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当务之急,还是不能暴露她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林宣已看向了她,“王后,”他微微一笑,给人一种莫名的温煦感,“幸会。”他没有选择握手,而是后退一步、躬身作揖,礼数完全是下级对上级的模式,而他称的是王后,更是完全没给沈灼槐面子。
“哎,你现在只是我的侍卫,这样叫我的小师妹,岂不是让人误会!”卫卿连忙拍拍他的肩,嬉笑着坐回位置上,“哎,小师妹,我这个侍卫比较羞涩,等他什么时候愿意继续当太傅了,指不定哪天要回家乡和你打交道,到时候可别刁难人家哦!”
他这是恨不得把林宣就是司马宣就是流银翎王这几个大字焊在脸上了,顾临渊内心笑嘻了。本文唯一更.新:二【九】一】二】六八】二六】七三
“幸会幸会,”但她的面上必须不动声色,考虑到不能让沈灼槐迁怒到他们,她将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一声,“林宣…大人?叫我顾临渊就好啦。”
林宣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她的暗示,不过她能感受到旁边的沈灼槐似乎脸色有所缓和,至少一天下来不至于发疯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正当她稍微放下心来时,不远处传来了沈初茶的声音:“你们——”
她抬起头,林宣和卫卿也同时回过头去,只见沈初茶正从酒楼的后厨里走出,而沈灼槐已早就闪身到了门外,和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似乎有意要避嫌。
“濮瑾师兄好久不见。”顾临渊先一步和颜悦色地打上招呼,而沈初茶竟破天荒地对她也回以礼貌的微笑,没有多言,他径直走向卫卿。“陛下居然还有心情在此叙旧,看来御驾亲征是信手拈来了。”他冷冷道。
“陛下若有副宗主之口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岂不小菜一碟。”林宣淡淡地出言刺道。
“我在和陛下说话,你一介侍卫如何能出言干预?”沈初茶横眉扫过去,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司马宣,他总是心有芥蒂的。毕竟他的实力至今他也只能看到天赋,却不知他的天赋精进到如何程度来,若他真是流银翎王转世、要来破坏他们的计划,又该如何对付?虽然他承诺自己对他们的计划并无兴趣,只是受故人之托要稳住卫家江山,但陌生人的话他又怎么能轻信?因此这次与沈灼槐在齐水汇合,便是为了商量解决这个心头大患的办法。
第一百九十五章(2)
苦茶
林宣不过回以轻笑,就好像在讥笑他的掩耳盗铃。他没有反驳,而是回到座位上、举起方才女奴送上的香茶低头轻抿。茶水入口的一瞬间,苦涩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全然失了闻起来的清香,而咽下后,那股苦涩久久不能散去,直到他缓缓站起身,回甘才抚慰起他的味蕾。这股味道他很熟悉,以前府内的侍女也喜欢泡这种难喝的茶,而茶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提神的工具,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这种苦涩和回甘,自侍女走后,他再没有尝到同样的味道,哪怕刻意去搜集类似的茶,命人换着法子去泡,可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他只能在回忆里品味那难喝至极的味道。
他还没有和她说过话,只是远远看着她的身影,总有一种安定的感觉,哪怕她的身影像是在埋没在雾里,他看不清也摸不着,只记得她一身红色的修身长裙,总喜欢往他的狐裘里埋,但他只要看到,她又会像缥缈的魂灵一样离开,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招呼她奉上新的茶,然后坐在椅子上看奏折,一边看一边喝茶,林侍女站在椅子后,悄悄玩他的狐裘。
如果刚才那个女奴是她……
他挥手招来一名小二。
“你好,我想问一下,方才那名女奴是何许人也?”他温和地问道,态度与方才对他晾在一边的沈初茶判若两人。
“林宣,你——”沈初茶正欲喝止,却被沈灼槐突然拉住衣袖,“你不想看看,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吗?”他传音道,“我亲爱的兄长,你还是太不了解人心了。”
“那样的表情…”他玩味地回想了一下,虽然只是流露了一瞬,但他很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可能连此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他要找的女奴,说不定就是我们能利用而击破他的要害。”
沈初茶猝不及防被恶心了一下,他在短暂的一瞬间联想到了此前在客房见到的秦夜来,她说她一切安好,可脸色却那样憔悴,不得不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跟随沈灼槐的路途中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如今她虽然拥有了至纯灵根,却比常人还要柔弱不堪,就像是一块随时可以被拿捏的要害一样,那么在沈灼槐眼里,也是如此吗?
“原来如此。”他不动声色地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司马宣,思绪却落在了曾经对他对秦夜来两人之间的疑虑上。
——小二回头望了眼柴房的方向,见面前的男人浑身一股贵气,似乎并非普通的市井百姓,连忙谄笑着要给他带路。沈灼槐斜了沈初茶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地放空眼神也不知在思索什么,他轻哼一声,甩开衣袖跟了上去。
“女奴都关在柴房里,后厨要他们端菜奉茶他们才会从里面出来,但工作完成之后还是得滚回柴房里,用铁链系住脖子防止逃包,大人您说的那位应该就在这里。”小二一边介绍一边拉开了柴房的矮门,一股浓烈的闷臭味顿时从屋内扑面而来,司马宣微微拧眉,屋内光线昏暗,却碍不住他的视线。
他摇了摇头,没有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难道是错觉吗?他心底冷冷一笑,却是极其不喜欢这种被玩弄的感觉,而下一秒,脚踝处突然传来被什么东西磨蹭的感觉,他低头一看,一只毛色极其干净漂亮的碧眼长毛白猫懒懒从他的鞋面上踩过,又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脚踝,亲昵得仿佛和他早已相识。
“这…”小二左顾右盼不见掌柜的,想想他也没有养猫,恐怕这是不知从哪来的野猫,生怕它会惹了这位贵客生气,连忙用手头的汗巾冲它扫了扫,“去!哪家的野猫!快——”
司马宣握住了他的手腕,以至于那条脏兮兮的汗巾没有真正打到猫,而那只猫似乎也一点不怕人,换了个位置又蹭起他来。司马宣蓦地勾起唇角,一面弯下腰将它捞进臂弯里,不出他意料的是,这只胆大包天的猫一点也没有挣扎,而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置它的四肢,又把尾巴安置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只狸奴我就带走了,”他瞧了眼目瞪口呆的小二,笑了笑,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够了吗?”
小二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声应下:“够了够了!客官大方!”
司马宣摸了摸猫柔软的毛,手法熟练地挠起它的后颈,猫咪舒服得眯起眼睛,他也忍不住弯起眼睛,只是眼底有一丝玩味一闪而过,淹没在浓重的深红色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1)
故人
他缓缓往回踱,步伐轻盈却不失稳重,而不出他所料的是,在心情不畅的时候,总能遇到一些没有眼力见的拦路狗,巴巴地冲他吠。
“流、银、翎、王、司、马、宣,”沈灼槐大剌剌地喊出他的名号,“我没说错吧,魔王大人?”
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红眼睛,他眼底的玩味抽离几分,似乎是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好操纵,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缓和:“我知道您,是在和神明的协议里,她巧妙地告诉我不能直接伤害任何一代魔王,我便猜到了其中想必有您的名字——”
“你如果不是想要来和我争这只狸奴,那就不妨长话短说,我没心思听人胡说八道。”司马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沈灼槐突然凑近,他压低了声音,甚至特意为此环顾四周,寻找潜在的耳朵。“你我皆为神明的棋子,”他轻声道,“是她的玩物,你难道不想反抗吗?”
司马宣却长笑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棋子?你可真高看自己。”
“这个世界正在崩塌,您不会感觉不到,”沈灼槐没有死心,依然附在他的耳侧低语,“您所创造的盛世空前绝后,但如今一切都要毁于一旦,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前往新的世界建立新的秩序呢?”koukou号~2.30.20.69.43.0
司马宣眯起眼仁,不假思索地移开了目光,“如果你只是希望能更方便的掌控人皇,没必要从我这里下手。”他厌倦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世界的覆灭似乎也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只是略有缺憾在于没能找出那个让他心情不悦的存在,他要揪出她,从沈灼槐的话里就可以下手,“千华宗实际掌控权在你,那些人恐怕不到三日便可以到达交战的平原,我建议你不要拖太久,我可没有这个耐心继续留在这里。”
哪怕是远离西京,在接近魔域的齐水,他依然找寻不到内心的半点宁静,危机似乎随时都在靠近,强大的力量似乎都不足以带来安全感,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只是从不充实的饥饿令他焦躁不安,像是一头徘徊在荒原上的野狼。
他要寻一人落子。
夜已深。
正如他所说,沈灼槐在酒楼组织所有棋子汇合后就决意明日启程前往神坛,此前卫卿调集的人族军队也在日夜兼程地往这边靠拢,他们虽然不能在实质上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但也能用以出奇制胜。司马宣坐在榻前静思良久,直到怀中狸奴突然娇唤一声,他才低下头,手掌继续抚摸起它背上柔软的毛发来。
“…哼,”他的手心没什么温度,温温凉凉,和他的话语一个模样,“今日为什么要给我那杯茶?”
狸奴用耳朵蹭了蹭他的手指,没有说话。
“装哑巴可是没用的,我不喜欢被人玩弄的感觉,”他顺势用指骨挠了挠它的颈窝,说出来的话却多少有些毛骨悚然,“你不是魔族也不是人族,看样子就是那个神明,我要是现在就掐死你,是不是就犯了弑神的罪名?”
那猫咪却好似听不懂人话般,反而翻了个边,把更为脆弱柔软的肚皮露给了他,一面呼噜呼噜直叫唤。司马宣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便落了上去,轻轻地挠着它,难得流露出几分在无用之事上的耐心。
“…嗯哼,你倒是聪明,”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猫脸,又挤了挤它粉嫩的肉爪,“不过拿这种把戏敷衍我,我可不要。”
话音刚落,那狸奴周身便腾起一阵云雾来,转瞬间就化为一名红衣碧眼的少女,她的脸上有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憔悴疲累,可那双眼睛确是光亮的,一头海棠红长发,信手扎了一缕在脑后,而她一身石榴红短裙束身又轻便,草草批了件大红外袍便现身,不像是经常打扮精致的仙娥,更像是某些天上带兵的将领——司马宣轻轻瞥了一眼,不经意对上她碧色的眼瞳,懒懒开了口:“林将军,好大的架子,居然还要人三请四求。”
他那前三个字脱口而出,果不其然便瞧见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司马宣暗暗讽了一嘴稚嫩,又继续道:“狸奴可爱归可爱,不知神明大人戏弄在下,可还满意?”
女孩却迟迟未开口,沉吟良久,她终于轻声道:“神明可不敢当,如果我说、只是想见一见宣王您,不知这个答复,您是否会满意?”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把问题给推了回去。
宣王呵…还是最早他要被封王的时候,太子卫景任对他的戏称。那时候的他太孤独了,孤独得只能在院子里自说自话自对自弈,若非这个侍女陪他偶尔下几盘,恐怕半数的日子里他都在睡梦中昏昏沉沉地度过。
“我累了,”他随意用冰凝铸起棋盘,抬腕推向对面的女孩,“陪我下一盘。”
女孩抚摸着冰冷的纵横19线,有些怀念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喃喃,“宣王,死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吗?”
“如果我的目的可以因此而达到,”司马宣答,“死算不了什么,生命也可以是枷锁。”他顿了顿,重新掀了眼帘去打量她的模样,确实存在熟悉的感觉、但并不明确,他觉得自己可能人为地遗忘了一些东西,这就像是他又被人狠狠耍了一把,拿捏起来就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第一百九十六章(2)
故人
“林将军?”他突然刻意这样叫道,被唤起名称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他。在司马宣漫长的生命中,他的阅历与智慧所能告诉他的有关神明的信息,无外乎他们的倨傲和强大,然而眼前的女孩从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并非一种睥睨苍生的高傲和自信,反而是属于女孩面对陌生男人的窘迫和来路不明的愧疚。
司马宣不能领会她的表现,不过他还是稍稍缓和了语气。
“我们在哪里见过。”他斩钉截铁地说。
神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点点头。
“还会再见吗?”他追问。
她迟疑片刻,唇瓣蠕动着、目光游移着,欲言又止。不待她给出回答,司马宣已接道:“不要骗我。”
“……如果你可以醒来的话,”神明深吸一口气,“我会来见你的。”
“醒来?”司马宣眯起眼仁,不但没有表现出惊愕,反而舒展了身体靠在榻上,撑着头望向她,“看来这里并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你也不是什么神明,只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是。”这次神明倒是答得十分干脆,她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血红色的眼睛,他并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或是愤怒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晌才道:“林姑娘,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骗自己。”
“我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对情感没有任何体会和感知的能力,”他轻飘飘地说着,目光却没有投在她的任何一处,“这里的我如此,那么在外面的我想必也如一。你对我存在着某些遥不可及的幻想,但是我好心劝你放下它、另寻他处,毕竟这世上最不缺就是情,最不值当也最落不得好下场的,还是情。”
神明蓦地轻笑一声,在静悄悄的房间里格外突兀,司马宣也跟着抬眼去,她的眼睛弯得好像两轮新月,引人不由自主地要去仰望去欣赏。
“这句话你早就和我说过一遍了,”她笑道,“再说一次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一根刺扎进心里,司马宣的脑海在一瞬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往日时光的片段,就好像被摔碎在地上的铜镜难以拼合,一时间他难以自控地站起身来,却看见神明的身体从头到尾开始变得透明。情急之下,他当机立断地拉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有实感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速极快地问。
“林沧海——”
那只手如烟似云,从他的掌心里流走。
司马宣从未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无趣、如此令他不悦,他盯着窗外的夜空,恨不得立刻就打破桎梏离开这里,他太痛恨这种被人把玩于掌心的感觉了,那种神明对于凡人命运的高傲与蔑视,令他打心底生出几股愠怒来。
他讨厌不确定、讨厌因此诞生的不安,这盘棋是他输了,他一定要赢回来。
再三深吸气,他重新坐回榻前,再无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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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果真如他同沈灼槐所说一般,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开始向神坛靠近。一路上狂风裹挟着乌云、夹杂着碎雪,如真刀真枪般砸在人身上,若非如魔族般体格强健或者有修为护体,恐怕已经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了——这也正意味着他们在向那块裂缝靠近,而司马宣同样能感受到,他体内的血脉开始渐渐活跃,似乎在那片神秘的裂缝背后,存在着他应该熟悉的同类。
秦夜来由于身怀混血,因此变得格外脆弱,幸亏沈初茶对她鞍前马后照顾得万分妥帖才勉强跟上所有人的脚步,司马宣和卫卿都留意到了她硕大的腹部,但是面对沈灼槐明里暗里的威慑,只有卫卿趁机同沈初茶提醒过一两句,但沈初茶似乎对此无动于衷,一面默不作声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而沈灼槐对顾临渊的监视程度在齐水后是变本加厉,就差上厕所都要跟着了,她也因此无法和司马宣再多接触,只能强忍下来静观其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灼槐确实没打算碰她,一路上都相对克制顶多对着她又是啃又是亲,而顾临渊就像是被磨灭了意志般任他为所欲为,反而到最后失去兴趣的是他。
终于,在奔波了一周多后,他们抵达了最终目的地、离预定交战的漠北平原不到十里的古遗迹神坛。
被整合参与此次战役的道修们在此地等候多时,各个摩拳擦掌意图一洗前耻;而魔王军也在王都内部的安排下,早已陈兵边境,蓄势待发;甚至人族也派遣了一支精锐部队前来,作为后方援军滞留在神坛附近,等候人皇的指令。
第一百九十七章
背德
两军恰好以边界线为界,分居两隅,虽然一眼望不到魔王军的队伍,只能看到远方飘扬的旗帜,但顾临渊依然感知到了微弱的、獠牙的气息,强行突破了沈灼槐的桎梏,安抚着她的神经。
这是否也证明,沈灼槐的实际能力,已经和獠牙持平甚至在獠牙之上了呢?
她不安地坐在营帐内,双手搭在膝盖上,怎么放都觉得不对劲,想了想又挪到桌上,依然心中作痒。他们在抵达营地的当日便被强行分开,司马宣卫卿前去人族军队的营地,秦夜来沈初茶不知去向,沈灼槐今日也难得对她没有什么纠缠,叮嘱几句切忌出帐,又设下结界封去她的力量后便匆匆离去,似乎有什么紧迫的问题亟待解决。
什么问题会让他这么焦急?
从赶路这么多日的观察来看,他看似力量已经强到无需忌惮其他势力,实际上依然有隐隐约约的规则在束缚着他,他对司马宣、对卫卿的态度和此前对缚杀的态度异曲同工,以他的实力和脾性,早在齐水城那一次就该发作,而一路上司马宣对他的爱答不理、对他安排的挑三拣四甚至只能让他生闷气,到底是什么在制衡他,流银翎王的威慑力吗?恐怕不止如此。
是…林沧海?
而他对秦夜来的态度也耐人寻味,从最开始的嫌恶和排斥,在和沈初茶汇合后他就一改之前的刻薄尖酸,不仅一口一个大嫂还对她有所关心,而秦夜来居然也没有把之前他的真实态度讲述给自己的丈夫听,反而因此对沈初茶更为依赖,就像菟丝子一般缠绕着他、不愿离开他的视线,这难不成是沈灼槐故意的?可他脸上的厌恶不像装的,这么说来这两人之间恐怕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撑着头盯着空无一物的案台,竭力捕捉着獠牙这零星的气息,如涸辙之鱼般企图通过不断分析来理顺这其中所有人的心,可人心难猜,世事无常,又有什么是真正顺心顺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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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
自己的丈夫早早出了帐,将她独自留在营中,哪怕她再三询问顾临渊的下落,他也闭口不谈,只顾叮嘱她不得出帐——可这营地里都是千华宗及各大宗门的弟子,不可能对她图谋不轨,见沈初茶如此声厉色茬,她不禁红了眼眶,而她的丈夫终究是爱她的,见不得她的恳求,允诺她可以在营地里散散心,只是必须由他的手下陪伴才行。
边境的夜晚依然在飞雪,只是尽数被结界阻挡在外,柔软的皮靴踩上去,依然能感受到新雪的松软。这样的夜晚是没有风的,外面白茫茫一片,也看不到月亮,夜色甚至没办法透过厚重的雪渗进来哪怕半分,因此整个营地里黑压压一片,只有燃起的火把和来回巡逻的道修在告诉她此地尚有那么一丝生气。
秦夜来斜了眼悄悄打量着身旁的青年,只觉得自己如同水里挣扎的鸟儿,快要窒息过去。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要打这场仗,此前几次劫难已经让千华宗元气大伤,按理来说应该好好休养生息,可沈初茶执意要攻打魔族,她从小被教育的、对魔族的仇恨也支持他的说法:此时正是魔族面临危机之时,虽然他们这算乘人之危,可若能一劳永逸,想必大家也是甘之如饴的。可她不曾料到的是,在沈初茶离开的前一晚,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找到了她。
回忆戛然而止,她攥紧手腕上的佛珠,扶着肚子,指着不远处的枯树和草丛,对着身旁的青年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想去那边的草丛方便一下,可以麻烦你在旁边等一下吗?”
道修心领神会地站远了一些,秦夜来深吸一口气,仿佛抓住了那一线的自由般,她走向枯树,却暗暗动用之前学到的法术设下一个水灵根构筑的结界,水在结界中流动,外面的人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名道修瞥了一眼,只当是夫人生性腼腆,索性背过身去。
秦夜来却没有如厕,而是缓缓将佛珠挂在枯树的枝杈上,又扶着树干、稳着肚腹,一点点跪在了地上。
她虽然拥有了至纯的水灵根,却根本没有学习道修法术的天赋,这么久来,修为涨势缓慢,也只能使用最基础的法术,可这样就够了,至少能给自己搭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不要让她再继续崩溃下去。
她的唇瓣嗫嚅着,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节:“…母亲……”
“女儿不孝,辜负了您的期望、违背了您的教诲……女儿,女儿对不起您……!!”
她将头狠狠印在雪地里,不顾被冻硬的草划破自己的脸颊和手背,额头撞上碎雪,被冰冷的温度浸润发红,直到失去知觉。
“……女儿曾励志成为符腾峰峰主,如今确已成事,可女儿……”她从雪中抬起头来,头发从背后垂下、沉在雪里,又在一瞬间被凝结成一条条硬块,如同漆黑的冰棱般将她的侧脸分割成块,“女儿错了…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爱上不该爱的人,也不该……”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颤,到最后已成哽咽、沉了下去。
“是不是因为……这世道本就不允许女子刚强,所以女儿索求太多,如今反遭其噬……?濮瑾为怪物所挟、临渊被魔王强迫、蔚卿如今也过得不开心,这都是我的错吗……”
佛珠无声,落雪无情。
她深吸一口气,用指腹抹去脸上细小的伤口,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濮瑾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带我隐居山林,我们白头到老,不用再去面对道修和魔族的恩恩怨怨。虽然知道他在诓骗我,可我还是信他…只是母亲,如果他知道这个孩子……他还会爱我吗?母亲,求求你、求求你保佑女儿,不要让他知道这一切…母亲,女儿每年都会去看您的,还望您,不要怪罪女儿……”“秦峰主。”
一连串的低喃被唐突出现的声音打断,她惊恐万分地抬起头,只见枯树之后,青年的身影挺拔如玉。
“你、你是……”
伴随着她的疑问,青年缓缓从树后走出,秦夜来并未看清他的脸,却清楚地看见了他腰间悬的那把剑——无问?!她顿时想到令白辛仁身殒的那旷世一战,此后沈初茶百般叮咛要她认得这把剑认得魔王以防不测,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背着火光的青年,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缚杀…是你,缚杀……”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一边后退着,“你不是死了吗……”
青年无动于衷,不过手臂轻轻一动,那把剑便消失在她眼前,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他的声音:“秦峰主,你认错人了。”
秦夜来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腰间,果真再没看见无问的轮廓,而再抬起头时,青年的面孔骤然清晰起来——并不是缚杀的模样,头上也没有犄角,黑色的瞳孔和深灰色的长发,倒和传闻中怀月尊上的模样有些近似。
这…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把一名道修认成缚杀?那把剑又去了哪里,难不成也是她眼拙?
“你是谁?”她抿着唇问。
青年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我是路过的一名散修,久闻秦峰主大名,幸得瞻仰尊荣,小辈倍感荣幸。”他顿了顿,又道,“小辈本是游历至此,却不想误听了秦峰主的秘事,实属莽撞,因此前来向秦峰主赔罪。”
秦夜来脸上维持的那零星笑意骤然消失了。
“你都听到了?”她突然上前一步,本就憔悴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听到了什么?!”
青年的脸上顿时露出无措的表情,“秦峰主,我并无威胁之意……”他礼貌性地后退一步,却被女人猛地扯住披风,“你想走…?”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连同瞳孔都在剧烈收缩着,“不、你不能走……你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
“顾临渊在哪里?”青年毫不客气地打断道,“秦峰主,请问顾临渊在哪?”
顾临渊?顾临渊在……“我不知道,”她摇着头,可青年作势要离去,她又连忙拽紧他的衣角,“你、你是临渊的朋友吗?”
青年微微颔首,投下的目光似有几分冷意,可秦夜来早已习惯沈灼槐那般淬了毒似的视线,此番程度于她甚至是一种麻木。“我……”她强颜欢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她的朋友,是、是她最好的朋友,你……”“那秦峰主介意和我互相交换一个问题吗?”青年问。
秦夜来的脑海内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片段,沈初茶告诉她的、“沈初茶”告诉她的,以及她自己偷听到的,一切的一切,她的神志在青年那一声“秦峰主”中回归自己的身体。
“你要对沈…副宗主做什么……”她怕极了,慌极了,此前对着母亲遗物说的话就好像一场梦,她醒了,可梦里的话被旁人听了去,如今成为了她最柔软的那根肋骨,令她任人揉搓不得开脱。
青年笑了笑。
“我想救顾临渊,而临渊此时定然和副宗主的胞弟在一起,”他背过手去,若有所思地抬高了下颔,“明日便是第一仗了,副宗主此时必然和他的胞弟在一起,那么要找到临渊,势必就要找到他的胞弟、进而追溯到您的丈夫,不是吗?”
“既然你说临渊是你的好朋友,她一路上对你的那么多出手相助,你难道要将其视若无物、如今以怨报德吗?”本文唯一更.新Q:⒈⒏⒎⒍⒉⒋⒈⒍⒏⒊
秦夜来望着他,犹豫片刻,终是抬手招呼他凑近来,“我、我怕我的结界并不牢固,麻烦你到这边来,我告诉你濮瑾在哪。”
青年欣然走上前,甚至体贴地弯下腰。
“您说吧。”他微笑道。
谁知下一秒,秦夜来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作势便朝他刺去!
刹那间,结界化作流水支离破碎,青年被猝不及防地刺中脖颈一侧,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了原地,秦夜来想都没想就推开他的身体,头也没回地向道修弟子跑去。
“朝音救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随心
没有人理会她。
流水依然鲜活地在地上流淌,只需要她一声号令,就可以再度凝结成结界,将她柔软的内核包裹,构筑成脆弱的外壳。
青年站在原地,深灰色的长发飘动,那双黢黑的眼睛里似乎有紫色的火光一闪而过,熄灭在失望堆砌成的幽深眼底。
秦夜来颤抖着回过头,她半弓着身、下意识保护着自己的肚子里的孩子,那本该是她血脉的延续——如今也是,只是其中到底存在多少属于青蛇的成分,她不清楚,她只是凭借着被孩子所夺取所占有的母性,默不作声地用身体架成了一个保护壳。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她的脑海里有这样一个声音高呼着,为了那些掩埋在凌乱被褥里的龌龊事实不被发现,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如今居然要为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扼杀一条年轻的生命…她在杀人!可是她的嘴唇不听使唤,她的声带还在运作,一个字一个字地,早已熟悉了如何扮作无辜、伪装柔弱,她说:“我以为你要伤害我,伤害我的孩子,所以才……才出此下策…”
“没有关系。”青年温软的声音干净利落地像一把剑,哪怕是柔软的棉花也能在一瞬间劈开,“现在您愿意听我浅谈一二了吗,秦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