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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对不起!”胭脂连连道歉,“我认错了人。”

    那少年看见是个面色绯红的娇俏佳人,也不恼了,很是好奇的说道:“天下居然有与我长的这么相似的人吗?”

    胭脂尴尬极了,点点头,“你和我弟弟长的很像,我以为你是他。”

    那少年看着手里的棉花球,“你为什么往我耳朵里塞这个东西?”

    胭脂赶紧用手比划着,指着夜空绽放的烟花解释道:“我弟弟害怕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这是用来给他堵耳朵的。”

    两人说着话,鹅姐第二个出来了,在她看来,灯棚下胭脂面色绯红,手忙脚乱,不知说些什么,面前是个男人的背影。

    鹅姐只看少年的背,看不见少年的脸,还以为胭脂被这个男人调戏呢,连忙跑过去拉着胭脂的手,将胭脂护在身后,“你干什么?敢欺负我家小姑娘,我看你是活腻——”

    看到少年的脸,鹅姐再多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长生?不,你不是他,你是谁?怎么跟长生长的如此相似?”

    这少年脾气很好的样子,“看来跟我长的像的人叫做长生了。”

    胭脂赶紧解释道:“鹅姨,我方才就是看错人了,把这位公子看成了长生,还往他耳朵里塞棉花球……真是不好意思,对不住。”

    这时,如意第三个出来了,方便之后,浑身轻松,她一蹦一跳的走路,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长生”,就自然而然的伸手往“长生”肩膀上轻轻一拍。

    “不是他!”鹅姐和胭脂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晚了。

    如意笑呵呵的说道:“长生,你这么快出来啦,你爹和吉祥人呢?”

    连续被三个女人看错,这回还直接动手了,这少年哭笑不得,转身看着如意:“姑娘,你拍错人了。”

    如意一听是个陌生的声音,赶紧撤了手,但是看到眼前一张和长生有八分相似的脸,顿时愣住了:这……这……和长生长的像,这人会不会是武安侯府郑家的人啊?

    鹅姐并不知道九指一家人和武安侯府的关系,她以为如意在发呆呢,连忙把如意拉过去,“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实则你和我的一个侄儿长的相似,我们都看错了,打扰公子观灯,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你一些赔偿……”

    鹅姐说着话,拿出钱袋来,其实看这个少年穿着月白色里发烧的圆领皮袍,就晓得男子富贵,瞧不上赔偿,但是毕竟自己这方有错在先,至少要做出理亏要赔偿的样子来嘛。

    果然,这少年连忙阻止道:“无妨,无需赔偿,一个姑娘能有多大劲,拍一下就拍一下,我又不少块肉。今晚出来游玩,屡屡被当成他人,算是奇遇了,你们说的那个长生在何处?我要见见他,看到底有多相似。”

    如意看着这张和长生酷似的脸,脑子里全是武安侯府,因为长生活着的亲戚就只有母亲郑姑娘的曾外祖家武安侯府的郑家人啊。

    害怕胭脂长生的身世暴露,怎么可能让真假长生碰见?如意正想着找什么推辞合适时,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如意!我们在这里呢!”

    是吉祥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看见吉祥,如意娘,还有牵着长生的九指,他们四个人就站在似家客栈门口灯笼下面,朝着如意她们挥手。

    如意能够看见,那个和长生十分相似的男子自然也看见了!

    那少年身形一颤,定定的看着长生,随后抚掌大笑道:“果然长得像,就像照镜子似的,难怪你们都会看错。”

    那少年生性爽朗,一边笑,还一边朝着长生他们走过去,“这位小兄弟就是长生吧,我们两个长的如此相似,你怎么不惊讶啊?”

    如意心道:完了,来不及了。

    在场只有吉祥如意还有九指知道武安侯府和胭脂长生的亲戚关系,心下大惊!

    其余人等都只看到两个“长生”,只是觉得有趣,纷纷道:

    “真是奇遇,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刚才我们三个都认错人了,以为是长生,胭脂还给他用棉花球堵耳朵呢。”

    “可不是,如意还拍了他的肩膀。”

    吉祥伸手阻止了少年靠近长生,说道:“这位公子,认错人是我们的不对。我弟弟他是无法回应你的,他……他生病了。”

    九指也拦在长生前头,阻隔了少年的目光,“实在对不住,陌生人靠近他会慌张。”

    少年这才发现长生木木的,晓得不是个正常人,就停下来脚步,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难怪会被那个姑娘用棉花团堵住耳朵,这个长生受不得刺激。

    看来是个家教不错、有分寸、知礼的少年。

    不过,九指不想和少年过多纠缠,连忙说道:“不耽误公子观灯了,我们告辞。”

    言罢,牵着长生就走,吉祥对着少年拱了拱手,也走了。

    其余鹅姐,如意娘胭脂见长生见陌生人紧张,便都不与少年多言,只是对着少年点点头告辞,都簇拥着长生匆匆离开了。

    如意和吉祥故意留在后面,两人小声蛐蛐着说话。

    吉祥问道:“那人是武安侯郑家人的吗?”

    如意说道:“不晓得,还没来得及问——我也不敢问啊。”

    吉祥点点头,说道:“武安侯府向来不想沾麻烦,九指一家也不会强行贴上去攀附,有一碗安生饭吃就成,今晚的风波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别提就是。”

    如意说道:“我当然不会提,不过,鹅姐她们不知道九指一家和武安侯府的纠葛啊,今天看到一个和长生长的如此相似的少年,以后聊天的时候肯定会说起的。我又管不了别人的嘴。”

    说的也是,吉祥也为难起来,说道:“那没办法,就等时间冲淡一切吧。”

    众人继续过桥走百病,却不知身后那个少年一直远远的跟着他们呢!

    那少年好奇啊,想知道和他长的相似的人是谁家的孩子,但是碍于礼数,他又不好直接过去问人家,反正也要游玩的,就跟在众人身后玩。

    至于为什么在游人如织的灯会里没跟丢,实则是如意在一大片白色衣服中穿着的大红猩猩毡实在太耀眼了啊!

    如意个头高,万白丛中一点红,想跟丢都难!

    在路过寿明寺、走上干石桥的时候,如意一行人和正在巡街的北城兵马司遇见了。

    为首的依然是汪千户,汪千户带着五十人的队伍在什刹海这里巡逻。

    只不过今晚他的马上还坐着一个差不多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的像个球似的,被汪千户搂在怀里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张望。

    九指赶紧上前和汪千户打招呼,“汪千户过年好啊,又来巡街了,这位是大公子吧。”

    汪千户在马上拱了拱手,“过年好,带着你家孩子们来走百病啊,走的好,走一走,把这病根儿去了才好。这是我儿子汪伯达,伯达,叫人,叫九指叔。”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说道:“九指叔叔过年好。”

    “真乖。”九指掏出一个红封递过去,“拿着买好吃的。”

    汪千户虚推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九指叔说道:“给孩子的。”

    小男孩接了红封,汪千户又掏出两个红封还礼,给九指的一双儿女。

    九指忙道:“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汪千户笑道:“只要不成亲就还是孩子嘛,来,给孩子们的,都接着。”

    胭脂道了谢,两个都收下,替木木的长生接了红封——因长生畏惧见到陌生人,所以长生一直远远被吉祥鹅姐如意娘三人围在旁边,并没有走上前去和汪千户打招呼。

    九指和汪千户寒暄了两句,道了别,继续和众人过桥走百病。

    这一幕都被远远跟着的少年看在眼里,他心想这个巡街的军官看起来认识这一行人,心中愈发好奇了。

    他转为跟着巡街的汪千户走了一条街,汪千户下马,把马背上开始打盹的儿子汪伯达抱下来,交给手下抱回家睡去,他还要继续巡街。

    乘着汪千户把儿子交代给手下时,少年赶紧靠近过去,向巡逻小队其中一个士兵打听消息:“这位军爷,请问刚才在干石桥上跟你家头儿说话的一行人是谁?”

    说完,塞给士兵一角银子,士兵得了钱,反正又不是要保密的大事,就如实说道:“他们都是张家家奴,和我家汪千户说话的是张家看大门的统领九指。”

    “九指?”少年说道:“好别致的名字。”

    士兵说道:“他有九根手指,所以都叫他九指,据说是个硬茬,手指头是自己砍下来的。”

    ?[86]第八十六回:翻史书方知难破局,亲舅舅不想当乌龟

    第八十六回:翻史书方知难破局,亲舅舅不想当乌龟

    居然是张家人。

    那少年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随着白色的人潮又走了走,希望能够见到万白丛中一点红、拍过他肩膀的姑娘,这样就能又看见和他相似的长生,但可惜,一直走到了下半夜,都没再碰见。

    少年从车马行里牵走他寄存在这里的马,从北城的什刹海一直骑到了西城的鸣玉坊,来到了武安侯胡同,这里的胡同也只有一户人家,就是武安侯府郑家。

    本书上一卷说过武安侯的来历,祖先是永乐大帝出兵靖难时期表现出色的武将,曾经多次把永乐大帝从沙场上救回来,靠着军功得了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家里有“奉天靖难”的丹书铁券。

    后来,永乐大帝还将自己的宝贝公主下嫁到了武安侯府,郑家即是勋贵,也是外戚,家族比现在的张家还荣耀。

    只是,如今历经各种沧桑巨变的武安侯府已经变得内敛稳重,见过太多的红极一时的勋贵、文武大臣们眨眼被抄家灭族,现在的武安侯府以自保、能够维持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到了新春,大门的红漆也没有应景的重新刷过,油漆斑驳脱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巍峨的武安侯府占据了整整一条胡同,依然能够感受侯府从前的家族荣耀。

    看门的小厮远远看到了少年骑马驰骋而来,赶紧打开门,让少年进去。

    看门小厮都快哭了,说道:“世子爷,侯爷已经派人来追问小的好几回了,说世子怎么还不回家,要是再过一会世子还不回家,保不齐就亲自带人上街去找世子了。”

    原来,这个少年正如吉祥如意猜测的那样,就是武安侯府郑家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是武安侯世子郑纲——按照辈分,他还是胭脂长生的舅舅呢!

    外甥像舅,难怪他和长生长的像。

    郑纲说道:“我这不回来了吗,侯爷在那里?”

    小厮说道:“侯爷还在外书房等着世子,还没有睡觉。世子爷,以后别总是一个人出去了,带几个家丁跟着吧,就是回家晚了,也能派个人先回来报信,侯爷也好放心啊。”

    郑纲说道:“这里是京城,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喜欢一群人前呼后拥。”

    说完,郑纲去给亲爹武安侯报平安。

    武安侯以前的儿子们都没有站住,小儿子郑纲是他中年得子,自然养的精贵些,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就为郑纲请封了武安侯世子,将来方便顺利的继承家族爵位,郑纲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武安侯很是牵挂。

    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归来,武安侯松了口气,没有责备他,“你快洗洗睡吧,明日早起还要练功。”

    毕竟是靠军功起家的勋贵世家,家族以习武为主,不敢懈怠。武安侯还镇守过陕西,风评还不错,不算是辱没祖宗。

    但此时郑纲精神的很,毫无睡意,武安侯因中年才得了一个健康的小儿子,很是欢喜,他就像别人宠孙子似的宠着郑纲这个小儿子,耐心的教养,从不打骂孩子,不是个“严父”,父子关系比较融洽,因而郑纲有什么新鲜事,愿意和父亲讲。

    “我今天在什刹海观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和我长的很像的人……”郑纲就把今天的奇遇从头到尾跟武安侯说一遍,“……他们是张皇亲街建昌侯府的看门家奴,那人的父亲叫做九指。”

    一听这个名字,武安侯顿时浑身一颤,恍惚回到了过去。

    当年石家被抄家灭族时,他跟郑纲差不多的年纪,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亲眼看见姑姑的遗体深夜里被抬回武安侯府。

    姑父忠国公石亨,因谋逆大罪下狱,忠国公府被抄家,女眷们被圈禁在摘星阁,没了生念,悬梁自尽。

    自缢而死的人,舌头是伸出来的,双目圆瞪,不能瞑目。那样可怖的死相,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看到父亲抚尸大哭:“妹妹!是我害了你啊!以为你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没想到只过了两年好日子,就成了吊死鬼啊!”

    他姑姑不仅仅是郑家女,也是大明公主的女儿啊,身上有皇室血脉,却是这样的下场!天家无情!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姑父被诛杀,姑姑自缢,他的小表弟石浤被罚没为官奴,给了会昌侯府孙家当家奴,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石浤有一女,成为孙家小姐的陪嫁丫鬟,到了建昌侯府张家,配了张家的看门小厮九指,生下一双儿女,三年前去世了。

    老武安侯临死前曾经托付过武安侯,虽然皇命不可违,但血脉关系不可断绝,该照看的时候,还是要照看的,别让人欺负姑姑的后人。

    无论石浤、郑姑娘,还是九指,都没有向武安侯开过口,一直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自食其力,有一碗安生饭吃就满足了。

    郑纲如何得知武安侯内心的波涛汹涌啊,他还在为长生惋惜呢,“……眼神木木的,还受不得刺激,听到烟花爆竹还要堵住耳朵。”

    说完,郑纲把两团棉花球掏出来给父亲看,“那姑娘把我看成她弟弟了,拿起来这两个东西就往我耳朵里塞,看来早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怪可怜的。”

    长生因出痘时高烧不止,把脑子烧坏的事情武安侯也知晓,烧傻了嘛,当时武安侯曾经提出把长生接到侯府,以侯府的根基,养一个傻子生老病死是没问题的。

    但是九指舍不得孩子,说担心别人照顾不周,长生又是个傻的,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口,他要亲自照顾长生,就拒绝了武安侯。

    那时候武安侯和九指在郑姑娘和父母的墓前商量之后日子怎么过,九指说道:“……只要我还有力气照顾长生,就不会交给别人,等我干不动了……侯府就派人来接他去吧。”

    如今,三年又过去了,儿子郑纲又宿命般的和外甥长生在灯市遇见。

    以往只是听说长生之名,并没见过真人,今天儿子说了今晚的奇遇,武安侯方知长生的相貌和儿子酷似,顿时心乱如麻。

    以前不晓得相貌就罢了,长生只是个名字而已,现在脑子里有个眼神呆傻的“儿子”具体形象,一想到这个,武安侯就有些受不了,要不要再和九指商量商量,把长生养在侯府?

    “父亲,父亲?在想着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吧,这世上,有人跟我一个模子。”

    郑纲毕竟是个少年,熬到下半夜还生龙活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年迈的武安侯就撑不住了,他有些眩晕,坐在罗汉榻上缓了缓,说道:

    “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因年迈多病,皇上都把我从陕西召回京城养老了。唉,我这个年纪,随时都有可能蹬腿走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跟你交代清楚,到了九泉之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托梦……儿子,你把咱们家的家谱拿来。”

    郑纲狐疑的把家谱搬出来了。

    武安侯翻到一页,指着家谱里有个被涂黑的名字说道,“这人其实是我的亲姑姑,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了还是忠国公的石亨……”

    等武安侯缓缓的把胭脂长生的来历给郑纲讲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郑纲越是听到后面,越是目瞪口呆,在心里算了算辈分,“原来是我是长生的表舅,外甥像舅,难怪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少年热血,郑纲激动的指着被涂黑的名字说道:“这都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皇帝都换了三个,还有谁记得石家后人呢?”

    “父亲,咱们跟张家商量一下,把九指一家都接到咱们侯府来吧,对外就说是来投亲的远方亲戚。我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外甥们当奴呢?”

    武安侯一听这话,头更晕了,在舌头下面压了一片人参提神,说道:“你太冲动了,做事不考虑后果,五十年而已,当年经历此事的人,好多都还活着呢,比如你爹我,你瞒天过海骗得了谁?”

    “再说我表弟石浤被罚没官奴,赐给会昌侯孙继宗当奴的事情,连史书《英宗睿皇帝实录》都有明文记载,你哄的过谁去?”

    武安侯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把这本书拿出来,不需要一页页的寻找,他看过无数遍,早就在那关键的一页里夹了一片枫叶当做书签,直接打开给郑纲看。

    郑纲打开一瞧,确实如此,写入大明皇帝的实录是需要翰林院的编修们撰写,并层层审核修订的,最后,还需要皇帝亲自过目。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官员很多,就不知道此事,想要查一查,也很容易就查到。

    通常,罪臣的家眷被罚没为官奴,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再无任何记录,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像石浤这样详细的写下赐给会昌侯孙继宗当奴,十分罕见。

    这有点……断人后路的意思,想要消失都难。

    郑纲虽是个武人,但看到正统史书的记录如此详细,也晓得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武安侯又提醒道:“你再看看这本史书的封面,监督写这本《英宗睿皇帝实录》的监修官是谁。”

    郑纲把书翻到了最前面,上面写着编者的名字,本书的总裁官是李贤、陈文、彭时。其中,陈文和彭时都是当时内阁的阁老。李贤没有入阁,但他是吏部尚书——吏部是六部之首,外号天官,当吏部尚书就不能入阁,入阁就不能当吏部尚书,总之,都是才学和权力兼备的国之栋梁。

    而本书凌驾于这三个总裁官的监修官,居然就是会昌侯孙继宗本人!

    郑纲大怒,将这本《英宗睿皇帝实录》在书案上狠狠一摔,“什么意思!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唉,年轻人就是冲动。你现在这个表现,我都有些后悔太早告诉你这些姑姑家的陈年往事。”武安侯小心翼翼把书放回原处,说道:

    “我估摸着,当年会昌侯孙继宗仗着有夺门之变的功劳,又是孙太后的弟弟,既是勋贵,也是外戚,权倾朝野,一时得意忘形了。通常罪臣罚没为官奴,记载就断了,他非要在里头添上这么一笔,告诉后来人,曾经的国公府小公子在他家当奴隶呢。”

    郑纲不解,说道:“可是,会昌侯待石浤是不错的,并没有折辱他,把他安置在郊外田庄上,那里有好多石家的旧仆,对他照顾有佳,这又是为何?”

    武安侯说道:“不如此,如何昭显他的仁慈呢?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想要明面上接济姑姑一家人就很难了。如果贸然行事,将姑姑一家人改贱为良,恐怕会被人参上一本、罗织欺君的罪名,我们武安侯家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就保不住了。”

    “这个爵位很重要啊,以前的会昌侯府孙家,现在的建昌侯府张家,都是看在咱们武安侯府的面子上,能给姑姑一家人一碗安生饭吃,把他们当个人看,若我们武安侯郑家没了爵位,身契在人家手里,那就真的被人踩到泥里都没得法子。”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郑纲很是气愤,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难道就这么耗着?”

    “对啊,就是先耗着,至少把当年亲历过此事的人都熬死了再说吧。”武安侯说道:

    “你看看会昌侯府孙家,当年无限风光,如今早已不如从前威风,如今这一代的会昌侯孙铭武功好,是神机营提督,但是已经显出败落的颓势来,会昌侯府撑不起过去的架子,已经开始穷的和孙家族人争夺田产,孙家起了内讧,三天两头闹到衙门打官司。”

    “这高门大户的,只要不谋反,是败不了的,但是祸起萧墙,从家族内部自己人和自己人你争我夺,甚至打起了官司,这就是要败亡的兆头啊!”

    武安侯府不愧为是从靖难就起家的百年老牌勋贵家族,看惯了京城风云变幻、家族兴亡,深知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武安侯说道:“一代又一代,我父亲把姑姑一家托付给我,我再托付给你,你再托付给你的后代,先保护他们活着,吃饱穿暖,把当年所有人都熬死了,再找机会改贱为良,只要我们武安侯府不倒,总有希望的。”

    郑纲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自是忍不了,“又不是愚公移山,怎么还搞起了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一套,反正我做不到置之不理。”

    武安侯叹道:“移山容易,改籍难啊。即使咱们现在不管不顾,就去张家要你姑姑一家人,张家也不敢给啊,欺君这个罪名,谁敢担?”

    “张家这些年,什么霸占官田官店、抢夺盐引、强拆房屋等等,每年都被御史骂得还少吗?张家不怕啊,照样荣华富贵,可是若有人告发张家欺君试试?欺君这个罪名,往大里说,就是谋反,张家不敢放人的。”

    真是越说越绝望,连郑纲都跟着叹气,“咱们不能总是当缩头乌龟啊。”

    武安侯说道:“乌龟怎么了?乌龟起码活的好好的。这五十年来,我和你爷爷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忍这个词最妥,先活下来再说。”

    现实的确残酷,不过武安侯也确实老了,不想改变现状,他的法子就是乌龟一样隐忍,等把所有人都熬死了,再悄悄的给九指一家赎身改籍。

    郑纲是个少年,躁动的少年心里有一头猛虎,是无法当乌龟的,他等着父亲武安侯白天补觉睡沉了,洗了把脸,提提精神,就又骑着马出去,直奔北城张皇亲街!

    ?[87]第八十七回:说前程母子又谈崩,借送礼如意当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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