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沿路的草垛,只有那个又大又圆。”华缨说。“……”姚明山哑言。
华缨瞅着他有些无语的神色忍不住弯唇,这才又道:“农家干活儿,讲求的是顺手,你回头瞧瞧,这一路的草垛哪有这么靠在路边的?”
姚明山眉梢轻抬了下。
片刻,他有些肉疼道:“不过几十弓箭手,哪值得你用一颗雷火弹。”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点的,徐九涣跟随大军,却是终日见不着人,便是躲在帐中制那雷火弹的。
虽是他不解,华缨一个姑娘家,怎不远万里的要跟着行军,可徐家不拦着,那想来是有事的。
这事,姚明山想,大抵就是华缨替徐九涣挡着那些个视线,让他能偷摸儿的制雷火弹。
“毫发无伤是最好。”华缨道。
爹爹给她雷火弹,便是要大军尽可能的尽数回家。
路上又遇几回埋伏,拖累了行军速度,两日一夜,华缨和姚明山率领的先锋军到达燕南镇城外十里时,天色已晚。
“先安营扎帐吧,另外两队先锋军还没到,约莫得明日了,”姚明山说,“我带人巡视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华缨无异议,吃过干粮便睡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她瞪着帐顶想,姚明山大骗子!
“醒了?”
听见动静,姚明山扭头看来。
今儿天朗气清,将连日的阴云都吹散了些。
另两队先锋也到了,正忙着扎营帐。
华缨过去,抬脚就朝姚明山踹了下,“做甚不喊醒我?”
姚明山往旁边躲了躲,用根枯木枝从燃尽的灰土堆里挖出个黑黢黢的东西扒拉给她,“当真是冤枉我,哪里是我没喊,你自个儿脑袋一缩,管他是谁。”
华缨想了想,扪心自问,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这什么?”她瞪着地上那黑黢黢的问。
“烤羊粪蛋。”姚明山说。
华缨:……
“哈哈哈……逗你的,”姚明山将那黑黢黢的捡起,掰成了两半,“烤红薯,自个儿剥皮啃。”
外面烧得焦黑,里面的红薯心儿却是黄澄澄的,丝丝冒着热气儿,甜滋滋的。
华缨吃完半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却是见姚明山这厮别过脸,笑得肩膀直颤。
华缨:?
谁下毒将他毒傻了?!
两日后,尹老将军带着大军抵达燕南镇。
是日,一众将领在帐中商议明日攻城之计。
“过往都是云梯木桩的攻城,听闻徐大小姐手里还有雷火弹,不如……”那两撇胡子的将军话没说完,尽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帐中众人皆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炭火盆前小凳子上坐着的华缨,神色也是一副跃跃欲试。
华缨烤烤手背,又烤烤手心,抬眼迎着那些视线,看向那定海神针的人,道:“尹老将军觉得呢?”
“可以一试。”
要攻开城门,便少不得损兵折将,若是雷火弹能将城门炸开,便减少了将士损失,这是好事。
“好啊。”华缨答得利索。
顿时,帐中气氛好似点燃了什么火星子,变得燥热。
华缨看着炭盆里猩红的火光,却是没说话。
翌日,兵分四路。
北城门乃是正门,有五千大军,剩余三个城门,尹老将军交代,只守城门,以防北狄兵将逃走。
姚明山守南城门,华缨则是揣着雷火弹,跟着尹老将军去了北城门。
燕南镇的守将,更像是儒士,寒风里,一副美髯飘动,身形笔直,瞧着有些文人风骨。
冯老将军说:“此人有北狄和中原的血统,你瞧他身形单薄,但他有着北狄人的力大无穷。”
华缨怔了下,漆黑的眼睛看着城墙上站着的那道身影,刷子似的眼睫,在眼睑下落下一片暗影。
雷火弹炸开了北城门,连带着一片城墙都有倒塌之迹,好似黑云压城。
守将战死,北狄的士卒们如树倒猢狲散。
攻伐如此之易,群情鼎沸。
华缨却是有什么压在心头,郁郁难消。
“怎么了,这副神色。”姚明山见她脸色不好,将肉臊面递给她,问了句。
华缨摇首,“你不觉得,此次北伐攻城太过容易了些?”
姚明山从手下士卒手里抢了刚盛好的面条,赶他重新去排队打饭,他自个儿倒是囫囵吞了一大筷,听见华缨这话,点头道:“是容易了些,你担心有变故?尹老将军征战多年,心里有数。”
说着,想起什么,他又问:“对了,你那雷火弹还是少用。”
“怎么?”华缨咬着面扭头看向他。
“营中起了些风言风语,上回咱俩一道先锋来此,另两队的先锋军多少损失了些,心里约莫是有些微词。”姚明山说,“这东西虽好,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时日一久,恐惹事端。”
华缨点头,闷闷道:“知道了。”
“你别不高兴,人心嘛,就那样儿。”姚明山又说。
华缨‘哦’了声,“你羡慕我吗?”
姚明山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儿,嗤笑了声,“羡慕啊,我都没摸过汗血宝马呢。”
华缨大气道:“一会儿给你我的。”
“臭嘚瑟。”
华缨的预感,在大军夺下燕南镇第三日时成了真。
北狄军兵临城下。
燕州四镇不如云州几城池挨的近,便是宝马奔袭,也要一日光景。
闭城不出的燕南镇,好似被群狼环伺、孤立无援的孤城。
第77章
浑水摸鱼。
自攻城,
连战连胜,帐中气氛当真是少见的低沉。
“援军何时到?”副将问。
此次攻打燕南镇,只动用了一半兵马,五千驻守云北镇,
还有一万驻扎在营地。
尹老将军看着桌案上新制的舆图,
默了片刻道:“且不急。”
众人神色微动,
又都欲言又止。
“可长久闭城不出也不是法子,咱们带来的粮草撑不了多久,”副将道,
他朝炭盆旁边的华缨看了眼,又道:“城门经那雷火弹炸了,
此时摇摇欲坠,
虽是派人修缮,也只怕无济于事。”
自雁门关往北,燕云五州的城门与绵延万里的城墙,都是工匠日夜不继、历时几年修筑的,坚固的很,为的便是防着北狄铁骑攻入我朝领土。
如今城门连带着一块城墙炸损,工匠便是修缮,这寒冬腊月的也为难。
帐中许多目光霎时都朝华缨瞧了去。
华缨搬着小杌子坐在炭盆边,
眉眼垂着,寒风卷起帐帘,稀疏透进来的白日光,在她脸上斑驳跳跃,她好像没听见他们商议的话,
不知在想什么。
姚明山一双粗眉皱起,语气冲得很,
“将军这话何意?当日以雷火弹炸开城门不也是将军提议,如今出了事,倒是想起了华缨!放下碗就骂厨子,好意思吗?”
“你!我就事论事罢了!”副将道。
“论的哪门子的事?今日帐中议事,便是要追责吗?”
“我何曾说过!”
“吵吵什么,北狄还未攻进来,倒是要自己先内讧了?”另一将军训斥道。
姚明山斜着眼朝那副将哼了声,抱臂倚在了一旁。
不大不小的争执,帐中气氛好似凝滞。
华缨不是木头,自能察觉到帐中气氛的微妙,与那些或明或暗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眼下情形也与华缨想的请君入瓮差不离。
北狄围城,是自燕州其余三镇调来的将士,加起来得有近万人,但奇怪的是,北狄领兵的将军每日城门前叫阵,却是未强攻,事有蹊跷,但也让人眼前云雾绕,瞧不真切。
而尹老将军按兵不动,既不应战,也不喊援军来,不知作何打算。
再次商议未果,众将悻悻散去。
华缨朝那满头华发的老将军看了眼,后者正专注的看着桌案的舆图,好似对帐中动静并不关切。
华缨想说什么,被姚明山抓住手臂拉出了营帐。
“那人说话就是放屁,你别往心里去。”姚明山说。
华缨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人’是谁。
她摇摇头,不甚在意。
提议的不是她,做主的也不是她,又与她何干?
“那个、你……”姚明山神色变得有些忸怩尴尬,轻咳了声,才问出口,“你可是身子不适?”
“啊?”华缨满面狐疑的瞅他。
似因尴尬,姚明山啧了声,眉头皱起道:“你们姑娘家,每月不是总有几日不适?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不是因这事儿?”
华缨张了张唇,目瞪口呆。
半晌,她傻愣愣的目光都将姚明山瞧得脸红了,他正欲不耐的吭声,就听华缨咂舌道——
“姚明山,你能娶妻了。”
姚明山:?
冬日天黑的早,晌午饭不过两个时辰后,又吃晚饭。
华缨端着两碗面去了尹老将军营帐。
帐子里,两人吸溜面条。
尹老将军抹了把嘴,看向对面的女娃,“好奇我为何不发兵?”
除却战死的将士,如今燕南城中,他们的将士也有一万二,不比北狄围城的少,再者,初时军心大振,便是拼死一搏,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可尹老将军却是有避战之意,城中微词不少,他也并非尽然不知。
华缨腮帮子鼓着,嚼吧嚼吧吞了,道:“是城中有情况?”
尹老将军松垮垮的眼皮抬了下,似是有些诧异她的敏锐。
“你知道?”
华缨捧着面碗喝了口汤,“不知道。”
“但太师傅说,将军年轻时也是虎将,英勇事迹不少,不该是这般避战,如今既是迟迟不发号令,那想必是定有缘由。城外管不着,只能是城中了。”
尹老将军哈哈笑了两声,问:“那老东西还与你说我什么了?”
华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却是摇摇脑袋,“那不能与您说,不然,我岂不是背叛师门的孽徒?”
“一师一徒,哪儿来的师门?”尹老将军故意笑话她道。
华缨想了想,脸上纯良的神色淡了淡,片刻,道:“一师二徒,可谓门也。”
尹老将军看着她没说话。
“将军那日提点之言,华缨记下了,也感念将军厚爱,”华缨目光平直的望着他,眼中敬仰,与瞧泰山一般,“可人之生来,若不能容于世人,我也不能长这样大,我信官家宽厚,也不以这身血脉为耻。”
“若你当真如你所言般所想,又何必郁郁?”尹老将军说。
华缨:……
好吧。
姜还是老的辣。
“我忧心战事。”华缨嘴硬道。
尹老将军翘了翘唇角,倒没再戳穿她。
“若是猜的不错,城中怕是有北狄埋伏的人在。”
“北狄请君入瓮,这该是一早便商议好的,他们要将我们大军困在这座城里,一举歼灭,将军不请援军是对的。”
华缨白皙的脸上神色淡淡,穿着鹿皮靴子的腿脚蹬直,伸到了炭火盆边。
半晌,她又道:“可北狄赫赫有名的四位战神,耶律宝伤了手臂,算算时日,该是还未大好,另两位在城外叫阵,唯独不见孟固安。”
说着,华缨抬眼,二人目光对视,眸底皆沉默。
片刻,尹老将军道:“城中埋伏的,应当不是他,太大材小用了。”
华缨对孟固安知之甚少,只言片语的零碎几句,都是听徐九涣说的。
而如今的北狄汗王,心怀野心,也为人谨慎,如此之人,既是宠信孟固安,想来……是沆瀣一气,华缨小心眼的想。
……
围城第五日。
尹老将军暗中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城中却是出事了。
夜半被吵醒,华缨套上厚厚的棉袄,又扯了披风披上,出来时便见隔壁营帐的姚明山也穿戴整齐出来了,手中握着杆素木银枪。
“你也醒了?”
看见她,姚明山道。
华缨点点头,二人并肩朝尹老将军的营帐走。
操着一口胡语的百姓哭诉,自家未出阁的姑娘被军中士卒□□了,街坊都瞧见了狂徒跑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