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下筷子了,夹了一箸粉送入口中,咀嚼了一下马上吞咽,眼圈陡然便红了,猛地拿起茶杯饮起来,咳嗽着一边说:“呛着了,呛着了。”咳嗽着,他拿出了手绢捂住嘴,那手绢过于碍眼,宋惜惜别过了脸,没眼看,这绣的什么玩意?鸟不是鸟,蜜蜂不是蜜蜂,还绣得皱巴巴的。
他到底记得这手帕是谁送的吗?
不行,这手帕一定要偷回来销毁。
她嗦了一口粉丝,入口便是香辣顺滑滋味,真是蚀骨销魂啊,但是她注意力不在美食,而是看着他的手帕,不甚经意地问道:“王爷这手帕,瞧着绣工不怎么样,是府中绣娘绣的?”
谢如墨咳得脸颊发红,一个劲地喝水,终于把那股辣痛的味道从口腔里消除了大半,才扬起手帕道:“这个?应该不是府中绣娘绣的吧?这手帕跟了本王许久,记得是一位初初学绣工的小姑娘绣的,这是本王第一次收到亲手做的礼物,便舍不得丢弃,只是有些遗憾,想不起那位小姑娘是谁了。”
他说得认真,眼底也充满了遗憾,显然是真忘记是谁送的。
宋惜惜这才放心,这么久都没想起来,那么就定然不会想起来的,她这些日子要勤练绣工,绝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绣工如此粗糙。
“在这手帕之前,没人给你送过亲手做的礼物?”宋惜惜问道,又给他布菜,分了一半鱼头给他,“吃。”
他倒了茶,把茶晾冷一些,才开始慢慢地吃着鱼头,他吃饭甚是优雅,和在战场上判若两人。
果然回京之后,大家都开始装了。
“母妃从来不做绣品,如果我要用手帕手绢之类的,内府多的是,高嬷嬷随便去给我拿几条便是。”谢如墨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像是又呛着了,不顾热茶滚烫,一口饮下去,却咳嗽得越发厉害。
一旁的张大壮看着他咳嗽,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不禁担忧起来,爷素来是沾不得辣的啊,今日怎么说自己无辣不欢呢?
第209章
为什么去梅山都不见我
宋惜惜也发现了,他一吃就咳嗽,脸颊都咳红了,明显不大能吃辣,为什么选这家馆子?
她把不辣清淡的菜挪到他的面前,道:“你虽喜欢吃辣,但你今日嗓子不适,就先忌口,多吃点清淡的。”
“嗓子确实不适。”谢如墨清清嗓子,感受那股子辣痛在口腔里盘桓,难受极了。
“我去叫人给你端一碗羊奶来。”宋惜惜起身打开雅间的门,叫了小二上一碗羊奶。
“奶可以解辣子。”宋惜惜笑着,像哄个孩子,“快喝下去。”
谢如墨端起羊奶,入口有微微的腥臊,但是冰冰凉凉的,也勉强能入口,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的善解人意。
看破不说破,没揭穿他的逞强与故意讨好,她真的和在梅山时变了好多。
但他挺心酸,因为哄他喝下羊奶的这一幕,大概,是她一直如此伺候战老夫人喝药吧?
她曾经真心拿将军府的人当家人看待的,也是真心想和战北望过一辈子的。
一家狼心狗肺的东西,怎配得起她的真心?
谢如墨眼底渗出戾气,苏兰基对易昉的报复实在是太想当然,他以为折辱易昉一番,易昉会如西京太子一样自尽。
但是,她还活得好好的。
“想什么呢?”宋惜惜见他眼神忽地冷厉下来,便问道。
谢如墨俊脸笼寒,摇摇头,“没什么,回头再说。”
张大壮这个时候很识趣了,招呼宝珠和明珠出去,“咱们到隔壁的雅间吃吧。”
宝珠知道他们或许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便叫了小二进来帮忙把饭菜都挪到了隔壁去。
雅间里,便剩下他们二人了。
宋惜惜问道:“王爷,你是有什么不痛快吗?”
谢如墨望着她,“见你方才哄我喝奶的样子,想来你在将军府伺候那老婆子喝药的时候也是这般耐心的,你曾把将军府当做亲人看待,他们却全都背叛你,我心里恼怒,还有易昉,总觉得她受到的惩处太轻,就连军棍都是战北望代替她受过的。”
宋惜惜没想到他喝个羊奶也能想到她在将军府的日子,她想了想,“或许吧,但相信皇上斟酌之后,兵部会把她除名,她以前瞧不起内宅女子,以后只能好好地当个将军夫人,伺候公婆夫婿了。”
她记得易昉是何等意气风发地说,她不屑与内宅女子斗,可最后她终究会活成她自己厌恶的样子,这是可以预见的。
谢如墨问道:“你宋家惨遭灭门,与她有间接关系,你就不想杀了她?”
这个问题,宋惜惜反复想过很多次。
她秀眉蹙起,“杀了她很容易,一刀的事,但能报仇吗?西京人不公开她在成凌关所做的恶,我杀了她也不是真正的报仇。”
报仇是把真相公开,西京人选择隐瞒,皇上更不会公开,这于商国百害无一利。
而且商国军人也会被打上个残毒冷血的标记,更会牵连到外祖父萧大将军。
所以,这个仇是报不了,报的代价太大了。
其实情况他们两人都知道,只不过是意难平。
易昉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了他们的心上,不仅仅是灭门之仇,还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让商国军人蒙羞。
"快吃。"宋惜惜收回思绪,朝他笑了笑,心头微暖,有人为她宋家不甘,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安慰。
他回以温暖的微笑,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鱼头,“知道你爱吃辣,快吃吧。”
宋惜惜俏脸扬起,“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爱吃辣的?”
谢如墨道:“我去梅山的时候,听他们说过。”
“奇怪,你为什么每次都不与我见面呢?”宋惜惜甚是疑惑,他们也不是不认识,都到梅山了,为何不见一面?
第210章
宋太公简直不要太满意
谢如墨不断给她布菜,就是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宋惜惜掩下疑惑,毕竟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也笑着糊弄过去,“经过今日大长公主的寿宴,想来上京贵家里的话题会增添很多。”
宋惜惜嗔了他一眼,“嗯,会有很多贵女心碎,慧太妃宣布我要与你成亲的时候,不少人看我的眼光都是充满敌视的。”
“也会有不少人羡慕我,嫉妒我。”谢如墨意味深长地说,至少战北望后悔了,皇兄也动心了。
“倒不会,我一个和离妇,谁瞧得上?”
他拿筷子头轻轻地敲了她额头一下,“你马上就是北冥王妃了,还妄自菲薄?”
“世俗眼光皆是如此。”她还手敲了回去,然后飞快闪开,笑着道:“我可不妄自菲薄,我知道自己有多出色。”
看到她笑得恣意,眼底都绽放着光芒,他心底触动,即便是伪装的,但她愿意伪装,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初到南疆的她,眼底总有一种挥不去的悲沉,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宋惜惜也看着神情时而轻松时而深沉的他,觉得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吧,他挚爱另嫁,不得不与一个不爱的女子成婚,以应付皇上的赐婚。
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呢?如果她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儿郎,是否会后悔?
吃完饭,各自归家去,临了道别,宋惜惜觉得和他比原先亲近了些,看来他们以后成亲了,也是能够相敬如宾的。
翌日,谢如墨带着礼部的官员以及颜太傅登门提亲。
宋太公和宋世安也被请到了国公府,开始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流程。
颜太傅亲自出面,让宋太公十分惊喜,觉得北冥王是真心要娶惜惜的。
宋太公心里实在安慰,惜惜不仅立功为宋族子弟面子上贴了光,光耀了宋族门楣,更嫁得当今亲王,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瞧不起宋家的人,全部都掉眼珠子。
钦天监正也被请了过来,庚帖一换,钦天监正说了四个字,“良缘天定”。
有这四个字,谢如墨干脆请期,钦天监正笑着说:“如今已是七月,筹办婚事起码半年,已经是很快了,恰好腊月二十四是黄道吉日,匆忙是匆忙了些,但若人手足够的话,也是可以办得来的。”
谢如墨巴不得快些把宋惜惜娶进门,但是觉得婚事不能太草率,一定要隆重,所以便问了宋太公和宋惜惜的意思,他们都同意,便定下了腊月二十四。
谢如墨转头过来问宋惜惜,“我还要亲自去梅山一趟,跟你的师父求亲,你要和我一同去吗?”
宋惜惜摇摇头,眼底黯然,“我就不去了。”
梅山上有一个快活恣意的女子,那女子也叫宋惜惜,她把自己丢在那里了,和离的时候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没有回去,只去信师父和师兄,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脸上没有真正笑容的她。
谢如墨知道她为何不回梅山,心底悄然叹气,但面上什么都不显,点点头道:“行,本王带人去一趟便是。”
宋太公简直不要太满意了,堂堂亲王能做得如此面面俱到,可见对这门亲事有多重视。
将军府当初多傲气啊,现在看他们是否还傲得起来吗?
第211章
你觉得我不清白了是不是
从大长公主的寿宴回来,战老夫人便病了,半夜起了高烧,一直在说胡话。
闵氏连夜请了大夫,战北卿也去把住在客栈的战北望找回来,战北望开始还以为是骗他的,但回来看到母亲全身发颤,一直在嘟哝着什么胡话,他才知道母亲是真病得要紧了。
易昉也难得过来照顾,她已经好多天没见过战北望了,她有她的骄傲,不想去找他,想着这里始终是他的家,他总要回来的。
战北望没看她,只着急地问:“为什么忽然病了?还病得这样严重。”
战少欢哭出声来,“还能因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宋惜惜,她也去了大长公主的寿宴,仗着自己要嫁给北冥王,竟把大长公主和嘉仪郡主骂了一顿……”
此言一出,战北望和易昉都骇然地看向战少欢。
战北望失声,“什么?她要嫁给北冥王?”
闵氏连忙道:“小姑子,不能胡说,分明是大长公主想用母亲刻薄儿媳的话题来压盖她的事情,才把母亲气病的。”
战北望心头千般滋味,百转千回间,便只余心酸与苦涩,还有那无限的追悔莫及。
他苦笑一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被什么封堵住,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北望,错了,错了……”床上的战老夫人嘴里说着胡话,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错了,真的错了……”
易昉冷冷地道:“错什么了?后悔娶了我,弃了宋惜惜?”
战少欢坐在床前,拭着眼泪,忿忿地道:“她宋惜惜算个什么东西?都是二嫁的人,竟能嫁入王府,嫁给北冥王,北冥王也是的,挑什么样的贵女不好,非得挑我们将军府不要的,如今这不是打我们将军府的脸吗?我们不要的人,人家拿来当宝,母亲能不气吗?”
闵氏听她还在这里胡说,心头恼怒得紧,往日懦弱的性子不知道怎么地,猛发出一股子脾气来,“闭嘴,母亲病倒并非因此,你不要胡言乱语扰乱家宅安宁。”
战少欢被闵氏一斥,当即想要反驳,却见她眼神冷厉竟是前所未见的,不禁吓得把话咽了回去,只嘤嘤嘤地哭起来。
闵氏是真的受够了,这将军府如今是她掌家,自己夫婿没多大出息,混不出个人样来,二叔好不容易立了功,得了黄金百两,往后总归是有出息的,家里就仰仗他了。
现在他出去浑浑噩噩数日,终于回来了,又拿宋惜惜说事,宋惜惜没欠将军府的,犯不着每日都要被挂在嘴上骂一通。
最重要的是,如今再把宋惜惜提起来,难免二叔夫妇又要生嫌隙,这易昉眼看建树不一定有,但破坏力着实惊人,如今兵部和吏部对二叔都没有安排,若夫妇不和吵起来叫外人知道了,御史不参他,参谁?
婆母发着烧说浑话也就罢了,小姑子还跟着瞎掺和,真真烦死。
果然,易昉冷笑了声,看着战北望,半边脸显得特别的狰狞,“你的前头娘子要嫁人了,要嫁入王府,你后悔了吧?错了,就是错了,你就不该娶我,我也不该嫁进来,惹你们一大家子厌弃。”
战北望心头的苦涩到了唇间,闻得此言不禁恼怒,“你说什么?谁厌弃你了?”
易昉不见他多日,一回来听他这不耐烦的语气,心中的委屈和情绪爆发,怒道:“你不厌弃我吗?你敢说你不厌弃我?你觉得我被那些西京士兵玩过,你觉得我不清白了,对不对?”
第212章
战北望任职了
大半夜的,终于是爆发了,闵氏觉得心累至极,转身出了门去。
身后传来男的女的咆哮声,伴随着战少欢的尖叫声,闵氏慢慢地走向内院正厅,以前宋惜惜就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主持着家事。
家事繁琐,她总有耐心,和颜悦色地对待每一个人,就连婆母晚上发病,她一守就是一整夜,第二日也不睡,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像是不会累的,可谁不会累啊?只不过是苦苦支撑。
闵氏以前不懂,但现在她什么都懂。
她筋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正厅,因为节省灯油,廊前风灯只点一盏,惨淡的光芒照进来,映照着孤寂桌椅,这将军府仿佛一座坟墓似的。
她为宋惜惜高兴,不为别的,只为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关照。
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现在她掌家了,才知道宋惜惜当初为她做了什么,又抵挡了什么。
她现在是真的筋疲力尽,折腾不起,还不如嫁给寻常百姓家呢,起码殷实过日子,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追求,耗尽每一个人的心力,都追不到。
她在椅子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下人进来告诉她,说二爷打了二少夫人一巴掌,二少夫人又打了二爷一巴掌,乱作一团之后二爷摔门出去了,老夫人醒来又气昏过去了。
她听完之后,竟也只是嗯了一声,便道:“都忙自己的去吧。”
闵氏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家无宁日的开始。
就在谢如墨启程去梅山的时候,吏部对战北望的任命下来了,他入了京卫指挥使,任职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司,是个从五品的职位。
这职位设了二人,其中一人便是玄甲军的毕铭。
京卫出自玄甲军,而北冥王是玄甲军的指挥使,宋惜惜是副指挥使,底下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才到指挥使司镇抚司。
当然,宋惜惜的这个任命其实就是一个虚设,商国可以让女子上战场,却不能让女子真的任实职。
而且谢如墨交了兵权,却还是玄甲军的指挥使,宋惜惜若是副指挥使,那玄甲军和京卫全掌握在他们夫妇的手中,是有人会不放心的。
安排战北望进京卫衙门,虽只是从五品的指挥使镇抚司,但慢慢再上一二级,总还是可以成为谢如墨的一根刺。
皇帝做事,讲求防范于未然。
他知道谢如墨现在不会有什么野心,但最好不要给他滋长野心的温床,以免伤了兄弟感情。
战北望对于这个任命很不满意,他宁可回到驻京卫所里,也胜过在谢如墨和宋惜惜手底下任职。
哪怕他知道宋惜惜不会来京卫衙门,可她有这虚衔顶在上头,他就始终是宋惜惜的下属。
但从五品的实职也算不错了,总好过打完成凌关战事那样,什么安排都没有,只当个闲散武将。
入了京卫衙门,至少是实打实的权力。
他的内宅已是一团糟,只想专心事业。
他的顶头上司是指挥佥事甘承允,甘承允没跟随上战场,但和毕铭是莫逆之交,因此知晓战场上发生的事。
他对战北望和易昉很不满,战北望上任当天,就被他晾着,讽刺了一番。
战北望忍了下来,拿出银子请兄弟们吃了一顿,毕铭也出来说项,说战将军在战场上确实立功,皇上也是嘉许过的,甘承允才没有继续刁难他。
毕铭倒不是要护着战北望,只是皇上和兵部论功行赏,也没有抹杀战北望的功劳,他不想多惹事,王爷不喜这样的。
第213章
易昉开除军籍
战北望任职,易昉也盼着自己能有个一官半职,哪怕是当个京卫,或者加入玄甲军当个小队目。
她知道自己犯过错,对她的官职安排不会太高,可到底成凌关一战,她是首功,忽略了南疆战场,她谋一份差事应该是不难的。
只要有差事在身,她就能抬起头做人。
可她想得太简单了,就连宋惜惜也只是领个虚衔,都不需要去京卫衙门,也不用参与玄甲军的集训,当然如果有特别需要,她也可以去,她是不用去,而不是不能去。
所以,易昉等了好几日,等来了兵部的一份开除军籍的文件,还有她在成凌关大捷的功劳全部抹杀。
她不再是易将军,甚至不再是军人,成凌关的功劳都没了,她就像是完全没有上过战场一样。
她需要把兵部派发的将军卫甲令牌印章和武器交回,甚至当初的兵服也不能留下。
这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她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就是因为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可以上战场,她是士兵,百夫长,是将军,她一路艰辛走来,最后嫁入将军府。
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定然可以平步青云,开创女子为官的先河。
没想到,嫁入将军府是一切结束的开始。
她疯了似地在院子里砸着东西,目测一切都被她砸烂了,下人都不敢靠近,去请了闵氏,闵氏说管不着她在自己院子里发疯,去都没去看一眼。
至于老夫人还在病着,没人敢告诉她。
其余的人知道了也不会去,但是战少欢去瞧了一眼,那一眼怨毒,都是这个贱女人,如果不是她抢了二哥,宋惜惜就依旧是她的二嫂,就不会嫁给北冥王。
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祸端。
只是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被老夫人知晓了,老夫人目光凝滞了好久,才苦笑出声,“哦?连将军都不是了?士兵都不是了?那我们将军府到底依仗她什么?花这么多银子娶了她,竟是毫无用处的?还是个烂货,还是个泼妇。”
语气,既恶毒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