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徐华敏嘻嘻笑了两声,张开双臂抱住了阿姐,才咧嘴喊人:“大伯!”这一动静,众人回神,目光皆瞧向了徐鉴实。
徐鉴实原本正襟危坐,
见着太子过来,起身颔首见礼。
赵徵拱手行一晚辈礼,道:“学生方才碰着了师叔与徐大小姐,是以将他们带了过来。”
华缨哼声:“是去如厕碰到的。”
赵徵咬牙侧首瞧她一眼,耳根红了。
华缨叉着小腰凶。
瞧她做甚?
她不高兴,
他也别想装体面!
“华缨,”徐鉴实唤了声,
道:“去与官家和娘娘请安。”
“嗯。”华缨应了声,自众目睽睽前走到了官家与皇后歇息的棚子,福身请安,全了礼数。
平嘉皇后看见她行在太子前面,一双细眉微蹙,此时见她规矩端庄,眉头一时竟是不知该紧还是松。
昌隆帝看着面前还未及笄的华缨,却是笑呵呵道:“我方才还与皇后说起你呢,不成想这会儿就见着人了,倒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说着,目光朝走来的太子看了眼,又笑问:“怎与太子碰见了,倒是有缘。”
华缨瞥了眼那提早结束她逍遥日子的罪魁祸首,腰杆儿挺直道:“太子殿下去后面的小树林……”
“回去!”赵徵咬牙打断她的话。
华缨心里哼了声,瞧,孽缘呐。
她朝昌隆帝和平嘉皇后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说罢,扬长而去。
这含糊不清的半句话,引得人浮想联翩。
众人悄摸的收回目光,互相对视一眼,又轻轻摇首。
华缨回来,便被妹妹塞了碗清汤面。
“阿姐吃这碗,我再去要一碗来!”说着,华敏像只小蝴蝶似的跑走了。
“祖父,二叔婶娘。”华缨依次喊了人,才夹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虽是清汤面,但比寺院里的素面要好吃许多,大抵是因这汤是用鸡汤吊的吧。
吃了两口,华缨抬眼,眼珠子骨碌碌的瞧过跟前几人,笑嘻嘻道:“都吃呀,瞧我又不能饱腹。”
宋喜将一碟子小菜放到她面前的矮案上,“家里带来的,佐面条吃。”
“婶娘真好~”华缨黏糊糊的撒娇道。
徐九涣咕咚咕咚将面汤也喝完,用帕子抹了抹嘴说:“真偏心呢,我坐这儿好一会儿了,怎的不见谁给我端来一碟子小菜呢。”
徐士钦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低声道:“爹不揍你便是你的福气了,回来竟是不回家,还给太子殿下逮到了,丢脸!”
徐九涣抬脚便给他一脚。
气得徐士钦搬着凳子坐远些!
华缨将嘴巴里的面条咽下,苦兮兮道:“回家呢,这不,祖父要过五十大寿了,我和爹爹记着呢,便想着捉只麋鹿,贺祖父寿辰,谁知遇见太子了,还不如是猎到头野猪呢……”
闻言,徐鉴实眉心一跳,赶忙道:“泱泱……”
“知道啦,”华缨喝口热乎乎的面汤,“他比野猪尊贵。”
徐鉴实:……
这是夸赞的话?
用过饭,男人们便又下田去了。
饱食一顿的徐九涣也没得偷懒儿,被徐士钦抓着去锄地。
华缨被午后暖洋洋的日光晒着,翘着脚打盹儿。
旁边华敏挨着她坐,下颌抵着她手臂,半阖着眼睛跟她嘀嘀咕咕说小话。
宋喜从马车里拿出来一件水红色的披风,给这姐俩儿盖好,免得着凉。
不等旁边几位夫人坐过来,宋喜已带着丫鬟走了过去。
不过半个下午,徐家大爷与大小姐为徐太傅捉麋鹿贺寿的孝事便传扬了出去,管她捉没捉到,有这孝心就是好的。
徐家父女俩被太子殿下从树林里带出来,自也无需猜测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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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时,天色已暗,春明街上灯火通明。
华缨一路掀着帘子瞧,等看见那宽阔气派的府邸时,便听旁边华敏说了句‘到了’。
府邸一如旧时记忆中,她与爹爹去流浪时,也不过四岁,如今回来,都十四岁了呢。
幼时与她一般高的石狮子,此时刚及她腿,华缨嘿嘿笑着,摸摸狮子脑袋,脚步轻巧的进了府。
那时华缨初听祖父说,要将她送去晋陵,只当是祖父不愿养她了,委实难过了好会儿呢,后来爹爹回来哄她,说是不去晋陵,带她撒欢儿去!
泱泱好努力的憋着这小秘密,谁都没说。
等得离家时,没走多远,爹爹便追来了,带着她溜啦!
爹爹说,他不想赶早去点卯。
泱泱说,她不想被丢去晋陵。
嘿嘿~他们父女也是心有灵犀呢!
春耕累了一日,用过晚饭,却是谁都坐着没动,面面相觑,厅堂安静的很。
华敏又盛了碗鱼汤,边慢悠悠的喝,边一双眼睛在几人面上扫过,忍不住说:“阿姐,大伯,祖父和爹娘他们是想听你们在外的见闻。”
徐鉴实对着长子,说不出这般‘伏低做小’的话来,徐士钦对着徐九涣更是嘴硬,而宋喜脸面薄……
徐九涣又哪里不知?
故意惹他们臊红脸罢了。
听见侄女儿这话,臊白老爹兄弟道:“是不?”
徐士钦脸色微红,气得恨不得让老爹对这不孝子行家法才好!
华缨吃着鱼脑袋,抬了抬眼说:“爹爹带我去看了丹江漂流,如游记中所述,‘时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欲舞’[1],若非亲眼所见,恐难相信有如此壮丽之景。”
徐鉴实:“那些书卷可都读了?”
华缨乖觉道:“功课没落下呢,我都有批注,等晚些拿给祖父看。”
徐鉴实满意颔首。
“丹江壮丽,桂林山水秀美,如浪痕腾涌,花尊攒簇,令人目眩,”华缨吃了口鱼头,“我跟爹爹此次在桂州住了两年,那里吃的炸虫子也很好吃……”
“哇!”华敏惊叹,“脆脆的吗?”
华缨点头,“赶明儿咱们去捉虫子,我给你炸着吃!”
“好!”好心动哦~
徐士钦一脸恶寒的看向徐九涣,气道:“爹给你送银子了,你就带着泱泱吃这东西?!”
徐九涣窝在椅子里,闻言斜他一眼,哼着调子说:“你都想不到多好吃。”
宋喜面露难色:“……这不能好吃吧?”
烛台昏昏黄黄,桌上的碗盏被丫鬟们撤下,端了点心茶碗来。
几人从堂屋去了暖阁瘫着,或低语或恼声的叙话到了后半夜,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初时两年,这父女俩‘流浪’,间或的往家中送封书信报平安。
晋陵老家后来也去了,将阿敏和华宋姐弟俩也拐跑啦!自此,徐九涣花上了弟弟的俸禄。
再往后,书卷成箱的送去晋陵,被这父女俩接走,再返回添了华缨批注过的,那箱笼里便有银子了。
这十年间,徐鉴实对那父女俩睁只眼闭只眼,也未苛求约束他们回来。
如那不孝子请辞的辞表中所写:国土辽阔,我想去看看。
徐鉴实高官厚禄受过,荣华富贵享过,若说遗憾,一桩便是不能游历名川,亲自教授孙女,可他瞧不见的,他的华缨、华敏见过,华宋年幼,尚不能明白那山川之深厚,可经年累月,总有明白的那一日。
华缨的书信少诉思念,多是以笔墨描绘所见所闻,山川之险峻,天地之广袤,她读了万卷书,亦行了万里路。
徐鉴实打发了小厮,提袖研墨,将那壮阔心神的盛景,一笔一划的记于纸上。
他终将会老去,可后世孙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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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缨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外间绿稚听得动静,端着热水进来,瞧见她家小姐抱着被子醒神,便不觉忍笑。
华缨穿着烟粉里衣,伸了个懒腰,撒娇问:“什么时辰了?怎的没喊我起床。”
绿稚拧了热帕子伺候她擦脸,柔声道:“今日无事,各院儿都起得晚,主子都还赖床没起呢。”
华缨点点头,“爹爹懒呐~”
梳洗罢,用过早饭,华缨巡府似的在府中晃悠,行至偏院,便想着去给阿娘敬香磕头。
院中树木抽了绿芽,幽静冷寂,日光洒洒落了半院,翠竹纹门敞着,华缨瞧见里面一角,顿时脚步微滞。
是她赖床的懒爹爹。
徐九涣一条腿曲起坐在蒲团上,手中抱着个牌位,正用帕子仔细擦拭,喃喃低语什么。
日光穿过门窗,安静的落在他肩上,半侧脸明亮,那些难过也变得无处可藏。
华缨忽的眼睛潮热,她侧身眨了眨眼,依着门前石阶坐下了。
第24章
逃学。
镇国公府。
春光明净,
花团锦簇。
八九个姑娘坐于案后,素手摆弄桌案上的花枝,或低首窃窃私语两句,打量着嬷嬷过来,
遂乖巧坐好。
“七小姐这花束,
纷杂了些。”嬷嬷点评一句。
“五颜六色,
五彩缤纷,嬷嬷不喜欢吗?”十一二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问。
嬷嬷笑笑未语,抬步往前,
温和道:“五小姐这束够素雅,但也委实素净,
毫无吸睛之处,
插花内法心源,五小姐文静性子,也窥得见几分,可为人,若有长处,也不必太过遮掩隐藏。”
“多谢嬷嬷示训,小五受教了。”五小姐起身福礼。
“四小姐这束有趣,以桃枝插了束狗尾巴草。”
“噗嗤!”
几个姑娘皆忍笑,
探着脑袋去瞧。
“嬷嬷瞧得出来?”苏四小姐也不恼,哼声道:“我二哥高门贵女不娶,偏要闹着娶个小家子气的,可不就是瞧中了那桃李艳色,与这束狗尾巴草的桃枝一般。”
嬷嬷轻轻摇首,
并未应和这话。
“二小姐这束浓艳太过,倒是显得眼花缭乱。”
“大小姐这束插得好,
一君一臣,配色相当,这支浅白的衬得淡雅,那支绛红的又添色,瞧着不会觉得死气沉沉。”
“多谢嬷嬷。”苏扶楹福身道谢。
苏二小姐轻哼了声,将桌案上的花束拂到了地上,不满道:“嬷嬷偏心大姐姐,自是觉得她做甚都要,焚香煮茶是拔得头筹,如今连插花也是。”
“二小姐是觉得,自个儿这束花比大小姐插的好?”嬷嬷回头,闻声询问。
“嬷嬷教导,配色讲究雅致,或淡,或浓,亦或是相补,二姐姐这束像是花园里的一丛杂花,不讲究配色。”苏四小姐半边身子歪斜着,探着脑袋瞧她桌上花束,直言道。
“你又插得什么东西!”苏二恼道。
苏四:“狗尾巴桃枝啊,等散课我便拿去送给二哥!祝他新婚吉乐!”
满堂哄笑声。
苏七摆弄着自己的七彩缤纷,道:“二哥得揍你。”
“我何时怕过他?”苏四仰着下巴骄傲脸。
嬷嬷走后,几个姐妹慢吞吞的收拾书箱。
“大姐姐,听说徐家大小姐回来了?”苏三吃着麻饼好奇问。
苏扶楹将剩余的花枝修建整齐,又插了一瓶,轻点头。
“还当徐家不在意与太子殿下的那门亲事呢,眼瞧着太子殿下将说亲论婚事,这就急急回来了……”苏二撇嘴道。
“二姐姐酸什么,便是没有徐大小姐,太子殿下选妃也轮不上你。”苏四嗤道。
苏扶楹闻言皱眉,打断这闲话闹声:“别吵了,都是及笄的姑娘家了,亲事二字可是能挂在嘴上的?再口无遮拦,便罚你们去跪祠堂。”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
丫鬟一手拎着书箱,一手捧着花瓶跟上。
身后嘀嘀咕咕——
“就你嘴快……”
“怪我做甚?大姐姐本就因太子殿下与徐家大小姐的亲事醋呢。”
“说得冠冕堂皇,可心里还不是想着嫁太子殿下?可惜了,纵然皇后娘娘是她亲姑母,她也争不来那正妃之位,多不过是个侧妃罢了。”
“你少说两句……”
“我就不信你不想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