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适逢萧窈做客阳羡,写了封亲笔书信,
令人一并送去。
萧窈对此并不知情。自年初一别,她再未见过长公主,
而今时隔数年再来?阳羡,
满心雀跃,只顾着高兴。
大?快朵颐,
一道用过晡食后,同去汤泉别院赏景。
“这是年节那会儿我从谢氏讨来?的酒,只剩这么一坛了。”
萧斐披着柔顺的浴衣,衣襟半敞,懒懒散散。她执着青玉盏,打量着萧窈被热汽熏得白里透红的脸颊,似笑非笑道,“原想着叫你带些过来?的,只是想了想,怕是不妥。”
萧窈趴在池边,饮酒后的脑子有?些迟钝,待到?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干巴巴地笑了声:“……是不大?方便。”
其实她若开口,谢昭应当会给几分?薄面,要几坛酒并不难。只是两人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斐轻笑了声:“年节那会儿,我就?看出来?崔循待你不同。只是并没想到?,他那样一个人,竟会半点不避讳……”
她虽长居阳羡,但并不闭目塞听,桓氏之事发?生没多久就?已经?得知,既诧异又好奇。而今见着萧窈,总算得了机会,打趣道:“窈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萧窈含着酒,起初支支吾吾并不肯提,被萧斐换着花样诱哄了几句,终于还是大?略提了风荷宴那夜的事情。
有?些话是无法向重?光帝倾诉的。
母亲、长姐都已不在,身边再无旁的长辈。青禾少?不经?事,翠微谨小慎微,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几乎全是萧窈自己拿主意。
她并未有?过惧意,只是偶尔会感?到?茫然。
而今提及此事,也是想听听姑母的看法。
萧斐原以为?会听一段少?年情怀、风花雪月的故事,还专程添了盏酒,只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一滴酒也没沾。
“欺人太甚,”她磨了磨牙,冷声道,“这样的手段她们都用得出来?,当真是半点颜面都不要了。”
萧窈喝了口酒:“姑母不用为?我生气不平。”
说着,纤细的手指在额上比划了下,慢吞吞道:“王滢这里伤得厉害。纵是家财万贯,能?请来?天下名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自桓氏宴后,王滢再没出过门,也未曾在任何一场筵席露过面。她这样一个爱出风头的女郎,必然是破了相?,难以遮掩,才会如?此。
“还有?王旖,”萧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是觉着好笑,“从前都说王大?娘子端庄持重?,嫁入桓氏后,更是将?家中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人人交口称赞……经?此一事,才知道想看她笑话的人比我想得还要多些
依譁
。”
萧斐抚摸着她散下的长发?,思及重?光帝那封亲笔书信,柔声道:“建邺纷扰,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你便留在阳羡,多陪陪姑母吧。”
萧窈蹭了蹭她柔软的掌心,顺势撒娇:“我听姑母的。”
-
学宫已经?走上正轨,事务虽繁杂,但属官们各司其职,也能?料理得有?条不紊。
萧窈在时,崔循还会隔三差五出城,打着公务的名头前来?此处视察。自她离开后便再没来?过,只批阅公文,每隔几日听下属回禀。
每日只从府邸到官廨,再从官廨回府邸。
这样的日子明明是他从前过惯了的,而今却只觉不适,隐隐心浮气躁。
初时倒还好。但大?半月过去,依旧不曾有萧窈启程回建邺的消息,也未有?只字片语传来?,便不大?按捺得住了。
就连只在山房伺候的柏月都看出端倪。
他添了茶水,轻手轻脚退出书房,私下找松风打听:“你时时跟在公子身旁,近来?是有?什么麻烦事?又或是有?什么忌讳,知会一声,也好叫我有?所准备。”
松风木着一张脸,低声道:“公子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
“你就?装吧。”柏月冷哼道,“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左不过是与公主有?关。”
松风缄默不语。
柏月轻轻咳了声:“这时节,该喝些菊花茶。”
清热败火,疏风散热。
松风愣了愣,明白过来?后瞪他一眼:“少?自作?主张。若真触怒公子,谁也帮不了你。”
柏月讪讪道:“我不过随口一提,心中自然有?分?寸。”
两人窃窃私语,谁也没注意到?夜色中的黑衣男子,直到?他近前,檐下的灯火照出张深邃俊朗的脸,这才齐齐吓了一跳。
“慕侍卫,”柏月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道,“你总是这样,走路半点声响都没有?。”
慕伧面无表情质问:“你心虚什么?”
柏月自然不敢承认自己在背后议论公子,噎了下,还是松风反应快些,岔开话题道:“公子在房中等你,慕侍卫还是尽快去回话为?好。”
慕伧微微颔首,越过二人。
崔循端坐在棋盘前。
他擅棋,但并不喜欢与旁人对弈,更多时候是自己同自己下棋。
房中一片寂静,唯有?轻微的落子声。
慕伧的脚步放得很轻,但才进门崔循已经?察觉,抬眼看向他:“阳羡那边,有?什么消息?”
以慕伧的身手,做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但他还是事无巨细地将?所查到?的事情一一回禀,从长公主办得那场声势热闹的赏枫宴,讲到?公主出游射猎,还有?她与阳羡那边的女郎们逛庙市……
慕伧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铺直叙,但还是能?感?受到?萧窈这些时日过得何其丰富多彩,难怪乐不思蜀。
崔循垂眼看着尚未下完的棋局,指间拈着墨玉棋子,缓缓摩挲。
若柏月在此,必然能?看出来?自家公子心情不佳,心中难免会掂量掂量,接下来?的事情是否应当修饰得委婉些,又或是一语带过。
可慕伧并没这种心思。
他从来?实事求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崔循听了之后会作?何反应,并不是他会顾虑的事情。
“两日前,公主夜游震泽湖,救了个落水的男子,带回别院。”慕伧尽职尽责道,“那人是个寻常乐师,原在卢氏侍奉,应当并无歹意。”
崔循轻声重?复:“乐师?”
他素来?不以门第出身评判他人,只是有?阳羡长公主“珠玉在前”,容不得他不多想。
时人重?相?貌。如?卢氏这样的大?族,家中乐师无论相?貌还是气韵都不会差。萧窈心性良善,救人倒也说得过去,但带回别院又是为?何?会不会如?阳羡长公主那般,令他侍奉?
这样的想法一旦浮现,就?再难抑制。
一直到?入睡前,躺在床榻上,冷不丁地想起此事,依旧难以释怀。
崔循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多疑,为?这种毫无意义的设想空耗心神。但与此同时又开始隐隐后悔,在知道萧窈收拾行李那日,不该轻易让她离开建邺的。
只要想,总有?办法将?她留下。
一句“早去早回”约束不了萧窈。哪怕缠绵亲吻后一时应下,分?隔两地后翻脸不认,也不能?如?何。
只是那时萧窈陷在怀中,彼此身量差得多,整个人都被他完全掌控,绵软娇气,仿佛多用些力气都能?将?她捏坏,故而有?意收敛克制。
若眼下她在他怀中……
浓稠的夜色之中,崔循的呼吸逐渐加重?,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反应。他闭了闭眼,有?意将?呼吸放缓,想要慢慢平复,却无济于事。
他从不是重?欲之人。若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这样的年岁,身边无侍妾,也不曾踏足烟花之地。
可他又实实在在渴求着萧窈。
从那场春梦开始,在此后的每一次相?处之中,愈演愈烈。
垂在身侧的手有?了动?静。他未曾做过这样的事,生疏得很,全凭本能?。不知有?何技巧,也没有?耐性慢慢抚慰。因心绪不佳,只想着快些打发?,力道有?些重?。
不得其法,依旧硬挺着,令他愈发?不耐烦起来?。
沉默良久,取了一方帕子。
是昔日在马车上,萧窈擦拭过花了的唇脂,信手撂下的。他近日整理旧物,见着此物,依旧被其上的艳色灼了眼,却并未再束之高阁,而是置于枕下。
丝绸柔软,轻滑,带着些许凉意。像是萧窈披散开来?的青丝,犹带丝丝缕缕幽香。
渐渐地,染上他的热度。
上好的丝料逐渐洇湿、发?皱。
呼吸愈发?粗重?,情|欲渐浓,最后长长舒了口气。
帕子已然污毁,不成样。
一段月光透光窗棂,洒在床帐上。崔循心绪逐渐稳定,想,还是应当将?萧窈带回来?才是。
第059章
第
59
章
秋高?气?爽,
满山枫叶尽染。
山房门窗大敞,有凉风习习,穿堂而过?。西斜的日光映出榻上侧卧的女郎。
她睡得香甜,
如绸缎般光滑的长发拢在身侧,
姣好的面容好似镀着层霞光,
艳丽不可方物。
身上的薄毯却滑落大半,只余一角犹盖着小腹。
险伶伶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落地。
翠微端着醒酒汤悄无声息进门,
见此情形,
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摇了?摇头?。
阳羡长公主是个很好的长辈,
待萧窈关怀备至,
予取予求。翠微十分认同这一点,
唯一稍有微词的是,
长公主过?于偏爱饮酒了?。
别院酒窖之中?几?乎搜罗了?天下名酒,有香甜可口?的果酒,
也有塞外烈酒。长公主并没什么顾忌,颇有千杯不醉的架势。
可萧窈不然。
她酒量算不得太好,心情好时,不自觉又会多饮几?杯,一来二去就醉了?。
翠微不欲扫她的兴,
但这样终归不好。再三犹豫后,
还是在萧窈醒来捧着醒酒汤下口?啜饮时,开口?劝道:“醉酒伤身,
公主今后还是多多留心,
不易过?分放纵。”
萧窈抱膝坐在榻上,看着隔扇门外的秋景,
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翠微一看便?知这话并没往她心上去,叹了?口?气?,竟不由自主想起崔循来。当初上巳节萧窈也曾醉酒,在学宫被崔循撞见,经他约束,此后一直有所克制……
有怅然的琴声随风传入耳中?。
翠微倏然惊醒,收敛了?不着调的思绪,又看向萧窈:“早些时候亭云来过?,你尚未醒,我便?做主打发他先回去了?。”
萧窈也回过?神?,咳了?声。
翠微口?中?的“亭云”,是萧窈前夜往震泽湖游玩时,从水中?救上来的人。那时月明星稀,她正百无聊赖地垂钓,与?青禾赌自己究竟能不能钓上哪怕一条小鱼,抬眼?间?,却瞥见了?个人形。
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没什么顾忌,当即便?支使船夫凑近,将这水鬼似的人捞了?起来。
他那时已经只剩半口?气?,昏迷不
依譁
醒。披散开来的长发如水草般黏了?半张脸,满身淌水,依稀带着些湖水中?的腥气?。
萧窈没来得及细看,将人在船上放平,回忆着从表兄们那里学来的技巧,按压胸腹。
等人断断续续吐了?水,侧身咳嗽不止时,她擦拭着手上沾染的湖水,借着明朗的月色看清面前之人的形容。
这是个生得极为侬丽的少年。
哪怕眼?下狼狈至极,依旧令人为他精致的相貌而惊叹。劫后余生,他脸上并无半分血色,苍白如纸,木然的眼?眸中?也没有神?采,像是个毫无生气?的木偶。
只眉心那点朱砂痣添了?抹艳色,更衬得他像水中?鬼魅。
挑灯的青禾倒抽了?口?冷气?,萧窈亦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问他的姓名、来历。
少年却因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怔了?许久,最后眼?圈都红了?,纤长的眼?睫一颤,随即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实在是我见犹怜。
萧窈见他有难言之隐,便?没逼问,只吩咐船夫靠岸。
她起初并没打算将少年带回别院,见他这样可怜,原想给?些金银令他自行离开。却不料少年才站起身,踉跄半步又晕了?过?去,若非翠微眼?疾手快上前扶了?,险些一头?栽在她身上。
无奈之下,只得将人带回来。
事情传到阳羡长公主那里。她听闻萧窈带人回来,大为好奇,第二日一早来看过?,随后令人去查来龙去脉。
这样容色姣好的少年,绝非寻常人家会有。加之萧斐在阳羡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想要查个身世并不难。
当日就有了?结果。
“那少年叫做亭云。卢椿好男风,有人欲求他帮忙办事,投其所好,重金买来亭云送他。”萧斐并未遮遮掩掩,将查到的事情悉数同萧窈讲了?,不疾不徐道,“卢椿虽行事荒诞,但卢樵总要给?我几?分薄面,不至于为了?个庶弟翻脸。你若喜欢,只管将人留下。”
萧窈倒不曾脸红羞涩,只下意?识道:“我留他做什么……”
“怀璧其罪。这样的样貌,若无权势依附,便?是给?他再多银钱也无法立足。”萧斐一针见血指出,又随口?道,“你留他在身边,当个研墨奉茶的仆役就是,哪里值得为难?”
萧窈迟疑不定,索性叫人去问亭云的想法。
亭云高?热未退,强撑着病体?来拜见她,说是甘愿留在公主身侧,为一粗使仆役。
他犹在病中?,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伏地的身躯摇摇欲坠。萧窈看得咋舌,便?先应了?下来,又叫人扶他回去歇息。
这两日,萧窈依旧吃喝玩乐。
而今听翠微提及,才想起问道:“他的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