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铛!只见沈灼槐的身躯刹那间凝成磐石,包裹其外的皮肤被惊雷瞬间劈裂炸开,焦黑的边缘下,裸露的是漆黑黏腻的骨血。伏湛对上他莹绿色的双瞳,他在狞笑、在骄矜,那目空一切的神情倒映在他莲灰的蛇瞳里,伏湛看见了自己脸,在开裂在破碎。
“你永远不可能战胜我。”沈灼槐说。
刹那间,天雷自天空中穿越层层风雪劈下,轰鸣的奔雷将两人包裹,一时间之间电闪雷鸣,人们想要张口呼唤,却发觉自己的听觉已被雷声夺取,它吞噬了一切声音,令周遭只余静谧,他们只能默默注视着相持不下的两人,看着电光愈来愈亮,几乎要化作利剑击碎这片大地。
伏湛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剑更加用力地送进他的身体。
沈灼槐怒喝一声,硬生生接下这一剑,与此同时另一只早已备好禁术的手指点向黑蛇的眉心,指尖凝聚着黑色的火光,映亮了两人的面庞,也令周遭众人皆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颤——惊惶的、恐惧的,种种可怕的情绪涌入他们的头脑中,力量在流失,如涓涓细水聚向沈灼槐的指尖,他不禁真正露出了一直以来渴望表露的狰狞,面对黑蛇坚定的目光,他毫不犹豫地将禁术注入他的身体中,就在指腹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伏湛的身躯跳过了肢解分裂的过程,骤然化为齑粉、融入灰尘,被随后而至的风雪吹散。
沈灼槐一把握住从粉末中落下的无问,将它狠狠扎在地上,他靠着长剑勉强支撑住身体,粗喘的声音在安静的众人间如雷声轰鸣。
巨响过后,迎来的是一阵静谧,静谧之中,依然能听到有人呢喃:“这…这就是鼗雷……”
无法直面其中力量,却能感受到强大的威压,包括来自精神与感官层面的压制,这都是他们前所未有的体验。恐怖的雷灵根,在他们激战这一瞬间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攻击所有人,而魔王克制地画地为牢,在地上留下了焦黑的印记,阻止了这场倾泻。
可鼗雷也无法阻挡他们的领袖,他的实力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
沈灼槐吹了吹手上的粉末,这实在是下下策,因为时间不容耽搁,他不得不一开始就使出最强大的禁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感受到体内的雷电在全身流动,可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开始走向神坛。
他甚至在内心幸灾乐祸地笑了,因为伏湛复原了被腐蚀的无问,他才可以拿它当做拐杖支撑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向最终的目标…哈哈,他和他父亲都引以为傲的无问,所谓的神剑,如今竟成了他的拐杖,实在讽刺!
“沈…沈副宗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套的还是沈初茶的皮囊,面对道修一众困惑的目光,他回过头,想扯开嘴角露出沈初茶习惯使用的笑容,可是他的脸颊早已被雷电劈得麻木,尝试控制那块肌肉去扯开笑容,却得不到应有的结果,咧开的反而是向下的嘴角,唾液沿着下耷的嘴唇一点点流淌下来,他胡乱抹了一把,血混着口水,恶心又粘稠。
沈灼槐佝偻着背,他知道自己的脊骨每一根都被雷劈得断成好几节,只是靠着自己可塑性极强的身体才能粘合起来撑起整副骨架,他尝试转动早已焦黑的头颈,在道修们惊异的目光下,黑色的黏液不受控制地附着上断裂的喉管、修复无法发声的器官,不到片刻,他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笑着答道:“我、我没事……魔王…魔王已死,你们在外面……守着……”
啊啊,真的说不出一个字了。
“副宗主大人,真的不需要帮……啊!”
不要让他回答了,沈灼槐头疼地摇了摇被黏液覆盖了一半的脑袋,不过眨眼间,那个企图上前帮忙的道修弟子就被黑色黏液所吞噬,化为一滩尸水,而杀鸡儆猴后,果然没有人再发一言,直到他亦步亦趋地走到神坛入口前,才遥遥听到有人低语:“他根本就…不是沈副宗主……”
沈灼槐哼笑一声,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知道此番来神坛,黑蛇定会阻截,所以特地携带一队人在身边随时汲取他们的力量为他所用,而沈初茶那边则布了重兵以防那个半夜叛逃的司马宣来坏他好事,却没想到来的只有黑蛇一人,连他身边那个亲近的白鹤都没有来——他就当真这么轻视他的力量!
都这个时候了,沈初茶应该早就进入神坛了吧。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尽管如今他暂时无力运起轻功奔赴目的地,但他想要更快一些。
于是他就这样蹒跚地走了很久,他从未在走路这件事情上花费这么多时间,但他只要想到事成之后他所能拥有的,好像如今的狼狈和代价都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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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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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渊在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而这个声音仿佛没有来源一般,忽远忽近、捉摸不定,她竭力想睁开眼,手也下意识地向前去追逐那个声音,在一片虚无中摸索了半天,最终被另一只温冷的手给攥住。
“王后,泷唁军师对您施加了减轻痛苦的法术,因而您也陷入沉睡,陛下命我等在一旁守卫您。”
獠牙的声音。但不是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顾临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果然看见獠牙捂得严严实实的头,见她苏醒,他果断松开了手,单膝跪地,等待她的命令。
口很干,顾临渊环顾四周,简陋的军营里却准备好了桌台和茶水,药才刚熬好,被魔族士兵小心翼翼地端进营帐,獠牙伸手接过,用勺子搅拌半晌,也不急着端给她喝,反而从桌台上倒好水,送到她嘴边。
顾临渊下意识想抬起手接过茶杯,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失去左臂了。
她的喉咙哽了哽,不是因此而懊恼,而是下意识地感到一种苦涩——来自这比同龄人离奇惊险的阅历,来自她所见所感所触的整个世界,原来她已经从沈灼槐手下逃出来了,原来她还活着、只是失去了一条手臂而已——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她想要去看自己的创口,可头却怎么也拗不过去,她在和自己较劲、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这已经发生的灾难…她感受到自己的脸上一片湿濡,很快被低温给同化变得冰冷,可她感受不到左臂的疼痛,军师的麻药效果真好啊……
她告诉他那么多,他都记下来了吗?他那么聪明,肯定都知道,现在也已经亲临前线去了吧…那她身为王后,又有什么面目留在这里安享太平呢?
“…我,自己,来……”
她举起颤抖的右手,控制不住全身的那种麻木感,依然坚持着握住杯柄,想要将水杯送至唇边——可她不过挪了一半的距离,便被迫无力地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水杯从她的手指间落下去,然后被獠牙的尾巴卷住,重新放到她的手中。
“王后…”
獠牙没有继续说什么,他看着她慢吞吞地喝下这杯水,就好像要饮尽自己所受的屈辱与痛苦,可她就算把水都喝了个干净,却还是在哭,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不会在乎不住的泪,她扶着床沿坐起身来,那种失去平衡的感觉令她身体一斜,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去…神坛。”她喘息着,手扶上獠牙的肩,虽然还在抖,可力量确实稳稳落在他的肩甲上,对上他平静的目光,顾临渊知道他不会忤逆自己的命令。
沈灼槐现在一定在尽全力往神坛赶,不论伏湛是否和他交手。她是失去了一只手臂,但不代表她已经死了,只有死人不会有悔恨也不会有意志,而她如今从榻上站起来,就没有想过再坐回去。
不论如何…她不想做一个局外人了。
獠牙注视她片刻,就在一旁的魔族士兵打算上前询问一二时,他冷冷的声音回响在整个营帐中:“王后指令,不得违抗,尔等只管如实汇报。”
话罢,他托着顾临渊的身体将她打横抱起,飞身消失在了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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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灼槐终于来到神坛入口处,不出他的意料,沈初茶已然在那里等待,而他的身边空空如也,那些人皇的禁军已经被令牌所撤下。只是他脸色十分难看,身边跟随着畏畏缩缩的秦夜来,她见到他这样偃蹇的样子,不由得一愣,随后更是向自己的丈夫依偎得近了些。
“人皇跑了,被那个老东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我们的军队,如果不是他的威望摆在这、要不是我们还需要那群废物帮我们顶着,我就——”沈初茶开门见山,却被沈灼槐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所制止了。他阴狠地攥了攥拳头,这在沈灼槐眼里就好像马后炮一般无聊,此事甚至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知道,自己的兄长迟早会因为愚蠢和骄矜而遭到反噬。
“……咳…”
沈灼槐想说,蠢材!可是他太过急躁地想要嘲讽一下这位盟友的失败,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喉咙已经疲乏失声,眼珠在眶里转了一圈,他略施小术,让他身后的秦夜来开了口:
“无碍,我知道你是不能成大事的人,你放心吧,魔王我已经杀掉了,如果顾临渊来,估摸着连一把灰都抓不到吧。”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秦夜来又惊又怕的表情以及沈初茶的愤怒,“沈灼槐,你!”他的愤怒也不过这一时,沈灼槐很清楚,事到如今,谁会想在这最后一步满盘皆输?于是他很快回到自己的声音,传话给沈初茶:“开个玩笑而已,兄长——我们快进去吧?”
沈初茶瞥了他一眼,又悄悄捏住秦夜来揪紧他衣袖的手,冷哼一声,这才命心腹在周围散开。他们早已对眼前这对长相近乎一模一样的兄弟习以为常,甚至于这种日常的针锋相对,似乎是刻在骨血里的血缘令他们顺从,而另一方面互为矛盾的血脉令他们猜忌,就算两人一同走到神坛前,他们依然各自保持着距离。
沈初茶在手掌中化出之前缄给他们翻译好的祭神语,在半空中抖开,他手臂高展,犹如意图一飞冲天的大雁,效仿鲲鹏之姿去攀附天穹的边缘。
沈灼槐心领神会地上前,将所有的遗物一一归位,神坛顿时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来响应这些失而复得的旧物,伴随着沈初茶的声音,这些遗物渐渐飞起、聚拢,化为光芒充盈整个祭坛中央。
他对着卷轴上标注好每一个音节的部位,开始吟诵。
第二百零七章
祭神
顾临渊只听见耳畔呼呼的风雪声,隔着獠牙展开的结界依然模糊地响彻在她耳畔,而后越靠近神坛就越难听见,她知道自己已然如鳖入瓮,只是如果她不前来,很多事情已经注定要发生,但她在这里,至少可以见证、去改变,而不是束手无策地在军营里苦等。
“王后,我听到了古魔族语。”獠牙报回简短一句,却令她心头的忧思更是加深一分,“再快些!”她敦促道。
难道是沈初茶沈灼槐已经开始祭神了?她咬紧下唇,拼命忍住麻药和疼痛在体内交织对抗的感觉,低声道:“把你听到的都告诉我…”
獠牙点点头。
“……我便与你相识,并非贪图你的美貌又或觊觎黑蛇之鳞,苦苦保护着黑鸦的你弱小又无助,如果我当时剑刃出鞘,恐怕早已不会有如今事端。可我知道就算此事再历千次万次,我也难下死手…伏姬,虽然我向来不以己揣度他人,可你是否曾想过,我比你想的更加爱你?那时在红灯馆看到你狼狈的你,很可爱,可那时的我并不懂何为情爱,只是无端地,心在跳动、速度很快,我想要触碰你,可担心那样弱小的你如琉璃般易碎,所以你能和我说话,我很高兴,宗门里的师兄师姐都很少与我说上两句,多为修炼交流,我也无心其中,可见到你之后,我明白如果想要保护你以免被宗门除去,只能变得更强的同时去让你也一同变强。”
“……你确实变得很强,强得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伏姬,在银牙手下的那些日子被仇恨所裹挟的感觉很难受吧?我不能体会,但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脸上的笑容,在一点点消退。我想能够为你做点什么,但并不是所有的爱都要沉寂无声,我找到你,你说要我发动对魔族的战争来分散青鳞的兵力,制造宗门背盟弃约与他决裂的假象,我…我答应了你。一直以来我就对宗门做的那些为人不齿的事情有所耳闻,可是师父临死前都叮咛我不得干涉,这是个机会,我想要让你开心起来,也不想看到师姐师妹一个个从我的身边消失……谁都没有想到,两位在人族和魔族分别都有一席之地的上位者居然串通一气,策划了那场历史上伤亡最少的人魔战争,你和我拔出了青鳞的老巢,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后来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你还记得吗,伏姬?”
“很多、数不清楚的新生儿,他们都是人与魔的混血,是原本为世间所不容的存在,而那些精气被双修榨干的女人,则被惨无人道地杀死丢在木桶中,任那些稍有意识的混血啃食,甚至有年长者,对着尸块欲行苟且之事……你应该记得的,至少那样残忍的场面,我此生难忘。而后便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你了他们留下的古籍和撰写的笔录,然后将它们一把火焚尽,我没有阻止你,看着你就这样一步步走火入魔……其实我们可以很幸福的,对吗?在我们并肩作战击退浑沌的时候,在你我一同编纂古魔族语的时候,在伏湛刚出生的时候,明明那时候的你,眼中依然有着一线属于伏姬的火光,可后来它也湮灭了。从漠北到西京,你每一个棋子落下,我都看在眼里、我都没有阻止,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过错,是我、怀月尊上最应该为世人不齿的地方,恍然时我总在想,是否修道之人当真要断情绝爱才能走到终点,因为这无法割舍的情啊爱啊,我不得不退让再三,等我打算驻足时,已经毫无退路了。”
“伏姬,成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的师父、师父的师父…他们前仆后继地想要往神的身边靠,可我们终究是人,再努力爬上神殿的台阶,也不过是真神身边的衬布和棋子,用之则拿,不用则弃,你一生恣意骄傲,却宁愿成神不愿快活度过这一生,而我在你死后依然爱着你,哪怕明知道你是故意死在那个时候,因为知道自己寿命已绝、知道我要这样愧疚度过一生……”
“所以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只是希望能够纠正你留下的错误,我私自篡改了你在大纲上编纂的祭神语,将其变成了这封信,想必你听到它的时候,我已经献身其中,而不是所谓成神之道。在你死后那段时间里,我带着伏湛游览整片大地,并未专注修行,才猛然发觉这人间也多美好啊,何必向往那神仙手中的玉琼呢?伏姬、伏姬,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啊……”
獠牙落地无声,顾临渊依然卧在他的怀中,她看着沈灼槐的背影,很沉重,他佝偻着腰、身后的长发尽数干枯如草,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这点动静是瞒不住他的,她知道,可是他没有转过头,而是死死盯着神坛上方的那团光,它逐渐幻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莲灰色的双眼、精致艳丽的容貌,他们都知道她是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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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母……”沈灼槐的气音很轻,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憋出这两个字,他往前走了两步,抬头望向泪流满面的女人,冷笑一声,“很可惜,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的计划算是破灭了,而就算他还活着,你也没办法成功。”
蛇母这才缓缓转过头,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脸,“青鳞之子,白翦,是你杀死的?”
沈灼槐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了时断时续的笑声:“算是吧,他太弱了……”下一秒,蛇母的五指已并在一起、死死紧贴他的脖颈,“我的儿子也是你杀的?”她瞪圆了眼睛,苍白的脸蛋和漫天飞舞的长发如同女鬼般可怕,“你杀了他们…好啊,你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她已抬起手,似乎瞬间便要将他脖颈径直斩断,可沈灼槐比她更快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对上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丝毫不乱地用法术传声道:“要是杀了我,你可就真的没有任何宿体了。”
他的话被獠牙所捕捉到,悄声传达给了怀里的顾临渊,后者恶心地拧起眉头,手却揪紧了獠牙的衣襟。
“王不会死。”獠牙答道。
只言片语间,蛇母的身体晃了晃,很快,她消失在原地,出现在神坛的上方。
沈灼槐勾了勾唇角,像是拿捏住她的七寸般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甚至回过头,看向侧后方迟迟没有前行的沈初茶和秦夜来,展露出往日那般胜券在握的笑容。
“怎么不跟上?”他用法术说道。
沈初茶压了压眉头,“你当真不会害我?”
沈灼槐微抬一侧眉梢,“如果兄长到现在还怀疑我,不妨现在就离开,让我独享这成果也不错。”
“濮瑾……”“走!”沈初茶挽起妻子的手臂,又冲她挤出一个笑容,“不会有事的,为夫保护你。”他很少用这样的自称,而每一次用都能让秦夜来放心不少。
“先别跟上。”顾临渊低声道,“就几步路,我们在旁边苟着静观其变。”
虽然不能理解苟是什么,但獠牙清楚她的本意,他冲她点头示意,随后两人隐去身形,退至一侧。
三人聚集到神坛边缘,沈灼槐大胆地踩上了砖石砌筑的边缘,朝蛇母微微一笑。
“我的母亲。”他呼唤道。
蛇母冷笑一声,“你不要想给我耍花样,这世间虽然目前只有你一人暂且能作为容器使用,可只要我想,也可以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
“那是自然,”沈灼槐乖巧地答道,“您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过看不惯伏湛那般猖獗要夺我所爱,便动动手指杀了他,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了您而存活下来的。”
“那你的爱人呢?”蛇母轻哼一声,似乎意有所指,“你们为了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争来斗去,我不信你会抛下她成为容器。”
“凡人能伴我几年?”沈灼槐不屑地摇了摇头,“母亲,所谓情爱不过我等长命之人在世间的消遣罢了,难不成还要求几生几世,岂不乏味?”
“你倒是通透。”蛇母摆了摆身后的尾巴,目光投向另一侧畏畏缩缩的秦夜来,“祭品呢?”
沈灼槐没有动。
沈初茶察觉到了蛇母的视线,他眼疾手快挡在了秦夜来的身前,挣扎着,又对上沈灼槐的绿眼睛,他的胞弟此刻很平静,可越是平静越证明他早已成竹在胸,为了成神…为了成神……沈初茶闭上眼,可就算什么都看不到,脑海中依旧会浮现出妻子的身影,她在阳光下、在庭院里、在楼阁前,曼妙的身姿、温柔的语调,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关怀,当微笑面具带得太久,只有她能够让他在夜睡时卸下心防,毫无负担地抱紧她。
他的眼前忽地闪过师父的模样。
——中年男人如同一条狗般对着黑鸦摇尾乞食,渴望她零星的注目,而哪怕做到最好,做到要伤及自己,女人还是不会对他有所动容,她依旧我行我素,任仲灏如何深情。
他不要这样。
女人怎么可能坏了他的大业?
他这等长命之人,她能伴他几年?
对,秦夜来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在人世间的消遣。
他要成神。
“夫人,”他转过身,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我们,去神坛边上,好不好?”
“为…”“不为什么,夜来,我希望你能见证我的成神时刻。”他的语气极尽温柔,可脸上的笑容却崩塌得越来越快,每一步、他牵着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不敢想,不敢去思考仪式该如何取出她腹中的孩子献祭,也不敢想仪式过后他要如何面对她……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步伐却越来越快。
他们走到了神坛边。
秦夜来知道自己在被那个女人所注视,她实在太过可怕,以至于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她的视线,而就在她忙不迭地扭开头时,沈灼槐已接过了她的手。
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抽开,却听到他冷冷的声音:“这个杂种和孕育杂种的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下一秒,手臂上的力道一沉,她只感觉身体一时失重,便被沈灼槐拽进了神坛里。
“夜来——!!”“夜来……!”
第二百零八章
归来
沈初茶想要伸手去抓住自己的妻子,可还是慢了一步,手指只能触及她的衣袂,那柔软细腻的布料甚至是他亲手为她挑选的,而如今它们从他的指尖滑脱,随着它的主人一同落入无底的神坛中。
“沈灼槐…你!!”他怒目而视,双眼充血,恨不得把眼前的胞弟撕成碎片,而后者只是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去,望着身后被獠牙扶着的顾临渊。笑得不紧不慢,“……你终于肯…从那个角落里……出来了。”他用的是真实的声音,发声很吃力,嗓音更是如同破旧的鼓风机一般难听。
她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下意识就冲了出去,完全忘记了自己没了半边手臂的事实,一时难以平衡,幸好獠牙眼疾手快,她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你为什么……”顾临渊的话还未说完,他身后的沈初茶已一拳挥来,沈灼槐似乎毫无感知,就这样被他狠狠打倒在地,脸上、额角都开始流血不止。沈初茶将他摁在神坛边,双目圆睁,喉咙嘶哑,他揪着他的领子,几乎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沈灼槐!你欺骗我,你说过不会牺牲夜来,只是献祭那个孩子而已,你——!”
然而沈灼槐只是投去平静抑或称得上冷漠的视线,他搭上他的手,想要把衣领前的威胁挪开,可是沈初茶也毫无退让之意,他笑了笑,只得哑声道:“女人而已,兄长……”“沈灼槐!!”沈初茶的拳头又一次落下,十成十的力量砸在沈灼槐的脸上,他已然忘却了何谓道术何谓修为,只有这种野蛮而原始的方式能发泄他心中难抑的怒火,可一拳一拳下去,他的爱人也回不来了,她脆弱的生命,连同她肚子里那个新生的孩子,就这样一并被扼杀在圣洁的上古神坛中。
可他越是发狠地要毁灭沈灼槐,他越是笑得厉害,鼻梁被砸断、牙齿被打落,他还是在笑,笑他情深不自知,笑他从当时挥斥方遒落得如今狼狈不堪,竟是因为一个女人!沈初茶越想越气,他的手伸向胞弟的脖颈,那早就受损严重的皮肤被一层粘腻的黑泥所包裹,但只要他施以全力,定能将其掐断。
然后他就听到沈灼槐说:“抛开你的愤怒不谈,秦夜来的死,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他的手堪堪顿住,像个笑话般僵在半空中,随后他深吸气,沉声道:“是你……骗我在先……”
“…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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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吼一声,砸下最后一拳,而就在拳头落下的一瞬间,一只纤细的手轻而易举地托出了他的手腕,女人莲灰色的眼睛微微弯起,似乎为这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而感到好笑。在至纯灵根的滋养下,她的身体已然愈发脱离透明的状态,同样力量也得到了回归。她不过轻轻一推,沈初茶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不远处的雪地里,脱离了结界的保护,风雪狠狠砸在他的面庞上,割开皮肉冻结血液,可他始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明明还活着,却像是死去了。
“好了,青麟之子,”蛇母看向满脸是血的沈灼槐,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骨头,她触碰到的都是粘腻的软肉,或者说他身上那同源的黑泥——她皱了皱眉,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我的孩子,这是什么?”
“浑沌。”沈灼槐乖巧地答道,“孟溪东偶然得到了一部分其中的力量,于是将其用于我身。”
“可怜,”蛇母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孟溪东的研究已然精进到如此程度,你恐怕也受了不少罪吧?”
“无妨,母亲大人,他已经死了,而您如今只有我,不是吗?如今就算祭神语失效,我这与世界本源所染的肉体也足以填补其中的空缺,只需要献上我的血肉……”沈灼槐低下头,讨好般的蹭了蹭她的手。蛇母轻轻叹了口气,依然有些不满地剥去他脸上坏死的皮肉,疼痛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可他始终一动不动,任由蛇母的手停留、离开,将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一一放进神坛内,就好像丢垃圾一般信手拈来,而他的皮肉每一次进入神坛,其中的光芒都更为鲜亮。
一旁的顾临渊惊诧不已,她几欲抬起手意图射箭阻止这场仪式,可得到的回应只有一截断臂,情急之下,她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獠牙:“你有办法打断她吗?”
獠牙迟疑片刻:“王…没有死,不可动。”
末了,蛇母转过身去,指着深不见底的神坛内,示意他上前,“你向来最懂我心,事事都留有周旋的余地,如今也一样,我若能成神,你的躯壳亦会为神体,届时我会让你回归它,成为我麾下半神……可惜,如若伏湛有你半分出彩,我也不至于始终对他不满意。”
沈灼槐背对着她扯了扯嘴角,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顾临渊尽收眼底。
“那么母亲,我进去了。”他毕恭毕敬地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放任身体向前,就这样坠进了神坛中。
刹那间,整个神坛骤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将蛇母笼罩其中,而不多时,沈灼槐的躯体也从神坛中缓慢浮出,他身上的黑泥被洗涤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皮肉,顾临渊很少见到这样面无表情又安安静静的他,不说话的时候,他总还是漂亮得让人艳羡的。
蛇母最后看了她一眼。
“原来有残疾,”她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着实平庸,也不知湛儿看上了你哪一点,对你那般珍重。”
话罢,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扭曲,很快便化作一缕魂魄钻入了沈灼槐的身体中。而在她与沈灼槐的身体融合后,神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除却那些古老的花纹和华丽的石边外,看上去和寻常的枯井无二。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顾临渊才小声问獠牙:“你之前说伏湛他……是什么意思?”
獠牙低下头,“我等与王之性命血脉相连,若王已崩,则我等即刻效命于少王,然我等并未受到感召,因此我斗胆断然,王并没有死。”
这么说来,沈灼槐的那番话,难不成是骗蛇母的?蛇母就这么好哄骗吗?
来不及多想,眼前的沈灼槐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站起身,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环顾四周,脸上骤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太好了……”他呢喃,“我终于…真好啊,这浑身的力量,现在又有谁会忤逆我呢?”他蓦地转过身,看向獠牙和顾临渊,一步步逼近过来,“正好,就拿你来练练手吧,反正湛儿已经死了,你差不多该下去陪他了——”
是蛇母!
顾临渊下意识想逃,可另一种信念又支撑着她,她知道那段祭神词是假的,成神不可能成功,而伏湛又没有死,那么他会在哪里呢?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反正蛇母如今离她只有五步远,她再想逃也没办法真正逃脱,反而可能激起她的兴致,不如摆烂。她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引得蛇母冷冷一笑,他死死地盯着她,每走近一步,她便失去一种感官,从嗅觉到视觉,就在她听觉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他说:
“临渊!”
是伏湛的声音。
刹那间,所有的感官都回归了她的身体,而蛇母猛地跪在她的身前,爆发出刺耳可怕的尖叫,似男似女,交织在一起,她的灵魂与身体像是在分离,不断有一丝一缕的魂魄从他身上抽离,而恐怖的尖叫声中夹杂着她不甘的叫喊:“我的力量…!!我的——我不是神明吗?!!我——”
她的声音骤然断开,那些抽开的魂魄在神坛上方重新凝聚成女人的模样,而眼前的沈灼槐摇了摇脑袋,本已站起身来,却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身体颤抖着抽搐着,很快从中飞出星星点点的碎片,在顾临渊的身边化成了伏湛的模样。而趴在地上的沈灼槐气喘吁吁,似乎羸弱得一触即灭,他干笑几声,讥讽地扯开嘴角:
“把你逼出来可真——”他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完整的躯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颈,依旧是被黑泥糊住的状态,“你在利用我……?你…你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从来都没有那种……”
“那是缚杀不会做的事情,”黑蛇微微一笑,“而现在,我是伏湛。”
他的手轻轻扶上顾临渊的背,将她从獠牙的手中托过,抱在自己的怀中,莲灰色的眼睛半眯起,笑得很是狡黠,“青麟之子,人是会变的,你可以算计我,难道就不允许我算计你吗?”
“伏湛……”进
群-11^d65^2dd4^28^5
一听到蛇母的声音,顾临渊立马支起身体用手捂住了黑蛇的耳朵,不过她只有一只手,便只好用头紧挨着他的左耳,尽可能不让他听到蛇母的呼唤。这样护短的行为令黑蛇忍俊不禁,他几乎立刻偏过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一边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已经不会惧怕她了,临渊放心。”
真的吗?顾临渊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她实在害怕这又是沈灼槐的计谋,不过看到一旁沈灼槐虚弱的模样,她只能暂时相信这就是真实的伏湛。“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虽然我也很想和你解释清楚,”伏湛无奈地笑了笑,嗓音在面对她时依旧温软得像人畜无害的绵羊,“不过看起来蛇母和沈灼槐并不希望我再拖下去了——伏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