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鹅姐和曹婶子的关系,王嬷嬷当然早就知道了,但她和鹅姐不熟啊,不能贸然来找鹅姐,少不得要如意出面。王嬷嬷就等着这句话呢,忙道:“在颐园的时候,鹅姐每次都是匆匆跟着西府三少爷进园子给老祖宗请安就走了,我和鹅姐还没说过几句话,今天我都来四泉巷,鹅姐是你的邻居,引我去见见鹅姐,如何?”
如意当然不知道东府昨天侯爷要换掉宝庆店掌柜的风波,但三年的相处,她明白王嬷嬷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她屈尊来西泉巷,一定所图甚大,只是,鹅姐愿不愿意给王嬷嬷和曹婶子牵线搭桥,如意不能打这个包票啊。
如意说道:“我鹅姨现在不在家,她——”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吱呀的声音,不见其人,就闻其声。
鹅姐洪亮的声音立刻传进来了,“如意!我回来了!哎哟,外头晒的全是被褥,连我家的一并抱出来晒了,真是个眼里有活的好孩子。”
今天一大早,吉祥从西府车马房弄了一辆马车去永康大长公主接鹅姐回家,如意娘跟着车一起——她要顺道去一趟集市买菜,今天初十了,过年时屯的菜吃的差不多了,现在家里人多,需要多买一些。
于是吉祥赶着马车出去转一圈,带着亲娘,如意娘,还有半车的菜回到四泉巷。
如意一听外头的动静,赶紧从炕上溜下来,去迎接娘和鹅姐她们。
王嬷嬷也下了炕,站在原地,看着如意的背影,揉了揉昏花的眼睛,露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容。
门外,吉祥正把车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往厨房里搬运,说道:“娘,如意娘,卸车的活交给我,你们都进去炕上暖和暖和。”
家里有这么个肯干活的壮劳力就是方便,如意娘和娥姐就携手往屋里走,刚好碰到出来迎接的如意。
如意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王嬷嬷来看我,就在里头坐着,但其实是来找鹅姨您的,想要您给她牵线认识曹婶子。”
说完,如意又大声说道:“娘,鹅姨,王嬷嬷来了,我招呼着在炕上坐。”
如意娘听了,有些局促的整了整衣服,“这……我……如意啊,上了好茶没有。”
王嬷嬷这样的大人物,如意娘根本不敢想象她此刻就在自己家里!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幸好,今天出门时穿上了三年前老祖宗赏给如意的兰州羊绒布做的大袄,如意娘只在吃席或者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穿,今天出门穿的就是这件,很是庄重体面。
人靠衣装嘛,如意娘摸着柔软细腻的羊绒大袄,渐渐镇定下来,想着千万不要给女儿丢脸。
鹅姐见识广,反应最快,落落大方,立刻大笑着进了屋子,说道:“哎哟,王嬷嬷今日来四泉巷,贵脚踏贱地,我们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啊。”
如意从中介绍,先从家里的主人开始,“王嬷嬷,这是我娘,都叫她如意娘;娘,这就是我经常在您面前提起的王嬷嬷了,最是温柔和善的,一直很照顾我。”当然,凶起来的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接着就要介绍这里的“正主”了,如意说道:“王嬷嬷,鹅姨,您两位在颐园经常见的,无需我在这里多啰嗦了。”
三个女人互相见了礼,接下来就要坐了,三人互相推让。
“您上坐。”
“还是你坐吧。”
“你坐这里。”
“不不不,我还是坐这吧,您快坐下。”
“这地方还是你来坐合适。”
“我不坐,你坐,我在这就行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是客人呢。”
……三个女人打旋磨似的,你推我让,让了一轮又一轮,就在炕边转圈。
如果不听她们说的话,也不看表情,只看肢体动作,就像三人打架似的,她推她,她让她,她拉她,她抓她,无限循环。
旁观的如意眼睛都快看晕了!耳朵也快听晕了!
三番五次的推让之后,三个女人终于坐定。
王嬷嬷这个贵客坐在炕上东边的位置,最为尊贵;鹅姐就坐在炕几的西边,和王嬷嬷对坐,座位次之;如意娘生性腼腆,不会应酬贵客,刚才一番退让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此刻就坐在鹅姐的旁边保持微笑,如坐针毡。
王嬷嬷心道:虽然这屋子是如意家的,但是鹅姐坐在主陪的位置上,如意娘只是个副陪,可见如意和吉祥两家人关系有多么亲密,就像一家人似的,不分彼此。也好,这样就更好和鹅姐张口了。
如意辈分小,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她就没有坐,在下面忙活,给鹅姐和如意娘也上了好茶,时刻注意着三个茶杯是否喝的差不多了,及时端茶递水的,依然干着丫鬟的活。
三人坐定之后,先喝茶寒暄,鹅姐说道:“嬷嬷是颐园伺候老祖宗的,本因我们去给嬷嬷拜年,嬷嬷反而贵脚踏贱地,来我们四泉巷了,嬷嬷大驾光临,真是令我们四泉巷蓬荜生辉。”
王嬷嬷笑道:“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你们了。”
如意娘忙道:“不打扰的,王嬷嬷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这句话发自肺腑,如意娘单纯的觉得,只要王嬷嬷来瞧如意,无论她本意如何,对女儿如意而言,都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
这时,卸完菜和杂货的吉祥进来了,给王嬷嬷行了礼——颐园五十个看门小厮都归紫云轩管,下属见了上司,当然要拜年,总不能避而不见。
王嬷嬷早有准备,拿出两个红封来,“如意,吉祥,你们一人一个,拿去玩吧。”
鹅姐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嬷嬷您本就提着礼物来的,不好再要您的红包了。”
如意娘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不能要。”
王嬷嬷一定要给,“这大过年的,给孩子的,就不要推辞了,难道嫌我的红包不够沉么,再推我就恼了。”
过年长辈给压岁钱嘛,理所当然,不过还得像让座似的,必须要推让一番,把客套说全了,不能一上来就拿。
听三个女人客套话都说够了,吉祥和如意就都收下了王嬷嬷给的红封。
看吉祥如意都接了红封,鹅姐对两人说道:“这茶不够好,如意,你去我屋子里,卧房里的五斗橱中间的那个抽屉,里头有两包好茶叶,你拿着重新泡上好茶。”
“吉祥,你去升火烧水,好茶配好水,你别使井水,就用你如意娘做豆腐时剩下来的玉泉山泉水。”
两人一听,这是客套话说完了,鹅姐想要支开他们,和王嬷嬷谈正事呢,就连忙应下,告退了。
如意娘虽不善交际,但有眼色,再说她坐在这里也很难受,见状,也连忙找了借口,说道:“我去做两样点心给王嬷嬷尝尝,现做的好吃。”
说完,如意娘下炕,告了退。
王嬷嬷说道:“让如意娘费心了。”
屋里就只有王嬷嬷和鹅姐了,正戏开场。
众人一走,王嬷嬷收了笑容,轻咳一声,说道:“久闻鹅姐是个爽利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来西泉巷,其实就是为了找鹅姐你的,为的就是我们东府宝庆店的事情……”
王嬷嬷眼睛不好,但口齿依然伶俐,三言两语就把昨天东府侯爷要换掉宝庆店掌柜白杏的事情说了。
“……我们东府长房里有个管事,叫夏收,是大少奶奶的陪房,也是魏紫的丈夫,当然,如今都是咱们张家人了。你经常出入颐园,也是如意的长辈,应该也明白我也是长房的人。”
“夏收想争一争宝庆店掌柜的位置。长房的人,自然都支持长房的人,我是站在夏收这边的。想着塌房的生意,只有做塌房的人才懂。夏收要争,也得有些本钱不是?”
“思来想去,咱们张家,还有谁比曹鼎夫妻更懂得塌房生意呢?我,还有夏收和魏紫都想请曹鼎夫妻一起吃个饭,大家坐下来聊一聊,向曹鼎夫妻取取生意经。”
“曹鼎夫妻忙得很,我们面子薄,怕是请不到他们,就想着鹅姐面子大,可否帮忙把传个话,看曹鼎夫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什么时候都行。”
王嬷嬷说话的时候,鹅姐端起茶杯喝茶,心想王嬷嬷是东府大管家夫妻的姨妈,也是东府大少爷的奶娘,将来必定是像西府来寿家的这样,过着老封君的悠然生活。
这样的人,其实地位远高于自己这个西府庶子的奶娘,今天王嬷嬷来访,又带礼物,又给吉祥如意压岁钱,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其实就凭鹅姐和曹婶子从小就是手帕交的关系,鹅姐给曹鼎夫妻传个话,帮助王嬷嬷、夏收和魏紫夫妻约一顿饭,鹅姐是可以做到,甚至毫不费力。
毕竟当年鹅姐和曹婶子还是小丫鬟的时候,和如今的如意胭脂红霞差不多,过年一起出去玩、晚上走百病,干系铁着呢。
但是吧,鹅姐当然不会为了礼物和面子去做这个顺水的人情。
鹅姐想要更多——但并不是为她自己要。
鹅姐放下茶杯说道:“王嬷嬷把我当个人,亲自来四泉巷一趟。曹鼎夫妻这些日子在京城过年,还没回通州。嬷嬷也知道,做大生意的,都要送礼应酬,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我也就是去年年底他们夫妻刚刚从通州回来时,和他们一起去三保老爹祠堂里上了香,做东给他们接风洗尘;过年的时候,两家互相送了年礼,其他的,就没有再见面了。”
王嬷嬷揣摩其意,鹅姐并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些难处,那就是很有戏了——求人办事,不可能一开口人家就答应啊!
于是王嬷嬷忙道:“明白,他们夫妻是大忙人嘛,宝源店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所以,我不敢贸然下贴子请他们,还得鹅姐费费心,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腾个空出来,让夏收魏紫这两个晚辈有机会得到前辈们的教导。”
这王嬷嬷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该威风的时候威风;该杀伐决断的时候,能够对亲姐姐说出“白刃不相饶”的狠话;该服软的时候,还能对鹅姐这个地位低于自己的奶娘说些做低伏小的软和话。
鹅姐瞧着时机差不多了,接着王嬷嬷的话尾说道:“前辈提携晚辈,理所当然,虽说东西两府早就分了家,但毕竟都是张家人嘛,肉烂在锅里头,不提携自家人,提携谁去?您说是不是?”
王嬷嬷笑着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鹅姐说道:“就像嬷嬷和如意,也是东西两府的人,但王嬷嬷从未没有因如意出身西府而看轻了。反而这三年来,我们家如意没少得到王嬷嬷的提携,小小年纪就是二等丫鬟了,在老祖宗那里也有些体面,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脸上也有光啊。”
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都是聪明人,王嬷嬷明白了鹅姐的意思,忙道:“是如意这孩子争气,头脑聪明,口齿伶俐,能写会算,还极有主意,我说的话,她敢驳回,不是那应声虫似的人。这三年,多亏她在一旁给我搭把手,料理事务,我就轻松多了。”
“更妙的是,她从不仗势欺人,平日怜贫惜弱,做事公平守礼,一碗水端平。我们紫云轩管着快两百人呢,她面面俱到,就没有不服她的。”
王嬷嬷把如意一顿猛夸,说道:“马上二月大小姐要出嫁,当年东府先侯夫人的托付我都完成了,我的心愿已了。我也老了,身体出了些问题,想着找个时间回家好好调理调理。紫云轩就要暂且先交给如意,那时候,还是个二等就不合适了,我打算把她提为一等大丫鬟。”
鹅姐没有想到王嬷嬷会送这么大的“大礼”,一时有些措不及手,“啊?这?如意才十五岁,这……急不得……嬷嬷身体怎么了?我看嬷嬷还年轻的很,要注意保养啊。”
王嬷嬷说道:“就是老病,没有大碍,静静安养一些时日就好了。”
说完,王嬷嬷还把如意刚刚给她的字都拿出来,给鹅姐看,说道:“如意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本事早就超过二十、三十五的丫鬟或者媳妇子了。学什么会什么,你看看她练的字,腊月底还写得像鸡爪子扒拉过的似的,现在就有进步,起码能够入目了。这样的孩子,我愿意提携她。”
“虽然她是西府的人,但说话做事,比我亲手调教的那些牡丹花还强些,我不是那等用人唯亲的。在颐园伺候老祖宗,谁有本事,我就提携谁,横竖都是咱们张家人。”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鹅姐也给了王嬷嬷一句等待已久的准话,“没错,就该这样提携后辈,都是张家人——曹鼎夫妻不是那等小气藏私的,夏收和魏紫是张家年轻一辈的翘楚,我早就听过他们夫妻的名号,愿意为他们引荐,王嬷嬷就等我的消息吧。”
目的达成,王嬷嬷和鹅姐又聊了几句,就要告辞。
鹅姐说道:“嬷嬷是个大忙人,眼下又有要紧的事情做,我就不虚留你了。”
鹅姐起身送客,外头如意刚刚用吉祥烧开的玉泉山泉水泡了好茶送来。
王嬷嬷说道:“我还有事,改日再领鹅姐的好茶。”
如意娘从厨房出来,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蹭干净了,说道:“这栗子饼刚刚放进烧饼炉子里,哎呀,是我做迟了,怠慢了贵客。”
王嬷嬷忙道:“不是如意娘的错,是我当了不速之客,没跟你们提前打招呼。如意娘的手艺我是知道的,这栗子饼等如意正月十五回颐园一起捎到进去,我也享享口福。”
吉祥赶着马车过来,说道:“嬷嬷,我把您送到颐园门口吧。”
刚才红封里满满都是小金馃子,吉祥要还礼。
王嬷嬷没有推辞,坐上马车走了。
如意等人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才回去。
等吉祥赶着马车回来了,鹅姐又上了车,去找了曹鼎夫妻,说了王嬷嬷的意图。
曹鼎夫妻要给鹅姐,以及东府的长房面子,于是约了今天晚上亥末(晚上十一点),在北城棉花胡同山东菜馆的分店里吃个饭。
至于为啥要安排那么晚,是因为曹鼎夫妻今晚早就有安排了,要赶场的,晚上十一点这场,是曹鼎夫妻晚上赶的第三场饭局呢。这对勤劳肯干的夫妻每年过年都起码胖十斤!
?[85]第八十五回:走百病游人如白龙,认错人真假两长生
第八十五回:走百病游人如白龙,认错人真假两长生
书接上回,且说鹅姐牵线搭桥,曹鼎夫妻和魏紫夏收两对夫妻约定了今晚的饭局。
这个饭局鹅姐这个中间人不用非要去,她今晚要和如意她们一起走百病呢。
走百病女性通常穿着白绫袄,面子是白绫,里子丰俭由人,平民穿厚重的棉絮,有钱人的里子都是各种轻便暖和的皮裘。
如意母女,鹅姐的白绫袄都是皮袄,唯有胭脂是棉袄,胭脂手巧,在白绫袄上绣了红梅,红梅吐艳,就是寻常的白绫棉袄也穿得格外娇艳。
如意不喜欢穿白,她喜欢红色,越红越好,于是就在白绫袄外头罩了一件大红猩猩毡做的比甲。
黄昏的时候,如意母女,鹅姐和胭脂长生坐上了马车,吉祥和九指坐在外头车辕子上赶车,去了什刹海,走路过桥走百病。
今天正月初十了,又不用宵禁,马车行走在大街上,街头店铺多有放鞭炮烟花,长生听了,焦躁不安,胭脂就把棉花球塞进长生耳朵,轻轻拍着他的背,长生就安静下来了。
什刹海这里有湖水,京城风景独好,这里多是寺庙或者大户人家的宅邸、别院等等,张家在这里也有几处房产。
因而,这里的人都有钱,快到元宵节了,豪门大户或者寺庙会在门口附近搭起一个个灯棚灯架,供夜里走百病的游人观赏。
这也是一种昭现家族实力的方式,各种灯棚灯架争奇斗艳,走百病的游人们眼睛都忙不过来,
如意等人下了马车,把长生裹在中间,四个女人带他走百病,长生今晚穿着崭新的月白色圆领棉袍,他生的好看,眼神纯净迷茫,看上去就像一个迷路的俊俏书生。
月白色其实是一种浅蓝色,在月光下看起来是白色,所以叫做月白,走百病的男子大多都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吉祥和九指也不例外。
因在人群里走街串巷,赶着马车不方便,就把马车存在附近车马行里,护国寺庙会的前车之鉴,吉祥和九指都不敢跟远了。
吉祥在如意等人的前面开道,九指在后面跟着,将女人们和长生簇拥在中间,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再走散了。
寺庙的灯棚里会在门柱上贴着“庆赏元宵”、“与民同乐”等等的字样,棚里点燃几百个红纸剪的荷花琉璃盏,中间供着佛图灯,远看去,就像一座燃烧的佛山(注:出自张岱《陶庵梦忆》)
自打鹅姐夫出海,向来不信鬼神的鹅姐是逢庙必拜,看到寺庙灯棚里的佛图灯,也要双手合十许愿,祈祷鹅姐夫,杨数他们平安归来。
每个人都有想求的东西,于是也都跟鹅姐的样子对着寺庙的灯棚许愿。
来什刹海走百病的游人虽不如正阳门的多,但也着实不少,且都穿着白绫袄或者月光白的袍子,人群涌动,首尾不绝,乍看上去,就像一条白色的巨龙在蠕动。
几乎都穿白,容易看花眼,如意身上那件大红猩猩毡比甲格外显眼,身后的九指紧跟着如意的背影,就怕跟丢。
寺庙灯棚旁边是一座桥,众人簇拥着长生过桥,过桥的时候,还故意走的飞快,似乎只要走得快,就能把呆病的病根抛在后头。
过桥之后,是个码头,码头上有人卖河灯,那商贩很会做生意,一边举着河灯,一边叫卖道:“把一年的霉运和疾病都装进河灯放了吧!放一放,霉运退散!百病全消!”
这话胭脂听进心里去了,向来节省的她拿出体己钱买了一盏河灯,伸手往长生头顶抓了一把,佯装把疾病装进了河灯,然后点燃河灯,放进什刹海里——其实这时候什刹海早就冰封,还没化冻,怎么可能飘的出去啊。
那卖灯的会做生意,把一根竹竿递给胭脂,“用这根竿子把河灯往冰面里头推,能推多远是多远。”推出去之后,等客人走远了,他又去冰面上把河灯拿回来,重新卖!
但一心求摆脱病根的人明知是个骗局,也心甘情愿的入局,胭脂就握着长生的手,姐弟两个一起用竿子捅河灯,把河灯推的远远的。
胭脂笑的很灿烂,“可把这个病根儿丢去!”胭脂正处于花儿般的年纪,她也爱美,也喜欢轻薄暖和的皮袄啊!她的好朋友如意红霞花椒都有皮袄穿,唯独她没有,其实胭脂的月钱和打赏足够买好几件皮袄了,可是她舍不得,都留给长生治病。
长生并不懂什么意思,看着姐姐笑,他也跟着笑,又开始接着飞花令,“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如意笑道:“这句接着的好,马上就是元宵节了,这里可不就是灯如昼?”
大家一路说说笑笑,游走在一座座灯棚之间,除了寺庙,家家户户门口都设有灯棚,还比赛似的看谁家的灯多、堆的漂亮。
因最近天气很好,有的人家干脆连棚都不搭了,直接搭起好几层楼高的灯架,灯架挂着成百上千的灯,远看上去,就是一座座此起彼伏的灯山!
虽然如意在颐园里早就看惯了十里画廊点灯时如银河般的漂亮灯景,但看到什刹海一座座灯山时,还是忍不住拍手赞叹,说道:
“好美的灯啊,快看,灯架最上面那个像房子一样的大的巨灯还会转呢!”
鹅姐说道:“那是英国公府的别院新园。百年国公府了,人家家底厚,这灯是祖宗传下来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曹婶子一起来什刹海走百病,就看过这盏会转的巨灯。”
吉祥说道:“难怪呢,我们张家都没有这样的好灯。”
虽说英国公府的主人也姓张,但人家是百年勋贵世家,吉祥如意所在的张家在英国公府张家人看来,就是个暴发户般的家族,根基浅薄,这两个张家素来没有人情往来。
众人看了好一会英国公府张家的灯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又过了几座桥,途径一个馄饨摊,摊上熬着鸡汤煮馄饨,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夜里冷,走路走的饿了,于是众人停下脚步,每人吃了一碗馄饨,连鸡汤都喝干净了,身上暖暖的。
这又吃又喝的,五谷循环,再过了几座桥之后,长生站着不动,说什么也不肯走,身后的九指照顾儿子三年,晓得是怎么回事,说道:“长生想上厕所,我带他找个地方方便。”
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有这个意思了。
外头的野厕人多,而且脏的很,简直没地方下脚,如意看到附近商铺的招牌,指着一家店说道:“前面有个似家客栈,我们给点钱,借人家厕所用一用。”
众人来到客栈,鹅姐给了店小二丰厚的打赏,小二就带着一行人走到空下来的客房,掏出钥匙,打开了几个空房间,容许他们用房间里的马桶。
胭脂第一个用完,她先走出房间,到了客栈门口与大家会和。
客栈门口当然也设有灯棚,摆着各色灯笼,供游人观赏。
胭脂看见穿着月白圆领袍的弟弟长生独自站在灯棚里,负手观灯,顿时吓一跳!
父亲人呢?明明是父亲带着长生进了房间啊!怎么只有长生了?
这时外头有人放烟花了,火红的烟花啾啾的往夜空里冲。
胭脂担心这个动静会吓着长生,就赶紧跑过去,紧紧握着长生的手,“弟弟,你不要怕。”
说完,还掏出两个棉花球,往长生耳朵里塞进去。
“姑娘,你这是何意?”长生一边说,一边把耳朵里的棉花团抠出来。
这下胭脂呆住了!
听说话的声音,眼前的少年居然不是长生!
这个少年长的和长生弟弟有八分相似,但明显年龄要大一些,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又穿着同样的月白色圆领长袍,灯棚里的灯亮的晃眼睛,所以胭脂认错人了。
现在仔细看来,少年的月白袍子里头是皮裘,只是没有出风毛,看起来和普通棉袍差不多,就是要薄一些,不像棉袍显得臃肿。
但是,这个少年长的很壮实,长生弟弟身体要瘦弱一些,两人的体型一增一减,月白色皮袄和月白色棉袄一薄一厚,刚好抚平了两人的体型之差,因而看起来两人长的更加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