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言汐!”林庭风瞬间暴怒,额上青筋突起,看向宋言汐的眼神满含杀意。不等他说什么,马车外响起宣旨公公的声音。
“林大将军,将军夫人,咱们可莫要让皇上久等。”
*
御书房内,宣德帝垂眸看着手中奏本,神情看不出喜怒。
等不到让他起身的话,林庭风恭敬地跪在殿中,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后背因为高度紧张早已汗湿。
反观宋言汐,虽同样是跪着,姿态却远远比他要放松的多。
他们这位皇上虽算不得仁君,却并不昏庸,甚至可以说的上是重情重义之人。
从前跟着他打江山的老人不少,哪怕个别不曾同她外祖父一般急流勇退,也能落得个安享晚年的结果。
前世若非林庭风构陷,主动将屠刀递到了他的手中,光是看在她外祖父曾助他打天下的份上,也会护着他们言氏一世安宁。
涉及谋反,没有任何一位君王能容忍。
只是即便如此,当日林庭风手中所拿圣旨之中也只提及抄家一事,并未下令灭门。
是林庭风想攀上靖国公府,不愿给言家留活路,自已动手杀了两个陪同的宫人,以反抗的罪名屠了言家上下两百多口人。
林庭风他该死!
为了她口中所谓爱情,踩着他人血肉铺就的红妆嫁给他,明知言家有冤却还要高高在上指责他们狼子野心的庄诗涵,更该死!
宋言汐的心中恨意滔天,双手紧攥,长长的指甲嵌进掌心也没察觉到丝毫痛意。
她在想,前世林庭风同庄诗涵在书房恩爱时,提及的“他”究竟是谁。
宣德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说话吧。”
林庭风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第19章
以退为进
“哦?林卿家倒是说说你何事欺君。”宣德帝问。
他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
宋言汐同样也有些好奇,林庭风打算耍什么心眼。
不过有一点,她非常确定。
自私如他,是绝不可能赌上锦绣前程,当着皇上的面说什么庄诗涵已然是他的妻这种混账话。
林庭风果然没让宋言汐失望。
他绝口不提庄诗涵,只说:“臣身为将领,本该以军中将土和边境的安危为先,却因一时糊涂,一路追入敌军大营。
虽成功取得主将人头,却让军中兄弟误以为臣已战死,送回错误军报,臣该死!”
宣德帝点头,“身为主将贪功冒进,乃兵家大忌。”
一句话让林庭风成功变了脸色。
这跟他想象中,怎么完全不一样?
宋言汐低头站在他身后,只觉得分外好笑。
同他一道深入敌营,掩护他取得敌将首级,又护着他撤退,最后无一人生还的三百将土,他是一个字不提啊!
口口声声说自已该死,字字句句却无不在彰显功劳。
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跟庄诗涵二人,真真是绝配。
就在林庭风两股战战,犹豫着要不要将责任推出去时,宣德帝突然笑了。
“我朝能有林卿家这般年轻勇猛的武将,乃是大安之福,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治你的罪?”
“陛下谬赞,此事战事能平,都是军中各处配合一致的结果,非臣一人之功。”
能调度众将的除了林庭风这个大将军,便只有宣德帝一人,这马屁可谓拍得不着痕迹。
宣德帝明显受用,笑道:“朕说林卿家有功,你就莫要谦虚了。说吧,想要朕给你什么赏赐。”
林庭风一掀衣袍跪了下来,挺直脊背恭敬道:“臣无需任何封赏,只一事,斗胆请陛下成全。”
“说来听听。”
“臣此次出征,曾因重伤命悬一线,若非诗涵郡主衣不解带的照顾微臣,臣恐怕没命回来面见陛下。”
提及此,林庭风神情难免激动,“她一女子在这世间立身本就不易,又不顾世俗随军出征,不仅靠着一手绝妙艺术救治了许多将土,更是不辞辛苦与众将土同吃同住从不曾喊哭喊累。
此等不畏艰辛,品德高尚的奇女子,臣这一生唯见一人。”
宣德帝脸上没了笑意。
他既然知道女子立身不易,何不想想新婚当日便被他扔在家中,一等就是两年的妻子?
压下不快,宣德帝看向立于林庭风身后,自进来便不曾说过一句的宋言汐,心中难免不落忍。
这孩子自小就懂事心善,幼年时,他还抱过她,同她外祖父言笑说想要讨她来给他家小五做儿媳妇。
若非后来小五出了事,他们二人也算是佳配。
林庭风不敢直视宣德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语调坚定道:“臣倾慕诗涵郡主已久,还望陛下成全,为我二人赐婚。”
宣德帝声音有些发冷,“你可清楚自已在说什么?”
“臣自知配不上诗涵郡主,实在是情难自禁,还请陛下恕罪。”
“混账!”宣德帝脸一沉,抓起桌上的楠木镇纸狠狠砸了过来。
林庭风不躲不闪,镇纸正中额角,立时有鲜血流出顺着脸颊淌下。
看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宣德帝不免想到了自已年轻之时,也曾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疯狂过。37l
如今的他们,不正是当年的他与阿姝吗?
宣德帝轻叹一口气,看向宋言汐,沉声道:“言汐,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顿了顿,他又道:“林将军大婚之日便出征,这两年你在将军府中亦是不易,若是你不愿,今日朕就做一回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话一出,林庭风立即看向宋言汐,眼含警告。
宋言汐知道,他是怕了。
怕她仗着皇上的“维护”逼他,让他不得不放弃庄诗涵,更怕她不管不顾,向皇上提出和离一事。
他前脚刚死而复生回来,后脚就与苦等自已两年,操持家中事物且府内府外都名声极好的妻子和离,朝堂上下该如何看他?
百姓间的名声,又该如何维持?
但她也听出来了,宣德帝是有意成全林庭风跟庄诗涵的。
别说她本来就没打算在这时候跟林庭风和离,就算她原本打算借着这时候面圣和离,现在也不能提了。
皇上的人情用一次少一次,她不能不识好歹。
见宋言汐脸色苍白,似有苦衷却不能开口,宣德帝不免冷了嗓音,“言汐丫头,今日有朕在,你无需在意他人看法,如何想便如何说。”
但凡这句话换个人嘴里说出来,宋言汐定然会立即红了眼眶,将自已的委屈摆到明面上来,好叫人评评理。
可他是宣德帝,帝王权术,这话明面上无条件支持她,实际上却隐含警告。
宋言汐跪了下来,朝着他恭敬一拜,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陛下,诗涵郡主身份尊贵,臣女愿自请为妾,成全他们一对有情人。”
话到最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3508
既然宣德帝有心,她便成全。
既能博得宣德帝好感,又能留在将军府搅得他们一家不得安宁,何乐而不为?
这一世,若不叫林家一家子家破人亡,林庭风死无葬身之地,她都咽不下心里这口恶气!
林庭风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全然没注意到,宣德帝的眼神沉的可怕。
宋言汐不仅是永川侯府嫡女,更是言屹川捧在掌心都怕摔了的外孙女,细算起来身份甚至比皇室郡主还要尊贵。
让她做妾,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等林庭风回过神来,宣德帝已经下了旨意,赐庄诗涵为将军平妻,择日成婚。
“臣谢陛下隆恩!”
林庭风激动磕头,抱得美人归的喜悦溢于言表。
同他相比,主动退让甚至愿意自请为妾的宋言汐,显得格外的懂事大度,也格外的惹人心疼。
宣德帝心有愧疚,当即开口道:“言汐,此事是林将军对不住你在先,他日若他再敢负你,你可直接入宫来找朕,朕准你与他和离。”
说着,他沉沉的目光落在林庭风身上,继续道:“当初你们成婚时,朕忧心锦王那边未曾给你备什么礼,渝州你可喜欢?”
宋言汐老实点头,“渝州风景秀美,民风朴素,臣妇从前只在外祖父和母亲口中听过,一直心向往之。”
她的外祖父很开明,从不会说身为女子应当如何如何,只会告诉他们,女子也当于男子一般屹立于这天地间。
若非被一双儿女困在侯府后院之中,她的母亲,本该是这世上最自由自在的女子。
宣德帝笑着点点头,“喜欢便好,当初朕封你为郡主之时,倒是还忘了赐你封地。
自今日起,渝州便是你的封地了。”
林庭风明显一愣,赶忙道:“陛下,这于理不合!”
宋言汐眼神有些畏惧的偷偷看了一眼,声音略微颤抖道:
“陛下厚爱,臣女心领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20章
毒誓
“怎么,你不愿意?”宣德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不免多了深意。
宋言汐摇摇头,面容平静且认真道:“回陛下,臣妇只是寻常后宅妇人,不曾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事,陛下的封赏实在是愧不敢当。”
这一番话说下来,更让宣德帝明白,她并非是不想要,而是因为顾及某些人,她不敢要!
至于顾及谁,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宣德帝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淡了。
偏偏这时,林庭风急不可耐的又强调道:“陛下,宋氏不过是一介内宅妇人,眼界短浅,实在是配不上您如此重的封赏。”
京中有封地的王爷不过两位,公主里除了嫁给长信候的长公主享有封地之外,其余已出嫁的公主,最受宠的一个也不过享食邑万户。
渝州近三万人,她宋言汐何德何能?
有庄诗涵珠玉在前,林庭风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已这位自小养在深闺的夫人,言语间不由得带了轻蔑。
有些话,从宋言汐嘴里说出来,还能解释是女儿家面子薄自谦。
可从林庭风嘴里说出来,便是堂而皇之在抽宣德帝的脸。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他?
宣德帝难得冷了脸,淡淡道:“朕说她配,她便配。”
宋言汐恭敬谢恩,再没半分犹豫。
两人离开时,宣德帝特意提醒了林庭风一句话。
他说:“林将军,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美意才是。”
*
等人走了,宣德帝起身去了偏殿。
墨锦川仍坐在他离开时未下完的棋局前,只是手中多了一卷书。
听到脚步声,他掀眸看来,眼底带着浅笑,“父皇可忙完了?”
宣德帝点点头,目光往下落在他手中的书页上,触及到其中有关兵法谋略的字眼,眼底不免闪过一丝痛意。
见墨锦川作势要收起来,他开口制止:“不过是一卷书罢了,你喜欢看便看。”
“是,父皇。”墨锦川淡淡应声。
看着过分稳重,与记忆中意气风发模样全然不同的儿子,宣德帝只觉得心口窝着一团火。
像言汐丫头那般明事理知进退,又不缺风骨的好姑娘,本该配他家小五这般的好男儿,而并非那般目光短浅的蠢材。
宣德帝冷哼一声,再也不掩饰眼底的嫌恶道:“朕起初还以为林庭风是个中用的将才,可以委以重任。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
墨锦川诧异挑眉,“父皇说的可是前些日子战死的林大将军?”
“他若真战死,倒还好了。”宣德帝一甩袖,坐了下来。
此前得知林庭风立下战功时对他有多欣赏,此刻便有多厌恶。
宣德帝讨厌过于聪明的臣子,觉得不好掌控。
但是过蠢的,他更是看一眼都嫌多。
他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直接将事情闹到明面上,落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见墨锦川沉默,宣德帝想到他自腿伤后便不再上朝,脸上多了愧疚,解释道:“林庭风乃威远将军之子,此次南疆的战役,便是他带兵平定的。”
闻言,墨锦川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夸赞道:“南疆地势复杂,许多征战多年的老将提及都颇为头疼。
如此说,林将军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宣德帝眼神微妙,“小五,朕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当着朕的面,夸奖朝中武将。”
“父皇记错了。”墨锦川淡淡回道。
“是吗?”宣德帝皱眉想了想,忽地笑了,语带怀念道:“言屹川那个老家伙,当年一手红缨枪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可惜下面这一代竟无一人继承他的衣钵。”
等他落下一子,墨锦川才幽幽道:“言氏一族的男丁当年半数折在了疆场上,言老的长子,次子更是连尸体都未曾寻回。
儿臣曾听过一句传言,说是天下初定那年,言老夫人曾以性命逼着言老立下毒誓。
言氏三代之内,若再有男丁从军,便叫她死无葬身之地,言氏一族断子绝孙。”
誓言之毒,墨锦川说起来都觉得于心不忍。
如果这些话不是宋言汐前几日为他治疗时亲口说出,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一个有着从龙之功,甚至多次救过当今皇上性命的将领,居然要用如此手段以证忠心。
宣德帝的脸色同样难看,喃喃道:“竟有此事,嫂夫人她……”
“父皇,该您了。”墨锦川落下一子,适时开口。
宣德帝回神,心头酸涩的同时,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想起来,当初言屹川以墨锦川和宋言汐差辈拒绝他时,他曾承诺的话。
“有朕在,将来定然会给小丫头寻个好夫家,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可是他却食言了。
女子出嫁从夫,即便他给了言汐丫头封地,可若是没有丈夫疼爱,再没个孩子傍身,以后在夫家难免被人欺负了。
宣德帝冷着脸吩咐道:“德海,你去库房挑些女子喜欢的珠宝玉器,让人走一趟将军府。”
德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墨锦川,赶忙笑着应下。
又陪着他下了两局棋,墨锦川开口告辞。
宣德帝心有不舍,板着脸道:“你难得入宫一趟,也不说陪朕用顿晚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