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夭枝明白他的想法,他必然是不解的。他在?宫中?长大,从小到?大只经历争斗利用、尔虞我诈,自然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她应该也?是唯一一个为他牺牲到?这般地步的人,毕竟凡人牵挂太?多,根本做不到?她这一步。
而她一介神仙自不在?乎凡尘,做到?此事?轻而易举,这于她来?说本就没什么牺牲不牺牲的。
他越是惊讶于她帮他一事?,她便越是心虚。
夭枝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簿辞,你不必将此事?记挂于心,我也?不过是随手而已,此事?本就不足挂齿,你若仔细观察,往后这样待你好的人自还会有的,我既是你先生,帮一帮你也?无?妨。”夭枝想着正准备怎么巧妙地引出黎槐玉,可竟然一时卡壳。
这种场合说媒的话,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收了人银钱?
到?时惹他生气,他只怕不送好吃的好玩的来?了,那她真怕会哭瞎。
夭枝动了动唇,当即安生闭上。
“你当真无?所求吗?”他看过来?,言辞极为认真,竟不知他是真的希望她有所求,还是希望她无?所求,“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办到?。”
她自然有所求,她求差事?妥妥办完,求回九重天之后,能因她这差事?办得漂亮,往后差事?能排得好些,最好清闲安全些,不必这般劳神劳力?。
可她越是这般有所求,就越是愧疚于他。
与他来?说,她终究是占了个便宜,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世对他无?所求的人,也?不过是为了差事?而已,何其悲凉。
夭枝越发不敢正眼看他,心虚避开了话头,“出去罢,春日花开我是瞧不见了,你去封地前派人折枝花来?给我看看便好。”
宋听檐看着她许久,终是转身?离开。
夭枝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
他这副皮囊她惦记着收藏很久了,其实都已经准备好待他归去后不问自取的,如今这般倒有些下不去手了。
他这性子必然是不允许的。
唉,她树生头一次因为自己这强烈的道?德感束手束脚。
…
宋听檐进了宫,皇帝已在?宫中?等了许久,他进殿之后,拿着手中?的分布图跪下。
皇帝见此图当即站起身?来?,老太?监连忙上前取图,转身?快步恭恭敬敬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伸手取来?打开一看,拿桌案上的边关地图对比着看,地貌还真是没一处错,都是确有实据的地方。
他低声喃喃,“倒像是这么回事?。”
皇帝暂且信此图,毕竟这么大的事?,没人敢在?他面前撒谎。
他拿着手中?的分布图,难得舒心,“若是真有其事?,也?算除了朕一个心头大患。”
老太?监连忙恭敬道?,“有陛下忧心,必会天佑百姓,蛮夷此次必定会退。”
皇帝面色和煦许多,他看向跪在?殿中?的宋听檐,见他面容苍白,身?形虚弱,似乎难得生起些许愧疚,“孩子,你可有怨朕?”
宋听檐闻言俯下身?,恭敬开口,“父皇言重,儿臣不敢,是儿臣没有尽到?做儿子的本分,未叫父皇满意。”
“此事?是朕疏忽了,才让你有了这么一遭意外,到?底也?是别处混淆了视听……”皇帝说到?此停顿了片刻,重重叹气,似颇为感慨,“那祖孙三人被当即处死?,朕想亲自问都来?不及……”
这可是人证,却被这般着急地杀之灭口,且下旨的还是慈宁宫那位。
这事?可是人尽皆知,人人都道?太?后大义灭亲,处置有方。
皇帝说到?这处,又看向他,话中?有话,“进宫后可去看过你皇祖母了,她很是担心你,这一次到?底也?是她矫枉过正,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也?是被吓着了,才会这般严厉待你。”
宋听檐闻言却没有开口,许久,他慢慢抬起头,神情?平静,“父皇,儿臣出生时,你喜欢我这个儿子吗?”
皇帝闻言面上神情?一顿,似记不起大概,片刻后又笑起,俨然慈父模样,“自然,你忘了儿时父皇还抱过你,只是你年岁渐长,又满心满眼都是你皇祖母,和我便不太?亲了。”
他说着,眉眼中?似含了几分遗憾,“到?底是朕政务繁忙,你是你皇祖母带大的,自然和她亲近些,她待你自然也?会严厉许多,只是这次未免太?过严厉,这事?都没有弄清,就……”他话到?此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太?后这哪是严厉,分明就是只留了一条死?路。
宋听檐垂下眼帘,眼中?神色无?端落寞,片刻后,他却没有说什么,“父皇,儿臣自幼便敬您为天,又岂会不愿意亲近您?”
皇帝闻言眉目舒展,他起身?步下台阶,伸手扶起他,“如今亲近也?不晚,朕现下正是用人之际。”
宋听檐随着皇帝的手起身?开口,“父皇所忧之事?,若有儿臣力?尽所及之处,儿臣必不退缩。”
皇帝视线落在?他面上,“外有蛮夷搅扰,内有匪兵作乱,国库却空虚……”他面上不露声色,开口问道?,“朕知晓乌古族有宝藏传说,派人前去探,却碰巧见你祖母也?派人去了,不知是为何?”
宋听檐闻言却是沉t?默下来?,垂眼未语,片刻才开口,“儿臣不知,乌古族已灭,此等传说不过只是传说。”
皇帝面色慢慢转沉,收回了手,“你不知?依朕所见,你祖母那边怕是都已经寻到?宝藏了……”
宋听檐重新跪下,“父皇,乌古族一切事?宜只儿臣一人知晓,儿臣也?并?未与任何人说过乌古族有什么宝藏矿山,传说终究是传说,祖母年岁大了,难免固执,还请父皇不要因此疑心祖母,与皇祖母生分。”
他难掩怒意,一甩衣袖,不想再听。
这板上钉钉的事?,他竟还要帮着太?后隐瞒,那乌古族若是没有宝藏,太?后岂会如此愚蠢,将所有人马全压进去。
再者,若是真没有宝藏,他为何只字不阻止自己派人前去搜寻,毕竟若是没有去之便是无?用功,他不阻止分明就是有其事?!
此子真不知像谁,如此固执不知变通,事?到?如今,还要护着他皇祖母,身?在?皇家竟还妄图亲情?,真是愚不可及。
皇帝心中?生怒,不过既应了夭枝,自也?不好言而无?信迁怒,这般看着此子也?确实没有半点野心,否则这漫山宝藏何需告诉他皇祖母,自己独吞岂不更能成事??自是没有这个脑子和魄力?。
皇帝失望透顶,也?无?暇再多言,“你身?子还未好,回去好好歇着罢。”
“是。”宋听檐应声,又抬头开口,“父皇,夭先生……”
“她的事?你便不必管了,朕心意已决。”皇帝已无?耐心多言,转身?上了台阶,不再理会,大有一副棋子弃之的架势。
大太?监连忙上前劝退,“殿下,请罢。”
宋听檐站立片刻,“儿臣告退。”
他起身?往外走去,门外守着的太?监一路相送。到?了外头,便见一人跪在?数级台阶下。
他脚步微顿,一旁的太?监见状,开口解释道?,“酆大人千里迢迢回来?,却不想是为了夭大人的事?,陛下不见,他便在?外头跪着等候。”
这话正说着,酆惕便抬眼看来?,见了宋听檐当即伸手行礼,正午日头毒辣,他面庞生红,显然很是煎熬,“微臣见过殿下。”
宋听檐身?上的伤还未好,方才又跪了许久,不免着了凉意,掩唇低咳几声,才微微抬手,“酆大人不必多礼。”
酆惕又施一礼,便继续顶着毒辣日头严肃跪着。
宋听檐一路出去,一路安静,许久,忽而开口,“酆大人跪了多久了?”
“昨日便来?跪着了,陛下没见,早间宫门才开便又来?了,跪了有大半日了。”身?旁的太?监见殿下对此事?感兴趣,便又继续笑着说,“酆大人青年才俊,族中?又是清贵世家,文官中?最有前途的便是酆大人,陛下爱才,否则若是以别人提这无?理要求,陛下早已命人拖去打上几棍,赶出去了事?,哪还容得他在?这儿跪着?”
太?监说着又笑叹,“听说酆大人与夭先生关系极好,这次千里迢迢回来?只怕不是为了同?僚之谊。”
宋听檐面色未变,“何出此言?”
太?监忙道?,“殿下禁足之期太?久,恐怕不知外头之事?,这风言风语京都都传遍了,听说酆大人早前便请旨往回赶了,那时夭大人可还未出这事?,他家中?正张罗着婚事?,却一直未说是哪家姑娘,如今想来?,怕是夭大人了,否则这亲事?在?即,男女有别,他跪在?这处替夭大人求情?算是什么事?呢?”
宋听檐一路往前走,一路听着,长睫微微垂下,看不清眼中?神色。
太?监说着还颇有些感慨,只觉可惜,“酆大人与夭大人年岁相当,倒也?是情?深良配,只是如今可惜了,他在?此处跪着,夭大人也?未必能知晓啊……”
他走了几步,听闻此言转头看向跪在?殿外的男子,神色莫辨。
第050章
第50章
夭枝在天牢里?呆着很是悠闲,
也不知是不是宋听檐在外打?点了,她被褥皆是丝绸覆之?,厚而不重,
极为保暖,
吃食上自然也没有亏待。
还?送了几个小盆栽进来,小巧玲珑很是讨喜,
树很喜欢。能在天牢里?打?点到如此地步,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
皇帝将她关?在天牢最?深处,左右牢房皆空着,
要她连闲话的机会都?无,
只怕是真怕了她如此料事。
夭枝倒也不意外,皇帝那样的位置自然最?怕出现?他?无法控制的东西,
没有取她性命已?然很让人意外了。
她在牢房里?摆弄盆栽,
本以为呆在天牢里?,
会有狱吏寻她麻烦,
却不想这些人皆是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生怕被她瞧见记住似的。
她在牢中自然不知道外头如何传她,
狱吏却是知道,
她是早已?名?声在外。
贤王上交分?布图,
短短半日便传遍了朝野。
夭枝去大理寺强行带走贤王一事不胫而走,更甚者,如此大罪,陛下竟没有赐死,
且她去了一趟大理寺,便一句话让大理寺上下官员被彻底洗了一遍,
更甚至于可以是直接端了大理寺,很难不让人怀疑里?头是不是有不长眼的狱吏得罪了夭大人,
才落得如此境地。
这种?种?迹象表明,即便深陷牢狱,也依旧觉得她没几日便会出来。
是以这些狱吏是真不敢对上她。
夭枝想着,应当是皇帝将大理寺洗得太干净,她其实也不想如此,只是太后手太快,难保她进去之?后,大理寺这处会再起波折,这般酆惕还?没赶回来,而她也出不去,宋听檐重伤在身,只怕难保。
她让皇帝来,可比她快多了,毕竟皇帝命簿中也发现?大理寺有太后的人而清算所有,倒不违背命数走向。
夭枝待在牢中吃吃睡睡,恍惚不知外头时日,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夭卿。”
她以为在做梦,睁开眼看去,便见酆惕隔着狱中木栅看着她。
夭枝有些惊讶,当即起身,往他?这边走近,“你如何进来的?”
照理她如此料算,皇帝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接近她的,更别提朝廷官员了。
“本是进不来,太子殿下剿匪立了功,递了折子来,他?远在厹山无法回来,正好让我代为来看你,你毕竟是太子的老师,如今下了天牢,陛下自然不会不允。”
夭枝点了点头,这宋衷君做弟子着实到位。
可是立功……?
夭枝想到他?的话有些疑惑,“他?剿匪成功了,这般容易?”
酆惕点头,倒并没有过多关?注于此,毕竟命簿里?本就没有此事,“是,太子殿下应当是用了不少法子,叫那些匪兵尽数投了朝廷,陛下龙心大悦,赞殿下用兵如神,这一次太子殿下是立了大功。”
虽是如此,可这群匪兵应当是极难对付的,否则也不会叫朝廷头疼至此。
怎会这短短时日就归降了?
这容易到叫她有些不解。
酆惕并无心此事,他?看了眼左右,确定?这处再无其他?人之?后,开口?道,“你这次太冒险,劫狱是冒犯皇权,你没有被赐死已?是天大的运气。”
夭枝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冒险,她头靠在木栅上,挤着脑袋好叫她清醒些,“我实在是气着了,这天家争权夺利,着实凉薄不公,他?又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无端之?苦,天寒地冻,他?们还?用了酷刑。”
酆惕看着她久久未言。
夭枝出这话也是一怔,对上酆惕的视线更是心中一惊。
她竟入局了,在凡间不过多少时日,竟已?然让她忘了她不过是一个下凡办差的神仙,凡间因果她不该这般介入其心境,她可以救宋听檐,但不应该如此忿忿不平。
她心中一惊,背后已?觉一片凉意,自己如此陷入其中,竟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酆惕见她这般神情便知原由,他?神情凝重告诫道,“夭卿,你我二人乃是神仙,切不可扰乱凡间因果,凡人这一世是如何便如何,你若是失了分?寸,凡人投胎转世便可消,而你是确确实实无路可走的,切不可拿自己的仙途冒险。”
夭枝自然知晓其中厉害,“我是一时糊涂,往后自不会再如此。”
酆惕见她这般,神情却还?有些担忧,“其实本不该让你出现?在明面?上,只是当初情况紧急,不如此做根本没有办法解开局面?,如今这般已?不好脱身。”
是啊,她新官上任自不懂其中厉害,往日那些老牌司命皆是以过客身份不着痕迹办差,但那需要老道熟练的经验,没有几千年的在职生涯是做不到这般的,他?们这些新官只能摸索着前行。
她如今已?是没有办法,这已?经如同蛛网密布,她深入其中早已脱不开身。
夭枝见他?这般担忧,笑言道,“t?酆卿放心,前车之?鉴已?在,我怎会步后尘,我自会小心。”
这倒也是,酆惕一时放下心来,起正事,“你交出分布图保住贤王倒也无妨,这边关之事也是合乎命簿发展,蛮夷本就会被打?退,倒不会扰乱什么。
陛下如今是舍不得杀你的,但也绝对不会放你出来,陛下在位你出不来,但等到殿下离世,太子继位之?后,我再想办法找个由头服太子,将你放出来。”
夭枝闻言微怔,片刻后才慢慢点头,“不急,我等上一等便是。”
她不知为何心中却盼着时间慢些,明明她如今要关?在这处很久。
酆惕想起现?下,俊逸的面?上还?是凝重,“圣心难测,而我却远在禹州,今日之?后,我便要赶回去,而你又在牢狱之?中,也不知后头……”
“放心,陛下既然答应了放过贤王,倒不至于言而无信,只要不是陛下下旨赐死,以他?的聪明能轻易避开很多事情。”
酆惕听到最?后一句,神情微顿看了她一眼,他?话在心中绕了一绕,终究是没有出来。
他?微微抿唇,话中有话提醒了句,“既如此,夭卿千万小心谨慎。”
她在牢中吃了睡,睡了吃的,又何需小心谨慎?
夭枝不解,但还?是点头应声,示意他?安心。
酆惕匆匆忙忙赶来,禹州重建之?责在身,自然不能久留。
他?离开之?后,没有人能来看她,天牢森严,夭枝又是皇帝钦点的铁饭碗,自然是不允许探望的,她在牢里?如同磨油。
宋听檐虽不能来探望,但每半日会送来一朵花,开得极好,花种?也稀缺,也不知寒冬腊月的,他?是从何处弄来的。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必定?是极其地铺张浪费。
因为这一朵花开得着实太好,她都?能预想到以他?奢侈的做派,是在多少枝花里?挑出这一枝最?佳的送来。
以至于夭枝都?有些肉疼,因为花这个玩意儿,看不了几眼便枯萎了,太容易失去。
夭枝想传话出去让他?送截木头来,不至于折腾这些娇贵玩意儿,可惜这话应当是没有带到,因为他?一如既往地送花……
这日夭枝早早醒来赏花,便见牢房前押进几个人,显然是一家子人,其中一个中年人长得与太子有几分?神似,不过更多的是像太后。
太后母族宓家?
怎会这个时候下到天牢里?,且还?是她这处重刑牢房?
一群人手脚皆被铁链锁住,从她牢房前垂头走过,其中一年轻后生一边走,嘴里?一边絮叨着,“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这是有人栽赃嫁祸。”
夭枝当即上前,伸手穿过木栅栏,拉来一个后面?押送的狱卒,“朝堂出了什么事?”
那狱卒不敢多言,夭枝笑了笑,一半威胁,一半阴森变态状,“我虽呆在这天牢里?头,但不准什么时候就出去了,你要想明白,要不要因为不告诉我这些我早晚会知道的事而得罪于我?”
狱卒面?色瞬间惨白,等前面?的人押送深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太子殿下出事了,宓老舅公私养重兵,意欲谋反,扶太子殿下为新帝,陛下大怒,已?然废了太子,夺了宓家兵权,此事牵连众多,如今都?下了天牢,不日处斩。”
夭枝听后眼睛微睁,这才几日功夫怎么就变了天了?
她恍惚之?余疾声问,“太子不是在厹山剿匪吗,怎会出这事?”
“就是因为那群匪兵才露了馅,那便是太子与其舅公养的一部?分?私兵,因不服太子偏袒别支才会立山为匪,乃是正规训练的兵,又极通地形优势,是以便是经验老道的将军前去镇压都?是无法,而前太子一去,不过几日功夫匪兵便尽数归降,陛下原道是太子能力所及,却不想原先出兵不利的将军疑惑不解,细细去寻,竟真发现?了蛛丝马迹,这才牵连了出来。
且宓家还?花费了大量金银去私囤兵力,此事牵连极广,皇后娘娘因为此事败露,已?在宫中悬梁自尽,畏罪自杀。”
皇后畏罪自尽?
那此事岂不是板上砸钉?
皇后与皇帝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深得皇帝爱重,她若是觉得冤枉辩驳几句倒也有余地,可她竟然直接赴死,那岂不是明做贼心虚,无颜面?对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