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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简直说不过他!

    少女气呼呼,不要再回答他。

    裴寂却收了笑,故意一本正经的问:“那郡主说,到底是微臣好看,还是顾侍郎好看?”

    又开始了,不去攀比一下,这人是不肯罢休的。

    魏云珠才不理他。

    “郡主不说话,是觉得顾侍郎比较好看,然后,怕微臣知道了真相,冲去杀了那丑东西!”

    魏云珠蹙了眉,这人简直固执得可怕,心一横,索性把头埋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不管了:“不知道!”

    裴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侧过头故意笑俯在少女耳边,低声说着:“看来微臣猜的不错,那么把那丑陋小儿杀了,替世人洗洗眼,该提上日程了呢。”

    简直无赖!

    少女气呼呼的,可那边裴寂已经开始喃喃自语的思付:“明天吧,算了,不然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瞧着是个好日子。”

    魏云珠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难保这恶蟒不会真的干出那事来,少女只好悻悻的回答,但声音里带着丝躁意:“好好好,你最好看,人世间都是你最好看,除了你,旁人都是懒蛤蟆!”

    裴寂浅浅笑了几下,虽然小郡主说的不情不愿,还是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下说的,但他听了还是心情大好呢!

    然后,他故意朝前跑了几步,背后的少女不可抑制的晃了晃,只能紧紧圈住他。

    “天亮喽!微臣背媳妇儿回家喽!”

    “你不许跑!摔了我,本郡主定你的罪!”

    第127章

    如果是小郡主,他愿意例外

    雾气腾腾的浴桶里,魏云珠终于放松了全身心,温暖的水,叫她全身都热烘烘的,柔软细腻的水蒸气打在她的脸上,房间里散发着白烟的香炉,都叫她感到舒适。

    来了癸水,又跑了那些路,受了凉,她腹中的绞痛一直持续不断,但此刻却奇异的缓解了,便有些贪睡。

    隔间外,裴寂静静矗立着,他伸手铺摊开衣裙,领间有斑驳的血迹,然后蜿蜒曲折的似小溪,向下流去,脊背处一只小青鸾鸟,已经被血浸透,成了干涸的黑色。

    裴寂的眉毛不禁蹙了蹙,他只是看看郡主换下来的旧衣裳,就知道她受伤了。

    思及此,眼神开始变得幽暗。

    他仔仔细细的翻弄着,看到衣袖也染上了血迹,越看越火大。

    真后悔没把那畜生杀了!

    雪白的指节停在了裙裾处,腹部往下的地方也有血迹,血渍晕开成了圆形,隐隐约约,色泽并不明显。

    这里也有血?

    他放下衣裙,靠近屏风:“郡主,你可沐浴结束了?”

    魏云珠正在系着小衫的纽扣,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惊惊慌慌的问着:“怎么了?”

    裴寂柔声细语:“既然结束了,那微臣就进去了,得帮你检查检查伤口。”

    检查伤口?

    那可使不得,恶蟒从来都贼心不死,若是再对自己动手动脚,干些不怀好心的坏事,那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没有大碍,我自己上药就好了。”

    可男人的声音确是毋庸置疑的:“不行。”

    魏云珠穿戴妥帖,小心翼翼贴近屏风的小缝儿,悄悄向外看去,裴寂正在不远处等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况且,她知道,那人从来说一不二,说检查就一定会检查。

    所以,少女裹紧了自己,蹑手蹑脚的绕到后门,出去后,从回廊去了正堂。

    夜深人静,一切都静悄悄的,可拐过弯儿,魏云珠竟然看到了一方温润如玉的白袍。

    透过那清瘦单薄,却如璞玉般儒雅美好的脊背,少女立刻就认了出来。

    “顾延翊?”

    她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半夜三更的,顾延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自己的?

    顾延翊闻言转身,嘴角的笑意依旧温暖和煦,温柔的似是三月的春风,四月的日光,他从来都是儒雅平静,鲜少对人疾言厉色。

    长安城的百姓,总会感叹,当今朝廷只有雪中竹枝顾侍郎,可以称得上是文人风骨,君子端方,就算是地位再低的人,在顾侍郎眼里,都是一视同仁。

    此刻他仍然温和有礼,但因为见到了郡主,眸中的欣喜之色却难以掩盖:“亲眼见到郡主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

    魏云珠顿住了脚步,没有靠近他,也不愿再靠近他。

    顾延翊自然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东西,真的变了,他执拗的微微张开手,那只没能抓住郡主的手,掩藏着落寞,伤痛,以及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失落到了极点,可还是温柔的笑着:“郡主,你受苦了,都是我太过无能为力,没有护住你。”

    他明白,魏云珠已经知道了顾怀茂的所作所为,自己的面具已经彻底被撕碎,一切美好的形象都荡然无存,郡主不敢接近自己,是必然的结果。

    的确,魏云珠对这个儿时的好哥哥,产生了一种名为陌生的情绪,还夹杂着一丝丝惧怕,他温润如玉的面孔下,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顾延翊觉得,郡主不愿意靠近自己,那就叫他来吧,对于郡主,他最心爱的姑娘,其实一步都不用走,他会走完一百步,永远追随她。

    “郡主,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顾延翊一定知无不言,绝不骗你。”

    随着他的靠近,少女惊慌地后退一步,对于他有着一种莫名的未知恐惧,条件反射想要保持安全距离。

    顾延翊看在眼里,没有再逼近,他知道郡主心里已经对自己心怀芥蒂了,当一个坚固的城墙做为隔阂横跨在两人之间,就一定会生出不易跨越的间隙。

    他总是想着,若是他们不长大就好了,可人总是会长大,在选择中,失去很多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因为有些事,他不得不做,那是他肩负的责任,就算违心也不能肆意拒绝。

    他的背后是根系复杂的顾氏家族,他即将成为新一代的掌权家主,肩负顾氏的家族荣耀,并不是人人都能同裴寂一样,随心所欲的。

    可如果是小郡主,他愿意例外,愿意头破血流。

    少女定了定心:“顾怀茂是你派来的?”

    “是。”顾延翊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那佛子呢?也是你安排过来,控制北地的工具?”

    “是。”

    又是一声干脆的回答,他永远不会去骗小郡主。

    魏云珠脸色发白,差点就没站稳,顾延翊想扶她,却被少女拒绝了,然后,她站的很直,却不看面前男人的眼睛。

    她不想再问了,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关于他到底是主动为之,还是被其中的利益牵扯逼迫而为,魏云珠都不想知道了。

    顾延翊有自己的立场,就算她不赞同,也没有资格去高高在上的指责他,毕竟,每个人都有难处。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顾延翊一片坦诚之心,他不去解释,也不去诉苦,什么就是什么,只说事实结果。

    事到如今,他再同小郡主去说,自己多么身不由己,多么被逼无奈,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倒像是强词夺理,叫郡主更讨厌自己,毕竟,那些关在笼子里,被当成牲畜一样的奴隶,恐怕还在饿着肚子。

    从小,父亲就请最好的先生,教导自己学业、品行,先生曾教导过他,义士不欺心,廉士不妄取,他也曾信誓旦旦的想要做,仁中取利真君子,义内求财大丈夫。

    可越是长大,他才明白,无论一个人多么耿直清廉、铮铮铁骨,在一个朽骨重肉的家族面前,在波云诡谲的权欲之争下,不管你自身多么强大,都会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站着做人,俯身做事,是他年少时为大周许下的誓言,可现在呢?

    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128章

    我会赔罪,就算你不肯原谅我

    顾延翊也曾想过洗削更革,兴利除弊,可后来,带给他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一块顽梗不化的铁板,根深蒂固地扎根于五尺暗地。

    纵使多么渊博的学识,多么利喙赡辞的引绳棋布之术,都无法将其撼动,云屯雾集中伸手不见五指,他迷路了,站在一堵看似轻飘飘的云雾屏障中,却一步都迈不开。

    心境通透间,洞悉无遗又无力改变的痛苦,曾经一度叫他凄入肝脾,眼睁睁看着光明被黑雾侵蚀,渐渐腐朽,深知灼见却心甘情愿变成沼泽中繁衍而来的野心怪物。

    顾延翊低下了头,嘴角浮现一抹笑,是对自己的嘲讽,若他是个蠢笨的俗人就好了,什么都看不穿,也就不会徒增痛苦了。

    郡主的心思,他隐隐约约察觉了,却不愿意去承认,为什么会是裴寂呢?

    “顾公子,你走吧。”魏云珠冷声下了逐客令。

    她叫自己顾公子……

    纵使沉稳如顾延翊,也骤然间心绪波动,他眼眸微微发红,大有破防的趋势,却生生忍住了。

    魏云珠转了身。

    记忆中内仁外义,心怀鸿鹄之志的白衣少年,早已经被尘世的污泥沾染成了彻底的黑,魏云珠还记得,那年在兴庆殿的高墙上,他们并肩而坐。

    白衣胜雪,豪言壮语:“珠珠,我此生唯愿大周之百姓,安居乐业,济时行道要最贫苦的人们,也丰衣足食!”

    那时候,真好啊……

    顾延翊于她而言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他更是儿时关于自己在皇宫中的一段美好童忆。

    曾经的天真单纯、无忧无虑,那些快乐到极致的日子,已经被掩埋在了深深的尘土中,往后此生,不复存在。

    “郡主!”顾延翊抓住了少女的衣袖,像是濒临死亡前,固执的垂死挣扎。

    “我……还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少女顿了顿,终是转回了身,点点头。

    顾延翊笑的苍白又赢弱,却仍是温柔:“郡主,如果日后,我杀了裴寂,你会恨我吗?”

    魏云珠没料想他会这样问,微微愣怔,然后有些无可奈何:“顾延翊,你最清楚裴寂的手段,他暴戾狠恶,你杀不了他的,若因为此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话,被少女轻巧的说出,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为他着想,可顾延翊面上的笑容却骤然僵了下来,他眼底的暗色,悄无声息汇集的更浓更烈。

    “若有一日,裴寂杀了我,郡主会恨他吗?”

    他不笑了,眼底的神色,叫人不辨喜怒。

    良久,魏云珠才开了口:“因为儿时的情谊,我会的。”

    这几乎是顾延翊近一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最动听的话,他眼底重新有了笑意,可却不是纯净的,半真半假。

    “郡主,我知道,如今我在你心里,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一定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然后他伸出手掌,递到少女面前,掌心中平躺着一个青色的小玉瓶。

    “这是解药。”

    少女闻言,眸中露出惊喜,下意识接过,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郡主,我会赔罪,就算你不肯原谅我。”

    少女还未抬头,耳边传来男人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她下意识:“嗯?”

    顾延翊自腰间拔出一柄短剑,孤注一掷,声音却慢条斯理:“郡主,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不要恨我。”

    魏云珠抬起了头,不解的望向他。

    然后,男人猛然间扬起了剑,眼神却一动不动的望着少女,毫无征兆,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猛地一下,狠命扎进了自己的右手!

    一瞬间血肉模糊,他太过果断,太过决绝,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鲜血已经喷洒而出。

    顾延翊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着,苍白的可怕,可他看向魏云珠的眼神甚至挂着笑,温柔极了。

    然后他青筋暴起,手掌微微用力。

    整个右手,已经被悍然的横穿,这力道的狠心程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可他竟然还在用力将剑刃扎的更深!

    大量的鲜血,似河溪般不停的流着,沾染了衣袖,浸湿了衣裳,涓涓的血线顺着衣袍,流到地面,形成一滩血河。

    直直流到魏云珠的脚尖,她看到顾延翊苍白的脸颊摇摇欲坠,因为疼痛难忍,他额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眉头痛苦的纠蹙在一起。

    少女完完全全被吓到了,她呆愣的一动不动,然后,猛地颤抖一下,骤然间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啊!”

    她的声音太过撕裂,划破了暗夜中寂静的云霄,甚至惊起了夜晚栖息的飞鸟。

    恐惧从魏云珠的眼眸中,争先恐后的往出冒,她眼里几乎是立刻就起了红血丝,整个人因为大骇,而不停的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一切,深深的害怕涌上心头,就连胃里都翻江倒海,下意识伸出的手,根本不受控制。

    顾延翊,就这样眼睁睁在她面前,用剑扎穿了自己的右手,而且还越扎越狠,很不得把那手剜下来。

    这可是顾延翊的右手啊!

    寻常的世家公子,都极其爱惜自己的手,写诗作画,舞文弄墨,自然得精心保养。

    更不论,那是顾延翊的手,不仅生养的美如玉,而且横槊赋诗双绝,被世人称赞貔貅之独角,重明鸟之顶翎。

    曾经,有无数文人骚客写诗称赞其为,玉斧难藏修月手,待做明宵清绝。每个骨节,到每个纹路,都如精心雕刻般的精巧完美。

    在深闺中,日日富养的美娇娘,见着了他的手,都会自愧不如。

    那根根指节,就和他的人一样,冰清玉粹,贞不绝俗,曾经,他因为抚琴而得名含霜履雪,叫人暗暗感叹,若非上古名琴,是不配以这只手来抚的。

    这只右手,是千金不换的孤品,他高中状元后,便有匠人以他的手印为模子,雕刻在一方玉石之上,矗立在国子监大门外,日日供无数学子抚摸朝拜。

    这样的一双,被无数学子奉为神明的手,废了,被顾延翊亲手攀折毁尽!

    第129章

    那是郡主为他落下的泪

    大片大片的血,顾延翊已经十分痛苦了,他的面部甚至扭曲的有些狰狞,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青筋一根根的暴起,可手上的力道却执意加重。

    魏云珠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一面流泪,一面悲切的摇头。

    这只手,是用来写字、作画的,不能是现在这样,被利刃活生生的横穿而过,变成无用的模糊血肉。

    顾延翊瞧着少女苍白又悲伤的泪水,甚至硬生生扯出了一丝笑意,艰难的安慰她:“郡主,别、别怕……不疼的……”

    少女的眼泪已经彻底肆虐,声音也近乎沙哑,她因为惊惧而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拽着顾延翊,企图叫他停下,可也因为那惨烈的情况而头皮发麻,以至于大脑无法思考。

    “顾哥哥,不要……不要……”

    她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怕的厉害,下一刻便以弱小的身躯扶住了顾延翊摇摇欲坠的身子,自己该拔刀吗?若是真的拔出来,他会不会因此而失血过多呢?

    少女心急如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嘶声裂肺的大喊:“救命!救命……快来人啊……来人啊!”

    她急切的呼唤着,然后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只已经似乎在血水里泡过的手,哭泣声让她胸腔剧烈的抽动,从未哭的如此惨。

    顾延翊已经脸色苍白的似是白纸,他类似于虚脱的弓着身子,由少女虚虚的支撑着,费力的抬眼,瞧见了她眼角晶莹的泪珠。

    那是郡主为他落下的泪。

    真好啊……

    “郡主,不要……恨我……”

    魏云珠的耳边,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可还是哭的不能自已,完全说不了话。

    “顾延翊会……永远追随郡主的脚步,就算……郡主要抛弃……我……”

    这只手,彻彻底底地废了,哪怕经过长安城最好的郎中医治,也定会永远的留下一道蜿蜒曲折,丑陋至极的伤疤,再也不会有人去赞美,甚至,连笔都捂不住。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会从价值千金变成一文不值,大周的雪中竹枝,被残忍的折断一段最闪光的竹节。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和郡主相比,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顾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恨你了,不恨你了……”

    少女一边质问,一边急切的回应着,她没想到,他竟也是如此固执,若是再不说,他恐怕真会干下傻事,把整个右手都剜下来!

    顾延翊瞧着如此伤心过度的少女,好像觉得也没有那么痛了,换来郡主的几滴泪珠,一切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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