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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卫樹不再说话以后,邱宝珠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他扬手捻灭了灯,房间里乌黑一片,“好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在灯骤然灭掉的浓黑中,伸手不见五指,邱宝珠下了逐客令,以为卫樹真的就走了。

    但当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漆黑之后,他看见男生的轮廓依旧停驻在床沿。

    “……你怎么不走?”

    “你们隔壁没交暖气费?想蹭我家的?”

    “卫宵让我上楼叫你吃饭,我明天要找他算账。”

    邱宝珠嘀嘀咕咕没头没尾地念了一大串,实际上心里已经在害怕了。

    少年看不见卫樹的脸,只有模糊的轮廓,仅凭轮廓他无法辨清这是十七岁的卫樹,还是三十岁的卫樹。

    他害怕三十岁的卫樹。

    在第一次和卫樹争吵过后,阀门被打开,委屈如同泄洪。

    在有一段时间里,他与卫樹争吵、冷战的频率相当高,卫樹几乎不跟他吵,总是邱宝珠一个人在说。

    但卫樹的沉默只会让邱宝珠越发感到委屈,因为卫樹只是认为“说出来就好了”,他根本没有打算纠正自己的行为。

    每次冷战之后的晚上,卫樹都会早早从公司回家,邱宝珠就会抢在他回来之前跑回房间里,锁上门,缩在被子里。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情侣在一起共同生活,会产生摩擦,因为摩擦而产生争执都是很正常的现象,网上都这么说。

    网上还说,这种不用工作只用花钱的好日子他要是过不明白让他们来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邱宝珠真的有反思问题是不是出在了自己身上,是不是他无理取闹,是不是他不知好歹?

    卫樹回来了,他会直接从老钱那里拿来钥匙将门打开,然后也像现在这样,沉默又宁静地坐在床尾的位置,缩在被子里的邱宝珠,会觉得越来越冷,嘴里的味道也越来越苦。

    “宝珠,我不喜欢你这样。”日日如卫樹相处,邱宝珠觉得卫樹变了,可又觉得他没变。

    但如今再与十七岁的卫樹共处一室,哪怕是处于以与上一世相差无几的场景当中,邱宝珠也没有产生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更加没有觉得身体越来越僵冷。

    卫樹其实变了很多,或者说,他上一世其实从未变过,真正变了的,是现在的卫樹。

    男生的轮廓在邱宝珠目不转睛的盯视与戒备下突然有了动静,他站了起来。

    邱宝珠枕着枕头,以为卫樹是要离开了,卸下防备,“走吧走吧,我真的要睡了。”

    卫樹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见了与卧室相通的工作间,问道:"为什么要把工作间和卧室连在一起?"

    “因为有时候有了灵感就能立刻上手操作,而且我工作时间不长,安安喜欢加班,打通的话,他有什么问题来问我也比较方便。”

    卫樹呼吸凝了一瞬。

    他其实并没有把潘胜安放在眼里,潘胜安不过也是属于其他人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邱宝珠的生活与领地正在被这个其他人侵入、渗入,面积就那么大,养分与阳光也就只有那么多。

    成片的山林里的每一棵树,都是竞争关系,都是此消彼长。

    邱宝珠谈到设计就来劲,也不管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统统当成热心听众。

    他撑起来,正准备手舞足蹈地解说自己的工作日常,手腕刚挥到空中,就被握住了。

    卫樹?

    什么时候过来的?

    少年甩了甩,没能甩得开。

    卫樹压下了腰,“你上次说,不会拒绝我。”

    邱宝珠往后退靠在了床头,“这个拒绝。”

    少年的呼吸在话间已经变得急促。

    他感觉到卫樹的呼吸正在逼近自己,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草木味道,它正在侵占着自己周围的空气,以不容拒绝的姿态。

    邱宝珠的牙齿都颤抖了起来,他身体里并没有很多害怕和恐惧的情绪,一定要有的话,紧张或许会更多。

    他太了解卫樹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一样。所以即使作为主控的大脑已经混沌,他的身体却依然能辨认出触碰它的卫樹是十七岁的那一个。

    邱宝珠将头偏过去,却又被捏了回来。

    “我不要。”他虚弱地说道,然后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去踹卫樹,他上一世也爱做这样的动作,但每次都是和卫樹调情才会这样做,现在,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而且,他是个男生,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发热发软,在卫樹靠近,甚至都还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先做出了缴械投降的信号。

    太不争气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肯定是在温水煮青蛙,肯定是,并且他已经快把自己煮熟了。

    踹到卫樹小腹的脚被握住,卫樹的吻也跟着压了下来,但卫樹亲吻的第一个地方却是少年的喉管。

    房间漆黑,粗喘的呼吸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但邱宝珠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那是卫樹的,他正在一边吻,一边轻咬着自己的颈间,像兽类开餐前进行的某种庄重仪式。

    卫樹的动作犹疑又占有欲十足,他咬上邱宝珠的下巴,手掌贴着邱宝珠的腰腹向下。

    第55章

    他要一道赦令

    卫樹的吻,像一种爱怜,又像是一只大型野兽正在慢条斯理巡视着本该属于他的领地。

    邱宝珠的脑海里极速闪出了几个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他喉颈里深埋的血管正在被舔吻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个不同的画面出现。

    “他的房间不要动,工作间也不要动,所有的东西都别动,每周……每天让人打扫一遍,老钱,你去安排信得过的人。”男人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眉眼间一片倦色,脸上像是被人用刀直接剜掉了两块肉,骨骼凸了出来。

    画面闪到酒会,无数的雪花闪烁使画面显得像封存多年的旧电影。

    “别在卫先生面前提那个人,我只说这一点。”

    “哪个那个?”

    “邱宝珠啊!”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从他们身后路过的卫樹波澜不惊。

    与曾铭西在一起时,卫樹点燃烟,不知道为什么,又把烟灭了,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不抽烟了,尽管他并没有觉得烟味很难闻。

    “邱宝珠是谁?”

    “哈?”曾铭西咬着烟蒂,“这你都能忘?”

    邱宝珠看见男人眼底的不解之色。

    他也跟着不解了。

    自己死后,卫樹那么快就把自己忘了?

    画面猛然跳到了光线最温馨也最清晰的一幕。

    卫樹穿着跟他在世时一起设计的情侣款睡衣,伏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光线把他剪成瘦削的一条槁木,不止骨骼,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单薄的皮肉下凸起了。

    邱宝珠捕捉到了卫樹笔下的只言片语。

    “记忆紊乱,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回避……”

    “记不起邱宝珠是谁,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敢?”

    “宝珠,宝珠,宝珠……”

    卫樹察觉到少年在走神了,发狠地咬了他下颌一口,邱宝珠的清明回到身体,他目光驽钝地转到眼前的轮廓上,“卫樹,你是不是疯了?”

    房间里响起一道清晰可听的咽唾沫的声音,是邱宝珠的。

    邱宝珠再开口时,嗓音比之前更沙哑了,“我说,上辈子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卫樹手指沿着邱宝珠睡裤的松紧腰转了半圈,转到后面,往下一拽,邱宝珠的两个半个屁股蛋就露了出来。

    邱宝珠脚腕用力,把卫樹蹬开了一些。

    少年喘着粗气,把裤子又拉了起来,碧眼灼灼。

    他怎么忘了,疯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更何况,卫樹之前也说过,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

    黑暗中,两人靠呼吸找到对方的眼睛,邱宝珠明确地感知到卫樹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灼热又哀痛的目光。

    邱宝珠知道他肯定痛不欲生,因为他爱自己。

    如果他不爱自己,他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卫樹再忽然吻上来时,比之前的试探要粗暴直接许多,他差点就将邱宝珠撞到墙上,但在邱宝珠后脑勺撞上去之前,他用手掌预先垫了过去。

    邱宝珠挣了挣,彼此的面颊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润的冰凉吸贴在了一起。

    他怔了一下,只怔了半秒钟不到,双腿就被分开了,腰也被擎住了,连腮也被掐住了,他彻底倒在卫樹的怀里,被卫樹亲着,又被暖气烘着,身体泌出汗,变得又湿又软。

    卫樹却在这个时候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前。

    确定心是活着的过程里,卫樹又用那种犹疑又沉痛的眼神看着他。

    卫樹本性多疑,他又是个疯子,他要不断确定少年活着,这也不是他记忆混乱中的一个梦。

    他炙热的手掌沿着心脏那一点向下,在肚脐处打着转。

    直到邱宝珠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

    邱宝珠受了伤的那只腿架到了卫樹的肩膀上,卫樹少年时的肩展没有青年时宽,覆盖着少量的肌肉,肩头的骨头抵着邱宝珠的小腿,两人像是严丝合缝地卡成了一体。

    邱宝珠感受到自己小腿被捏住,小腿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燃着火的火圈儿,烧穿了他的肉。

    吻就更是像烙铁一般,从小腿到膝弯,最后到腿根,沿路留下一串痕迹。

    吻来到溪涧的源头。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依稀听见了卫樹在门外和潘胜安说话的声音,还有卫樹在自己工作间写东西的窸窸窣窣声。

    雏鸟还不到抗造的时候,少年累得眼睛怎么都无法抬起,具体也不知道卫樹跟潘胜安说了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偷东西……

    -

    夜里,露台上落了雪,在雪花落下的声音里,邱宝珠开始断断续续的做梦。

    梦境都是零碎的片段,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跟卫樹撕破脸又重修于好的那两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但现在一看,却假得处处都是漏洞。跟卫樹说话时刻意迎合,吃不喜欢的食物也会说“好吃,我好喜欢吃”,到了卫樹规定的睡觉的时间就主动抱着卫樹说好困,他脸上的虚伪、恐惧、疲倦……每一种情绪单拆出来,都大过于对卫樹的爱。

    卫樹那么聪明,他不可能看出来,他知道。

    其他人靠父母的爱能活,靠金钱能活,天地之内万物皆能成为养分。卫樹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依赖着邱宝珠呼吸苟活。

    邱宝珠成了干涸地,卫樹也很快就会形同槁木。

    卫樹控制他,他就凌迟卫樹。

    他们鲜血淋漓地互相折磨对方至死。

    少年并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非人的难过与痛苦,对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好像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邱宝珠这个人。

    只是,他手指上戴着邱宝珠给他留下的扳指,即使他不知道这枚扳指到底从何而来。

    他也习惯在周末打一会儿网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从何而来。

    家里有被封锁起来的区域,钥匙在老钱的手中,连他这个主人都不能进去。他不好奇,却总是无缘无故在房间的门口驻足良久。

    他每个月都要接受心理咨询和物理治疗,他与医生对话的姿态像极了在谈一纸价值上亿的合同,姿态轻松了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梦里,邱宝珠看到了一棵树由盛转衰化作槁木与泥的全过程。

    卫樹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邱宝珠却知道了,是心肌梗塞。

    醒来时是早上七点,他今天没有项目,可以不用早起,于是他又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是潘胜安在外面小声地唤:“快十点了。”

    邱宝珠坐起来,动了动腿,脚腕上的疼消散了很多。

    坐到床边,邱宝珠发了会儿呆才往边上蹭了蹭,低头找拖鞋穿,手指却在这时候突然间碰到了一个硬物。

    邱宝珠捡起跟着被子一块卷到手边的活页纸。

    哪来的?

    邱宝珠把纸拿到手里展开,看见上面是卫樹的字迹。

    他记起来,卫樹昨天晚上是在工作间写了东西的,那不是梦,是真的写了。

    卫樹写:我今晚回卫家,可能需要待一阵子,无需惦念。

    “……”邱宝珠摆了摆小腿,撇了下嘴角。

    卫樹又写: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特别想。

    上一世的表白,邱宝珠印象不顶深,却还记得,卫樹拉着他,往他手里塞漂亮石头,“谈恋爱吗?”对方问道。

    “谈谈谈。”他点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

    那时候卫樹应该也很紧张,石头交到邱宝珠手里都已经被握热了,还有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显得嘶哑的低音。

    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写下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话的人是三十岁的卫樹,三十岁的卫樹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纯真青涩,三十岁的卫樹被时间浸染成黑心烂肺的控制狂,他会不择手段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有人。

    想到上一世自己后来的境遇,他甚至连出门都需要征求卫樹的意见,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自己做主,邱宝珠的身体慢慢又降下了温,心也重新冷硬了起来。

    可他拿着活页纸的手却在发抖。

    如果卫樹不想跟他在一起,就像之前那样,只对他好,不求什么,那他自然能为所欲为。

    可卫樹现在又想跟他在一起了。

    两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凝望,后者是插入。

    邱宝珠咽了咽口水,视线看到纸上的最后一句话:邱宝珠,给我一道赦令,让我向你赎罪。

    邱宝珠看完,立马把纸揉成团,一把拉开抽屉,将纸团掷了进去。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潘胜安推门进来,一脸的担忧,“怎么了?”他以为邱宝珠是腿脚不便,摔倒了。

    进了门,潘胜安却看见少年好好地坐在床上。

    邱宝珠嘴唇颤巍巍,他扭头看着潘胜安,脸如盐色。

    “我要出去玩几天。”

    “啊?”

    -

    邱宝珠决定跑个小路,卫樹要是追来了,他就拒绝卫樹,卫樹要是没有追来,他就考虑考虑。

    反正卫济冬是条狗,什么都会告诉卫樹。

    潘胜安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邱宝珠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后才回了神,头一回露出大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人生是旷野。”

    “……”

    “不跟奶奶说一声吗?”潘胜安抓挠着脑袋。

    邱宝珠丢了几身衣服进行李箱,不答反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但是你准备去哪里?”潘胜安点点头,又问道。

    “离这里越远越好。”邱宝珠啪一声合上行李箱。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两人选定了滇城,风景好看,食物好吃,距离宁康还足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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