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别怕我”,他紧紧贴着少女纤细的脖颈,似乎在低叹一般。“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完成你所有心愿。”他再收紧双臂,仿佛要将少女化在自己臂弯里。
魏云珠不再挣扎,蜷进他怀里,感受着来自他周身的温暖。
其实她如今已经渐渐领悟到,这个人控制欲极强,在他身边,越是挣扎,那禁锢就会越来越窒息,类似于蟒蛇捕猎时,会缓慢缠上心仪的猎物,然后再将其绞杀。
于她而言,乖巧的依附,是唯一的办法。
“裴寂,顾太傅不是你的老师吗?”魏云珠好奇地发问。
男人低低笑了笑:“老师?”
“郡主应该看到过微臣脚踝上的刺青吧?”
的确,魏云珠曾经看到过,那是一个“罪”字。
“那刺青,是微臣杀了亲生父亲得来的。”
话音刚落,魏云珠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承认,自己的手脚都在不自觉的打颤。
“像微臣这样罪大恶极之人,连亲生父亲都能杀了,更别说老师了。”男人一只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微凉的指节轻轻描绘着她耳廓的形状,细细玩弄。
感受到少女的颤栗,他用轻柔到近乎耳语的调子向她保证:“别怕,微臣永远舍不得杀掉郡主。”
良久,在他温热的包围下,魏云珠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裴寂絮絮叨叨的还说了很多话,可她都迷迷糊糊的不太记得了。
“明日,微臣带郡主去看看微臣从小生活的地方,好吗?”
睡意袭来的少女,发出猫咪般的叹息:“嗯……”
“只是那里很肮脏,希望郡主不要嫌弃……”
末了,他在熟睡少女莹白的额间,落下一吻,眸中是化不开的执念:“睡吧。”
……
第二日一早,魏云珠醒来时,已不见裴寂的身影。
她算着日子,距离初五,还有四天,这叫她满心期待,却又忧心忡忡。
期待的是同阿姐见面,忧心的是,裴寂是否会守约。
她望着手里的密笺,整个人都陷入了纠结。
那飘逸洒脱的行书,一笔一画她都很熟悉:感光寺相见,万急。
万急二字力透纸背,这不似顾哥哥一向温文尔雅的作风,难道说,他是有什么不得不向自己言说的重要之事?
在惴惴不安下,她慌忙将那密笺丢在炭火盆中,烧作了灰烬,仔细的检查,是否留下一丁点痕迹。
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过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裴寂才如约来接她。
前几日的积雪已经化了,日头斜斜的照着,竟然有暖烘烘的调子。
魏云珠搭上裴寂的手,缓缓下了轿子。
发现这里竟然是百花楼,长安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沦落至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会遭人白眼与鄙夷。
从这里出来,脱离罪籍,入仕为官,大周三百年来,只有裴寂一人。
“这里是微臣出生的地方。”
裴寂眼神幽幽的瞧着前方莫大的牌匾,神色莫辨。
魏云珠突然想起,幼时听过的一桩事由。
当年有个刚从北地回长安的封疆大将军,为人狂傲,在庆功宴上和一众营地的将军谈笑,他戏称裴寂是娼妓之子,当年他那花魁母亲,可是伺候过不少的权贵。
第二天,不仅是那位封疆大将军,还有所有同他喝酒的副将们,皆惨死在府中,头颅被挂在长安最热闹的西市口。
此事过后,百姓夜不敢出,长安城人人自危,生怕惹到这位疯子首辅。
在当时小小的魏云珠心里,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她也生怕自己会触到那恶狼的逆鳞,便小心翼翼道:“这里的日子,很苦吧?”
裴寂打眼瞧向她,嘴角的笑意十分友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微臣从前最讨厌旁人叫我娼妓之子,是因为微臣为了这四个字,受了太多太多苦。”
“微臣也不是铁打的,心也会痛,也会自卑,也愤恨过命运的不公,可现在却想通了。”
魏云珠杏眼好奇地眨了眨。
裴寂执起她的手,轻柔的捏了捏,然后逐一拨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紧紧的十指相扣。
“还好微臣遇见了郡主,而且郡主现在竟然就同微臣并肩站着,这样来看,佛祖已经对微臣很好了,自然也就不觉得不公了。”
“在微臣心里,郡主一直都排第一位……”
说到这儿,裴寂缓缓抬眼,认真的瞧着面前的少女,郑重其事:“郡主同旁人不一样,所以,郡主可以在微臣面前说任何话,就算是诅咒,微臣也高兴。”
魏云珠愣了那么一瞬,她觉得很迷茫,心里莫名觉得,裴寂并不是坏人。
愣证间,男人已经拉着她进了百花楼,一路上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敢看这位煞神般的首辅大人。
穿过一道回廊,她们到了一处雅亭,这里放置了一把琵琶。
魏云珠有些惊呼的靠近:“好漂亮的琵琶,可惜我不会弹,从前阿姐专门请了乐师教我,可我独独练不会这琵琶,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顾自说完后,她才转身问道:“这是谁的琵琶,为何搁置在此处无人收拾?”
男人缓步上前,手掌细细地抚摸过那琵琶上精致的雕花:“这是微臣母亲的琵琶。”
第26章
救赎
“郡主可曾听说过裴盈。”
裴盈,当年的大周第一美人,身世坎坷,小时候在街边被百花楼的姑姑相中,买了回去。
等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其才华与美貌深得长安城权贵追捧,世家公子皆为其纂诗吟赋,只为求得与之相见。
魏云珠也曾在宫廷春日宴上,听其他人议论过。
“微臣母亲真的很好,从前再艰难的时候,只要她在,微臣都不觉得苦,可她眼光真的很差,竟然信了那畜牲的话……”
裴寂说话间的调子,带着一股凄凉,可却从容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个男人他用花言巧语骗了微臣母亲,母亲信了,抛弃一切,怀着我,情愿一辈子待在一处永不见光明的后院。”
他的眼神莫名飘向远方:“那天,半个月未归的人突然出现,又对着母亲动手了,后来,微臣去医馆大门,磕了数不清的响头,才请来郎中。”
他的语调过分平稳,可魏云珠却听的伤心,她一向最听不得悲伤的故事。
“可郎中到了,人却走了……”
听到这儿,魏云珠下意识触摸琵琶,仿佛再度见到了那惊才绝艳的少女。
她眼角的泪水不自觉流下:“所以你才会杀了那个男人。”
裴寂缓缓回过身子,点了点头。
“后……后来呢?”
魏云珠静静的望着黑暗中裴寂的眼眸。
“后来?”裴寂顿了顿。
后来,在那飘雪的夜晚,他顶着骇人的狂风,进了那人的房间。
手提一把生锈的砍刀,就在他惊恐的眼神下,直戳向心脏,鲜血飞溅。
一刀又一刀,他仿佛地狱的使者,没有丝毫手软,将那人变成了一滩烂泥!
年仅十五岁的裴寂,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多么骇人听闻的事,当年目睹过此间的人,都说,他是一条冷血的毒蛇,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后来,微臣被人压送进官府,成了待发配的罪籍命犯,拼死从发配途中逃出来后,又被辗转卖给斗兽场,成了奴隶,再后来的事郡主应该都知道了。”他淡淡的回答。
其实后来还有很多很多事,可小郡主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了,再讲下去,她的眼睛会哭瞎。
裴寂上前一步,瞧着泪眼婆娑的少女,轻轻将她冰冷的手攥入掌心:“都过去了,怎么哭了。”
魏云珠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还想问些什么,却是泣不成声。
男人看在眼里,手臂微微用力,温柔无比的将少女拥入怀中。
魏云珠低泣着靠在男人的胸膛,只觉得胸腔处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压着,叫她难受极了。
“好了,郡主再哭的话,微臣真的会心疼,为微臣这样卑贱的人哭,多不值得。”
魏云珠下意识摇了摇头,其实在她心里,他从不卑贱。
男人伸手拍着少女的后背,垂眼瞧着她的发丝:“在郡主心里,微臣一定很坏吧。”
魏云珠一边抽泣,一边有些不理解他的话,便扬起深埋的脑袋,望向他。
“微臣母亲是个命苦的人,明明受了很多苦,可她总告诉微臣,‘寂儿,做人一定要善良,凡事问心无愧便好‘,可她善良了半辈子,最后却不得善终,所以微臣早就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要做个善良的人。”
话毕,他伸手捧起少女满是泪痕的娇小脸颊:“微臣给郡主弹琵琶吧。”
少女终于停止了啜泣,认真的点了点头。
裴寂弹奏的一曲《伶仃谣》,凄美哀怨,彷若那乱世的浮萍,无助漂泊,最终魄消魂散。
“从前,微臣觉得自己是无根的浮萍,做事从来不管不顾,无所顾忌,可现在不同了,微臣有了郡主,便有了家……”
家?
在魏云珠心里,她的家在皇宫,在有阿姐的地方。可裴寂明明只当自己是玩物,可为何又要这样说?
“郡主知道微臣当年是因为什么,冒死也要在流放途中逃出来,不择手段也要爬到现在这个位子?”
想要一雪前耻?还是为了金钱,权势?
魏云珠思索片刻,但还是摇了摇头。
裴寂放下琵琶,嘴角勾起一个柔情的弧度:“是因为郡主呢。”
魏云珠下意识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
自己第一次见到裴寂,他就已经是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了,怎么可能是为了自己。
而且她也从不曾记得,自己从前和裴寂有过什么交集,无非就是宫廷宴会上偶然的见面,以及擦肩而过时疏离的回礼,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何固执的想得到自己。
裴寂瞧着少女疑惑的模样,一副了然的神情。
当年,他杀了那人后,被打得奄奄一息,拼死逃出来时已经殚精力竭,可那个时候郡主出现了,她救了自己。
惊鸿一瞥,这才成就了如今的他。
他明白,郡主不会记得那些事,因为天性善良的小郡主,救济过无数人,他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次。
有什么值得记呢?
可他不在乎,他自己记得就好。
“微臣再带郡主去一个地方。”他紧紧执起少女的手,轻柔的捏了捏。
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怀远坊,这里有大大小小的奴隶斗兽场,其临近的西市,便是长安城最大的奴隶交易场所。
魏云珠是第一次来,她曾听说,裴寂买下了这里最大的奴隶斗兽场。
今日的斗兽场异常安静,其实是裴寂清了场,这里血腥、残忍、世俗,他怕吓到娇贵的小郡主。
“微臣在这里待过三年。”
奴隶斗兽场,一向是长安权贵消遣的地方,这里的奴隶,会被编上号,安排格斗赛。
格斗的对象有时候是人,但也有可能是猛兽,总之,死,在这里稀松平常。
权贵们会压号,进行一场赌博,往往比赛越血腥,他们就会越兴奋,从而压更多的钱。
他当年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就花费了全部。
魏云珠其实是不了解这里的,可长大后猎奇的心理,也叫她偷偷了解过,可也只是皮毛。
“我听阿荣说,在这里活下去,很难。”
阿荣是云安殿的小太监,因为常常跟着姑姑出去采买,又特别能说,所以会给魏云珠讲很多关于宫外的事。
“是啊,可是这么想来,微臣还挺幸运的,不仅活下来了,还活的比那些人好。”
裴寂云淡风清的谈笑,仿佛曾经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有下人不知从哪抱来了一个小婴儿,裴寂娴熟的接过,那孩子竟然奇异般的十分乖巧,不哭也不闹。
魏云珠好奇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斗兽场奴隶的。”
这么说,这孩子也是可怜之人,魏云珠下意识也去逗那小婴儿。
她将手指轻轻放在他肥嘟嘟的小脸上,嘴里咿咿呀呀的逗弄着,那小团子好似感受到了,立刻朝着魏云珠眉开眼笑。
“他很喜欢郡主呢,要不郡主也抱抱他?”
魏云珠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小团子,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挺喜欢小孩子的。
第27章
郡主喜欢孩子吗?
“这里每年都会出生很多孩子,他们的母亲无力照顾,斗兽场就会抚养这些孩子。”
魏云珠有些惊诧,微微抬头,她没想到,凶残如首辅大人也会行善事。
“这些孩子身世凄惨,有首辅大人的庇护,是他们的福气。”说完,少女紧了紧手臂,微微晃动着小团子。
“郡主喜欢孩子吗?”
裴寂一边说着,一边将虎口对着小团子,两指捏了捏,那小团子竟然乖巧依旧,毫无哭闹迹象。
魏云珠杏眼亮了亮:“看来他也很喜欢首辅大人呢。”
裴寂微微加重的捏了捏,顾自道:“不是喜欢,是害怕。”
“纵使是小婴儿,触觉也是敏锐的,他是怕微臣掐死他,所以才乖乖不敢动弹。”
魏云珠一脸黑线,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这小团子对着自己笑的甜,对着他却小脸崩的紧紧的。
“郡主,咱们也生个孩子吧。”
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可魏云珠的耳廓却一片烧红,这人大庭广众的在说些什么!
“微臣想要个同郡主的孩子,这样才能有些真实感,不然微臣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郡主就消失了。”
“明明夜夜欢好,可是郡主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微臣内心很不安,时常自我检讨,是不是微臣还不够努力……”
魏云珠脸颊顷刻间染上了绯红,真想堵住这男人的嘴!
他今日带自己来百花楼,又来斗兽场,根本就是蓄谋已久,这男人一向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更何况,他上次已经清楚,自己每次都有喝避子汤……
“或许微臣再努力努力,咱们就能……”
见男人还在说,魏云珠着急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别说了!”
裴寂垂眼看着少女羞红的小脸,嗤笑着轻轻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有人告诉过微臣,孩子是证明两人相爱过的证据,所以微臣想要一个郡主的孩子,最好和郡主长得像些,男孩女孩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