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没抓到,但这夫妻俩这般言之凿凿,闻者伤心的哭诉,纵然旁人心中有疑,也不好在这关头说什么。副将是个粗人,来搀扶那夫妻俩坐下,跪着的俩人却是如何都不起,一副有冤在身,攀浮木似的求着尹老将军做主,副将倒是急得脑门儿冒汗,看向了尹老将军。
尹老将军身上穿着中衣,披着件氅衣,问:“可报官了?”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诧异。
便是那苦主夫妻也哭声一止,想来是被问得猝不及防,眼睛里皆是茫然。
当日攻城,尹老将军说,降将不杀。
是以,燕南城中的一些文官,如今都在府衙关着。
角落里,偷摸摸的往炭盆里添炭火的华缨,眉眼抬起了些,朝那案桌前威严的老将军看了眼。
“本将负责守城,断案冤情之事,还得报官,寻燕南城的府尹。”
“可、可那狂徒是……”
“无论他是何人,皆要府尹大人断案,将人捉拿归案。”尹老将军道。
热闹散了,天上还零零散散垂星,月儿高悬。
尹老将军吩咐亲卫,去保护那苦主,等得明日天亮,去府衙诉状。
姚明山抱着自己的宝贝银枪,问:“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华缨裹紧小披风,脑袋缩在兜帽里,真诚脸夸赞道:“哇~二表兄都长脑子了呢!”
姚明山:……
不管是云北镇,还是燕南镇,大军攻城之前,尹老将军便三令五申的说过,这是我朝的疆土,如今住在城中的百姓也皆是我朝百姓,不可奸杀抢掠,若有违者,斩首示众。
军令如山,虽是保不齐有管不住自个儿的,但这关头出了这事,如何想都觉蹊跷。
“方才那妇人哭时,那男人的视线偷偷朝帐中将军们瞧,不知是在寻人还是怎么。”华缨道。
“你方才怎不说?”姚明山道。
华缨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那妇人会哭。”
“……”
华缨回帐去睡了。
营中的众将们却是难眠,心中狐疑,深更半夜的去查自己麾下的士卒了,以安自己的心。
翌日。
这桩冤情便上诉到了府衙,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副将不解道:“将军,这若是那几人做戏,硬说是咱们营中的将士□□了百姓,到时激起民愤,生出乱子要如何?咱们又不能杀百姓!”
官家以‘仁德’治天下,别说这燕云五州从前是我朝的疆土,如今收回,那百姓也是我朝的百姓,就是北狄的百姓,他们若敢焚烧坑杀,回京也得提头面圣。
“浑水摸鱼。”尹老将军道。
副将皱着双粗眉,脸也皱皱巴巴的,明显没懂,摸什么鱼啊,他们池子都沸了!
将计就计。
华缨蹲在一旁想。
这百姓之中若是当真有北狄密探,经此一事,可不是要将他们营中情况摸透去?想得再坏些,昨夜那夫妻二人就是密探呢?
第78章
帝后。
因着府尹查案,
接连几日,营中许多官府之人来。
营中忽的变得风声鹤唳,将士们瞧着那些陌生面孔神情不爽。
“不知尹老将军可方便一见?”府尹俯身求见道。
副将抱着刀,横眉冷对道:“我们将军不在营中,
你有何事,
尽管与我说。”
二人正从几顶营帐走过,
便见华缨与一位医师迎面过来,行色匆匆。
“怎么了?”副将皱眉问。
医师躬身答:“将军……”
“将军让医师替我煮碗驱寒的汤药。”华缨打断他的话,满脸真诚道。
副将:?
何时这般娇气了,
北地是冷,可也不是今儿才这样冷的,
以往怎的没见她喝什么驱寒汤药。
“给将军也煮一碗。”副将道。
医师一顿,
僵着脖颈点头。
几句话间,府尹大人安静的立在一旁,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几人分开,副将送府尹大人和几位侍从出营,华缨则是与医师掀帘进了一顶营帐。
尹老将军坐在案前,正在看军报,闻声抬首,“风寒罢了,
怎还唤了医师来?”
“请医师探过脉才安心些,”华缨道,说着,她眨了眨眼,促狭道:“府尹大人以为您病了呢。”
“方才碰见了?”尹老将军问。
华缨‘嗯’了声,
“这都几日了,那暗处的老鼠也该坐不住了。”
他们在消耗粮草,
北狄何尝不是?
更何况,草原物产不丰,比不得中原良田万顷。
何况,城门前叫阵的将士也疲累了,华缨想,用不了几日了。
“耐心些,”尹老将军握着军报朝她点了点,“府尹若是当真与北狄探子勾结,今日我没见他,又瞧见你带医师过来,哪怕觉得是计谋,心中也难免打鼓,让今夜巡营的将士松散些,只管让那来探秘的宵小进来就是。”
华缨‘哦’了声,拍着胸口自信道:“瓮中捉鳖嘛,我会的。”
冬日入夜早,繁星爬满天空时,营中已经陷入了夜的寂静。
二更天时,一道黑影犹如风擦过黑夜,须臾便没了踪迹,快得像是姚明山一晃眼的错觉罢了。
他迅速抬手,打了个手势,后面窜出几道黑影跟了上去。
尹老将军营帐中,满是清苦的药香,帐中灯火通明,隐约能瞧见急得满帐踱步的几位将军。
姚明山过来,心想,瞅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一进来,帐中喝着驱寒汤的几人皆抬首瞧来,虽是未言,但眼中神色满是骐骥。
姚明山拱手禀道:“已经让人跟着了。”
那挑出的几人,是斥候出身,寻踪迹的本事是营中一等一的好。
早几日尹老将军派出去探寻北狄密探的人回来,说是什么都没查到。
可是华缨却是觉得,城外之人不急着攻城,未必是要耗尽他们的粮草,城中定是有与他们里应外合者。既是查不到,索性不如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华缨朝姚明山招招手,“还有一碗,给你留的。”
副将搓着手,有些躁动道:“今夜能出兵不?”
“急什么,还没捉到人呢。”另一将军道。
副将横眉竖目的瞪他,“老子憋屈死了,成日陪着那什么府尹满营中转悠,狗屁都没找到!”
这样烦人紧的差事,也不知将军为何要交给他。
副将想着,皱着脸可怜的看向尹老将军。
“你骂人家了?”尹老将军问。
副将:“……没。”
却是见尹老将军悠哉的喝着驱寒汤,颔首道:“性子磨得不错。”
“……”
姚明山别过脸噗嗤笑了。
帐中其他将军们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副将性子急,跟在尹老将军身边多年,都是打前锋的,那贼子敢在城门前叫嚣,他必是要提枪去对阵的,可憋了多日不说,还要他做这差事,委实是为难人的紧。
消息是将近子时入夜送回来的。
营帐中登时不剩几人,副将更是扛着长枪扭头就走。
尹老将军看向烤火的华缨问,“你不去?”
华缨打着哈欠百无聊赖,“不是孟固安啊。”
又等两刻,华缨委实熬不住,困恹恹的耷拉着脑袋,梦游似的回了自己的营帐,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便是连姚明山他们回来的动静都没听到。
翌日醒来,便听姚明山神秘兮兮的与她问,“你才那北狄密探是谁?”
“谁啊,”华缨啃着甜丝丝的烤蜜薯,“总不能是耶律宝吧。”
她对北狄将帅知之甚少,乱猜着说出一名儿来,却是见姚明山好像被噎了下,神色瞧着有些好笑。
华缨眨了眨眼,咬着烤得淌黄心的蜜薯,目瞪口呆。
姚明山:“……擦擦嘴,半分没有姑娘家的仪态在。”
华缨哼了声,“你也不像是伯府贵公子啊。”
出门在外的,讲究什么。
“怎会是耶律宝?”华缨想不明白的问。
姚明山用树杈扒拉那堆灰烬,毫不客气的将里面藏着的那颗烤得外焦里嫩的蜜薯剥了皮啃,“听大伯从前说,耶律宝此人好大喜功,那夜他援孟固安,说不准就是怕他独占功绩,想来分一杯羹,但运道不好,遇见了你带着雷火弹赶来,损兵折将,非但无功,还要在北狄汗王跟前记着过错,自云北镇一役后,耶律宝便不见了踪迹,想来那时便藏进了燕南镇,难说不是要以功补过。”
华缨捧着蜜薯,嘴角一圈黑印子没擦,半晌,幽幽道:“那孟固安呢?”
“不知道啊。”
姚明山说。
尹老将军让人将府尹几人示众斩首,还未发酵的流言,随着军中传出抓住了耶律宝,流言不攻自破。
是夜,各将点兵。
营中火把照亮了半边营帐。
华缨跨坐在马上,身后背着一柄弯刀,半胶鱼鳞皮的暗泽沉入了夜。
“冷吗?”
姚明山看她紧披风,问了句。
华缨侧首,眼眸亮晶晶,“怕吗?”
姚明山似不屑的轻嗤了声,狂妄的紧。
夜半三更,大军出城。
斥候急报,狼烟四起。
大军倾巢而出,应敌的北狄将士亦是。
我朝援军到,士气大振。
北狄将士被前后夹击,力有不逮。
从深夜至清晨,焦土成敝,尸横遍野。
华缨抚了抚宝马鬓毛,身上盔甲早已血迹斑斑,在寒风里变得干涸,手中弯刀一挡一抬,利落的收了一颗脑袋。
姚明山自不远处过来,他身上也满是血污,脸上擦着几道流矢的皮肉伤,问华缨:“可还行?”
奋战一夜,便是他们这样的男儿都体力不济,更何况是华缨这个姑娘。
华缨正欲摇首,却是见宝马忽的焦躁似的踱步两下,引颈嘶鸣。
华缨霎时后背犹如雷劈,整个人怔了一瞬,呐呐道:“好似来人了。”
“嗯?”姚明山没听清。
几句话的功夫,地动山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北狄作战爱用矮脚马,冬日在寒天冻雪中稳当许多。
此时来的便是。
而率兵之人,一袭白发在寒风中招摇,身后一如华缨,背着弯刀。
“操!”姚明山吐了口血腥的唾沫,脸都绿了,也顾不得华缨还在,啐了口脏话。
尹老将军眯起眼睛,打量着几十年未见之人。
还未下令鸣金收兵,忽的!
孟固安所率将士,经过北狄将士之时,竟是挥刀迅速斩杀!
北狄将士瞧见孟固安率兵前来,只当是援军,欢欣鼓舞的脸上,死不瞑目。
所至之处,杀戮殆尽!
在这厮杀声中,竟是有几瞬好似沉入谷底的空寂。
副将傻了,“将、将军,那不是北狄的援军吗?”
却是见,身前残影掠过!
华缨竟是驾马朝孟固安奔了去!
“回来!”副将见状,连忙大喊!
话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道身影飞奔。
“操他奶奶的!姚明山也跟着添乱!”
副将气得大骂。
尹老将军眸底好似罩着清晨散不尽的浓雾,抬手下令——
“杀!”
孟固安想要如黄雀,坐收渔翁之利,可他却并非是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