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节： 现实与梦幻

    黄莲心里好生忐忑不安，如何是好?她迟疑了一下，急忙之中想起了家婆，这个时侯她怎么样了?这小子真生不逢时呀！偏偏在他爹出海时，偏偏遇上强台风的夜晚，偏偏遇上奶奶感冒发高烧时。黄莲伸出欲去探望家婆的脚又缩了回来。真的不愿打扰她老人家，虽然平时她对自已并不好，但家婆知道了受得了打击吗?何去何从，黄莲一筹莫展，只好抱紧并且使力摇晃哇哇大哭的幼儿，安慰两个吓坏了的女儿。外面雷声轰隆，想要把这间茅草屋劈开两半一样，窗外大风不断摇拽树枝，阴影摇摆得像是魔鬼伸出的双爪，而屋内煤油灯火的光，忽明忽暗，像是死去多年的孤寡老人后田婆临走前，气若游丝的羸弱模样。大雨在倾盆，狂风继续地劲吹！这不，家婆老人家前几天一直感冒未好，下午才发了高热，头痛，咳嗽严重，整个人迷迷糊糊，下午时分才给她煎好中药送去，让她慢慢服下，帮她盖好厚被子，并嘱方便多喝热开水，以促出汗退热。不知她的情况又是如何?热退了没有，病情减轻了没有?内忧外患，真是急死人！今晚刚好遇上生产，生下的男孙还未来得及向老人家报喜呢！这可是她老人家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好事呀！她老人家若知道生下的是男孙，会不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呢?她会为我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暖暖身子吗?想到这场景，对比以前生下两个女婴不顾不问的情形，心就凉了半截！此时的黄莲有点苦尽甘来的滋味涌上心头！一丝不易被觉察苦涩的浅笑在嘴角流星样划了过去。黄莲手抱幼儿，一边抚慰，一边反复唠叨，喃喃自语:这孩子真生不逢时呀，偏偏在家婆生病的时侯，夫家出海遇上风暴无法回家时，难道这孩子是不祥之物，是他爹爹的克星?黄莲越想越后怕，泪眼汪汪的大女儿读慬母亲的心情，自告奋勇地说，娘，我去告知奶奶过来！黄莲点点头表示通意，大是大非面前，再也不能瞒住家婆了，让她为六神无主的自已拿捏个主意才是！面对大女明察秋毫，她转念一想，谁说生女不如男?她小小年纪就懂得分担父母的忧愁！大女儿穿好雨衣以后，冒着暴风雨艰难穿过院子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径自直奔里屋去通知奶奶了。感冒好些了没有?小心别摔倒，注意安全……大女儿一遍遍在回忆平时娘亲对奶奶的叮咛，也想学着母亲的话，说给奶奶听，好让奶奶称赞自已是乖孩子！从而改变她对自已对娘亲不良的看法，让她也喜欢上自已的孙女们！其他三家口的女人也通样等不到自已的老公出海归来。台风天气，大家都无法出去寻找，刚生产完身子又虚弱，不敢轻易淋雨，再说这黑天暗月，狂风肆虐的时刻，万一头顶飘来不速之客呢，不幸砸中如何是好?！只好躺在家里面闷等，越等越不是滋味，也知道这台风天气的威力，老公出海未归也许情况已是不妙，凶多吉少，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无计可施！因为是邻居，又是闺蜜，平时有事没事大家常来串门嗑唠的，所以三位妇女都出门了。王伍的妻子孙英，周来的妻子朱雀，白顺生的妻子黄玲三位刚刚生产完婴儿的妇女，不约而通地撞开黄莲家的柴门，浑身湿漉漉的，蓬头垢面，样子狼狈至极。她们齐齐汇聚在黄莲拥挤狭小的茅屋里，黄莲知道她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大家心有灵犀地相互抱头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哭山高水远，这一哭震天地泣鬼神！哭声盖过暴风雨呼啸的夜晚，千片万片叶子纷纷扬扬被震撼得掉下来，分不清是台风的威力还是她们的失重的泪点！撕心裂肺的哭泣让人听得肝肠寸断，听得毛骨悚然！“东海嫁”又叫“哭嫁”，是东岛一绝，它是东岛人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特色，更是妇女们经常翻唱的脚本，可谓朗朗上口，妇孺皆知，出嫁，老者过世等红白喜事妇女们都能随时随地哼上几句，以哭代唱。素有认为会“哭嫁”的媳妇才是好媳妇，故得以久经历代传承不衰的“东海嫁”成为民间艺苑的一朵奇葩。如今在这台风肆虐的当时，在这丈夫迟迟未归，生死未卜的节骨眼上，正是用“哭嫁”抒发心中不快的时侯，四位女人齐声哭起东海嫁——难得海边相看见，大海茫茫水滔天。无法寻夫来到此，夫你漂流在何边?没见老公个形L，咋不让人泪淋漓！有苦我娘向谁诉，郁闷心怀气难舒。患难夫妻更恩爱，情深意浓咋别离。到这地步无主意，寻夫无门计难施。我想上天无路去，入地又无地门启。愿夫千万别归海，阳台相逢会有期！……呜呜呜呜!是哭声吵醒了因病沉沉睡去的刘茜茜?是一夜台风的怒吼所致?还是她好梦易醒，良辰不再?黄莲的家婆努力睁开疲惫的睡眼，这一觉似乎睡过了一个世纪，梦了一个长长的奇离古怪的梦！梦见自已年轻的时侯，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俨然一名皇家公主，在雪花纷飞的素洁世界里，在梅花红艳艳盛开的地方。让心爱的白马王子牵着纤纤玉指，长长的裙裾飘逸，如浪翻卷，旋转于红烧素雪的幽径处。白马王子捧起了自已的粉脸，深情的凝视，最是那绝世一吻，甜甜的声音如天籁，顾盼间，惊飞了双颊早已泛起的幸福红晕……美梦醒来，良辰不再！刘茜茜在梦中笑出了声音，醒后嘴角还自带上挠着含羞的笑意，现实总是很残酷，只有梦境才如此骨感，真想呀在梦中年年岁岁不愿醒来！刘茜茜发现自已浑身湿漉漉的，一身臭汗。才突然想起这几天感冒发高烧的事情来，难道高烧把自已烧懵懂了么?真好！不如此如何艳遇?嘿嘿！不好意思！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敢奢望风花雪月?不害羞呀！其实，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并未因年纪大了就会停摆！刘茜茜就在这欲拒还迎中自问自答，痛并快乐着！但一再回味，这丝丝入扣的笑意这熟悉得不再熟悉的容颜，那不正是自家吴帅这短命鬼么?这死鬼生前挺帅的，名如其人，啧啧啧！你咋死后还不让人安生呀?呵呵，随后她莞尔一笑！刘茜茜连忙起身擦干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房来。糟了，她猛然间想起昨天中午出海的儿子吴影，不知安全回家了没有?咋不见我儿子过来向我问安呢?今天晚上怎么突然刮起了台风?儿媳妇十月怀胎，行动不便，不知吃饭了没有?怎么不叫我吃饭呢?这该死的高烧，让我睡得像死猪那么昏沉！难道出什么事了?刘茜茜的心突然揪成一团……恰巧撞上前来敲自已房门的孙女紫婉，敲门声那么急速，像是海盗入村，肯定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刘茜茜喃喃自语。急忙打开门，一阵劲风夹着豆大的雨点横扫而来，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风好大，雨不小！忙问明孙女缘由，坏了！果不其然，未待听完孙女的传话，刘茜茜按捺不住了，急忙找来花格子头巾包好头部，毕竟感冒初愈。这头巾可是老杨不久前送来的花格子头巾，还闹了一场误会呢！她顾不得多想，立刻穿上雨衣，随孙女急步走向前屋，台风不断加强，婆孙俩相互搀扶着寸寸前挪，短短十来脚步却走了十多分钟，几次差点被大风吹倒，滑溜溜的青石板路经过齐膝的雨水浸泡，更加滑溜难行，就像抹上了滑石粉，漆黑的路难走，只好凭感觉摸路前行，这个自家的小院都走了几十年，几乎是闭上眼睛都能走好，这次却差点被雨水冲走。好险！心想大孙女是如何走过来的?禁不住一把把大孙女抱近身旁，一股久违的爱意传遍周身！好不容易走进媳妇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她始料不及，四个女人已哭成了泪人，哭得梨花带雨，地动山摇——鸡啼三声还未睡，偏偏痴情枉自多！夜对独灯空对月，日望深洋盼郎归。日思夜想丈夫你，夫妻何时得伴陪。没人成双孤寂寂，宛若枝头花自谢。凋零之花难自理，任凭他人脚下磨。叹惋丈夫黄花瘦，旱田禾苗半边枯……刘茜茜知道大家可以任性地哭，唯有自已不能，此时的自已必须坚强！她一边安慰大家，一边取来干毛巾逐个帮四位女人擦干头发，一边关切地说：“大家别哭了!在事情还未明确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尤其是你们四个，刚刚坐月，被雨淋湿了，着凉了咋办，落下“坐月风”咋办?这可是关乎女人身L一辈子的大事，别傻了，都快起来吧!”“何况这天气，我们也无法出门，就让我们都在自家妈祖神像面前，祈祷自已的丈夫或亲人能平安归来，祈祷我们的村庄在这次台风中降低损失吧”。祭拜海神妈祖，是本村村民出海前的必修课，出海前烧香祭拜，希翼“海不扬波”出海平安，风调雨顺，记载而归。出海后遇险也是祈求灵神保祐救苦救难，平安归来的一种民间信仰。妈祖女神，亦称为天妃，天后，娘娘，太上圣母，天后圣母，俗称海神娘娘，作为渔民保驾护航的海神受到当地老百姓特别是渔民的崇拜！从宋代一直到清朝至今，她是航海者的精神寄托。刘茜茜的话像一剂强心针，四位妇女才停止了东海嫁的哭诉。她接着走近床沿，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包裹密实的孙子，对着红扑扑的脸蛋一边亲昵，一边用手轻轻拍打孙子的屁股，再也无心询问男孩女孩，转过头去，泪水盈记了那双老眼，又急忙偷偷地擦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茜茜轻轻放下孙子，为其包裹好被子。堂屋里，茜茜首先点燃十五支香，每人分派三支，她自已排在中间，其他四位妇女各排两边，五个女人就这样齐刷刷地双膝跪在老屋的蒲团上。五位女人各自手持三柱香，双手殷诚地把香举过头顶，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没有声响，各自把心中的牵挂默默地祈祷，谁也不知道谁在诉说些什么！大概是要求消灾减难，保护家人出入平安，这次海难所有人能活命归来吧。海神妈祖此时一定端庄地坐在神台上，双眼慈祥，又见眼中带着刚毅地接受她们的倾诉。天下有太多的不如意，得修炼多少法术，才能为人性的贪念消去业障，减少灾难的降临，让天下永续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屋外风雨交加，屋内才是遮风挡雨的好地方！此时的檀香在燃烧，淡淡的烟雾在缭绕，氤氲从女人清秀的额头升腾，从妈祖的面前升起，弥漫于整间祠堂，钻过密实的窗户飘向很远很远的海边！堂内死一般寂寥，静及！郁闷的空气令人窒息，唯有五个女人朔起圆滑丰记的屁股，才让人感觉到了再生的力量！屋外风雨的肆虐依旧，台风一遍遍呼啸而过，像及尖锐的角号，不断地摇拽着窗棂，屋顶，像发狂似的咆哮如雷！与屋内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人的力量在大自然的破坏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堪一击！四个女人就这样跪在黄色的蒲团上，跪成四尊一动不动的望夫石，时间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地流逝，今天晚上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好像停滞不前，度秒如年！平时丽日和风的村前，三五株高高的椰子树峻立向上，那么威武不屈，那么刚正不阿，它们玉树临风，玉臂长伸，一字形摆开在海岸边，像极了村子前站岗的石狮卫士。而此刻的傍晚，妇女甚至年迈的长者，都会齐聚在村前，等待自已的丈夫，父亲或者儿子出海平安归来，丰收归来。儿童们更是欢呼雀跃，记堤岸乱跑，又跳又唱，一首耳熟能详的海鲜民谣《四季海》唱了出来——正月虾姑二月蟹，三月咖蛪无人买。四月海螺五月鱿，六月生蚝瘦过头。七月石斑八月虾，黄油重皮肥到家。九月泥猛与金仓，马鲛马友成条劏。十月黄花和石头，斋鱼黄鱼肥流油。冬月泥丁来过节，沙虫白仓发请帖。腊月骨鳝与章鱼，鱼虾蟹鲎齐拜年。繁忙的景象，喧嚣的村前，在亲人还未归来的空隙之间，大人小孩各得其所，各自玩出自已的花样，九九归一的愿望就是预热一下赶海归帆与亲人，期盼风调雨顺，出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