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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翠微道:“高?热已去,只是听医师的意?思,他身体?底子本就不佳,还是须得好好养上月余才行。”

    想了?想他羸弱的身形,萧窈对此并不意?外,只道:“既如此,叫他养着就是,不必拘礼来我这里拜见。”

    翠微应了?声“是”。

    萧窈慢慢喝完了?这碗醒酒汤,残存的醉意?彻底褪去,对这不知何处传来的琴声感?到好奇,起身出门。

    无论谢昭还是崔循的琴技,放眼?江左,都算得上最顶尖的。

    萧窈往日听多了?他二人的琴,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能令她惊艳赞叹,但如今这段琴音中?所蕴着的怅然哀婉,却是两人所弹奏的琴音中?不会有的。

    她趿着绣履,慢悠悠穿行于花木间?,循声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外。

    小院在园子西南角,并不起眼?,毗邻园中?仆役们的居所。才踏过?门槛,便?能看见院中?抚琴的白衣少年。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墨发白衣,收拾得干净整齐。

    通身无半点装饰,却依旧动人。

    萧窈的目光在亭云眉心那点红痣稍作停留,后知后觉想起从长公主那里得知的他的来历。

    如他这样被刻意?教养出来的少年,本就是准备送给?达官贵族的“礼物”,总要学些琴棋书画,附庸风雅。

    见她来,琴声戛然而止。

    亭云起身行礼:“小人闲暇无事,见房中?留有一张旧琴,故而以此打发时间?。惊扰公主,实是罪该万死……”

    石桌上那张琴并不起眼?,是极为便?宜那种,与?萧窈平日所见的那些名琴无法相提并论。

    她看向亭云,瞥见他单薄衣物下凸起的肩胛骨,叹道:“起来吧,不必如此谨小慎微……你的琴弹得很好。”

    亭云飞快看了?一眼?,发现她说完这句,便?打算离开。

    他虽出身卑贱,但因着这张脸,却也见过?不少显贵。

    近的譬如那位卢大人,看起来还算是个仪表堂堂的文雅之士,听了?他的琴后,引经据典夸赞一番,但目光中?的垂涎之意?只令他感?到恶心。

    萧窈的视线却并不会令他有任何不适。她眼?眸清亮,犹如山间?一泓清泉,不掺任何污浊。

    她会对他的相貌感?到惊艳,就如同看到一朵开得极好的花,心生喜欢是人之常情。

    但也仅限于此。

    亭云能觉察到,她对自己并无别的用意?。他本该为此松口?气?的,可见萧窈就这么离开,却又隐隐不安。

    若公主不肯留他在身侧,又或是要将他送还给?卢椿,该如何?

    这种本能的不安与?恐惧驱使他追上萧窈,谨慎地拿捏着分寸,试着讨好她。

    萧窈本就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子。

    不单单是待青禾、翠微,便?是身边旁的仆役,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线,也总是温和而宽厚,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她听着亭云小心翼翼的哀求,见他因赋闲而不安,想了?想,便?叫翠微将一些不起眼?的杂活交给?他来做。

    亭云被人悉心调|教,除却琴棋书画这样风雅的事情,学得更多的其实是如何审时度势,如何赢得贵人们的欢心。

    他曾对此深恶痛绝,并没想到,自己会有真心想要讨好谁的时候。

    公主于震泽湖救了?他的命,他真心实意?地想要留在她身侧,受她庇护。

    铺纸研墨也好,侍奉枕席也好。

    萧窈倒没想那么多。

    如长公主所言,她只当自己身边多了?个仆役,做着些无关痛痒的闲差,偶尔看上一眼?也算赏心悦目。

    而今耗费心神?,令她犹豫不决的是,究竟应当何时回建邺?

    长公主安排的行程能排到下月,重光帝遣人送赏赐过?来时,说的也是只管安心玩乐,不必着急。

    可与?此同时,她也收了?来自崔循的一封信。

    密封的信件拆开,最先落出来的是几?朵晒干的桂花,原本浓郁的香气?已经几?不可闻,反倒是信上仿佛沾染着崔循惯用的檀香。

    信上并未长篇大论。

    除却一板一眼?的称呼、落款,便?只有寥寥几?句,提醒她多添衣、少饮酒。最后又有一句,“秋日将尽,宜归。”

    萧窈斜倚着书案,看着这不足半页的信纸,甚至能想到崔循皱着眉,提笔写信的模样。

    青禾看见那几?片抖落出来的桂花时,就已经猜到这信是谁的手笔,小声道:“咱们要回去了?吗?”

    不单单萧窈喜欢阳羡,青禾亦如此。想到要回建邺,一时间?还有些不舍,没忍住叹了?口?气?。

    萧窈捏着信,轻轻掸了?下:“……不急。”

    她一直都很擅长踩着崔循的底线试探。就眼?前这半页信来看,他应当只是有些许急切,并没到生气?的份上,再拖几?日也无妨。

    退一步来说,分隔两地,便?是崔循当真为此不悦,也不能拿她如何。

    大不了?就是回去之后被他冷着脸斥责几?句。就以往的经验而论,只要软着声音认个错、服个软,应当也没什么……吧?

    第060章

    第

    60

    章

    深秋时节,

    萧窈收到了来自卢氏的请帖,邀她移步赴宴赏菊。

    自到了建邺后?,她隔三差五就要收到各家请帖,

    林林总总,

    无?非是谁家长辈

    铱驊

    寿宴、四季八节时令赏花,

    又或是打着文?会、雅集的名头。

    去得多了,渐渐也就麻木了。

    卢氏是本地大族,

    又与阳羡长公主交情匪浅,

    这邀约自然不好推辞。只?是她前不久才从卢县尉手中抢了人,

    而今登门?,

    多少有些微妙。

    抬眼瞥见窗外?修剪花枝的亭云,

    轻轻叹了口气。

    与初见时相比,

    亭云的形容颇有起色。

    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

    身形看起来虽依旧瘦弱,

    但?不至于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整个人都添了些生机。

    他本就出众的样貌更显艳丽,

    若非脖颈犹有喉结,倒真像是个绝色女?郎。

    喜爱美色是人之常情。别?院伺候的仆役们,哪怕是脾性不那么好相与的,见着亭云时语气都会好上?几分,不会将?那些粗活、重活交给他来做。

    就连向?来循规蹈矩的翠微,

    虽认为?他的出身留在萧窈身边多有不妥,

    但?见他这副羸弱的模样实在可怜,也会将?多余的点心给他。

    青禾昨夜还曾试探着问过她,

    “会不会将?亭云一并带回?建邺?”

    萧窈对此其实无?可无?不可。只?是一想到崔循的做派,

    连她随手照拂管越溪都要吃醋,见着亭云还不知会如何,

    就觉着还是算了。

    她想得入神,目光在亭云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亭云放了花剪,上?前轻声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曾说过,叫亭云不必谨小慎微。但?许是这些年经历的缘故,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讨好,像是生怕惹她不悦。

    萧窈问道:“你有什?么惦记的亲眷吗?”

    亭云怔了怔,片刻后?摇头道:“少时随家人南渡,途中遇劫匪,只?小人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萧窈又叹了口气,瞥了眼一旁的请帖,斟酌道:“过两日,我将?去卢氏赴宴……”

    听到“卢氏”二字时,亭云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身形僵硬,望向?她的目光中更是多了些祈求的意味。

    “别?误会,”萧窈连忙摆了摆手,“我并没准备将?你交给卢椿。”

    她未曾详细问过亭云的过往,但?能将?他逼得跳湖求死,必然遭受许多折磨,以致于只?是听到旁人提及,就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萧窈将?声音放得愈发低柔,解释道:“卢椿应当不至于与我姑母过不去,届时若是不问,想来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亭云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听她又道:“待我离开后?,你便可以安心留在此处。”

    亭云面露无?措。

    他攥着袖口,有些难以置信:“是小人何处做得不好,令公主不喜吗?”

    萧窈:“……”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本就不大擅长回?绝旁人,对上?亭云这种恳切哀求的模样,一时间更是不知该怎么应对。

    总不能说,她这是“防患于未然”,怕崔少卿再蛮不讲理地吃飞醋吧!

    思来想去,只?得暂且道:“你没什?么不好……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在亭云是再知情识趣不过的性子,并不会如崔循那般不依不饶,一定要她给出个承诺才行。

    算是暂且敷衍过去。

    隔日,萧窈打起精神装扮一番,随自家姑母赴宴。

    前些时日的赏枫宴上?,萧窈已经见过卢家的女?眷们,与那位卢三娘子颇为?投缘,这次赴宴还专程拿了从建邺带过来的新鲜式样宫花送她。

    萧斐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与阿茜投缘。她性子直爽,不爱书画女?红,闲暇时也总想着出门?玩乐。”

    “不止如此……”萧窈咳了声,“她也不喜王滢。”

    这话说起来并不光明?正大,但?赏枫宴上?,两人确实在背后?议论了王滢几句。

    卢茜讲了自己昔年往建邺去时,因不巧撞了衣衫颜色、式样,被向?来眼高于顶的王滢领头奚落的旧事,气呼呼道:“我那时不敢与她相争,只?盼着哪天有人能治治她,令她再不能这样神气才好!”

    说完,又忍笑道:“早前说公主泼了她一脸酒,我便想,若有朝一日得以见面,必得敬你一杯。”

    萧窈曾因此事一度声名狼藉,不曾料到还有人这般想,含笑饮了杯酒。又与她聊起阳羡有何处取乐,颇为?投契。

    而今才到卢家,卢茜就已经专程在等候她了。

    两人年纪相仿,站在一处谈笑,像极了鲜活而娇艳的花朵。萧斐便没拘着萧窈留在自己身边,领她见过卢老夫人后?,便放她随卢三娘子一道到园子里赏花游玩去了。

    卢氏的园子不算太大,却胜在精巧。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树掩映,溪水穿绕,独具匠心。

    “那是我家长兄的居所,登高远望,风景极佳。”卢茜指了指东边的山房,原想领着萧窈过去看看,却被仆役拦下。

    仆役恭敬提醒:“有贵客登门造访,恐怕不便。”

    卢茜蹙眉。今日赏花宴,宾客盈门?,有人造访也是常事,只?是不知哪家郎君能有这样大的阵仗?

    她欲追问,萧窈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盈盈道:“既如此,还是不打扰为?好,咱们到别?去去看看也好。”

    卢茜这才作罢,引着她绕过假山,往湖边去。

    一路上?宾客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先?前在长公主处见过的,待她的态度大都和善亲切。

    萧窈知道这是看在自家姑母的面子上?,也含笑一一问候。

    若是遇着面生的,卢茜也会适时为?她介绍,其乐融融。

    “这是我四叔母,阮氏。”卢茜看向?不远处身着紫衣的妇人,正欲再说些什?么,却有婢女?上?前,说是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萧窈见她迟疑,主动笑道:“你只?管去就是。”

    卢茜忙道:“我见过母亲就来,等我。”

    萧窈点点头,索性在一旁亭中闲坐歇息。

    凉风拂面,湖水泛起涟漪,舒适宜人。她托腮看着湖面发愣,却只?听身后?传来声问候:“见过公主。”

    萧窈回?头,见方才卢茜提起过的“四叔母”近在眼前。

    阮氏生了张纯良柔弱的面容,年纪分明?也算不得多大,三十?余岁,眼角却已有了些细纹,眉眼间更是笼着层若有似无?的忧愁。

    萧窈眼皮跳了下,扯了扯嘴角,颔首问候。

    她先?前未曾见过阮氏,但?看过卢氏的族谱,知道她是卢椿明?媒正娶的夫人,一时间难免有些尴尬。

    阮氏却并没要离开的意思,看过时不时经过的宾客,轻声道:“绿菊在别?处,妾身引公主去看看可好?”

    她实在不是心机深沉,能坦然撒谎之人。

    萧窈猜出阮氏应当另有用意,但?对上?她忧愁的面容,心中不忍,还是起身道:“好。”

    阮氏低低地道了声谢。待到引她到了僻静处,这才叹道:“公主聪慧,想必已经猜到妾身来意……”

    萧窈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开口时却还是难掩惊讶:“夫人是为?了亭云?”

    她与阮氏素昧平生,算来算去,拢共也就这么一桩事勉强能扯上?关系。可萧窈还是觉着震惊。

    纵然是卢椿想要人,怎么会是阮氏来呢?

    阮氏因她的惊讶愈发难堪,偏过头,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尾:“叫公主见笑了。只?是夫君看重亭云,失了他后?,日日饮酒发怒,全无?宁日……还望公主通融,将?亭云送还。”

    “夫君愿以旁人来换,请你随意挑选。”

    她看起来实在可怜,可说出来的话,却令萧窈感到荒谬,甚至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出言讥讽。

    只?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阮家是没法与卢氏这样的大族相提并论的,这桩亲事,世俗意义上?算是阮氏高攀。若真起了冲突,娘家非但?无?法撑腰,甚至还会嫌她生事。

    故而哪怕卢椿行事荒唐,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听之任之。

    萧窈神

    弋?

    色逐渐冷了下来,虽未讥讽,却也并未就此应下。她抚过鬓发,面无?表情道:“劳烦夫人告知卢县尉,我亦喜欢亭云,难以割爱,还望见谅。”

    阮氏未曾料到她这般直白而强硬,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萧窈已经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时候不早,夫人还是先?回?去用药,此事……再另想法子吧。”婢女?轻声劝着,分开假山垂下的藤萝,扶着她的小臂离了此处。

    原本僻静的去处终于又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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