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香朝正北方,三拜问长路。”陈鹤年点了三根香,他没有下跪,只是将香举过头顶,对准那只棺材鞠了三次躬,点香法对于他而言,这么做就足够了。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干白事,有名声威望,子孙后代传承,就有了门派,民间术士。
预料之中的,香没断,汪老爷子异常的源头并不是这个棺材。
陈鹤年顺手将燃起的香插进棺材缝里,鬼吃香火,也算是他送的一点祭拜品。
镜中鬼没有借助这些物质就操控了一具尸体。
陈鹤年捏着下巴,放空了思绪,他师父讲过,道上有一脉,独门绝技是控鬼术。
控鬼,比赶尸术更特别,这一脉的人可以完全操控鬼将鬼变作自己的猎犬,奴仆,独门秘法让他们不需要采用献祭的方法,几乎没有副作用,只是这一脉很少在道上行走,他们世代隐居在山林。
既有控鬼,那是不是也就能控尸?以此来操控女鬼和汪老爷子的尸体,这是陈鹤年想到的一个可能。
镜中鬼万一是这一脉死掉的人呢?只是那鬼讲过一个故事,一个被砍了脑袋的角儿,鬼不是喜欢编故事的东西,那说的多半是它自己。
一个轻易死掉的角儿,被关在镜子里,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传人?陈鹤年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他转身,关好箱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有了别的发现。
他上手摸了摸,木头丝还有些扎手。
只见,棺材板的内部布满了划痕,木头的表面纹理被划掉了,变成白色的一条条缝,痕迹很小,也乱得很,像是有人的指甲盖在上面划的,还混着些许血迹。
陈鹤年伸手,也用指甲用力在上面划了一道,痕迹是相似的。
这些痕迹留下的时间不久,这棺材也没装过别的人,这是汪老爷子划的,自然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所以,汪老爷子是被活着装进棺材里的。
陈鹤年仔细看了上面的痕迹,越看越确定,他见多了,这很好联想,儿子送爸入葬,将棺材封死了,而汪老爷子在棺材里清醒过来,也许在路上,也许已经被埋进了土里,他想打开棺材,但不会成功,结果就是活生生憋死在棺材里。
陈鹤年觉得神奇,这老爷子居然没有变成怨鬼,若换作是他,自然要闹得这屋子天翻地覆不可。
。
“小师父,你问这个做什么?”汪媳妇眼睛红肿着,她觉得自己不大体面,是低着头说话的。
她也不知道陈鹤年为什么单独找上她,两人坐在别墅外面的木椅上,她现在心情可不好,正浑噩着呢,而陈鹤年可不管这些。
陈鹤年直接向她问了汪老爷子下葬的事,他再问,任谁都知道不对劲,汪老大当时说得其实不细,人袒露信息的时候总是会藏起对自己不利的那一面,他想听到更真实的,汪媳妇情绪刚刚跌宕起伏,不易撒谎,这正是他想要的。
陈鹤年执意问,汪媳妇也不好拒绝,只是情绪不高:“我公公确实是出的意外,那天我们都不在,他就坐在大厅里看新闻。”
陈鹤年问重点:“那吊灯是最近装的?”
汪媳妇点头:“是啊。”
“那是谁挂上去的?”
“是我老公啊。”汪媳妇回答,她看着陈鹤年,还有些要为汪老大辩解的意思:“虽然我也纳闷啊,原本的灯好好的,他要挂着个吊灯上去,但其实也正常,我老公信玄学,家里经济困难了,他觉得这样可以开财运。”
汪媳妇透着玻璃指了指大厅原本挂吊灯的位置:“那灯挂了一个星期了,是请装修师父固定好了的,我们其他人坐底下的时候都没掉下来过,我老公没那么聪明的。”
陈鹤年接着问:“老爷子出事之后,你们送进医院了么?你们是怎么确定他死了的。”
汪媳妇回忆着:“当时地上很多血,我公公被砸到脑袋了,最先回来的是我儿子,他告诉我们人已经没了,我老公和老二就把尸体先安置了。”
陈鹤年说:“你们没有确定,就把人给下葬了。”
“难道我公公没死不成?话也不能这样说啊,”汪媳妇可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家里人其实也挺亲的,我儿子也二十了,他难道在这种事上撒谎么?”
陈鹤年笑了:“你似乎也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
汪媳妇捏了捏眉头,她噎住了。
“老大准备的吊灯,老二准备的棺材,那老三呢?”陈鹤年说:“他又做了什么?”
汪媳妇想想就脑袋疼,“老三?老三他是下葬后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大吵了一架,他脾气不好,爱摔东西,差点把屋子砸咯。”
“没了?”
汪媳妇说:“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行。”陈鹤年点了点头,又问:“他爱钱么?”
“什么?”汪媳妇不解。
“你丈夫。”陈鹤年说,“你说你们家破产了,可我看他却有钱得很,你应该能察觉得到的吧,他什么时候变了一个样,不再担心钱的。”
汪媳妇愣了愣,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陈鹤年答案。
“一个贪财,一个好色。”陈鹤年明白的可不少,他看了汪媳妇一眼,“你去给我做顿饭吃,然后就走人吧。”
“为什么?”汪媳妇说:“走去哪儿?”
“不要留在这里,去哪里都行。”
陈鹤年说:“我想你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过段时间留意一下夫妻名下的账户,没准能收到一笔财富呢。”
汪媳妇是个聪明的,她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和鬼做交易的人,结局是什么?”
汪媳妇没想好奇的,可陈鹤年已经弯身凑到她面前,既冷静又带着一点玩味儿,笑着说:“那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的眼睛和玛瑙一样,划过一道橙黄色的光。
汪媳妇被这一看,都慌了神,姣好的面容却和毒蛇一样可怕,他像是威胁又像忠告,露出一个坦然平静的微笑,不乏冷漠地说:“节哀顺变吧。”
汪媳妇沉默着,点了点头。
说到这,就结束了,陈鹤年慢悠悠地走了,他好似又失去了一些兴致,回到房间里,把房门紧锁住,就将镜子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他举起镜子对准了自己的脸,叫话,“愣怂,出来。”
“你怕什么?”陈鹤年怂恿着,他身体里的大鬼一出来,这镜中鬼就躲着没有再冒头,只会整些幻象出来报复。
“出来。”
陈鹤年不轻不重地用手指敲了敲镜子,咚咚两声。
“和我聊聊。”
陈鹤年觉得自己的耐心也给得够多了,“我数到三,如果你不出来的话,那我就得使上一些手段了。”
镜子还是没有反应。
见它如此决绝,陈鹤年也不客气,直接就从箱子里拿出了把银刀,银器,对鬼魅来说也是利器,他左手捏着镜子,右手捏着刀,用剑刃对准了镜身,转了转手,让那镜子鬼瞧一瞧。
陈鹤年也不多说了,直接一刀干了下去。
嗤地一声——!
锋利的刀刃划过镜面,最后卡在了镜子边缘的缝隙里,这镜子没碎,他的手指反而被震痛了。
陈鹤年嘁了声,甩了甩手。
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忽地,手指上的红绳动了动,陈鹤年正好有胆子也有些气,直接说:“别出来!这没你的事!”
那红绳就不动了,陈鹤年没管,他死盯着镜子。
这镜中鬼他还对付不了?
陈鹤年抬了抬下巴,呵了声,又拿起刀,但这回儿他却将刀刃换了个方向,朝准自己。
陈鹤年笑了声,刀刃一使,直接划开了自己的手指,眼见的,有血从皮肉上渗了出来,伤口不深,两滴血正好顺着指头往下落,他就将手悬在镜子的面前。
“这可是我的血,你不想尝尝么?”
陈鹤年挑着手指,血珠已经流动的速度,离掉下去已经足够近了。
他的血对于鬼来说,是甘露,犹如致命的诱惑。
只需要一个伤口,鬼就能闻见这香甜气味,让他它一瞬间变得饥肠辘辘,想要拒绝也是难事,镜中鬼毫无疑问就正处于忍耐中。
“没了,那才真是可惜。”陈鹤年说,“还没有别的鬼尝过呢。”
两滴血珠就这样眼巴巴地掉了下去。
鲜艳的红,像两颗莓果。
陈鹤年是一个具有耐心的猎手,善于等待是猎手的必修课,他的手指一动不动,就静静看着,直到血掉落的瞬间,镜中鬼才冒头,它实在忍不了,猛地冲出来,已经张大了嘴,就要去接住那两滴血。
但显然是它失败了,陈鹤年比它还快,和上次一样直接稳稳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镜中鬼又急又气,但它总不能两头都丢了,就拼命伸着舌头就要往他另一只手上的伤口舔,“让我尝尝,快让我尝尝,就一口,一口——!”
“不成。”陈鹤年强硬地掰过它的脸,说:“你得拿东西来换。”
第15章
镜中鬼(八)
赏不听话的鬼响亮的耳光……
陈鹤年熟练地掐着它的命脉,它溜不走,接着再用红线捆住它的身体。
捆好后就将它扔在地上,陈鹤年坐在床头边,撑着手安静地敲着额头,看它成了一条乱扭的泥鳅,血没尝到还失了自由,它只能咬牙切齿地恨恨地对陈鹤年说:“你这个小贱人。”
毫无疑问的,下一秒巴掌就落在了它的脸上,陈鹤年扬起手动作干净利落,接着,他当着镜中鬼的面,不紧不慢地翻了翻掌心,格外平静:“再说一次。”
“贱人!”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比第一掌还要重,几乎要将它抽死在这里,陈鹤年的手都没放下,用着同样的语气:“再说一次。”
“贱人——!”
啪!
陈鹤年不改神情:“继续。”
陈鹤年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可这三巴掌让镜中鬼痛得大叫,“你——!”
“我的脸!”镜中鬼怪叫着,它很久没有体验过疼的感觉了,脸上是像被火烧一样的痛,可它身体被绑着,甚至伸不出手,而它的五官都被这几巴掌扇错了位,本就一副磕碜的样子,现在雪上加霜。
“你还要脸?”陈鹤年咿了声,用视线逼迫着:“我还能继续,你可受不住的,所以,你想明白了么?”
鬼的眼睛鼻子都在转,不用挤就已经皱成了一团,它嘴巴弯成了一道缝,一句话也不说,显然还是不够服气。
见状,陈鹤年摇摇头:“扇你扇得我手都累了。”他轻轻笑道:“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你现在不害怕,是因为你的本体是那面镜子,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对不对?”
陈鹤年这稳操胜券的镇定,反而让镜中鬼有些慌了:“你还想干什么?”
陈鹤年慢慢道:“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大鬼是可以吃小鬼的。”
这话惊悚得像刀子,镜中鬼冷不丁地吸了口气,陈鹤年接着说:“你觉得我把你喂给那只大鬼怎么样?试试看,没准你会消化成它身体的一部分。”
镜中鬼呕了声,它脸色一变,怀疑地说:“你真敢?你还想使唤它?”
陈鹤年回得轻松:“为什么不敢?倒是你,你敢这么试么?”
陈鹤年装模作样,可镜中鬼赌不起,它急了,扯着嗓子喊:“你无耻——!”
陈鹤年回,“谢谢夸奖。”
“那我们开始?”陈鹤年本意就是为了吓唬这镜中鬼,哪知道它身体直接发起了抖,连脑袋都缩了起来,它这样怕,自然不是怕了陈鹤年的一句话。
陈鹤年也感觉到了,他猛地站起身,手指上的红绳轻轻一动,谁知他身体里的那只大鬼还真的有了反应,他脚底顿时生出一滩黑水,热的,动荡的,慢慢流向了地面上的镜中鬼。
不仅是镜中鬼大惊失色,就连陈鹤年也觉得意外,他愣了愣,这大鬼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么?且还顺着他,让人觉得惊悚。
“我听你的,我认输!你是我祖宗还不成么!”镜中鬼可真是被吓倒了,不要脸不要皮,之前的傲气劲儿也没了。
陈鹤年不放过这个机会:“那你就说点我喜欢听的。”
镜中鬼都不敢睁眼,陈鹤年脚下的黑水停了,就浸在那里,威胁没走,镜中鬼可没机会浑水摸鱼。
见镜中鬼要开口了,陈鹤年却抢先它说:“我师父说,有一种鬼比地缚灵还要特殊,它们杀人的方式几乎解不开,因为它们有自己的规则怪谈,你就是这种鬼对么?”
“你知道的还挺多,你师父是谁?”镜中鬼说。
陈鹤年目光一沉:“你好奇心挺重。”镜中鬼见他脸色不对,立马改了口:“我不问,我不多问!”
镜中鬼都觉得自己憋屈,可它不想再挨巴掌:“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陈鹤年说:“你杀人的规则是什么?”
“我可不杀人。”镜中鬼否认:“我只做交易。”说到此,它声音都有了底气,“只要有人向我许愿,我就会完成他们的愿望,那可是他们自己主动找上的我。”
陈鹤年说:“那你为什么要借人的手杀了汪家老爷子?吊灯,棺材,那可是你叫那几个混蛋儿子准备的。”
“哈哈哈……”谁知,镜中鬼却笑了起来,“你以为第一个向我许愿的人是谁?”
镜中鬼回忆时笑得愉悦,它记得那个卑微乞求的老头,“我本可以直接杀了他。”
“但是我太无聊了。”
“这汪家人祖上还与南派有缘,那老道士降服我将我困于镜中两百年。”它复杂的声音里含着恨意,“可他的弟子却不中用啊,遭了算计将我落在这汪家人手中。”
……
汪家人世代从商,到了汪老爷子这一代,他三个儿子却一点也不争气,大儿子生活奢靡,却没学到半点经商之道,将家底赔了个干净,二儿子不学无术,三儿子叛逆,这几兄弟直接气得汪老爷子住了院,没过多久传来噩耗,老爷子是得了绝症。
病治不了,汪老爷子被接回家等死,他努力了大半辈子却连点家业都传不下去,他在自己房间里哀叹着,对着佛像忏悔说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
说到祖宗,他就记起了家里的一样传家宝,那是一面镜子,被放在黄纸封着的红盒子里,老爷子只是一想,就听见了模糊的声音,他寻着声音找到了箱子,那镜子特殊,祖上告诫过,但他几乎魔怔了,直接将规矩抛去了脑后,取出了这面镜子。
镜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样老古董,老爷子病入膏肓,却梦见了神仙,神仙告诉他,要将镜子供起来,他便将之前烧香火的神佛都丢弃了,专门将着镜子挂起,点上香,虔诚的跪拜。
“求大罗神仙保佑,让我长命百岁。”于是,汪老爷子向镜子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他的儿子们恰好在屋外看见这一幕,老爷子这最后一点时光,他们没有打扰,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老爷子的病竟然好了,他的身体变得强健,体力比儿子们还要好。
汪老爷子什么也没说,儿子们也没问,但他们都知道那面镜子的存在和老爷子病好的秘密。
第二天,就有三个人迫不及待地向镜子许了愿。
“神仙神仙,给我点财运吧!”
汪家老大求财,他拜得最急,想要回丢掉的家产,想过之前的好日子。
汪家老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大学期间的女神,逼急了把人逼死了,葬礼上还做过法事,他嘴里念叨着有多爱她,有多想她回来,汪老二跪在地上,用膝盖往前挪,“你能救我爸,就把她带回来给我吧!”
跟着许愿的还有汪老大的儿子,他甚至不敢直视镜子,他抱怨着,说是老天生错了他,他想变成一个女人,他对镜子反复说:“我求求你,让我爸妈接受这样的我吧。”
这些话可都听见了镜子的耳朵里,镜中鬼这时可忘记了疼,得意着对陈鹤年说:“我可是满足了他们所有人的愿望。”
许愿的人都做了一个梦,镜中鬼成了白衣仙人,被供奉在老爷子的卧室,受香火滋养,它的能力越来越强。
陈鹤年点了点头:“所有接下来,你就告诉老大叫他挂上一副吊灯,用吊灯砸死了老爷子,告诉汪小子,叫他公布老爷子的死讯,叫老爷子活活闷死在了棺材里,又告诉老二准备一具特殊棺材,好养尸体。”
“老爷子想长命百岁,你就让他变成一具不腐烂的尸体,老大许愿要变富,而他老爸的死可以赔一笔巨额保险,老二要复生一个人,你就带回了她的鬼魂,让鬼日日吸取他的精气,而那鬼魂上了那汪小子的身,让他爸妈不得不接受……”
“可老三呢?”陈鹤年接着说:“他应该也许了一个愿望。”
“是啊。”镜中鬼说:“他就更好笑了。”
“他对我说,他想要那老头儿活过来,重新在膝下尽孝,我满足了他,让那尸体回来了啊,可他们看见了,又个个心虚害怕了!恨不得快点让那老头消失!”
陈鹤年没疑问了,淡淡地说:“他们居然相信你的话,真蠢。”
“所以呢?小先生,和你比阴,我可阴不过你,能抓住我算你有本事。”镜中鬼抬起头,盯着陈鹤年:“但你应该了解鬼契,向我许了愿,魂魄就属于我,谅你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吃了他们!”
镜中鬼也是这镜中灵,契约达成,陈鹤年确实拿它没有办法,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镜中鬼挑衅地说,“你怎么从我手底下救这些人呢?”
“救?”陈鹤年表情意外,“我为什么要救?”
“我是来捉鬼的,又不是来救人的。”
镜中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陈鹤年轻快地摸了摸下巴,“嗯……我倒是想到了一个。”
陈鹤年勾起唇,走进两步,蹲在身来很亲切地看着它,镜中鬼顿感不妙,就听他惬意道:“向你许愿呐,你说,这样不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