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今日上的香粉馥郁,似是一丝不落钻入他的鼻息,使得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她垂首,眼睫微颤,柔软的手却抵着他前襟,真像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他捉过她的手腕,并在一处,“为何不能说?确实如此,我不曾骗你。”
小娘子蓦地抬首,忘进他的眼眸,泫然欲泣,“陛下可是因为之前我赶你走而生气?我那时并不知晓您是皇帝,我只是——只是怕被冠上私通的罪名。”
他当然知晓她一直在害怕这个,可她哪里会明白,他真正气的是什么。若说与她听,她也不可能承认。何况,她认下又如何,也换不回那些将士的性命。
“嗯,既然如此,”他将她的双手压过她的头顶,致使她整个儿背靠着角落的床柱,“泠泠打算如何补偿?”
她被逼在角落里,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因明白了他话中深意而面色坨红。她犹疑了良久,将双手挣开,勾住他的脖颈保持平衡,覆了上去。
姜怀央掐住她的后颈,免得她逃开。他含住她唇上软肉,这会儿的小娘子委实是娇弱似春水,内心的羞怯使她不住细细颤着,连唇瓣也呈现烂熟的红,带着勾人的媚意。
衣衫褪尽,她的小衣之类,都被顺手丢在地上,散落了一地。她肌肤雪腻滑润,似凝着初雪,惹得人心神荡漾。
他抚上她的肌肤,蓦地注意到她胳臂上一寸多长的淡粉色疤痕,心口微微收紧,可随即,神色又冷下来。
他终是空出一只手,将系在床柱上的销金帐挑开,帷幔轻飘飘地落下,笼住两人的身影。
半晌,阮玉仪方才从床幔中出来,一边的木香已是备好了水。而将她作弄成这般模样的男子,则早已离去。
她换了干净裙衫,斜倚在榻边,只觉浑身气力尽失。
而程府,自阮玉仪离开后,程朱氏便一直悔之前将她轻视了去,导致如今打点起关系来也是件麻烦事。
她手中翻看着一册账簿,上边记着的是程家库房中的珍贵物什。
她思虑了会儿,点了三两件东西与李妈妈看。李妈妈应下,回身要去取来。
“且住,”程朱氏叫住了她,“你去东厢房瞧瞧,择几件仪姐儿平日里欢喜穿的,一并给送入宫中。”
阮玉仪走得急,大部分东西便也留在厢房。
程朱氏以为,凡是惯常用的物什,难免不会生了情的,再换别的,定然别扭。她想将这些旧物送去,以提醒阮玉仪莫要攀了天家,转头忘了程家的托寄之恩。
可送入宫中的东西,那样不是经过细致的盘查的。她没想到的是,她第一次往宫中送的金银细软,便被扣了下来。
还是温雉刚好出宫办事,多问了一嘴,才又知会与姜怀央,于是这些东西,便被一律送去了阮玉仪如今所在的那方院落。
见李妈妈脚下不动,程朱氏蹙眉道,“磨蹭什么?”
李妈妈这才开口,“夫人,奴婢并未注意过表小姐平日愿意穿哪些衣裳。”夫人这要求提得怪,她又不是表小姐近前的仆妇,加上表小姐鲜少在人前走动,她哪里会知道人欢喜什么。
程朱氏神色一凝,口中斥责了几句。心里却发虚,其实她也并未注意过阮玉仪的衣着。
仪姐儿一般不会落下给她的请安,这么想来,她对着仪姐儿的确多有忽略。
程朱氏正想摆摆手,让李妈妈随意去挑几件便罢。门口却传来一清润的嗓音,“母亲是要给泠泠送东西去?也许我能记得些她常穿的。”
闻言,她的眉头并未松下,反是锁得更紧,“秋儿,往后你还是改改对仪姐儿的称呼。她如今成了宫妃,指不定以后见了她,还得唤声娘娘,是该避讳着些的。”
他压下心中不忿,随口道,“母亲教诲得是。”
他暗自冷嗤,今上轻欲,从前送去他宫中的美人还少了?如今封下位份最高的,也只有一个淑妃容氏。
想来,不消多时,陛下便会对那副皮囊厌了去,届时,泠泠才会记起他的好来。
程朱氏瞥了他一眼,自己的孩子,她怎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又添了句,“仪姐儿已非你能俏想的,你还是趁早收了心思。长公主那边,也要安抚住了才是。”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孩儿已将当初的定情信物送与表妹,我相信表妹定然会念起我的好的。”尤其是在与旁人共争一人宠爱,受了冷落的时候。
“混账!”程朱氏气极,拍案而起,“你究竟在固执些什么,别倒时候被今上发现了你那点子小心思,连累了整个程家才好!”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杵逆自己,同时,也气他的执迷不悟。
程行秋根本怠于与他争吵,而是漫不经心地认了错,便拂袖离去。
李妈妈引他至东厢房,入了内室。
虽说他如今的身份不便进出她的房间了,可此处到底是没了人住,也失去了原先那份隐秘。
他伸手抹了下几案上,便有层薄薄的灰沾在他的指尖。抬眼环顾,四下里的摆件大多还是齐全,但却不是当初他与她的新房的模样。
一种物是人非之感竟油然而生。而与她成婚那日,似乎已时隔经年。
他忽觉有什么悄悄从他指缝溜走了。即使他攥得再紧,也是徒劳。
第115章
羹汤
晨光熹微,鸟雀啾鸣。
木香见今日天空澄澈,许是将会晴好,便抱着被衾出来晾晒。她将被衾挂至竹竿上,展得平整,掸了几下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两个宫婢见往这边望来一眼,悄声说着小话。
“近日这阮才人身边的人,总是出来晾晒被褥,也不知这么个作弄法,身子吃不吃得消。”那婢子又往木香站过的地方投去一眼。
着鹅黄小褂的宫婢轻哼一声,“这难道还会是坏事不成,宫里头的娘娘都未曾有人承宠。她却是独一个了,只是这位也不知是哪个旮旯出来的,上不得台面,那位这才将人养在外头。”
另一人是个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听说,她是程修撰那个被休的少夫人。”
女子在亲事上少有选择的权力,虽说玉仪与程行秋确是和离,也并非能由女子提出。当风言风语传开的时候,好事者不会管这些,也便一并归作了休妻。
“那不是——”鹅黄小褂的宫女面露讶色,忽地想到什么,改口道,“虽说这位才人的确是仙人之姿,可陛下怎会理会曾为人妇的女子。也难怪没法成为宫里的正经主子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在此处做活,倒是个油水足的美差。”
程朱氏送来的不少金银细软之物,她们仗着这些东西首先经过她们的手,一些贵重的,便落入了她们的口袋。
金嬷嬷曾撞见过一次,先是斥责了一通,又给捅到阮玉仪那里去。无奈这两个宫婢,就是悄悄背着金嬷嬷,也多少要贪下些。
最狠的一次,挑拣得只余下了几件衣裙。她们还满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晓。
另一人笑了下,正待说什么,却忽地顿住,低眉敛目,持起了手中的扫帚,装作一直在洒扫的模样。
鹅黄小褂心下一跳,缓缓转头,见不远处木香正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们。她撇撇嘴,稍走开了些。
木香回了厢房后,将此事告与了阮玉仪。
她吹开茶盏中浮着的茶梗,热气聚成白雾,一下散开来。她其实早发现了她们的行径,只是这是他派来的人,也不好随意处理。
于是她便趁他来的时候,知会了他。
可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要袒护她的模样,反而是低笑,边绞着她的发,边漫不经心道,“不过一点黄白之物,你若喜欢,给你多送些来便是。”
他心下其实明了程府攀附的心思,并不喜这般行径。可他也不愿护着她,是故意将这两个宫婢留着,放任她们欺负她的。
那时,听他如此说,她也便垂下眸,不再言语。
阮玉仪放下茶盏,思忖了片刻,道,“以后叫姨母莫要再送东西来了。你们也记着疏远着那两个宫婢些,盯着点。若有什么粗重活计,交与她们便是。”
在这些宫婢眼里,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主子。若是他纵容她们的行径,饶是她,也无法耐她们何。
她轻叹口气,往窗外看去。窗上雕饰精美,隐有华贵之气却不显奢靡,可那交错的木条,却像极了关雀儿的金笼,使人看了心中压抑。
她也曾试图托温雉向他说情。毕竟身后无人帮扶遮掩,她再想逃离,也逃不到何处去。
温雉是知晓姜怀央态度转变的内情的,故也明白涉及了元副将,是难以叫陛下退一步的。
他只好笑着安抚了几句,“陛下他也并非刻意要瞒着您身份。他还是在意您的,不然——”不然也不会单单是软禁在此处这么简单了。
见她眉眼间皆是低落,也有些于心不忍。
“我知道,”她轻声道,“是我先错认的人,怪不得陛下。”她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那时候找世子时,再仔细些,是否境遇又会与眼下大不相同。
她并不愿意被软禁于此,即使旁人艳羡陛下提供给她的锦衣玉食。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被迎到这个院子后,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有时光是对上他眸中的寒芒,都能叫她打个寒战。
温雉笑容得体,颔首道,“才人能想明白就好,您也许也该给陛下一些时日,或许他也便想明白了。”这却只是安慰话了。
逝者已逝,哪里是可以轻易逆转的。何况涉及与陛下一起出生入死,兄弟相称的元副将。
只要陛下一直还介意着那件事,那么其就能成为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膜,忽略不了,消泯不掉。
她思来想去,甚至觉着有些委屈起来,硬生生将泪意抑着,“可陛下也应是知晓,我是跑不掉的。安排这么些人看着,也是多此一举不是吗?”她企图用这个说动对方。
温雉看着笑眯眯的,好说话,其实任由她如何说,也撬不动他的嘴。
她也便只好暂且放弃。温雉这边都说不通,那么门口的侍卫更是不会松口了。她也只能望望那框柱天空的高墙。
心中郁结,连食欲也差了下去。眼见她眉宇间浮上病色,木香也瞧着心疼,硬是摁着她,也要叫她多用些膳下去。
阮玉仪拿着勺,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中的羹汤。
这羹汤其实做得很是不错,使人见了便要口舌生津的。但她餐餐都较之前用得少,也便将胃口养小去了。这会儿盯着羹汤,简直是更眼前摆的是药一般,眉间紧蹙。
木香忽见门口有一玄色身影,见了礼,刚想唤,他便示意她不必出声。木香只好瞥了一眼小姐,退至一边。
姜怀央一迈了门槛,便见小娘子愁眉苦脸地用勺子戳弄着碗中物,仿佛这羹汤是与她有什么仇怨似的,倒是显出些小女儿家的情态来。
她为不被人看轻了去,总端着姿态,好似将曾经阮家小姐的影子抹得一点不剩。只有身边没什么人的时候,才敢稍稍放松一些。
他抿唇,缓步上前去。
阮玉仪见是他来,惊得一颤,放下手中勺子,垂首敛眸盈盈一礼。
那勺子与瓷碗碰撞,击出清凌凌的一声脆响。
第116章
出逃
姜怀央将她的慌乱都尽收眼底。
他瞥了眼那瓷碗里的羹汤,淡声道,“吃不下?”
阮玉仪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方才已是用了不少了。”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身上琅琅环佩音,似水滴入幽潭,一眼激起她心中万层浪。许是身体记住了疼,她有些怵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些。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脸色微沉,伸过长臂将人揽入怀中,在她纤细的腰肢掐了一把,果真摸不着几两肉。
他低笑一声,“泠泠就是只吃这么些,体力才会这般差。”
言语间,他的热气抚过她耳际,将她圆润如珠玉般的耳垂吹得绯红。阮玉仪并不想与他多纠缠什么,于是落了座,拿起勺子舀了羹汤,往口中放。
这会儿的小娘子瞧上去乖顺极了,杏面桃腮,垂眸敛目,微颤的眼睫比花蕊上休憩的蝶还要生动上几分。
可他只觉得还是让她过得太舒坦,抵不上行军时黄沙障目,饥寒交迫,更别说长剑穿心的痛楚。如此想着,他眸中冷意更盛。
碗中还剩下小半,阮玉仪这会儿是真用不下了,腹中似乎都有什么涨着,多吃下一口都引得腹中翻滚。
她悄悄抬眼瞥了面前的人一眼。暖色的光拢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依旧冷着一张脸,却看着真切得多。她抱着一点希望开口,“陛下,我可不可以剩一些?”
他默了会儿,吐出短短一句,“那便罢了。”
她松下一口气,放下手中勺子,将瓷碗往远处推了推。
“今日姜祺问起你了,”他忽而道,眸中酿有她看不分明的情绪,“他夸赞你上回送去了桂花酒香醇,管我来讨要。”
听见许久未闻的郁王世子的名讳,她抬起头。
她确实有给姜祺品过一蛊,只是没想到他还会记着。她埋下那坛子桂花酒的时候,并未想到后来会送了出去。
她犹记得那日风拂过,桂花被吹得如雪落,扑簌簌落了满地。而还在守节的她,是怀着这般的心境将其埋置土下的。
“陛下,我并没有多余的酒了。”她如实说。
本也是酿些来与自己院儿里几个姑娘分着尝尝,却不求醉的,哪里会三坛五坛地埋。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他并不以为她手上真没了。暗自冷嗤,她对何时该说什么事倒是极有分寸,若是面前的是姜祺,是不是便会换个说法了。
他站至她身后,将她整个儿笼在自己浓重修长的阴影下,嗓音轻慢,似诘问又似诱哄,“那日是你亲自给他斟的酒?”
他睨着她,微微收肩垂首,感受着她身子微僵。
见她不言语,他继续道,“那么他可有这般碰了你的手?”他抚上她白玉般的手,将指尖挤她的指缝,慢慢收紧。
她的手在女子间也算得玲珑,在姜怀央浮着青筋的大手下,衬托得冰肌玉骨,像是由能工巧匠精心雕刻打磨而成的心血之作。
阮玉仪摇头,慌乱下,发上珠穗直晃。她并不想惹得他动怒。
他的手转而抚上她的唇瓣,将那两片软肉摁得微略变形,“那他可有如此待你?”自是不可能。她与姜祺不过几面之缘。
他的指尖探入她口中,她只能配合地张开唇,可怜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受到他去扯自己的衣衫,她一惊,忙摁住他的手。
他放过了她的唇,沉默着等她出声。
她唇瓣微张,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支吾道,“殿下……我今日来了月事。”不过一句话,她说罢却红了脸。
她小心地去观察他的神色,盼着他真的相信这随口胡诌的话。
他手中一顿。
小娘子抬眸望着他,一双含情目睁得滴溜圆,目中似盈秋水,倒与林中小动物有几分相似,是能直看得人心头发软的。
他没注意到她微闪的眸光,终是放过了她。
她见他神情淡淡,兀自松下一口气。
姜怀央走后,已至傍晚,昏黄的余晖将院落中一切都染了个色,偶有枯叶翩然飘落,显得安宁又凄寂。
依照小姐的吩咐,木香靠近无人的小厨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里边似乎还留有未散尽的烟气,辛辣呛人。她压下喉间的痒意,手脚利索地点燃火折子,扔向堆在角落的柴禾。
那带着火苗的火折子砸进火堆,弄出一声窸窣的动静。
有了半墙高的柴禾助燃,那火势猛地窜起,舔舐上干燥的木柴秸秆。热浪袭向木香,她的眸中映出两点亮光。
她盯了会儿,确认那火一时半会不会自行熄灭,便退了出去,掩上门。
一门之隔,在无旁人注意的时候,那火烧黑了秸秆,肆意地愈发壮大,整间屋里充斥着骇人的光亮。
阮玉仪携木灵木香两人绕至正房侧边,仰头,跟前便是高墙,隔绝着外边的景致。细细听去,还能听见偶有人声,离近又渐远。
木灵先是将小姐的幂篱扔上了墙檐,她的劲儿并不足,试了几次,才勉强挂上去。她先行踩着圆凳,费力地攀上去。
她只探出半个头,观察了四下一番,见侧面果真没有侍卫把守,面上一喜,侧过脸来,“小姐,此法可行!”大喜之下,她忘记了脚下,一副摇摇欲坠之势。
木香一惊,欲伸手去接。
木灵晃了两晃,抓住墙檐这才站稳。她慌得心下酥麻,连连拍着胸口,回头对两人展颜道,“我没事。”
阮玉仪也是被她吓到了,不由多叮嘱了几句,叫她仔细着些。
木灵翻上了墙头,朝阮玉仪伸了手,木香则在一边护着些,生怕她摔了去。她拢了拢裙摆,借力也上了去,洁净的裙裾似半开不开的花,随她的动作微有绽开。
两人微伏着身子,以免使得有人发现这边的异状。
稍稍侧头,便很轻易地能瞧见外边的景致。此处人烟算是稀落了,可到底比院落里边有生气得多。再往远处望,是一条河道,其上的船只小得只余下一个个黑点,悠悠隐入树后。
许是太久未接触外界,她的心尖按捺不住地微颤。
第117章
酒色
这几日来,她逐渐意识到,陛下是想将她当做一只雀儿,养在这方她亲口向他要来的院子里。
他不短自己衣食,却常戏弄冷待,她想,悔了那日去圣河寺的。
可她一个女子,无权无势,就算再不愿,事实生生摆在那里。她唯有逞些小手段,拿这副容色,作为唯一自保的利器,去给自己换来一份自在。
可是陛下给不了她。她也委实是有些怵他了。
午膳时,他提及姜祺的名讳,她便心下一动。世子对她向来好说话,也许她可以去求助于他,将自己送回婺州去。
她知晓就算是自己回了婺州,陛下若想,也能轻易将她找到。
可她想阿娘想得厉害,哪怕是赌一次,哪怕是只换取几天的心安,对她来说,也足矣。
阮玉仪眺向远处,明明街市近在眼前,她却是恍惚了,她真的如此轻易便能逃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