛的结果。
只刚刚那几下,陆芊估计得废上好一阵子。
但是,这并不够。季舒白绷着脸,那些情绪已经变成爆发的火山,在她心头一遍一遍的翻涌不息。
她需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忍住自己杀了面前这个Alpha的冲动。
这样浓烈的情绪,这样强烈的杀人冲动,在以往从未有过。
她紧紧追寻无比渴望,放在心头护在怀中,生怕伸手触碰都会碎裂的珍宝,却被人那般伤害过。
在季舒白平复自己情绪的瞬息间,她已经将陆芊调查了透。
陆家的继承人。季舒白半垂着眼,看着正狼狈蜷缩在角落里的Alpha,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她回房取了一个提箱。
“陆芊。”季舒白在陆芊身前站定,又随意地盘腿坐下,而后开了口,“那时候你多大?”
陆芊的头依旧未抬,倒是回答了季舒白的问题。
“十六。”
季舒白唔了一声,“小忱才十九岁,对吧?”
陆芊别了别头,没再回答了。
“你知道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心里那些暴烈的情绪一分一毫都没能展露出来,季舒白的语气平缓,似乎只是心平气和的同陆芊讲述一些过往。
“姐姐那时候,不是现在这样的。”陆芊却没回答她,自顾自地呢喃了一句。
季舒白顿了顿,感觉那些暴虐的冲动又快跑出来了,她闭眼呼吸,以作平复。
“我在杀人。”季舒白说,“杀一次人,我就在训练室里划一笔,十六岁那年,已经划满了一面墙。”
“但是……比杀戮更多的记忆,是破坏。”季舒白的声音凑近了些,没有再维持那个腰背挺直的姿势,她垮下肩膀弯了腰,原本万分规整标致清冷的人,此时却多了一丝痞气。
她凑近了陆芊。
“但凡有哪里做得不恰当,抽出匕首的手法不够快,发射暗器的角度不够准确,甚至是隐藏形迹的姿势不标准,都会受到惩罚。”季舒白慢慢说着,而后伸手握住了陆芊的胳膊。
陆芊反射性的想反抗,想缩回手,却发现胳膊被这个下等Alpha钳制得无法动弹。
根本无从抵抗。
她此时才抬眸,对上一双冰冷的眼,心底的那些恐惧冲破牢笼,叫她浑身都发冷。
“胳膊和腿,被敲断,愈合,再打碎。”季舒白说,随着她的话,钳着陆芊的手缓缓收紧。
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
“你这只手,是不是碰过她?”她又这样说。
随着季舒白的力道,感觉浑身越来越使不上劲。刺骨的疼痛叫陆芊咬牙,但她一声不吭,就算在此时此刻,她知道面前这个警察拥有叫她无法反抗的恐怖实力,她仍旧不想在季舒白面前认输。
整条胳膊的骨骼都被掐碎了。
等季舒白松开手之时,陆芊的脸上布满了冷汗。
“小忱那样温柔的人,你竟然忍心打碎她的美好。”季舒白依旧维持着那份清淡的语气,“心怀阴暗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怀拥珍宝。”
她从提箱里取了一支注射器,她将陆芊拽得翻得转身,而后注射器尖锐的针头,直直扎进了Alpha的腺体。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研究的课题中,有一项的名称是,Alpha的天性真的是掠夺和占有么?”
“我是实验对象之一。”季舒白边说,边将那冰蓝色的液体注射进陆芊的腺体里,“得出的结论是,否。”
“生出的那些占有欲,只是来自人性的阴暗罢了。”
她这句话说完,那些液体也正好注射完毕。季舒白干净利落的将注射器拔出,收拣回提箱之中,盯着面前失魂落魄的Alpha。
“我看资料上说,你一直身体不好。”季舒白说,“刚才看你的身手,不像是身体不好的人。”
“况且,你这个等级的Alpha,没道理身体弱成那样。”
“今天过后,你不用再假装了。”
陆芊浑身一寒,季舒白话里的含义,不容她细想。
她试探性地握了握左手,发现她此刻气力虚浮,攥成的拳头不含一丝力量。
身为顶级Alpha带给她的力量,在一息之间被剥夺了。
陆芊挣扎着起身,胳膊和小腹上的剧烈疼痛叫她无所适从,她倒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站直了身子,而后是剧烈喘息。
无比糟糕的脆弱感,陆芊忍不住摩挲了下左手的指节,即使今晚这次来,她受到了莫大的惩罚,但她还是不想在季舒白面前落于下风。
季舒白拎着提箱,转身欲走,稍稍转过身,又似乎想起什么来,回头看定陆芊,正巧看见陆芊满是阴郁之色的眼眸。
她勾了勾唇。
“听说过昱城吕家么?”季舒白清润的声音响起。
陆芊睁大眼。
那是一个比陆家还要辉煌的商业帝国,盘踞北方多年,可在七年前,这个叫人闻之色变的吕家,一夕之间被灭了门。
作案者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
“你比吕家继承人好上一些,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没有跪下来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