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的手紧攥成拳,又缓缓松开。泷唁注视着他,司马宣阖眼养神,整个营帐鸦雀无声,因而他的声音振聋发聩。“而我…我的心是不纯洁的,我还有记挂、我还念着她,所以我没办法真正进入空的至高境界,但是哪怕是这样有着诸多不足的我,也能明白某些挣扎其实意义不会特别大,但为什么又要去抗争呢?就好像父亲那时候,为什么要救一个被母亲当做工具的孩子、为什么要在假死之后依然奔走世间救人无数、为什么最后还是死在同门的手下,他早已看见了空,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要去放任‘空’…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了。”泷唁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愧是他亲生的儿子,我没什么好说的。”
司马宣偏过头,卷曲的刘海顺着他的动作垂下,虚虚掩着他的半张脸,其中闪烁的红色,在耳垂下,如断线般隐隐绰绰。他目睹、他转身,掀开帘幕离开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可他无声的动作却被畸岩察觉,她小跑几步,跟上了他的背影。
“王上,”她走几步跑几步,“王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畸岩将军,”司马宣终于停住脚步,他微微侧过头回望身后的女将军,笑容很完美,完美到虚假的程度。
“王上请说,畸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是怎么死的?”他淡淡地问道。
本来脱口而出的应该是“流银翎王”,可是他克制了这种排异的本能,选择了一个更具有认同感的称呼。
畸岩踟蹰片刻,似有难言之隐,司马宣没有立马拔腿就走,他静静等待着。
良久,女将军低声道:“您……在一场大雪中,消失在了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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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雪,只能说沈氏二子足够幸运,误打误撞地传谣,竟触摸到了真相的边角。
雪里的力量,他很熟悉,或者说很可能就源于“自己”。时间已然过去百年,他不知流银翎王是否善终,黄泉之下的白骨又是否成灰,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场暴风雪一定和他有关,否则那些伤人于无形的雪,不可能成为他滋补的良药。
如果说这一切灾难源于他,那么由他来解决自然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只是他不信任何人,也不指望谁能信他,如果可以凭一己之力摆平这怪物,他不介意孑然一身。
不过那天晚上他改变了注意,一个人去还是未免太孤单了,多带几个人一起上路也不错。
第二百零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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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他走到乌泱泱一片的地牢军面前,他们都已穿戴好正规魔族军队的铠甲和头盔,看上去和寻常魔族无异。他及目望去,手指随意地在人群中点出一批人,最后停留在老巴罗惊愕的脸上,“你、你……你们,随我走。”
“王、王上……”虫族老人的心情五味杂陈,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和流银翎王如出一辙的男人竟是此番领导他们的头目,昨夜畸岩前来告知他们此事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没想到…难道王上当真没有停滞在轮回中,而是转世成为普通人了?!
白发男人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我叫司马宣,今日的作战由我统领,其余的人跟随畸岩将军即可。”他顿了顿,突然指向另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你,你也跟我走。”
一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雪中。
解决几队道修对于这帮地牢里的死囚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甚至不需要劳司马宣多动手,他们就主动上前快速地解决了敌人。期间虫族老人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他的肩头,司马宣显然能够察觉,但他装作毫不知情,依旧尽职尽责地指挥众人,甚至刻意表露出几番生涩。
四柱香的时间过去,黑蛇要解决的差不多完成,而巴洛特对他的注视明显少了很多。司马宣垂眸盯了一眼地图,他很确信自己正在步步接近现行魔域的边界——漫长的时间改变了裂缝的宽度,也磋磨了魔域能触及的土地,事实上,距离裂缝附近还有一片净土被它仁慈地留存下来。在卫景任还未登基的时候,他的手掌曾触及到那块狭长的土地,他的眼睛也曾与传闻中的怪物遥遥对视,这些事情没有人知道,他还记得。
他斜眸望去,潜伏在大雪中的魔族队列缄默无声,宛如为这片大地送葬的悼念者,在几乎要将太阳遮蔽的漫天大雪中,唯有长靴踩在雪上的声音沉闷呕哑,以证明他们尚存生机。
直到他们的步伐落在了一片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土地。
“大人,您这是…”虫族老人指着前方静谧的土地,他感受不到一丝魔力,它们在静谧中绝迹。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黑鸦最后的踪迹消失在漠北裂隙,我们要做的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司马宣冠冕堂皇地摆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尽管他笃定眼前的老者并不会相信他的说辞。
所以他会问:“要是找不到,大人又打算怎么办?”
司马宣“唔”了一声。
雪势愈来愈猛烈,就在他沉默的短暂一瞬,所有沉积在地上的雪突然调转矛头,如万箭齐发般飞起,原本松软的雪粒在力量与速度的加持下反而成为了锐利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一部分人的生命!
“你——!”巴洛特顿时反应过来,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着,他下意识的、几乎是在一瞬间与他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站在人群之间,他的声音气得发抖:“你是黑蛇派来解决我们的?他果然——”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轻盈,甚至不如一片羽毛的重量。
司马宣一袭白衣,孑然一身伫立在暴雪中,可虫族老人却无端觉得,他的身后排列着千军万马,如此刻的飞雪般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令在场的每一个魔族为之战栗。
“去攻击‘浑沌’。”他强硬地命令道。
巴洛特顿时露出了了然于胸的表情,而紧接其后的并不是服从,而是运筹帷幄般的讥讽:他早已料到魔王对他们不存在信任、只有单纯的利用,所谓兔死狗烹,如果他不能借机动手,尔后必然死于黑蛇手下,可惜畸岩不懂其中道理,如今已然成为黑蛇的走狗,甚至为了一个冒牌货和他翻脸…实在愚蠢!为了这一天,他用天赋控制了地牢军中排得上名号的强者,巧合的是他们正好同在这支队伍——既然他黑蛇不仁,那么也别怪他不义!
“你以为你是谁!”他指着天,哈哈大笑,“插标卖首的走狗罢了,你以为扮作吾王就能真正掌控我们的力量吗?做梦!”
他周身环绕的人群也开始翕动,他们张开干瘪的唇瓣,模糊地重复着他的话:“走狗…做梦……吾王不朽…”
司马宣懒懒地玩着耳侧的头发,突然嗤笑一声,吓得他身边早就目瞪口呆的小士兵更是浑身一颤。“原来我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臣子呀,以前我还不知道呢。”他放下那一缕卷曲的长发,微微斜了他们一眼,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地牢军的身前突然横生一根冰棱,将他径直刺穿,那名地牢军甚至连惊叫都没有发出来,便被冰棱连带着尸体一并刺飞出去,消失在裂隙里。
“…住手!你居然敢杀你的同胞?!”巴洛特死死盯着雪狼,而后者依然无动于衷地把玩着他的头发,每用手指卷一圈发尾,便有一个地牢军从他身边飞出去、砸进裂缝里,他哪怕有心令他们闪开,还是没办法幸免于难。司马宣的法术永远都是瞬发,他甚至来不及揣摩他的心思,就已然被这一波乱箭给打乱了神智。
“你就不怕和你的主子一并遭天谴吗?!”
而雪狼给予的回复依然是轻盈的,像雪花一样:“非也。”
巴洛特没有说实话,他的口一看就很难撬,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司马宣乐意奉献这片刻时间,获取一个本就该发生的结果、以及一个相对轻松的过程。
第二百零四章
祸乱
两人相视而沉默,直到巴洛特身后一片黑暗的裂缝隐约透露出红光,伴随着野兽的嘶吼和古怪的涌动声,老人的身体显然一僵。
“还要继续演下去吗?”司马宣懒懒地抬起眼,手指如同跳舞般操纵着这些飞雪和冰棱,在虫族老人眼花缭乱之际,他又一次仁慈地给了他一个机会,“让我住手,你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是吗?”
此刻的倔强已然成为某种拼死挣扎,巴洛特意识到了年轻男人此前唐突行径的用意,他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那名小士兵。
“叛徒!”他哼笑着,声音在刹那间如洪钟般嘹亮,在一片素白的荒漠中久久回荡,“你以为用这样的说辞就能让黑蛇误解我的忠诚吗?荒谬至极。”
司马宣微微一笑。
“说得好。”他甚至抬起手替他鼓掌,“继续呀,弄臣,让我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谎话来。”
“说这句话的应该是你吧,冒充吾王的不敬者。”巴洛特怒目而视,他低语着,从手中化出一只青铜铸造的权杖,它在漫长的腐朽的岁月中头一次与自由的空气相拥,因而格外兴奋,“你真以为我等作为昔日的旧臣,就应当为你所利用?!”
话音刚落,他以权杖狠击地面,刹那间,无数细密的丝线从地底破冰而出,缠绕着那些尚未飞入裂隙中的死者的身体,他们犹如提线木偶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早已被冻僵的身体竟在此刻以另一种形式焕发生机。
“杀了这个冒牌货!”他怒吼。
“冒牌货,哼……”司马宣毫不畏惧地立在原地,任由那些被控制的地牢军将他包围,他依然语气淡淡、神色坦然,只是那双红眸显然隐有不悦,“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我没有把他们丢进去,否则你也不会利用旧王留下来的宝物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
“——那裂隙后面,是我吧?”公众号:梦中星推文站
伴随他的话音落下,一根根丝线骤然缠绕上他的脚踝,如同锁链将他囚禁在原地。他轻哼一声,再次抬起头,老人的眼神已然透露出阴狠,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无论是青涩的、年轻的,还是颓老的、沧桑的,每当他要对这些人动手的时候,再孱弱的兔子也要跳起来咬他一口、咒他要他不得好死,曾经他会计较一二,如今他只觉得好笑。
笑中都多少有几分麻木。
“我不会允许你再踏过去一步…!”巴洛特咬牙切齿地说。
他的脸部开始解构、分裂,展露出他作为虫族真正的模样,那对密集的复眼哪怕再也看不清任何情绪,司马宣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怨怼,也不知生发于何处,如他弄臣的身份般令人发笑。他正欲讥讽几番,却见原本缩在身后的小士兵怯怯地挪出来,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巴洛特,颤声问道:“大人,这是……”
“你怎么在这?哦……我带来的。”司马宣懒懒地拍了拍脑袋,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抱胸环视,刻意忽视了小腿上越缠越多的细丝,那双红眼睛低垂着,聚焦却不在潜在的危机之处。这场雪下得太大了、太久了,它们带来的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在雪中浸泡着,他的力量逐渐恢复到了最鼎盛的时期,而眼前的老人还在执着于他的真伪,可悲可叹之余,他也不愿再过多周旋了。
“你在害怕?”他眯起眼仁,低头瞧了眼颤抖的士兵。
后者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司马宣露出了他惯常的那副笑容,温和又谦逊,配合他那张美丽的脸总能令人片刻失神。“也是哦…这样的话,基本上没人不会怕吧。”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右手却不紧不慢地整理起左手的袖口,那小士兵正想配合地点点头,下一秒,他的身体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一根又细又长的冰棱从地面上突然刺出,穿过他的身体将他带向更远更高的地方,至少此刻,虫族老人及目望去,他已然感知不到小士兵微弱的气息。
“你为什么不把他送给吾王?”巴洛特冷哼一声。
司马宣慢悠悠地理好袖口,不疾不徐地开口:“如果你这么急着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去问问你的‘吾王’好了。”
一滴冷汗,沿着巴洛特的额头缓缓滴下,在他光洁的下巴上凝结成了冰。
“…你就不怕吾王醒来,将你赶尽杀绝?”他掐碎那滴冰珠,身后隐约传来野兽的吼声,他深呼吸再三,又是一大滴汗流下来。
司马宣从容不迫地摇着头,“非也。”他望向头顶的天空,原本被暴雪覆盖的湛蓝已然开始向红色渐变,仿佛末世前的预告——他淡淡收回目光,将两只手放归原位,“你以为我在怕什么?我只是比你有耐心而已。”
咔咔、咔咔。
冰棱的声音,清脆又令人生畏,这些坚实的造物一根根从地面中徒然生出,将那些被复活的人一个个刺进血红色的裂缝里,犹如猛兽的饲料,源源不断地被冰棱送入巨兽的口中。风雪肆虐之下,唯有两人的身影屹立不倒:巴洛特仰仗着权杖勉强支撑住身体,心却在恨他的天赋只能用以操纵人心,而眼前的冒牌货又如此强大,他根本难以接近、更不要说操纵;司马宣则愈是悠闲自在,他甚至抽出空来,拨弄起自己耳朵上的那串流苏耳坠。
他有预感,距离和她再见,已经不再相隔昼夜。
在他接近浇灌式的攻势下,他们头顶的天空终于如染血般呈现出鲜艳的红色,这块骇人的血迹贪得无厌地向前攀行着,不断往其他尚且干净澄澈的天穹侵蚀。巴洛特绝望地抬起头,明明是梦中的场景,他却再难高兴起来——这意味着他身后的怪物即将苏醒,而他将成为它降落在地上的第一口食粮。
“你——!!”他嘶吼着,脸上的壳甲都随之翕张,“好啊、好啊!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啊啊啊啊——”
虫族刺耳的嘶鸣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权杖应声而断、风雪骤然静止,他的丝线顿时散发出刺眼的红光,将司马宣团团包围,可后者竟毫无反应——在巴洛特近乎自爆式的进攻下,他失去了所有感官,整个世界的安静落幕和持续不断的耳鸣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连同七窍里丝丝流下来的鲜血一起,仿佛他只是一具尸体,那些血液就像雨点落在他的身上,他不会知道黏腻的液体流淌过他的耳垂、脖颈,染红他洁白的衣领、污染他心爱的耳坠。他依然矗立着。
他想张开口,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张开,他说:“该死。”可他的声带真的因此而颤动了吗?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凭本能完成的动作,在这短短一分钟里。
直到面前的裂缝被一只雪白的、形似狼爪的手撕开、撕出一条更大的裂缝,他才渐渐看清那怪物的模样。
它实在太过庞大,整个天幕都无法承载它的高度,而它的头颅又身在何处呢?司马宣寻不到,他甚至寻不到它任何一块属于人体结构的部分,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浑沌”,除了素白的身体上密密麻麻的冰晶,以及形似雪狼的部件,它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这个世界应该拥有的存在。
怪物蠕动着身体上的裂口,它不过轻轻哈出一口寒气,便将老人的身体轻而易举地甩在他的眼前,绿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老人的头在地上弹了几下,那双可怕的复眼还在圆睁着、注视着他去迎接属于他的结局。
我杀我自己。司马宣觉得挺好笑的。
可他还来不及笑,怪物已将整个身体从裂缝中挤出,所有属于过雪狼的结构在它身上无序地排列成完全不成型的模样,全靠如泥浆般粘稠的本体组织起来。它转动身体中央的一颗眼球,红色的瞳孔盯着不远处的司马宣,几乎在一刹那,涌动的风雪在他周身陡然爆开,锋利的雪点将他飞舞的长发尽数割碎,司马宣眼疾手快地结出一个冰罩,却还是被它的攻击刺伤了手臂。
他猛然抬首,浑沌的“手”已狠狠拍向他的头顶,说时迟那时快,他挥臂凝成一根冰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它的“皮肉”,可只见那冰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狼爪,却不见怪物有所反应,它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就这样迎着他的攻势直直拍下——司马宣连忙闪身向一侧,眨眼间,它的“手”已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砸出了一个大坑!
甚至于他身旁的那个头颅,都被一并拍起、落在他的脚边,他还保留着一线生气,以至于此刻,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小伙子,现在,反正老巴罗都要死了,不妨就教你一招…”
司马宣低下头,对上他可怕的复眼。
巴洛特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去死吧。”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意识到被算计已经是下一秒的事情,而他的身体已然被怪物击飞几十米远,狠狠砸在积雪中,溅起一圈飞雪,又如浪潮般湮没在声势浩大的风暴中。
那颗头颅跳动着,落在他胸口,迫使他与虫族老人愤怒的双目对视。司马宣咳了口血,兀自笑了:“…顽强的虫子。”
“从你冒充吾王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死!”巴洛特恶狠狠地说。
司马宣没有反驳,他恹恹地对着他的复眼,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千年前我就死在这里,被这个家伙吞噬融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只要一日不杀死它,它就会一直吞食融合在这里死去的生命…”
“这就是你的王,他的死令浑沌激长,令世界的崩溃提前了至少五百年,他狂妄、骄矜…”
“闭嘴吧你个冒牌货!”巴洛特发出嘶嘶的鸣叫,“既然你一心想死,那我就帮吾王最后一把——”
他的复眼再一次散发出红光,司马宣没有避开,或者说他此刻无力避开,巴洛特的声音没有经过空气却毫无阻碍地进入他的脑海,层层叠叠,不断重复,他要他痛苦要他死亡,司马宣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抬起、凝出冰棱、对准心脏…不受控制。
“死吧,死吧,你根本不是流银,你根本——”
那颗头颅从脖颈开始变得僵硬、冰冷,一层霜花沿着他的血管不断向上延伸攀附,他的唇齿、他的脸颊、他的鼻骨、他的前额,一一封冻。司马宣看见怪物的手已然抬起,它要再度发起进攻,它意图将他粉碎在这里。
“死啊……”
红光消退,复眼上最后一块空缺被冰霜填充覆盖,老人的头颅终于陷入静谧,一如这片土地。
——而怪物的“手”也在此刻落下。
第二百零五章
鸦变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黑色的鸦羽从一侧突然杀出,尽管很快就被浑沌毁去,却为司马宣争取了那片刻喘息之机,借着这不到半秒的时间,他迅速闪躲开来,因而逃过一死。
他不动声色地扭过头,果真看见素白的雪原上,女人一袭黑衣朝他走来。
…不、不是黑衣,而是由乌鸦的羽毛所编织堆叠而成的外壳,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全身上下都是这种流转着七彩光泽的羽毛,仅仅只有面部包裹着两颗蓝宝石般的眼睛被暴露在冷空气下,由于司马宣和浑沌的战斗而结上了一层薄霜。
“秦温?”他问。
女人不发一言,却再次出手和他一同合力挡下怪物的进攻,与此同时,她锐利的目光突然扫向一堆不明的积雪——
司马宣冻结了从她手中飞出的羽毛。
“走!”他呼出一口雾气,一面灵活地躲闪着浑沌的攻势,一面对着雪堆吼道,“告诉黑蛇你看到了什么!”
那堆厚重的雪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尽管它们很快被淹没在风雪的怒号中——那个此前被他甩出去的士兵手脚并用地从那个冰窟里爬出来,他慌乱地看着司马宣和女人交织的身影,忍不住喊道:“摄、摄政王大人,您……”
女人无动于衷,甚至再一次不辨善恶似的朝他甩出羽毛,若非司马宣及时冻住,他的胸膛恐怕就要被那根锋利的羽刃给刺穿了。
“蠢货,走啊!!”司马宣再次竭力斥道,他是当真动了怒,以至于整片被雪覆盖的戈壁都在为之震颤。士兵被这样浩大的阵势给吓得不清,连滚带爬地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奋力交战的司马宣,穿过朦胧的雪雾,他只看见一个庞大的、漆黑的身影,与浑沌缠斗在一起,而司马宣绛紫色的身影背后,一头与浑沌大小近似的雪狼,正昂首怒号,足震群峦。
他咬咬牙,一鼓作气地跑远了。
——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那位竟然就是传闻中的…”
士兵气喘吁吁地讲完这一切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坐镇大本营的畸岩和泷唁相视无言,而恰逢他们的“意外之喜”正带着年轻的人皇走进营帐,他显然听到了大部分内容,其中更是与他一直挂念的人息息相关,可士兵从那么远的裂缝跑回来已经是竭力,他再难吐露半句话来。
“……这个巴洛特!”畸岩气打不过一处来,可她也清楚这个弄臣早在那时候便不是什么善茬,只是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选择那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实在是令人恚怒。
卫卿也心急如焚。他本就决心一死,却没想到关键时刻师父竟从道修队伍中杀出,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挡住了沈初茶的致命一击,随后泷唁赶到,配合解决完一队道修的畸岩与沈初茶周旋,所幸沈灼槐不在其中,他们才能成功拖延时间,让急不可耐的沈初茶放弃杀他而走。
他从泷唁口中得知这一切都是司马宣策划好的,如今又听到他身陷险境的消息,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士兵面前,正巧泷唁读取着他的记忆,只好狠狠叹了口气,把袖子一甩而背过身去。
“别急,”白鹤合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些可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中,怒吼的浑沌、决绝的雪狼、狰狞的虫族和那个浑身漆黑的女人,如同史诗般壮观的战斗,却无处不透露着怪物的强大与难缠,以伏湛目前的实力……她也很难说谁胜谁负。
“看来,当初流银翎王就是为了对付那时的浑沌而失踪漠北,他确实死了,可力量和身躯却被浑沌所吞噬,变成了这副模样。至于秦温——”她回过头看向一旁正在给自己的手臂上绷带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并未恢复完全,不过抵抗几次沈初茶的攻势就已令他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可就算如此,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诚恳地看向泷唁。
“你们……要做好她也变成浑沌的准备。”白鹤艰难地说。公众d号:梦中星dd推文站
仲灏却并未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只是缓缓低下头,不经意间叹出一口气,双手交叠在两腿之间,无助地摩挲着。
卫卿上前一步,“泷唁军师,那司马卿他——”“你怎能对吾王如此不敬!”畸岩横了他一眼,后者连忙收了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哦,那,流银翎王他、他会有事吗…?”
泷唁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不过看到蹲在地上画圈圈的人皇,这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她还是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别紧张,流银翎王实力深不可测,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吧。”
除非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一点。
这个人皇太年轻,心思也并未成熟,看上去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却被迫挑了这么多担子,她不禁想起自己那个和夜戮吵个不停的儿子,也不知他和伏湛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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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头灰发的伏湛堂而皇之地站在魔族军队前,所有记得那个神一般角色的道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太像了……这实在是太像了!
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瞻仰过那个人的尊容,无论是实实在在的真人还是年代久远的画像,哪怕他的容貌在记忆力里已经模糊,那一头灰色的长发已经成为了某种烙印般的记忆,在最接近神的大道上行走,人们总该记住一些伟人,就算在他身上出过种种质疑、苛责、诽谤,他的形象依然如明月高悬,普照整片大地,当人们提起他的名字,总会感受到一种来自英雄的亲切与关怀。
在这段时间里,也有过人尝试复刻他的模样、还原他的形象,却终究是无功而返:没有力量的支撑不存在所谓形象,没有外表的风度不存在所谓模样。可当伏湛从魔族军中缓步走出,哪怕此刻他一袭黑衣,哪怕他的眼眸是魔族的莲灰色,仍有人惊呼那个人的名字——怀月尊上!
然后他抚向腰间的虚无,从一片毫无波动的空气中抽出了那把令世人震颤的长剑。
同样的招呼,他的父亲使用过,怀月尊上也使用过,这是“空”,是世间唯有白翦能够领悟的境界。
“沈初茶…不,沈灼槐,”他温软的嗓音如今却格外铿锵有力,“我不会多言来切责你的罪恶,因为与你这等卑劣之人无需废话,你只需要盯好我的剑。”
“我父亲的仇、临渊的仇……我就在今日将它们一一讨回。”
沈灼槐却是大笑,“你当真觉得此事可成?你以为学会了‘空’,我就得惧你三分?”他乍是收了声,从手掌中化出那一截已经开始腐败的手臂,笑得很是恶劣:“你是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和她的手臂分开,等你一死,我就再把它接回临渊的身上,这样她就又是健全之人了。”
不管这是不是他的激将之法,伏湛都不愿再与他斡旋,他压下眉头,提剑便冲上去!
“哼!”沈灼槐抬手接下他的剑锋,另一只手趁势朝他丹田攻去,伏湛灵活闪过,却见剑刃上沾染了他的黑血,竟滋滋冒起了白烟。
“上!”
伴随沈灼槐一声号令,道修们一股脑地冲上去,而伏湛身后的魔族军也毫不犹豫地上前与道修拼杀起来,只是有些人在看清魔王的模样后一时动摇,连施放法术都变得犹豫。虽然魔族军大部分没有天赋,道修对他们的打击如同箭射靶子,可奈何不了魔族人多势众,这样冲上去不要命地厮杀,就算靶子再多也要扳倒几个道修。只是魔族中也有人起了疑心,他们看得很清楚,魔王手中属于道修的剑,还有他周身环绕的、道修的力量,这都不假,难道说他的血脉并不纯正?一些士兵相视一眼,不免有些退却。
伏湛自然不可能对自己的同族坐视不管,只是雷灵根的力量无法加持到他们身上,在军队冲杀的一瞬间,他立刻将全知视野铺展开来,一瞬间,道修的任何动作都被魔族们洞察得清清楚楚,而施术中的道修们也多多少少受到影响,变得迟钝起来。
温热的、橙红色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如冷蓝般薄凉,伏湛轻轻松松便捕捉到了他的动向——应该说他就没打算隐藏。
许久不见,沈灼槐的禁术已有所精进,这也在他预料之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快步至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神坛入口就在他的背后一里外,以他们的实力,只需片刻便能抵达入口处。
沈灼槐身边没有其他人,他的筹码似乎被分散到了各处,如今直面伏湛的,只有他一人。
如果能将他斩于此地……伏湛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变化为锋利的竖瞳,几乎是眨眼间,他运起雷便挥剑斩去,地面上的砂石被他的剑锋带动形成一轮新月状的弯刃,剑气未出,只闻雷声阵阵,而沙石漫天,仿佛无穷无尽般朝沈灼槐飞去!
沈灼槐一面不紧不慢地接下他的沙刃,一面手指晃动,黑色的血落在地上的一瞬间便化为一条条黑蛇朝他袭去,而它们被伏湛斩下后又会化为新的蛇企图缠住他的腿脚,伏湛灵活地舞动着无问,一个剑花之下无数黑蛇碎成好几段,又被雷灵根劈得粉碎,只是剑刃被黑血所腐蚀,白雾一直不断腾起,仿佛要将这把神剑就此蛀断,可伏湛始终不紧不慢,甚至于斩了无数黑蛇的同时,他以剑刃为引,再度展露了那一招——鼗雷。
“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耗干净?”沈灼槐突然扬声问道。
“如果能杀了你,又有何妨?”伏湛应道。他的手指抚摸过滋滋冒烟的剑身,刹那间,原本销蚀的剑锋顿时修复一新,甚至焕发出浅浅的白光——刹那间,地上的沙石浮动,飞落的雪花停滞,他们与雷灵根融合浸润,化作最锋利的箭矢,朝着沈灼槐攻去!
他再度施展了“空”,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属于道修的境界会出现在一名魔王身上?
就在箭矢乱射的同时,他展开视野,所有的物体都在眼前放慢了速度,他看清了沈灼槐施展禁术的手指,与此同时,他踏上飞动的一片雪、一粒沙,来去如流云逸风,穿梭于这些密集的箭之间,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不过刹那,他来到了沈灼槐的身前,手中凝聚鼗雷的无问向前狠狠一刺——
第二百零六章(1)
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