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阗野笑说，“好啊。”她说的游戏，是4399和7k7k的网页小游戏。
两个人呆在一起，当然要玩双人游戏，“你想玩肥猫天使还是Q版泡泡堂？”胡瑶问他。
“嗯？”阗野没有听明白，“什么天使？”胡瑶反应过来，阗野连《家有儿女》都没有看过，他又怎么会拥有7k7k和4399的童年游戏经历呢？“额……那你是想跟我一起打怪，还是跟我一起通关呢？”胡瑶思考一会，换了个方式表达。
“一起通关。”阗野立刻回。
胡瑶点开森林冰火人。
“这个我玩过。”阗野认出游戏界面。
“哦，那字母键给你，我要用上下左右。”胡瑶说。
以前她和阮黎一起玩双人游戏，胡瑶总是用字母键，把上下左右让给阮黎。好像在这个游戏里面，用字母键的人往往是更在乎对方的人。游戏界面还和当年一样，阗野试着操纵两下，冰妹顺溜地跳过岩浆池，帮胡瑶推开摇杆，让火娃走过来。
“你可以啊。”胡瑶看了他一眼。
阗野很会打辅助。
他们很快就把森林冰火人一代打通关。
阗野马上点开二代光明神殿：“来，继续。”胡瑶看他把手放在字母键上，笑了出来。
森林冰火人越往后越难，到了第三代冰神殿，胡瑶爬不了雪坡，也过不了水池，火娃在原地乱转，往前跳会死，往后走又没有路，阗野操纵冰妹轻松跳上去，把汹涌的水变成光洁的冰，让她通过。
“别紧张嘛。”阗野淡笑着说了句。
胡瑶轻轻对他哼了一声。
两个人一直玩到天黑。
胡瑶眼睛都酸了，阗野关了游戏说，“以后再玩吧。”
他站起来把壁灯打开，房里光线软哝哝的，“晚上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胡瑶滑着鼠标回答，“都行。”她随手打开电脑的照片库，几十张照片蹦出来，电脑屏幕的光线都变得杂乱了。阗野看了眼，里面是胡瑶从小学到初中的假期生活，有她出去钓鱼的样子，也有她逛动物园的经历。
发现宝藏了啊，阗野意识到。
“我操！”胡瑶立马关了弹窗。
“点开看看嘛。”阗野拉着她的手去点照片。
“干嘛要给你看？”胡瑶不肯，“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阗野说的很干脆，胡瑶都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倒弯弯嘴角。
阗野如愿地点开照片库。
胡瑶在边上注视他，人在盯着电子屏的时候，眼光都会有些呆滞。
阗野倒没有这样，他的眼神是柔和的，带着点含蓄的光，他鼻子生得高挺，眉眼也是英俊舒展的，也许是因为太温柔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时常是细腻的。
“有这么好看吗？”胡瑶奚落他。
“好看。”阗野温声说，他把照片看得很慢很慢。
胡瑶存在电脑里的照片不多，都是李慧君用傻瓜相机拍的，她的拍照技术也差劲。
最后，是胡瑶在外公家过生日的单人照，她托着蛋糕，在闪光灯下，白天也像是黑夜，胡瑶歪戴着塑料皇冠，闭上眼睛，虔诚地对着镜头许愿。
蛋糕上插着粉色的数字蜡烛，这天她十二岁。
阗野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照片。
他不知道胡瑶许的是什么愿望，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快把他的心脏给撑开了。
他想要她快乐，想要她幸福，想要她平安，就像他在杭州的灵隐寺里，在北京的雍和宫内，他反复向神明许愿，他希望胡瑶可以平安顺遂，开心快乐，自由绚烂。
“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好不好？”阗野侧头问她。
“随便啊。”胡瑶说。
胡瑶领阗野出去吃猪肉羹。
小摊就在路边，他们坐在塑料凳上，低头吃猪肉羹。
“你为什么喜欢那张照片？”胡瑶用塑料勺拨了拨汤面上的芹菜粒，问阗野。
他想了一会，告诉她，“因为我很想陪你实现愿望。”阗野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太自大，被胡瑶嘲笑，她手里捏着塑料勺，对着她的眼神，阗野的心跳有一些快。
“嗯。”胡瑶只是轻轻答一声，继续喝汤。
“嗯是什么呀？”阗野笑问。
“嗯就是嗯。”她说。
睡一觉就到了白天。
副热带高压已经是过去式，天气闷热下来，像是要憋死人。
他们会在宁波站分开，胡瑶翻出她从前用的旅行箱，阗野帮她把衣服鞋子护肤品收拾进去，拉上拉链的那刻，他们意识到这段假期结束了。十二点的高铁，现在是八点，时间还算充裕，胡瑶带阗野吃过糯米饭，又去买苍南特产的猪油渣。
“很好吃的。”胡瑶和阗野强调，又抓上一把。
外面狂风大作，蟹壳青的天空阴湿。
空气里似乎都能拧出水，在暴雨前，他们赶回家。
打雷了，雨水跟着砸在院子热烘烘的水泥地上，噼啪有声，雨点愈来越大，也越来越密，灰白的水泥地很快就变黑，反着光，胡瑶嗅闻到熟悉的气味。雨线绵密，他们的视野都被模糊了，像是叠上一层灰淡淡的滤镜。
雨下了两个钟头，停了。
天气泛冷，胡瑶把外套穿上，拉好拉链。
阗野叫的车到了，他把旅行箱叠放进后备箱，胡瑶锁好门，钥匙仍旧放在花盆底下。
院子里的桂光几乎落光了，他们坐进车里，借着后视镜，看那桂树一点一点远去，直到完全消失。
胡瑶不知道的是，阗野偷偷在口袋里藏了一片桂树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来这里，他想要保留这里的小小碎片，这样，在他以后惊恐发作难以呼吸的时候，他还可以想到她，想到他们的这段假期。
他并非不幸福，也并非不快乐。
他们离开苍南，高铁继续往前，很快就到宁波了。
阗野帮胡瑶取下旅行箱，她对他挥挥手，轻松下了车，他的目光也跟随她出去。
车启动了，阗野留在车里。
第68章
桂殿秋
上海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雨，气温比苍南低十来度。
列车进站，速度降下来，阗野看了眼条形屏上滚动的室外气温，扣上外套纽扣。下了车，他即闻到冷空气。舅舅在地下停车场等他，给他发来一个模糊的车位标识，又说算了，他出来找阗野。
阗野还未走到出口，就远远看到池峰成。
池峰成站在那吸电子烟，戴了顶自然色羊绒棒球帽，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些。
天气转冷，他又外套了件野鸽灰衬衫夹克，裤子还是Loro
Piana的麻米色长裤，整个人的颜色都是淡的。看见阗野，池峰成悠闲地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阗野对舅舅笑笑。
池峰成这几年没怎么开过车，也没什么接人的经验。
他开了辆雷克萨斯，把车停在最堵的P9，阗野刚坐进车里，就闻到股荤香。
“鲜肉月饼吃吧？”舅舅开口还是上海闲话，把一盒德兴馆鲜肉月饼递过来，“趁热吃掉，冷了就不好吃了。”阗野接过月饼，说了谢谢，舅舅笑说：“跟我还假客气。”阗野笑着嗳了一声，低头咬了口月饼，酥皮稍许轻盈，肉馅带着一窟香甜的汁水。
怕渣子掉在车上，阗野把手里的那个月饼吃了，就没再碰。
池峰成慢慢把车打出来，刚开出五十米，就碰上堵车。
前头都是一片刹车灯的红光。
堵了一个小时。
挪出去三百米不到，池峰成的脚都酸了。
“给我也吃一个。”池峰成说，他囫囵抓了个月饼塞嘴里，擦擦手上的油，又抓牢方向盘。
又堵了半小时，池峰成关了爵士乐，切到101.7，又摸了摸棒球帽沿，装作自然地拿出个劳力士给阗野，“马上读大学了哦，你手上那块手表可以换掉了。”阗野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款运动型手表，那是在他妈妈买给他的，他戴了有五六年。
手表造型利落，阗野戴久了也不觉得幼稚。
“学生戴这个太夸张了。”阗野笑着把表退出去。
“瞎讲有啥讲头，你打开看看呢？”池峰成终于冒头，看见六点半的灰蒙天光，“我挑了两个钟头，你妈妈看到了肯定也要讲好看的，这个也是运动款，晓得吧，我看大学生戴这个刚刚好。”
阗野听了不响，就把盒子打开看看，潜艇名仕在里面卧着。
黑橡胶运动型表带，42毫米的表盘上白金静默。
“你那块表老早好丢掉了。”
舅舅踩下油门。
回到家，外婆还在教楼下小囡弹钢琴。
“好了吧？可以了吧？”女孩问她，“手指头也发痛了，再弹不下去了。”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学钢琴？”戴山月笑呵呵打开门，“回去还要再练练，明天再来哦。”
小囡抱着本小汤出去，“再也不来了，我同学都不弹钢琴了，现在大家都学编程，我也要去学编程了，再不要弹钢琴了！”撞见阗野和池峰成，小囡脸上一红，不过很快又仰起头，跑出去。
晚上吃过饭，戴山月照例要吃凯斯令的拿破仑蛋糕。
餐厅太大，对墙嵌着玻璃，空间被撑得更大，圆桌可坐七八个人，桌心放了块造型古朴的镇宅石。祖孙三人连坐，对面都是空荡的实木半圈椅，阗野看着对面玻璃，顿时觉得这房子更大了些。
“换手表了。”戴山月看了眼阗野的新表。
阗野点点头。进门前，池峰成让他把妈妈的表摘了，换上新的。
“蛮好看的，韫韫肯定也喜欢。”戴山月用勺子刮了刮奶油，淡淡说了一句。韫韫，说的是阗野妈妈池韫。
晚上，阗野睡在妈妈的卧房。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里都是熟悉的木质香味道。阗野打开手机，已经三点了。
胡瑶没有给他发过信息，他先前问她到家了吗，她也只回个到字。阗野默默把最近一周的聊天记录都看过一遍，他像是植物似的，在他们细碎的谈话里汲取那么一点点能量。电子屏微弱的光线投到阗野的眉眼上，他握着手机，轻轻阖上眼。
次日，要去看外公。
ICU的探视时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套上鞋套，穿上深蓝色的隔离衣，再戴上口罩和手套，三个人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没多少皮肤能露在外面。ICU的门慢慢打开了，戴山月深吸一口气，开开心心走进去，阗野跟在舅舅后面，脚步声音压到很轻淡。
外公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插满半身管子，看着他们。
第69章
白月亮
“看看啥人来了？”外婆把阗野拉到病床前，语气欢喜。
“外孙来看你了哦，你开心吧？”说到这一句，阗野能感觉到外婆在抖。
“外公。”阗野笑着叫了人，声音倒有些低黯。他外公太瘦了，整个人都瘪在病床里。
护士帮他把白被盖到胸膛，脖子掖两块纱布，贴住下面的疮口，上插粗大的透明呼吸管，再往上看，外公的嘴无声地张大，露出一排牙齿，他连鼻子也插着鼻饲管。
外公看着阗野，眼珠转了转，又看向舅舅，眨了眨眼，斑白的眉毛似被带动着弯起。
这已经是池宗豫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面部表情。他是脑梗病人，在ICU躺了三年，早就失去和人交流的能力。按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池宗豫是在八分到十分之间，他可以自动睁眼，不能声叹，没有语言表达能力，在针刺时会有躲避反应。
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太紧张了。
戴山月把手里拎的不锈钢保温饭盒放出来，四道菜，整整齐齐码在折叠板上。
清汤狮子头，红烧肉，四喜烤麸，外有油爆虾。外公接了外创呼吸机，没有吞咽能力，戴山月只是用筷子蘸了蘸汁子，点到外公的舌尖，给他尝尝味道。具体的食物对他来说是危险的，阗野看了眼挂在边上的胃肠营养液，糊烂的麻米色浆液，这才是外公的食物。
“好吃吧？小杨特地给你做的，喏，一吃东西就开心了。”戴山月笑到。
阗野不知道外公是否开心，他只是把嘴张得大了些，看着外婆。
四道菜，用筷子蘸点，就算是吃过了。
戴山月让护士把池宗豫扶起来。
“阗野考上清华了，厉害吧。”戴山月和他讲。
池宗豫眼珠转向阗野，朝他眨眨眼，嘴巴微微张开。
“他还有反应的呀。”戴山月侧过头对阗野说，眉头是低着的。
“来，爸爸，看好我，”池峰成拉着池宗豫的手，他戴着浅蓝色的隔离手套，只能模糊地感受到父亲的体温，“跟我比比看数字啊，比个1给我看看——”池宗豫看着他，干瘦的食指朝他伸出。
“好，再比2给我看看。”池宗豫费力抬起中指。
“比3呢？”无名指跟着小指一起竖起来。
“在瞎搞了嘛！”池峰成笑。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走前，戴山月还帮池宗豫擦了擦身体。阗野帮着倒了热水，试了试水温。
“要热点还是冷点？”阗野不确定，抬头问外婆。“温的么就好了。”戴山月笑笑，用毛巾蘸进水里握了握，“现在就正正好好。”戴山月拧好毛巾，池峰成把被子掀起一些，挽起池宗豫宽大的裤管。
外公太瘦了，小腿的皮都宽松地皱起。
外婆和舅舅都很平静，阗野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水冷时，添上热水。
一个小时结束了，阗野和外公说，“外公再会。”池宗豫不舍得他们，眼珠子还跟着转，外婆帮外公掖掖被子，“好了，睡觉了，我们明朝再来看你，好吧？”池宗豫眨眨眼睛，灰白的眼睫毛跟着闭了闭，像是说好，你走吧。
阗野觉得胸口很闷，他的手往口袋里摸索，胡瑶的桂树叶还在。
走出去，戴山月说要上厕所。
阗野和池峰成等在过道，池峰成抽起电子烟。
两个护工，在不远的地方休息，讲讲闲话，“有钱人是真有钱哦。”
另一个人问到，“这话怎么讲呢？”刚才这个马上就接上去，“刚刚那家人，老头子脑梗，送进来三年，一天五千，你算算，三年就是五百万！人放在我们这里续命，死么死不掉，活么也活不下来。”
对方听了，笃定说：“是我我不肯的，两脚一蹬，干脆死掉！”
阗野装作没听到。
池峰成低头，把侧边的窗打开点。阗野发现舅舅长出白发了。
戴山月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走出来，依然是温和的，“傻立在这里做啥，走，吃晚饭去。”
晚上去了私房菜馆。
舅舅点菜，总是太多。三个人要了一桌子菜。
十月，母蟹最美，戴山月要了六只，三只清蒸，三只做熟醉，另要温黄酒。
阗野自己不吃，帮外婆拆蟹，把蟹肉和蟹黄剃出来，一只蟹解完，手上沾满黄油膏，他拿湿巾擦擦，夹了筷草头吃了。“外婆帮你点的大闸蟹，你不吃？”舅舅把蟹转到阗野面前，“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蟹吗？现在变掉了？”
阗野轻轻嗳一声，怕外婆和舅舅看出他不好，拿了只蟹。
扒开蟹壳，阗野稍微用筷子挑了里面的黄，吃了两口，味道香津津。他想到胡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蟹？大闸蟹冷了就不好吃了，熟醉倒不怕冷与热，可以带回去给她，想到这，阗野就笑着问外婆一句，“外婆，帮我再要一份熟醉蟹好吧，我带回去吃。”
“我讲啥，”舅舅笑了，“还是喜欢吃蟹。”
“和韫韫一样的。”外婆笑讲。
回去路上，阗野检查微信。
胡瑶给他发来两条消息，几个字，一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