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家父母兄弟记在?心里,绝不辜负。”除此之外,秦老夫人将自?己房中绿菊,给平安当陪嫁。
将来若豫王登宝,平安的身份又会转换,宫里如何?是公府无法置喙的,
至少平安在?出嫁前,她们要给她铺好路。
三十这一日,平安要睡很?早,不过,在?她睡前,冯夫人来到春荇院。
冯夫人咳嗽一声,说:“乖儿啊,你知道婚后是要做什么的么?”
平安想了?想:“睡觉。”以前在?皖南的拜堂,他们就是这么玩的。
冯夫人松口气,平安好歹是懂一些的,她把一个盒子?给她,说:“你先看?看?,看?看?。”
她怕平安看?不懂,没有走,而盒子?里的玩意,正是避火图。
平安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冯夫人观察她脸色,她像是在?看?连环画般,竟仔细端详,没有半分娇羞。
冯夫人正思考着怎么解释,但平安眼神太过纯然,她很?是说不出口,只好问?:“乖儿,能看?懂吗?你若不懂,尽管问?。”
平安合起图画,她是懂的:“睡觉不太一样。”
她和母亲、姐姐、妹妹睡过觉,但是,这个睡觉和那个睡觉不一样。
冯夫人心内有喜,又有忧,到底是女儿的婚姻,她也不好把手伸太长,只好尽人事。
…
第二天大早,彩芝和青莲忙碌起来,打来热腾腾的水,先给姑娘把脸蛋擦好,又把黑缎似的头发梳下来。
打点妥当,这次公府请的全福夫人,是平西侯家的老夫人,老夫人以前就见?过平安,那时候小姑娘还是纤瘦的,如今圆润不少。
全福夫人绷紧线,给平安开脸,刮去?面上绒毛。
平安眼睫颤了?颤,没有躲开,老夫人瞧着,稍稍放轻了?力气,不一会儿,再给平安擦脸,少女肌肤莹莹如雪,再不是小女孩了?。
喜娘唱着词,老夫人把所有头发高高挽起,结成一个吉祥朝云髻。
第一次见?这个发髻,平安在?镜子?里看?了?几眼。
很?快,有人给她上妆,胭脂的味道香香的,口脂涂在?嘴唇上,又润又亮,平安真想尝一口,但喜婆在?,不能乱动。
彩芝捧来一顶点翠金花叶凤冠,小心给平安戴好,又换上一身大红嫁衣。
因冯夫人示意在?先,彩芝给平安一块菱粉糕:“姑娘,夫人说要垫垫肚子?。”
眼下还没到接亲,姊妹可以前来告别。
青莲说:“三姑娘来了?。”
上回薛静安出嫁,薛常安就没有去?明芜院,青莲还以为,薛常安这回不会来呢。
薛常安也穿喜庆的绯红衣裳,她问?平安:“二姐姐,是不是不能吃东西?”
虽然吃过了?,彩芝还是说:“是,今日直到王府,都不能吃东西。”
大盛习俗,姑娘出嫁当天,除了?娘家一杯出嫁酒,什么都不能吃。
若在?今日还在?娘家吃东西,说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会被编排舍不得?娘家一口饭。
自?然,疼爱姑娘的父母,都会偷偷拿点小糕饼给姑娘垫肚子?,比如刚刚彩芝给平安吃的菱粉糕。
听?彩芝说完,薛常安没说什么,只是,等彩芝、青莲几人不注意,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甜糕,递给平安。
她想,垫垫肚子?总是应该的。
一大早折腾到现在?,平安是饿了?,一块菱粉糕不够的,她接过甜糕,却没有往嘴里塞。
她轻轻把甜糕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薛常安。
薛常安突的一愣。
她笑了?下,似乎想说平安傻,t?可是嘴唇嗫嚅片刻,她接过那一半的甜糕,什么都没说出口。
外头锣鼓齐鸣,乐调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绿菊陪在?平安身边,扶着她的手往前堂走去?,该要吃出嫁酒了?。
才走出一会儿,身后,薛常安追了几步:“二姐姐!”
平安回头,青莲替她撩起盖头。
薛常安攥紧手,耳朵泛红,她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再给我当一年姐姐……”
不要这么快就嫁出去?。
她才知道,有姊妹是这种感觉,所以,不要这么快就嫁出去?。
话刚说完,薛常安就后悔了?,真是又矫情又好笑,平安嫁去?王府,是一步登天,从此见?了?平安,就是见了豫王妃。
她有什么资格,叫平安不要嫁呢?
她正要找补,却听?平安声音轻缓:“我一直,是你姐姐呀。”
以前是,今天是,以后也是。
薛常安突的哽咽,她努力扬起笑,道:“嗯,二姐姐,恭喜。”
喜婆心内感叹,又道:“姑娘走吧,莫要误了?吉时。”
盖上盖头,平安跟着绿菊几人,到了?前堂。
冯夫人和薛瀚各自?坐在?位上,冯夫人眼底的泪花闪烁着,花了?很?大力气,才没哭出来。
今天是平安的好日子?,她不能哭。
一侧,秦老夫人坐在?一张雕花椅上,老人家穿了?绛紫团纹的衣裳,瞧着比往日精神了?点,却难掩眉宇的冷肃之感。
拜过父母,便是吃出嫁酒。
平安喝的是酒酿桂花,甜滋滋的,不醉人。
家里还有老太君,自?也要敬老太君,秦老夫人不能饮酒,却没有以茶代酒,而是略略沾了?唇。
秦老夫人:“到了?王府,往后,公府……”
她顿了?下,往常这些训诫的话,一般是叫姑娘到了?夫家,谨言慎行,好好伺候丈夫婆婆,再不可在?家里似的随意。
临了?,秦老夫人缓颊,说:“是你的娘家。”也是你的依靠。
平安想点头,但是头冠太重,她“嗯”了?声,也没说什么女儿谨遵祖母教诲,只说:“祖母,那只兔子?要养肥肥的。”
秦老夫人倏地?一愣。
平安又说:“我会来看?的。”
一刹,秦老夫人方明白?,平安为什么要把兔子?养在?自?己这儿。
平安好像早就意识到,成亲是一场离别。
既然成亲无法避免,她不纠结,只想有关?成亲后的事。
成亲是离别,但离别不是永别。
所以,她会回来看?兔子?,看?祖母,看?娘亲、妹妹、父兄。
秦老夫人想,这孩子?心思纯澈,她所思所想皆条条有理的自?洽,不是无序的,需知多少人穷极一生,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心境里片刻的有序安宁。
老人家低声承诺:“一定?养好。”
她也会和平安时时叮嘱的一样,要多吃,不要太瘦。
听?到这一声,冯夫人实?在?没忍住,擦了?下眼泪。
想着,秦老夫人暗暗示意绿菊,给平安塞了?几颗花生,一日还长,不能白?白?饿着。
…
吉时到,由家中长兄,豫王未来的舅哥薛铸,背着平安走出公府。
薛铸这日精神爽利,他虽常年读书,背个妹妹,还是不难的,起先薛镐竟还想和他抢这活呢。
眼看?抢不到,薛镐就随几个丫鬟,跟在?薛铸身后,他偷偷从袖子?里掏出剥好的板栗:“来,二妹妹,吃点压压肚子?。”
他掏一个,平安啃一个。
出了?垂花门,张大壮也跟了?上来,和薛镐打招呼。
薛镐赶紧藏起给板栗的动作,他可不能让妹妹落人口实?,饶是张大壮也不行,一点可能都不行。
想起一件事,张大壮对薛镐道:“你知道年后禁卫军要考核射箭么?”
薛镐射箭准头不是很?好,泄气:“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些。”
话是这么说,薛镐兀自?愁起年后练箭,趁着在?游廊下,还没进众人视线,张大壮赶紧塞了?一个白?面馒头到平安手里。
他小声说:“小妹饿了?吧?快吃几口,这白?面馒头顶饿,别给人知道了?。”
平安还在?慢慢嚼板栗和花生,只能把馒头藏到袖子?里。
跨过大门,外头一阵喧哗,平安从薛铸后背下来,踩到硬实?的地?板,她由彩芝、绿菊扶着往前。
望着妹妹的背影,完成了?长兄仪式的薛铸,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平安捏雪球砸他,自?己是连一场打雪仗,都没有和妹妹玩过。
他刚要唏嘘,抬手就摸到一脖子?的板栗碎渣。
薛铸:“……”
离开公府前,平安除了?酒,理应什么都不能吃,吃了?有违礼制。
罢了?,他第一次想,真如父亲所说,礼制并非最正确的。
…
上了?花轿,从永安街公府到万宁街的王府,路不算很?远,不过大婚自?不必赶路,抬轿的人脚步稳,走得?也慢。
平安在?花轿里,盖着红盖头,她摸出白?面馒头,本想就这么啃,突的想起自?己涂了?口脂。
她想了?会儿,发现撕着吃就行,便慢条斯理撕起来。
馒头下肚,她饱了?,也困了?。
她在?轿子?里摸了?几下,轿子?里,冯夫人果然早就备好了?软枕,平安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轿子?,眯起眼睛。
她好像做了?个梦,虽然大家都很?开心,但其实?,也伤心。
半个时辰后轿子?停下,她睡得?浅,一下睁开眼睛,轿子?帘布掀开,隔着盖头,外头阳光西斜,这一日从早到晚,竟是快要过完了?。
她丧失视觉,也无法感受时间为何?流逝,少有这样的时候,便这让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
她朝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不是彩芝,也不是其他人,而是一只有点熟悉的手。
平安借着盖头的缝隙,看?向裴诠的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掌心却硬硬的粗糙,似乎还有点薄薄的汗意。
一刹那,就像水晶琉璃瓶上凝结的水雾,突然被擦拭干净,世界清晰明透,周围的热闹也鲜活起来。
原来不是梦呀。
她动了?动手指。
他的指尖忽的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这才不得?已放开,换婢女扶住她,而他们之间,改成牵着一道红带子?与大红花。
跨过正门,穿过豫王府的中轴线,一路抵达正堂,元太妃正坐于上首,另一个位置是空的。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笑着点点头,这桩定?了?十几年的婚事,总算要完成了?。
拜过天地?高堂,这一步,就是小孩子?们最常模仿的仪式,平安还是有点熟悉的,接下来就是洞房花烛夜。
她想,嗯,要睡觉了?。
婚房就布置在?静幽轩,静幽轩的竹子?被清理了?一些,改种了?迎春花,桃花,房中也贴上双喜,甚是吉庆。
平安虽然还是看?不到,但坐在?了?床上的时候,她知道,她睡过这儿。
这儿也是熟悉的。
屡屡而来的熟悉感,是让人最容易放松的,就像心中的小舟,不再漫无目的地?漂浮,而是慢慢靠近港湾,抛下锚。
平安悄悄松一口气。
不像其他人成亲,房中挤满女眷宾客,静幽轩里只有各家几个威望重的老太太,受元太妃邀请观礼,至于东宫的人,更不会出现在?这儿。
其实?,若女眷都来,也并不逾矩,是主人家不乐意。
他亲手将她迎进的王府,她被多余一个人瞧见?,都不行。
既如此,房中显出几分清静,喜婆唱词,一杆鎏金酸枝木喜秤挑起盖头一角,缓缓向上掀开。
平安的视线,一点点明了?,入目是地?上铺着的狐绒毯子?,上回来的时候还是秋天,没有铺它的。
很?快,她的视线就被裴诠勾走。
裴诠着大红缂丝宝相花纹新郎袍,腰和肩膀绑着一截红绸带,束出宽肩蜂腰,身材峻拔。
他肤色和唇色偏浅淡,眉眼却如墨浓重,一身红,连他惯常带着的冷意,都冲散了?几分,这个模样,正是极为俊俏风流的。
更好看?了?。
平安在?看?裴诠,他也在?看?她。
夕阳西下,屋内早就点上烛灯,她浓黑的头发都梳到凤冠里,小脸上,眉眼昳丽,双瞳剪水,延颈秀项,唇上一抹红艳,让她更像误入凡尘的仙子?,偷吃了?个甜樱。
四?目相对的一刹,裴诠眸底轻动,而她用清冽澄澈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那些老太太一边为盖头下,平安的漂亮惊艳,又一边忍不住笑了?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毫不忸怩的新娘子?。
喜婆道了?声:“新郎新娘,饮合卺酒。”
酒杯用线相连,平安端了?一杯,裴诠也端了?一杯,喝下。
辣辣的,平安觉得?,不是很?好喝。
大礼至此,新郎本应先离开婚房,让女性长辈们评新娘,t?只是换成豫王府成婚,女性长辈们一个声都不敢吭,默契地?出去?了?。
她们是活腻了?,才敢在?王爷跟前点评王妃。
一天没吃东西,她也该饿了?,裴诠道:“饿了?吧,厨房上热着面。”
平安:“嗝。”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嗝,打完才反应过来,用手遮了?下嘴巴。
裴诠默了?默,早该料到的,舍不得?让她出嫁的薛家人,怎么会舍得?让她挨饿。
按照礼制,他还要宴客,他把彩芝、青莲叫过来,道:“给王妃摘凤冠。”
彩芝道:“是。”
没有裴诠吩咐,她们还真不好直接拆了?姑娘凤冠,听?说有些作践姑娘的人家,会让姑娘戴着凤冠坐一宿等新郎官,实?在?折磨人。
万幸,王府不是这样的地?方。
裴诠去?了?前面,这边彩芝和青莲紧锣密鼓,为平安摘下发冠,松了?发髻,捏肩膀揉脖子?。
强烈的困意朝平安袭来,她记得?,王爷的床很?舒服,现在?改成大红的被褥,看?起来更舒服了?。
眼看?她一直瞅着床铺,彩芝猜到她想睡觉了?,虽然王府规矩没有想象中多,但是不等王爷回来就睡觉的话……
彩芝想到方才男人清冽的眼,觉得?还是得?阻止一下。
静幽轩原先有几个太监,因为大婚,此后全换成嬷嬷与婢女,彩芝便问?婢女,把厨房上温着的面端来。
平安不饿,但也是能吃的,她用筷子?尖,挑起几缕面,小口小口吃起来。
吃着吃着,一碗面就被她吃完了?,就是口脂颜色斑驳,彩芝只好擦了?原来的口脂,给她重新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