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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侍立在侧的温雉心中一跳,宁太医不知这香囊的由来,他可是知晓的。

    他朝宁太医递去一眼,宁何会意,取来殿中的舒痕膏,想为姜怀央处理伤处。

    姜怀央这才注意到手心的斑斑血迹,面色冷淡,抽回了手,“不必,退下罢。”

    第109章

    起轿

    晨光熹微,如水般洒满院落四处,显出宁静之感。表面上虽是平静无波,但昨夜不知几人在床榻上辗转,各怀心思。

    阮玉仪梳洗上妆已毕,端坐于妆台前,神色怔松,不知在思忖些什么。铜镜中的小娘子形容娇艳,可铜镜色泽偏暗,也掩了去她那微略苍白的脸色。

    她面前散落不少玉簪金钿,还不及收拾。她稍伸过手,取了那对金缕东珠耳坠。坠子乖顺地躺在她的手心,完全没有曾经损坏的痕迹。

    她凝视了良久,将其收入一个小木匣中,似要将其永久封存般地,放于妆奁的最底下。

    木香一连择了数套衣裙,呈至她的跟前。阮玉仪兴致缺缺,只瞥了一眼,指尖点了下素净的那月白色,“这件罢。”

    木香琢磨了会儿,又觉月白太过素净,便劝道,“小姐,奴婢看这银朱的更是合宜些。”

    月白非白,而是呈现一种浅淡的蓝色,恍若空中皎月,水中流光,寻常穿是好,只是再如何也是个冷调,恐今上见了不喜,觉着小姐不重视。

    许是她心中抗拒入宫,偏要暗中表明一些自己的不愿,于是仍是坚持这件。木香拗不过她,只好在她的簪钗上多用些心思。

    待阮玉仪准备妥当了,便唤来院中其他几个姑娘。

    丫鬟们跪了一地,皆是垂着头,各自打算着往后的日子。只是其中有人是被贬至奴籍的,轻易消不得,更是心中忧虑。

    阮玉仪扫了一眼,温声道,“我知你们中有人愿随我到宫中去,只是太多人随行委实不便,也恐受人指摘。如今你们想出府的,便拿了银子和卖身契去,若想留下的,我会安排你们去莹姐儿处。”

    那几个婢子面面相觑,其实她们就算是离了程府,也大多无处可去,何况程家给的月钱还算是丰实,下一家却不一定能给到这个份儿上。

    “小姐,奴婢愿意去莹小姐的院里。”有了一人出声,另一人便随之表态。

    她浅谈地一笑,“好。我会帮你们与夫人说上一声的。”其实她走后,院儿里头的人自多是遣散了去,除非是办事得力的,这才回安排至别处。

    她徒留她们在此处,本就心中有愧,这才想着给她们多个选择。

    她转而看向一边迟迟不作声的青黛。

    几个婢子都知道,青黛平日里是个嘴碎话多的,可自昨日得知小姐要被召入宫去,神色便一直不对。

    她是个心气高的,虽是丫鬟的身,却有颗做小姐的心。她以为表小姐这是要进宫享荣华富贵去了,更是叹运命不公,恨得眼红。

    听见其他两人都选择留下,她暗自轻嗤,如此胆色,活该为奴为婢。她端直了脊背,正色道,“小姐仁慈,青黛愿出府去。”

    这个回答也是在阮玉仪的意料之中。

    她来程府并没多久,跟着地方没什么感情也是正常,但这般频频找下家,旁人会以为她是个心性不定的,哪里敢信任,总有一日会把自己困在牙行里,再出不来。

    阮玉仪只是轻叹一声,依照自己之前所说的,给了卖身契和银钱。她本是想着,若还有人希望离开,便多给她们添些银钱,往后日子也好过些。

    只是眼前的是青黛,阮玉仪知她不喜自己,因而对她也并无什么好感,便只结了月钱而已。

    待行至穿堂,便见一轿辇泊着。

    轿身上并无什么繁丽装饰,倒不似宫中之物了。若非一边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都几乎要以为是随便租赁来的。

    木香担忧地看阮玉仪一眼,不过来初次来接,这皇帝便显出敷衍样,往后还不知如何难过。实际上,她迄今都未想明白,今上为何会下如此突然的旨意。

    阮玉仪却是面色淡然,与宫中来的宦官见了礼,并未言语什么。

    除昭容觉得昨儿被下了面子,心中不快,并不愿出来外,程家的人倒是来了不少。

    程朱氏似是要表示庄重,在脸上上了厚重的脂粉,被笑得挤在了一处,却显出不少皱纹来,“没想到我们仪姐儿也能有这样的时候,姨母算是没白白疼你。”

    她言辞间都是阮玉仪从未见过的亲热。若是从前见姨母这般,她许是不会疑心这份热切,而是受宠若惊的模样。而眼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程朱氏手中抽离。

    她这个姨母,认权势,认银钱,却独独不认人。阮玉仪只是面上带了些笑,聊以敷衍。

    “往后你要是出宫省亲,可也别忘了程家,你的地方,姨母都会给你留着。”说着,程朱氏悄悄瞥了侍立在不远处的宦官一眼,这仿佛至亲离别的话像是专说给他听的。

    程朱氏拉着她嘱咐了几句,才有止住话头之意。

    那宦官上前,语气还算得尊敬,“才人,请移步上轿罢。”

    她侧首,望向那顶轿辇。

    当宫中的轿辇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似乎才觉出那旨意的真切。可她真要趟入那泥淖,与数个女子共争一份宠爱么。

    阿娘教她勾人的手段,却从未教她面对旁人的恶意,她要如何回击。她能做到的,不过是保全自身罢了。

    宦官这话一出,程府众人便熄了声,皆是将目光转向她。一时间,这么些人,却是显得静默得很,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心下慌乱,好似一脚踏空。可天家的权势将她声音堵着,使她无法惊叫出声。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那宦官见她迟疑,面色微略一凝,又旋即消泯,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唇瓣张合,还不及出声,便听后边程行秋的声音传来,“公公稍等,可否叫我与表妹说上几句?”

    那宦官只是被遣来接人,并不了解这程家大公子与阮玉仪曾是个什么关系,于是并未多想,颔首应了。况陛下也并未挑选什么吉时,别说几句,便是再耽搁上一刻钟也不妨事。

    程行秋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她犹疑了下,随他到了大插屏的另一侧。他走远了些,似是确保两人的声音不会被另一边的宦官听了去,才止住步子。

    第110章

    劫轿

    昭容斜倚于贵妃榻上,随手拈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

    她今日并无心思妆饰,反是显得素丽。她的样貌并不属于浓艳一类,但也算得端正,只是她平日里喜浓妆重抹,仿佛不这般旁人就不会认她是个长公主似的。

    可靠着衣着妆容堆砌起来的威信终究是虚的,别人敬她怕她,不过是因着她生于天家。

    他们畏惧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权势。

    白荷从穿堂回来,“殿下。”

    昭容睨她一眼,缓声道,“如何?”

    白荷吞咽了下,才开口道,“果真被殿下您说中了,驸马他确实与表小姐说了会儿小话。”

    她指尖一滞,勉强将手中糕点塞入口中,却觉得失了上一块的滋味。她虽极力装作无事模样,紧抿的唇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不论阮玉仪是否与小皇兄早先便相识,她都见不得阮玉仪好,在见着她的第一眼起,昭容心中便是警铃大作。

    府中多少下人,提及阮玉仪,都是连声夸赞她心善好伺候,没有哪个对她有一句不好的。她并非看不出来,连那几个被分到西厢的婢子,也是盼着去侍候东厢那位的。

    原以为她耐下脾气,讨得程朱氏欢心,抢了她的住处,便能胜她一筹。

    可身边种种迹象都似有了口,在昭容耳边窃声说,她不如她。阮玉仪的出现打破了她对周边事物惯有的认知。

    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是以为,所有人都该顺着她,世上所有的东西,她都可以凭借长公主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拿到手。

    可阮玉仪引起的一切都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日日与行秋共枕,不会不知道,即使她逼着他与阮玉仪分开了,也无法做到让他待阮玉仪如陌生人。

    昨晚,他与她道,明日宫人过来,他得出去相送,至少将面上做足了。

    她暗自冷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为了那人。

    可她还是由着他去了。

    他曾有意无意地提过,希望她能贤淑温和些,不要动不动就大声斥责下人,还告诉她行路时该如何,裙衫该穿什么合宜。

    她渐渐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些都是阮玉仪的习惯。

    不愿他失望,她便想着遵守。她是长公主,怎能在与一个破落表小姐的较劲儿中落败。

    昭容攥紧衣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动怒,致使她的身子都微微颤着。她忽地抄起一边的茶盏,狠狠往墙角掷去。

    精巧的青釉瓷盏应声而碎,茶汤渗入毯上,余下狼藉的茶叶。

    她不是阮玉仪。

    她做不到。

    却说阮玉仪被叫去角落处,脚下暗自退了一小步,与程行秋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自是注意到了,只觉心下一揪。可他不敢再逼近,他们原是一对眷侣,是他将他们的关系作弄成如今模样。

    知晓轿辇还在另一边候着,耽搁不得,他便直言道,“泠泠,伴君如伴虎,到了宫里,你要万事小心。”

    他取出一方绣了兰花的帕子,朝她的方向递了递,“若是你不愿,我愿意替你去陛下那边求求情,让陛下放你出宫。”

    这是当时他们定情的信物,虽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却是由小娘子一针一线绣出的,在她的柔夷上辗转过,足够暧昧。

    那会儿她的绣工还未经过一年守节时的联系,显得有些稚嫩,甚至一些针脚粗密不一。

    可阮玉仪早忘却了这帕子,若不是他忽然拿到她眼前,她怕是怎般也不会想起来。

    她淡淡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大公子还是将这方帕子扔了的好,免得长公主误会。”嘴一张一合谁还不会,他哪来的面子,能使天子听他的话,说放就放。

    她许是逃不过那道旨意了,但入宫能逃过程行秋的纠缠和嫁与痴子的命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等陛下对她的兴趣淡了,她便好生待在自己的宫中,不与人争,也能过个安生日子。

    如此一想,她心下松快了些。

    程行秋不甘心,想她收下这方帕子,“毕竟夫妻一场,你只当留个念想。”

    “给陛下留个抓住我私通的念想?”只那位殿下,都够她忧闷的了。

    他哑口无言。

    “大公子,希望你能做到和离书上所说的那般,我们二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莫要再负了长公主,”她轻声道,“我该走了。”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娉娉婷婷,似莲摇曳生姿,可终究要成旁人的莲了。

    木香在阮玉仪头上挡了下,护她入了轿辇。

    轿内昏暗,透进来的皆是帘帐的颜色。两个侍卫在前后抬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轿身的轻微晃动。

    她垂下眸去,忽地注意到脚边的那方帕子。她心头一跳,将其拾起。

    许是因为长久被好生叠着,上边已是有了几道折痕。她的手微微收紧。

    “木香,”她掀开一角帘帐,压低声音唤,“将此物寻地方扔了。”她将帕子从那角光亮中递了出去。

    木香应下。

    她安静地端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这轿辇终于剧烈地晃了两晃,落下。可她迟迟等不来旁的动静,也不敢擅动。

    木香与那宦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清晰地尽数落入她耳。

    “公公,为何带小姐来此处?”木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她心口一空,隐隐察觉自己许是并不在宫内。

    那宦官拿着纤柔的调子,慢悠悠道,“咱家也不过是听从差遣罢了,至于这搭着阮才人的轿子要落在何处,咱家说的并不作数。”

    “可陛下——”木香还待说什么。

    阮玉仪掀开绉纱轿帘,却忽地怔住。她眼前的并非是皇城宫室,廊腰缦回的景象,而是方一进一出的院落。

    那宦官见阮玉仪自己出来了,便恭敬地见了礼,“才人,陛下您好生待在此处。您也莫要焦心,衣食之类,自是有人会送来的。”

    “公公,”她面上瞧着淡然,手却悄悄攥紧裙衫,“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正经给了位份的宫妃,断没有将人养在宫外的道理。

    宦官笑了下,“咱家哪敢揣测陛下的心思,才人还是莫要为难咱家了。”

    她给木香递去一眼。

    木香会意,取出一个装了碎银的荷包,与宦官袖口相接时,将东西不动声色地递了过去。

    “自然不会,”阮玉仪温和地道,“只是不知陛下何时会来,我好早作了准备。”

    也许是入宫一事给她的震惊太多,她得知才人只是个虚名,而自己将被当做外室养在宫外时,也很快便接受了。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早些探听了为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那宦官原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阮才人懂事,远比赏了多少重要。他脸上的笑意更深,“皇上政务繁忙时,一般不会想着后宫。大约最早也得是明日了。”

    得了消息,她谢过,吩咐木香好生相送。

    第111章

    宫规

    待送走了宦官一行人,她方才得了空打量起四下。

    各厢房内陈设物什倒是一应俱全,只是她却不由觉着眼熟,像是曾来过此处一般。她细细思索,抚上靠墙而置的博古架,身后传来木灵的脚步声。

    她侧首望去。

    “小姐,宫里派人来了。”

    她开口让人进来。走在前头的是两名小宦官,共同抬着一口紫檀木箱,表面被打磨得光洁油亮,锁扣由金铸就,一眼便知里边的也不会是凡物。

    其中一个小宦官道,这是陛下给的赏赐,还请才人过目。

    木香上前半开了箱盖,阮玉仪随手翻了翻,见里边皆是些裙衫小褂,无一不是鲜亮妩媚的颜色。被放在衣物之间的则是一些女儿家的钗环之类。

    她来时并未能带上太多的衣裳,这赏赐来得确实及时。

    忽地,她瞥见被团着塞在边沿的一藕荷色衣料,她心口微微收紧,拨弄了下,手上顿住。一抹绯红悄然爬上她的耳尖,她只觉面上热得厉害,将那藕荷色的肚兜往里藏了藏,合上箱盖。

    她压下心中耻意,只当做无事发生。

    他竟然真将那肚兜给送至她跟前了。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掩人耳目,将东西混入宫里来的赏赐的,可这无疑证明了,她若真的躲着他,私通之事,他也能说到做到。

    木香见她面色有异,便问,“小姐,可是里边的东西有何不妥?”

    这如何是能说与她听的,阮玉仪只得将所有情绪都压下,摇了摇头。

    她深切地记得这肚兜是在何种情况下,被留在他那处的。他指腹粗粝的触感似乎还在她的肌肤上游走,或掐弄或摩挲,将她身上火一寸寸点燃。

    他虽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的皮相,可在床榻上总有些恶劣行径。有时他手下抚弄撩拨,却都是点到为止,非得她勾上他的脖颈,软声求饶,才肯放过她的。

    她不自觉拢了拢外衫,仿佛如此便能遮掩心思,但再这么拢着,一放手,还是会松些开来,露出一小片晃眼的白皙。

    再看后边,一嬷嬷携两个宫婢款款而入。那嬷嬷生得一副严厉相,但行礼问安,倒也还算规矩。

    “阮才人安,”那嬷嬷垂首道,“奴婢是陛下派来的教养嬷嬷,姓金,专给才人教授宫规礼节来的,近几日还请才人跟着奴婢好生习礼。”

    她回道,“那便辛苦金嬷嬷了。”

    金嬷嬷打量她几眼,她虽有惊人之貌,却是乖顺,板着的脸稍稍松了下来,“宫中礼仪本就繁多,教习过程中,若有冒犯的地方,阮才人莫要见怪才是。”

    对方都如此说了,阮玉仪想着不过是累些,不会有什么,自是应下,而完全没将金嬷嬷说的冒犯往深了想。

    程府离此处并不算近,她虽是坐在轿辇内,却也是被颠得腹中难受。连下去走两步,也不便宜讲。

    嬷嬷也体谅她一路舟车劳顿,便道是让她先歇着,未时再来相授。

    午膳时,她腹中不适,也是用不下多少,便打算小憩片刻了。可还未睡熟,半梦半醒间,便听门外传来木灵与嬷嬷争执的动静。

    木灵挡在门前,丝毫不打算相让,“我们小姐方才睡下,不能往后推推,过会儿再来吗?”

    这会儿金嬷嬷的脸色已是不太好看,显出一种苦相来,“一时推一时的,何时才能将事情办成?”

    门外一阵细碎的说话声。

    阮玉仪委实是刚歇下,便被唤起来,额角一下下地刺痛。因着不想初见便给金嬷嬷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之后她给自己使绊子,于是也没敢耽搁,闻声便支起身子。

    木香上前搀,“要不奴婢出去说说?”

    她没太多气力,只摇头道,“不必。”她顺手理了理簪钗和裙摆,缓步出了内室,推开门。

    木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头唤了她一声。

    她示意木灵先退下,转而对金嬷嬷客气道,“木灵从前随意惯了的,此次也不过是顾着我委实是歇下不久,还请嬷嬷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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