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从不觉得家务活是属于女人的,自然不觉得他是在心疼自己。两人刚把鸡炖上,张云惜正在和面,就听见外面传来张镇豪迈的大嗓门。
“是,休沐了,二叔你吃了没。”
李春容听见男人声音,顿时满脸笑容。
她最近日子过得舒坦,虽然操劳了些,但心里高兴,人的精神头就好。
张镇进厨房,把提着的篮子放下,笑着道:“辽王杀了几头牛,他们就吃牛舌,把牛肉给弟兄们分了,我分到两斤肉,你们看怎么吃。”
他在王府当差,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赵云惜刚开始也打过做王府生意的门路,后来放弃了,王权和平民之间有天然的鸿沟。
世人如蝼蚁,若真逢上事,被皇家打死,也上告无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生意。
“做牛肉羹吧?热乎乎地喝一碗,就着炖鸡,多好。”赵云惜笑着回。
这个大家都不会,她就亲自动手,环顾四周,见家里还有刚挖的笋,豆腐也有一刀,就觉得够了。
把牛肉剁成小粒腌上,再切葱花、芫荽、笋丁、豆腐丁,这时候牛肉也腌好了,用沸水滚出血水,冲洗过用笊篱捞出来,这才再烧水。
把牛肉粒、笋丁、豆腐丁放锅里,勾芡、放料,还打了鸡蛋做蛋花,再撒下芫荽、葱花,关火就能吃了。
“爹、娘、相公,你们尝尝看。”
挨个盛了一碗,牛肉羹鲜香嫩滑,喝得小白圭鼓起腮帮子,
“嘶溜嘶溜……”
又鲜嫩又烫口!
在寒凉的春夜喝上一碗,简直从身到心的舒爽。
就着香喷喷的炖鸡吃,更是让人香迷糊了。
“好好吃,娘,肉肉香,等我长大了,让娘天天吃肉肉。”
小白圭羽睫微颤,黑黝黝的眸子满是认真。
赵云惜眉眼带笑,递给他一个炊饼,笑着道:“吾家有儿初长成啊,都会心疼他娘了。”
张镇瞥了小白圭一眼,眼里也露出笑意,他对这个孙子很满意,见他规矩又聪慧,就更喜欢了。
小孩简直一天一个样,小脸蛋肉嘟嘟软啾啾,浓密乌黑的发丝扎成一个小揪揪,五官精致跟小仙童一样。
眼睛也漂亮,乌溜溜的,发亮,瞧着就聪慧伶俐。
“走,爷带你出去转转。”张镇拎住小白圭的衣裳,扭头就出去了。
他个子高壮,当侍卫力气又大,掐着小白圭的腰,就扔在肩头。
陡然拔高的海拔,让小白圭呜哇呜哇地叫出声,兴奋地抱住张镇的头,笑的嘎嘎叫:“再高点再高点~”
张镇就给他又往上托举,带着去族人家中玩,他这一脉人口单薄,他估摸着也就这一个孙子了,还是得跟族人拉好关系。
他出去了,李春容把鞋底子一捞,也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夫妻二人。
赵云惜也不知该如何和张文明相处,她索性拿起笔,照着自己往常的节奏,去书房练字。
张文明坐在她身侧,正在翻看她昔日的字迹,看着从绵软无力到略有筋骨,不由得点头。
“这里笔锋转折再干脆些,不要拖拖拉拉,最重要是起笔,我看许多都有尖尖,你起笔后不要顿笔往后拖,要顿笔平移,就像这样……”
张文明亲笔示范。
他确实有两把刷子,学问极扎实,性子也好,看来有望中举。
赵云惜更熟悉硬笔,毛笔的软毛对她来说没那么容易掌握,读书二十年形成的写字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但她努力跟着张文明的笔触走。
“不错。”他夸了一句,就自己看书去了。
张家什么很穷,惯常吃饭都是糙米,穿衣是棉麻居多,也就不下田做活,没那么破旧,但家里书很多,各种藏本,多得厉害。
赵云惜闲暇时都要看书练字,现在连一格都没有看完。
书多,也挺有安全感的。
等到天色擦黑,视线昏黄起来,张文明放下书,也让她把纸笔都收起来。
两人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是二老带着小白圭回来了。
“明天二叔家里娶媳妇,咱都在家,刚好去帮忙。”
张镇和张文明需要陪客,两人一文一武,村里有点啥事儿,都喜欢让他俩陪客。
夜里,小西屋罕见的点了灯。
赵云惜怀里搂着热腾腾的小白圭惯了,一时间孩子被抱走了,还有些不习惯,直挺挺地躺着,数身边男人的心跳。
当结实的臂膀伸来时,她有些纠结,却还是挡了下。
赵云惜回眸看张文明,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清亮,她浅浅一笑:“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没什么学问,我不会勉强你,到时候你考上举人,就是和离也行。”
她其实一直挺犹豫,穿越过来这么久,对世情也有了解,开女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有个相公做门面就无可厚非。
但让她毫无芥蒂地睡他,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以前谈过恋爱,也有过亲密接触,但都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
毫无情谊的拥抱、亲吻,她不太愿意。
她也是拿捏住张文明性子虽然淡漠,但不是暴虐那一挂,不会对她人身安全产生威胁。
当然张文明要是想对她动手,她不介意让他尝尝她拳头的滋味。
张文明慢慢坐起身,将烛火拿近了些,仔细地打量着她,甚至拉开些被褥,看她锁骨上的一颗小痣。
“变心了?”他皱眉。
赵云惜有些紧张,在古代和丈夫割席是有风险的,她紧紧地盯着男人的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
“没有变心,就是觉得太委屈你了,在我心里,你生得好看,学问又好,值得更好的女人。”
赵云惜连忙哄他,好话一箩筐地往外扔。
张文明放下烛台,回头一看她小嘴巴巴地还在说话,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微顿片刻,深晦地眸中有流光闪过,盯着她渐渐有几分锐利,上下打量着她,似是在思虑。
“小云说得颇有道理,似在情理之中,但我确实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休妻和离,我们这小村子也没有什么美妾的道理,我要考科举,不会给自己抹黑名声。”
赵云惜也在盯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是个有颗强大冷静的心,便止了话头,趁机说是。
“其实我也这么想的,小白圭还小,他到时候也要参加科考,男女间的情爱并不要紧,我只是担心相公委屈,这样出色的男人,却只能配我这个朽木。”
张文明静静地看着她胡扯,半晌才道:“你上回病得厉害,我不能在家陪你,可是觉得委屈了?近些日子,你瞧着我的眼神格外冷淡,若我做得不好,你该告诉我才是,你我少年夫妻,前些年是我忽略你了,一心读书,不曾睁开眼睛看看身边人,你不要对我灰心,给我个机会才是。”
赵云惜抬眸看他,发现古人并不好糊弄,他们在外读书,见多识广,一双眼睛跟淬了冰雪一样,一眼看透本质,就很烦人。
可恶,这样深明大义的张文明,衬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她也就换了话题。
“今晚的炖鸡真好吃,你喜欢吗。”
张文明半臂支起身子,包涵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只轻声道:“我平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里都是你和娘在操持,就像你说的炖鸡,也是你俩去赚钱买来的,吃起来甚香,我想好好读书,考个举人回来,让你顿顿吃肉,金钗锦衣,再不为钱财烦忧。”
后院起火,都要烧屁股了。
张文明看着她黑沉的小脸上满是懊恼,笑了笑,强行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别多想,睡吧。”
赵云惜被他气息笼罩,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根本睡不着。
这男人不按理出牌。
却不知张文明也有些睡不着。他娘子突然不要他了,想想就气得咬碎后槽牙。
难堪又恼怒地喷了喷鼻息,认真地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低头,对上妻子溜圆惊愕的眸子,大掌覆上,冷笑:“睡!”
提的时候胆子怪大,这会儿又怂了。
张文明直接把灯吹灭。
第13章
“娘,快起床咯~”小白圭扒着窗子,眼巴巴地望过来,他想娘了。
昨夜的谈话囫囵过去了,第二日张文明神色如常,像是没那回事,赵云惜观察一会儿,就放弃了,已经表达过自己的观点,也要给对方时间消化,
她换上灰鼠皮的袄子,穿上精致的小皮靴,头发挽成髻,插上一个木簪。
家里也没铜镜,她对着水盆照了照,还挺满意。
“小云,我们去帮忙待客。”李春容喊她。
一般同村都要去后厨帮忙,但前面的女客也需要人招待,就选到他们头上来了。
赵云惜走到李春容面前转了一圈,笑眯眯问:“好看吗?”
双十年华的女子,青春华貌,怎么都好看。
“好看。”张文明走过来,慢条斯理地接话。
赵云惜想想昨夜的谈话,心里就不痛快,轻哼一声,牵着小白圭的手,就跟着李春容往外走。
刚觉醒穿越记忆时,零星有一点绿意,如今过去半个月,地上就有许多野草、野花,瞧着有几分早春的味道。
一行人走着,热热闹闹地打招呼,赵云惜也跟着又认一波人,她也对村人聊天的技能表示赞叹。
他们能聊到对方舅家表妹亲家的亲家妹子的二表哥,听得赵云惜眼睛疼。
“你家小白圭都三岁了,再要个小的也能帮着带了。”秀兰婶子突然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赵云惜看向李春容,想让她帮自己回,但对方也满脸期盼,她只得道:“我也想生,但缘分还没到。”
走到她后面的张文明听见了,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女人满脸老实,其实心眼子贼多,昨夜还要休夫,不想要他了,今天就跟别人说想跟他生孩子。
面上却极为配合:“儿孙都是缘分,强求不得。”
秀兰婶子打量着他,片刻后才小声嘀咕:“你相公整日里读书,是不如庄稼汉子结实,看着都没劲儿,你让他多吃些,要不然咋生孩子。”
赵云惜看到相公那张发青的脸,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故作腼腆道:“县学有骑射课,他结实着呢,就是读书费脑子,咋吃都不胖。”
秀兰婶子口出狂言:“精瘦的男人确实行。”
赵云惜也不说话了,她还没学会跟长辈聊这么深入生猛的话题。
“小白圭,快来滚床。”李春容笑吟吟地招呼他们,赵云惜便牵着他过去。
张白圭素日里偏爱自己玩,猛然间接触这么多人也不怵,睁着乌溜溜的眸子看着大家。
一旁的喜婆在教他滚床的习俗,比如从床这头滚到那头,嘴里还要说着吉祥话。
“吉祥话有点长,你记住了吗?”喜婆有些担心。
张白圭脊背挺直,立得板正,乖巧道:“奶奶,我已经记得了。”
“那你重复一遍教我听听。”喜婆诧异地望着他,这一段吉祥话可很长,这小孩看着年岁太小了,纵然穿得齐整,但放在旁人那,还真是穿开裆裤的年岁。
但秀才家的孩子,她也不敢深问,生怕得罪人。
故而满脸为难。
张白圭在背东西上,从未害怕过,他朗朗出声:“童子滚床,喜庆临场,一滚财源广,再滚福禄长……八滚儿孙状元郎~”
喜婆顿时惊叹起来,回神跟赵云惜笑:“你家孩子还真有状元郎的才貌!这顺口溜一般要教半晌,你家孩子一遍就记住了,可是提前教过?”
赵云惜看向正双眸晶亮求夸的孩子,唇角挂起微笑:“先前没教过。”
几人一遍夸赞,一遍进行滚床,一番动作下来,张白圭角巾散了,衣裳乱了,小脸红扑扑的,不复之前的小考究模样,真有小孩样了。
但他抿着薄唇,奶唧唧地哼:“乱了,要整齐,要漂亮。”
在哄堂大笑中,赵云惜顾忌他的心情,连忙给他整理衣裳。
小白圭见自己衣裳整齐了,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一时打趣起来:“比姑娘还爱整齐漂亮,可见未来定然是要做状元郎的!或者探花郎?生的这样好看!”
“是啊,没见过这么眼神清亮懂事的孩子。”
好在这是人家成亲的喜宴,一直都有客人来,要招待陌生的客人,话题就变成了寒暄。
赵云惜在社交上还成,跟着引领、招待客人。
她在人群中找新郎官,被小白圭提醒,才看到一个半大少年,唇边还有毛绒绒的胡须,瞧着像个初中生。
穿着簇新的青布褂子,跟在家人身后待客,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说来也是,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成亲。
热热闹闹、吹吹打打,赵云惜手里被塞进一段红绸,让她去给新郎官挂上。
“你是当嫂子的,好好教教新郎。”秀兰婶子压低声音道。
赵云惜这才想起来,嫂子们还有个调戏新郎的任务,对着那张稚嫩的脸,她真说不出来。
上前帮着挂红,看着自家的骡子也挂上红绸,就赶着去接新娘了。
新郎去接人,家里还在做饭,这时候宴席都是村里人自己做的,后院还在杀鸡,猪是一早就请赵屠户杀的,已经拉回来了,菜还在地里,几个婶子正要薅。
赵云惜也跟着帮忙,但和利索能干的嫂子、婶子比,她就笨拙许多。
“小云,你过来吧,别碍事。”李春容把她拉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小声问:“喝不喝红糖水?”
看着婆母冲她眨了眨眼,就知道说让她别干活的意思。
“我这儿媳妇啊,从小就被赵屠户养得娇气,嫁到我家来,那小手白白嫩嫩的,看着就稀罕人,就更娇气了,我整天嫌她不会干活,笨手笨脚的愁死我了。”
李春容握住儿媳妇的手,又是光又是热,摸起来嫩嫩滑滑,心里满意,嘴上却埋汰,不叫她干活。
秀兰老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你要是嫌弃,不如给我家来,我保管把她当仙女供着,又漂亮又能挣钱,干啥活儿。”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那你喜欢我家儿媳妇那样的?一个屁股头抵你家小云两个大,割水稻比我都利索。”
她儿媳膀大腰圆,气势很足,在农村确实受欢迎。
李春容还真有些眼馋。
“让我家小云也长胖点,瘦成这样,看着心疼人,细胳膊细腿的,不如你家壮实。”
赵云惜听着她们闲聊,觉得很有意思,在现代的时候,她这样细瘦雪白的肯定会被夸好看。
但农村种地,就是喜欢壮实的身体,能干活还不容易生病。
正聊着,就听见鞭炮响了,紧接着就是百鸟朝凤的唢呐声。这声音听得她精神一震,可以吃席了?
她看到新娘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箱笼中那套粗糙的凤冠霞帔和灰鼠皮袄子。
原来,她爹娘比她想象中更爱她,也更有钱。
新娘和新郎穿着一样的青布衣裳,头上的巾帼是红布,带着出点喜庆。
她稚嫩的脸上涂着脂粉,唇上抹着胭脂,正默默流泪,神色惊慌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人。
“新娘子来了!”
“拿喜斗来……”
“火盆火盆……”
喜斗里面装的麦麸和彩纸,寓意多子多福,进门前还要跨火盆,烧去晦气干干净净进家门。
赵云惜跟在李春容后面,看着新人拜堂,拜完以后,就要跟着新郎敬酒,然后把新娘安排在她们这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