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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闲儿一股脑儿说了很多,末了还问,“不若姐姐今儿就陪我睡罢?”阮玉仪尚未出嫁的时候,她就总缠着阿姐一处睡。

    阿姐身上很香,是叫她安心的香。

    阮玉仪被分散的注意,对于闲儿说了什么,半点也没听进去。

    “你且……”她缓了口气,满面潮红,“你且回去,我待会儿来你屋里寻你可好?”即使如此,她的声音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颤抖。

    外边默了一阵,她的心也紧跟着揪起来,生怕阮玉闲察觉到什么异样。

    终于,外边响起闲儿欢快的声音,“好,那我回屋等你。”

    脚步渐远,闲儿走了。

    她这才能松下一口气。她不记得她是用抓的,还是什么,总之脑中混沌着,就挣开了他的桎梏。

    她退开几步,离他远远儿的,“陛下若欢喜妾这地方,那就自便罢。”

    她没有迟疑,重新散挽了发,穿好衣裳,举步往出走。

    风还带上了些暖意,将她吹得清明了几分。抬头望去,天还是半黑不黑的,透着几分天光,树影,皎月,虫鸣,这一切,都使得她燥热的心冷却下来。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他并未追上来。

    反是守在外边的木香走至近前,“小姐,可是要去寻四姑娘?”

    她微微颔首,口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以及几分血腥味。

    .

    阮玉仪顾不得他是走是留,或是如何离开,径自去了闲儿的院里。

    内室软榻上,闲儿已是捧着话本在看了,垂着眼,曲着指骨抵在唇上,看得入神。

    但她一掀起撒花软帘,闲儿还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书也不要了,随手往边上一搁,例行扑上来抱了她一下。

    她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去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闲儿却从她手下挣开,亮着一双眸子,道,“阿姐,方才你屋里是藏了姐夫吗?”

    第266章

    择婿

    烛火在明瓦下雀跃着,闲儿小嘴一张一合,“就要这样!皇帝又如何,他能三妻四妾,我家阿姐怎就不能另择新婿。”

    她亲昵地挽着阮玉仪的胳臂,学着阮夫人的样子,心肝脾肺地混叫一气。

    阮玉仪没有露出一贯的笑来,而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气又好笑地点了闲儿的额心一下,“混说什么,哪来的姐夫。”

    闲儿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似乎想在那上面看出些什么,良久,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咕唧了一阵子,才算罢了。

    话间大约就是在可惜,她还以为阿姐方才屋里有旁的人。叹惋完了,又开始骂新帝,怎样骂得快意怎样骂。这小姑娘倒还聪明,知道不用官话,免得隔墙有耳,落人口舌。

    院里侍候的婢子温了牛乳来,里头搁了些桂花蜜,稍抿一口,那醇香带着桂花的馥郁就溢满口腔。

    阮玉仪喝了两口,随手将杯盏搁在中间的小几上。

    原以为闲儿有了话本子,就能安静些下来,不想她还没歇了找新姐夫的心思,两手支在小几上,向阮玉仪凑过去,旁敲侧击道:

    “阿姐,我方来京城,也不曾识得什么朋友。阿姐可有认识的,今儿我们去他家,明儿他来我们府上,互相走动走动,也免得日日待在府中,闷得慌。”

    阮玉仪读完眼前一行,听她如此说,一时竟是回不上来话。

    在京中两年有余,回想初至的时候,总有些恍若隔世之感。真要说起结识了友人,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容姐姐一人。

    原来闫宝林也算,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终究是疏远了。

    她思忖了大半圈,最后只有摇摇头。

    闲儿见状,眼珠一转,狡黠地笑起来。阿姐不急,她却要帮一帮阿姐的。

    .

    翌日晌午大错,闲儿蹦跳着来到阮玉仪院里,身后随了两名婢子。她们手上分别有一承盘,上置了一套羊脂缠花头面,以及一身丁香色锦裙。

    闲儿拎着那衣裳就往她身上比,推着她去更了衣,又着人为她重新挽发。

    她配合着闲儿折腾,“这是要做什么?”

    “大哥设宴请了京中几位公子小姐来,也算是相互结识结识。”闲儿指挥着为她挽发的婢子,瞧着兴致很高。

    她抬眼望向镜中的阿妹。闲儿素是个活泼的,不论是家中底下人,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与谁都能说上一两句,哥哥安排了这筵席,她欢喜也是情理之中。

    因而阮玉仪也就没多想,妆饰已毕,就被闲儿拉去设宴的堂中,这小雀儿一路上叽叽喳喳,都叫阮玉仪好奇,她腹中怎就存了这么多话。

    .

    堂中已是仆婢往来,端着杯具菜肴走进走出。

    上了台矶,却见里头坐的俱是些年轻子弟,穿锦着缎,好不热闹。兄长倒是不在,想来是怕自己在,这些小郎君小姑娘们玩得不自在。

    说起不自在,席上大多是相识的,唯有阮濯英大小生在婺州,长在婺州,在京城没有熟人。他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垂首摆弄着跟前的玉杯,手指尖都透着一股子尴尬劲儿。

    因而他一见阮玉仪两人来,就不自觉起身迎上来,终于是有了事做。

    “阿姐。”英儿唤道,满眼都透着“你可算来了”的意思。

    闲儿笑话他嘴笨,坐了这么些时候,都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

    英儿自然不服气,于是两人又斗起嘴来。

    席上众人莫不拿眼悄悄瞧过来的,许是有人交代过,只是看着,无人提及阮玉仪宫妃的身份。有心思活络的,已是上前见礼来了。

    “这位就是阮家的姐姐罢,曾听家母提及过,果真是个天仙模样的人物。”来者是个身形纤细,明眸皓齿的男子,瞧着年岁不大,一问才知,竟是比阮玉仪还要大上半旬。

    闲儿问完了年纪,又追着问令父为谁,是哪家的公子。

    阮玉仪觉着冒犯,正要说些什么,不想对方却是十分乐意答,笑吟吟地道,“家父乃户部侍郎,在下是家中幺子。”

    闲儿摸着下巴,嘀咕,“幺子好,家中上下都捧着,也不必陷于争斗。”

    听他如此说,阮玉仪有了些印象。之前赏花宴,邀了命妇贵女入宫,她曾见过他的母亲的,那是一个和气,且礼数周全的妇人。

    几人在一桌坐了,有婢子新布了碗箸来。

    这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是个话絮的,桌上点心没用多少,只顾讲故事了。

    “在下曾与家父去林中狩猎,在下不善骑射,多数只是骑着马儿溜达几圈,回去只消吃父亲猎来的就是。

    “那次倒奇了,每放出一箭,都没有落空的,大多是些野兔之类的。我来了兴致,因愈发往林中去,越往里,猎着的兽就越大,连跟在身边的小厮都啧啧称奇。

    “结果一扭头,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他顿了顿,引着桌上人往下问去。

    闲儿平日里坐不住做针黹,却是最好看话本子,听故事的,她十分捧场地问下去,“莫要卖关子,卖关子的人嗓子眼里长疔。”

    这人也不恼,闷闷地笑两声,往阮玉仪处瞥了一眼,才又接下去道,“我瞧见了一匹白马,约二人高,颈后鬃毛油光水滑,头上生着只尖角,脊上有鱼鳞,模样怪极了,活似《山海经》里跑出来的。

    “后来——”

    他细细描摹着说了一段。

    阮玉仪呷着茶,也听了一耳朵。

    “这可是真的?”闲儿听得兴致勃勃,身子不由往前探了探,追问道。

    他对答如流,“自然是假的。”可他编得流畅,倒像真见过一般。

    一盆冷水将闲儿的兴致浇了个透,她拖着尾音埋怨了几句——亏她还当真了,笑话死谁了。

    这侍郎家的公子有意亲近阮玉仪,见她杯中茶盏没了小半,从婢子那夺过了茶壶,亲自给她斟茶,一面笑道,“姑娘呢,可也当真了?”

    她礼节性地道了谢,却并未回答。

    之后闲儿显然听得不尽兴,缠着侍郎家的公子要人多将几个。他见阮玉仪兴致缺缺,也自觉没趣儿,说什么也不讲了。

    无奈闲儿委实能缠人,他便提议道,“不若在场各位都围坐起来,行酒令,输者讲一个奇闻轶事,讲不出的,自罚一杯。”

    闲儿一听,眼前一亮,拍手叫好。

    而后也就自然依着他说的来了,当旁的来客,尤其是适龄的公子,都有意无意要与阮玉仪搭话,她这才觉出些不对来。

    第267章

    相会

    到底都是年岁相近的,没一会儿也就闹开了。

    这会儿又有一个姑娘没来得及反应,将令落到了地上。她脸红了大半,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时半刻间,也想不出什么故事来,因选择自饮一杯。

    身边的像是相熟的一个姑娘,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杯盏,顺手就递给了身边的人,“不行,人人都喝,那还有什么趣儿,今儿你必须想出来一个。”

    那姑娘暗中掐了她的同伴一把,不想对方吱哇乱叫,一阵告状,惹得那姑娘愈发脸红。

    原本递给旁人的杯盏,一个个传了下去,愣是传去了可远。

    姑娘没了办法,只好苦着一张脸思忖。

    一时间谈笑不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阮玉仪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慢慢呷些眼前的果酒,不消人罚,自己就下肚了两三杯。

    微醺之感漫上来,她感到有些燥热。

    一边的闲儿难得心思不在听故事上,捉着她的衣袖,低声道,“阿姐觉着那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如何?”

    “半点瞧不出是比我还大的,倒像个弟弟似的了。”她如此说,闲儿也就明白了。

    她其实暂且无意此事,何况她宫妃身份未除,也不会有人敢上门,顶天了就是观望观望。

    她忽而觉着有些闷,就悄然离席,想着出去散散。木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一动,自是也跟了上来。

    两人走远了不知,她离席后,堂中的笑闹的动静息了不少,仍有几个玩上头的,还在行着酒令。有的心思已是不在桌上了,早随那抹娉娉婷婷的身影飘外头去了。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上来向阮玉闲打听,“你姐姐这是去何处了?可还回来?”

    闲儿知晓阿姐进来心思重,自然没让他再跟去搅扰。

    .

    这座府邸原是早几年前就在修缮了,几经匠役支使之思。如今新晋的将军入主,自是紧着时新的花样,重新修整了一番,因此府内的布置雅而不俗,很是有一番看头。

    新移来的花儿草儿的,也大多成活了,更添了几分生气。

    凉风吹散几分醉意,阮玉仪方才还晕乎乎的脑中,又不自觉开始思忖起东西来。

    她知晓家人是护着她,兄长是拿着救命之恩去抵,甚至是暗里威胁,才将她带出宫。宫里那位若非是顾念着这份恩情,以他的性子,怕是说什么也不会允她离开。

    她有了依傍是一方面,却也不能因着一时之怨,连累了家里人。

    谁知姜怀央会什么时候又犯个疯症,或是转了念,连恩也不顾了。

    她随手掐了下手边的花,在水嫩的花瓣上,留下一道月牙状的痕迹。她垂下眼,以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痕。

    “小姐若喜欢,不若每日打发人来采几支时鲜的花卉,摆在几上赏玩。”木香提议道。

    她轻声,“不必了,就让它生在此处。我也就两只眼睛,这般都已是看不过来了。”

    “莫待无花空折枝,落尽了岂不可惜。”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身望去,来者正是教英儿闲儿两个念书的先生,名唤孟锦的。他缓步过来,从容一礼,举手投足间尽是克制的礼数。

    阮玉仪让他起身,温和笑道,“这也有理。”

    “方才我所说的不过是怠于着人采花的借口,随意一说就罢的,”她转而道,“先生可用了午膳?存芳院的堂中正摆着筵席,英儿闲儿也在那,先生不若过去用上一些。”

    孟锦垂眼拱手,一副恭谦模样,“多谢娘娘关切,已是用过了。在下素来不爱这样的场面的,不若随意走走清静。”

    她也不勉强,客气了两句,就作辞离开。

    .

    原想就此就散了,行至廊中,不想又是廊下又是遇见了孟锦。

    他手上捧着书卷,脚下虽是随意走着,注意却一直放在书页上,垂眸抿唇,分外认真的样子。看来英儿不仅与他学了经,连这习惯也一并学来了。

    孟锦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忽地从书中抬眼。两人正巧对视,俱是一怔,轻声笑了出来。

    委实是巧。

    她问,“先生也贪此处的景?”廊前就是山石,点缀一片竹林,廊下挂鸟雀,每日专有人来喂食装水。不掩着笼布,鸟雀啾鸣的时候,确有一番韵致。

    “贵府树木山石,布得实在巧妙。”他向她晃了晃手中的书,算是作答了。

    此时走开显得刻意了,毕竟是人家先生先寻的地,也万万没有赶人走的道理。阮玉仪索性凭栏迎风,双手搭在栏上,感受着醉意一分分消散。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各做各的事。

    大约翻过两页书后,孟锦侧目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道,“在下看娘娘此番出宫,不似是省亲来的。”

    “不是。”这没有什么好相瞒的,明眼人一瞧,也都轻易心知肚明了。

    他继续引她往下说,“不知皇宫里的景,与将军府的景比起来如何?”

    如何?

    自然是大差不差的。

    不过是身边人不同,心境不同,所见之景也就不同。如此想着,她的思绪也就渐渐飘远。

    孟锦一双眸黑沉沉地,盯着几步之遥的人良久,没得到回答,也不去催,但心里却有数了。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段长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直至霞光倾倒出来,染红了半边天,方相互作辞。

    至存芳堂中时,人已散去,只余下一些收拾碗碟几案的底下人。阮玉仪也就回了院子。

    .

    她微微低头,从木香打起的软帘下入了内室,一抬眼,却见早有一玄衣男子候在里头了。

    姜怀央不知等了多久,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几案,清脆的叩击声响彻屋内,声声透露出他的不快。他面如沉水,不知在思忖着些什么,到她出声,才注意到她走近。

    她垂了垂眸,不咸不淡道,“妾竟不知这处要比陛下的殿宇还好,引得陛下三番五次驾临。”

    他手上的动作蓦地停止,看过来时,却敛起了眸中的黑沉之色。

    “有泠泠在此处,自然是无法比拟的。”

    第268章

    邀约

    阮玉仪被他揽着,微微仰头,望进那双点漆眸中。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醉意未散尽罢,才会从里边看出点点哀意。多么可笑,连她的生死都能弃之不顾的人,怎会流露出这样的情感。

    她抽身退了一小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揽在她肩头的手,一路下滑至手腕,然后指尖。

    姜怀央心口一紧,捉住了她的指尖。

    他默然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今日去何处了?”

    “开宴,赏景,”她顿了下,忽而冷笑一声,“陛下若想知晓,在妾身边安排几个耳目就是,何必问且?这不是陛下惯用的手段吗。”

    她道得缓慢,却声音凉薄。她似乎比上回见着又瘦削了些,云鬓楚腰,一双似泣非泣眸,仿佛风中柳枝,柔弱却坚韧。

    他的神色暗下几分。

    “撒谎。”

    这次的宴席分明只是披了个皮,来的小姐们是掩人耳目的,余下的公子们哪个不是相看人来的。

    寒意攀着她的脊骨向上爬,她打了个冷颤,还是迎着他的目光,道,“陛下这是承认了?”他果然还是在她身边安插人了。

    既如此,上回说是将她身边的人撤去,是否也是哄她一哄?其实太后所为,也有他几分纵容罢。这样,方能捏住太后的把柄,有理由置之死地而不落得一个不孝之名。

    她不愿猜忌,但越如此想,却越发觉得他当真做得出这样的事。

    姜怀央不知她所想,只是那之后知她不喜,当真不曾在她身边再安插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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