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边看手中册子,一边轻浅道,“倒是心大。”夭枝动作一顿,看向?他的嘴,
还不如撕了算了。
她暗戳戳想,端起一旁侍卫送来的清粥喝了一口,
正开心。
宋听檐已然用完膳起身,显然还有事忙。
他站起身,
走到她身旁,俯身而来,道了句,“夭先生,往后为?人师表,可莫要胡乱占嘴上便?宜。”
夭枝一顿没听明白?,她记得她和他最后一句,便?是让他夜里等着瞧,那时确实是口嗨了下,是以她转头便?忘了。
她哪是那样的人?
如今灾情紧急,她自然是不能夜里摸去,此事等回京都再说罢。
她还是有些分?寸的。
慢着,她放下手中的粥,看向?宋听檐往院子外走去的背影。
莫不是因她这?句话,他夜里才没能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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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烛火摇晃,殿中静寂。
“他没有处置那些官员?”太子冷然开口。
“是。”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立在?殿中,恭敬低头回道,“贤王殿下不但没有处置官员,还对那些官员赞赏有加,但他派人把各处被赶出来的灾民通通遣到禹州附近,那处官员已然忙得脚底生烟。”
宋衷君听完静默许久,他不是愚人,相反他自幼聪明,从来都是举一反三,如今一听自然很清楚宋听檐此举为?何?。
这?群官员久在?富庶之?地,差事却办成?这?般,自然是烂了一窝,倘若直接将他们所做之?事一一说出来,不但起不了震慑,还会影响到禹州的百姓。
若是明明白?白?叫他们救治灾民,只会三请四?推,叫苦连连称他们没有银钱,诸多推辞。
如今视而不见,以祸诱之?,将事情全都交给?这?些熟悉此地、知晓情况的官员自行处理,比之?自己亲为?要快上许多,所谓为?君之?道便?是要让臣子们这?脑袋将掉不掉,又有赏赐升官在?后,事情才会办得漂亮。
而如今这?为?君之?道,可不只是他一个人会,他这?皇弟也用得炉火纯青。
…
几日来,宋听檐都在?河堤巡视,他前脚刚走,太子后脚就到了。
宋衷君来此并?没有太过声张,这?禹州水患皇帝很是关注,他自然不可能把这?个立大功的机会给?宋听檐。
不过宋衷君既然来了,她倒是可以松一口气。
毕竟这?和命簿里说得相差无二,太子既然已经到了,那老者也必然会出现。
宋听檐不在?,便?由她和剩下的官员迎接宋衷君。
她原本以为?宋衷君会因为?一路所见大怒斥责官员,将宋听檐的计划功亏一篑,或者他即便?是知道这?样做更为?容易,也不愿失了面子按照宋听檐的做法,反而反其道行。
却没想到他不但没有说出,反而顺着施压开口,“皇弟夸奖你们处事极为?周到,父皇这?一次最为?担心的便?是受灾百姓能否得到妥善安置,如今所见,确实如簿辞所说,你们做得极好。”
这?一句又加大了官员们办事的压力,这?兄弟二人一来一回,这?难民安置,这?些人绝对不敢办不好。
夭枝有些意外,这?宋衷君t?倒是个做太子的好苗子,他作为?太子并?没有因为?自己万人之?上的位置而刚愎自用,确实有做皇帝的潜质,亦有能耐,不为?情绪所导,明白?什么是最优选择。
宋衷君坐了片刻,看了过来,“夭先生如今不是应当?在?无相门?”
夭枝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毕竟也不过是在?书院有过一面之?缘。
她早便?想好,笑回道,“太子殿下,我来此乃是事发突然,那日听闻我门中师弟师妹在?禹州游历,却没了消息,我便?匆忙寻来,缘由我已在?折子上一一写明,递去京都,上报陛下。”
宋衷君不置可否,只忽然道了一句,“做事倒是有头有尾,否则这?千里迢迢而来,倒叫我以为?你与簿辞有生死之?交的情谊,便?是这?般凶险的灾祸也特地前来相帮相助。”
夭枝下意识抬眼?,见宋衷君面色虽有虚弱,却端正坐着,可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是暗指宋听檐有结党营私之嫌。
虽她先生一职为虚,但到底也是官职,她背后可是无相门,掌门再怎么颠三倒四?,但壮阳药卖得极好,门中弟子算命又卦卦皆准,在?凡间也是传出了几分名头的。
毕竟能在这些事上有成就的门派可不多。
倘若宋衷君真的有心,使些法子将这?事做实了,以皇帝的疑心程度,宋听檐必然活不到命簿尾声。
她心中一紧,瞬间想到谨言慎行的道理,这?些天?家子弟,当?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后头的两?日,夭枝便?呆在?官员府里,哪处都没有去,一是为?了避免宋衷君多心,二是因为?她这?两?日也没有必要看顾宋听檐的安全。
因为?之?后的暴雨才是这?次水患的关键,而宋衷君一来便?全全接管事宜,安排宋听檐去做些事务清闲的,重要的事情绝不会交给?他,是以他不可能会有危险。
这?两?日来,她一直在?等那位老者,却始终没有等到。
命簿所言,今日寅时会有一场暴雨,引得北岸决堤,那时才是这?次灾祸的硬茬。
而老者随着宋听檐回朝早已封官,此行恰恰随行宋衷君来禹州治水,他是这?次水患的关键。
老者生于水乡沿岸,雨季极多,他自有治水经验,已到了看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判断出决堤之?处,可在?出现决口之?前,撤离了所有的百姓。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太子险些被废,老者站队太子一党,太子在?老者的安排下治水有功,龙心甚悦,宋衷君彻底坐稳太子之?位。
可是时间越来越近,这?位老者连影子都没有。他若是不出现,这?大雨之?后水面决堤,出现的大面积死伤,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责任她也担不起。
夭枝思来想去起身出府,去寻太子。
“夭枝姑娘。”才出府门,便?听身后有人唤她。
夭枝回头,黎槐玉刚练完剑,见她出去,连忙往她这?处走近,颇为?担心,“你这?是要去何?处?外头水患,可乱着呢。”
“我有要事,要去堤坝处一趟。”夭枝一边说,一边步下台阶,颇为?匆忙。
黎槐玉自然不明白?她有什么事,她到如今才明白?赈灾一事,并?不是发几个馒头、发些干粮就能解决,这?里头盘根错节,她一个江湖人没有半点办法。
可见她执意要去,她便?也开口,“不如与你一道去罢,若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倒也是可以,她去的话,也能见到宋听檐,宋听檐如今这?般忙碌,与黎槐玉不过点头之?交,根本不熟,得让他们二人多接触,利于命簿发展。
夭枝应声,带着黎槐玉一道去了堤坝处,宋衷君与所行官员正在?棚里商讨治水事宜。
夭枝进了临时搭的棚之?后,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宋听檐的踪影,随手抓了人问,“贤王殿下呢?”
“太子殿下让殿下去了北岸巡查。”
那处暴雨不及,是安全的地方,这?般倒也不用担心他了。
她看向?身后的黎槐玉,“你等一等,过会儿?我们便?去北岸那处走走。”
黎槐玉闻言面色微红,她来此确实也有见见宋公子的心思,不想这?般容易便?被夭枝姑娘看出来,多少有些女儿?家的娇羞,不过她乃江湖儿?女,亦不怕心思表露,她虽面热但也坦然笑应,“多谢夭枝姑娘。”
夭枝进棚没有阻碍,毕竟这?治水之?事没什么不能听的。
宋衷君和余下官员在?禹州地势图前商量着如何?治水。
这?处河道极宽,蜿蜒而去,过了四?五州,想要治水绝对不是容易之?事。
宋衷君在?偌大的地图上标出了三个位置,分?为?上中下三游。
其余官员久居此处,自然对此处地形熟悉,也将沿途的堤坝还有周围所有的事物人员良田一一说明。
这?些官员虽贪财滥权,但能在?富庶之?地长久为?官,绝对不是酒囊饭袋之?辈,先前跟着宋听檐做事,便?被其带得颇有章法,如今出口倒是皆言要害。
“太子殿下,这?水患成?灾,极有可能引起山洪,我们若不一一提防,只怕往后会有无穷无尽的祸端。”
“说的是如此,只是这?水无形却势大要如何?提防,我们禹州以水为?生,依水而建,总不能处处修建堤坝。”
众人皆是沉默,根本毫无头绪。
宋衷君再是聪明,可对于治水此事并?没有经验,两?日了,到如今也没想出对策来。
夭枝安静听着,不着痕迹在?棚中搜寻了一遍,只有宋衷君和侍从,还有数个中年官员,并?无老者踪迹。
与宋衷君一同前来的朝廷官员突然掀开帘子闯进来,急声禀道,“太子殿下,钦天?监已经测出明日午时会有一场暴雨,这?暴雨极大,要是下来,水位必然上涨,此事不能再等了,今日必须要撤离沿岸百姓!”
夭枝闻言愣了神,她黛眉微蹙,一言未发。
消息如此突然,众人闻言瞬间慌了神,“这?这?这?……”
“不是说这?一个月都不会再有暴雨吗?”
“这?可如何?是好,长河宽广,哪一处没有百姓,这?么多人,短时间如何?来得及撤离?”
一时间气氛凝重,皆是慌乱之?中窃窃私语。
宋衷君拿着纸地图的指棍敲了桌案两?下。
太子不言,威仪慑人,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棚子里鸦雀无声。
宋衷君这?才开口问,“钦天?监可算出了落雨的大概位置?”
朝廷的官员闻言似乎也不能太确定钦天?监算的是否准确,毕竟能算到落雨的大概时候已然不容易,更何?况是具体位置,“说是偏南方位。”
禹州何?其地大,偏南方位有五座水库,便?是全都泄洪放水,那岸边的百姓也是数不胜数,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全部撤离。
这?已然没有办法,只能赌。
宋衷君盯着地图,思索良久,终究是伸出木棍指向?河流上游,“既然偏南方位要落雨,那么这?一处必然是先排水泄洪,且必须要加固堤坝。今日先遣散上游的百姓,全部迁往西岸。”
夭枝听到此言,心中一提。
宋衷君没有治水的经验,凭借的是往日史书上的治水知识。
可是连病症尚且都无法如同书中所写的一模一样,更何?况是这?无法控制的流水流沙,地质雨量,稍微有一个变故,便?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更何?况那场暴雨根本不在?明日,而是在?今日!
且位置在?西岸口!
真若是任由他们将百姓迁到那一处,届时下暴雨会天?下大乱的,那可真真正正是大祸临头。
夭枝不过思索之?间,便?有人按太子吩咐前去办事。
夭枝听着都着急,照凡间的说法,若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头上这?颗脑袋摘十次都不够这?渎职之?罪。
夭枝当?即上前拦住官员,“等等。”
匆忙而走的官员被她拉住,一时意外,众人皆是惊讶不解,黎槐玉也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这?太子殿下在?前,她竟胆大至此,敢上前阻碍。
宋衷君如今已是焦头烂额,见她这?般难免语气不好,“先生若无事便?该回府呆着,而不是在?这?妨碍公务。”
夭枝正色看向?宋衷君,“太子殿下可否听我一言?
我近日观测天?象,近日确实有暴雨,但乃是在?今日寅时,且就在?西岸口。
此雨乃倾盆而下,水量上涨极快,半个时辰就能下到一座湖的水量,届时必然造成?洪涝,最先撤离的应当?是西岸下游的百姓,而非南岸。”
宋衷君素来不喜女子言政,更何?况在?他眼?里女子皆在?内宅,又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自幼以来的偏见让他瞬间不耐烦,t?本也只是因为?父皇才容她来去自由,如今这?些小门小道又曾在?这?天?灾面前说话?
难道一个人的预测还能比钦天?监的预测更为?准确?
在?场官员当?即呵斥,“简直荒谬,南岸阴云密布,西岸晴空万里,便?是睁眼?看也知晓西岸绝对不可能下雨,你一个女儿?家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
宋衷君本就因如此严峻形势而头疼,没有耐心与她废话,“将她拖出去。”
夭枝不理其他人的质疑,见他下令,当?即避开侍从,疾步走到地图前看向?他,“殿下若选择听我的,便?能救百姓性命!若不听我的,等到寅时下起暴雨,深夜视物视路皆是困难,想要遣散百姓更是难上加难,到时横尸遍野,难民成?群,瘟疫横行,你的头会更疼!”
黎槐玉一时也被夭枝的话惊到,她本以为?夭枝只是来观摩一二,却不想她语出惊人。
宋衷君见她这?般无礼,当?即皱眉,如此天?灾面前,这?样的话确实不中听,他一时盛怒而起,猛拍桌子,“你们都是废物,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人拖下去!”
众人闻言皆吓得不轻,侍从当?即上前就要拿下夭枝。
夭枝也急了,时间本就不多,所有人都听太子的,若是太子不信她,执意如此造成?人间大祸便?真的完了!
届时所有人的命簿瞬间消散,不止牵扯到了黄泉地府,这?些人里又是谁的父,谁的妻,谁的子?
此乃秩序,稍有一节断了,联系便?也断了,人间命格那便?如同大厦倾塌,凡间必然大乱。
她顾不得许多,一个翻身而起越过桌案,避开来抓她的人,到了宋衷君面前,“太子殿下,我所言绝无一句假话,若能采纳我的意见,可免死伤无数,可免后祸无穷,这?可都是一条条人命!”
宋衷君居高临下看着她,多一个字都不屑给?,只扬声道,“来人,给?孤拖下去杖责二十!”
太子久居高位,积威已久,这?一声怒喝吓得周围人肝胆俱碎,静若蝉鸣。
夭枝当?真急了,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拽,抓过身旁前来侍卫的刀一把抽出,避开围上来的人,“谁敢上前来?!”
众人皆是惊呼出声,惊惧非常。
黎槐玉亦是吓得美目微睁,拿着手中的剑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快快快!护驾!”
夭枝拽着宋衷君看向?周围,言辞威胁,“谁再敢靠近半步,我可未必拿得稳手中的刀!”
宋衷君却是面色不改,虽有隐怒,却不浮现,“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拿刀对着孤?”
周围官员纷纷想要上来护驾,却碍于夭枝威胁纷纷止步,一时皆怒斥,“你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快放开太子殿下!”
“大胆罪臣,你一个女子为?官已是蒙了圣恩,如今竟敢对太子殿下动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夭枝充耳不闻这?些训斥,只看向?宋衷君,“殿下,我如今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与你做皇权争斗,我不管你是不是太子,太子之?位又坐得稳或不稳,我如今说的是人命关天?!
这?治水不及,后祸而起,浮尸数万这?责任你担得起吗,禹州地大何?其重要,此处若是大乱,必然牵动其他几州,届时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内祸战乱而起,你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钦天?监只能说出大致的时辰,虚无缥缈的位置,而我身出无相门,卜卦算命观天?象乃是看家本领,区区落雨之?时,落雨之?地,皆能准确而言,你有何?缘由不听!
这?场大雨会致西岸决口,西岸城中地形如碗,雨下到天?明,河水漫城,若是此时不把百姓撤离,便?是神仙都救不了!
我若不是真知晓,怎敢这?般斩钉截铁,倘若你疑心有人利用我害你,这?么多人证面前,你也能脱了干系!再不济,你当?真以为?这?天?下有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胆子敢用满州百姓的性命来扳倒你一个小小的凡间太子?
你知不知道这?一朝若是做错了,不止你的太子之?位保不住,整个天?下都要动荡!”
宋衷君被她这?一连串的厉问,都忘了她如今拽着自己的衣领。
他自幼便?被立为?太子,从来擅长隐藏本心,几乎不曾被人看出心中想法,如今却被一个女子将心中所想,看得明明白?白?,一时紧绷着身子审视于她。
她这?般斩钉截铁,言之?有物,当?真不像假话。
再者,她若不是如此确定,何?必这?般气急?
可这?天?下哪有人能预料灾祸发生,这?天?灾时辰地点又如何?能提前推算到?
这?根本不可能!
他看着夭枝,神色凝重,似还不信,“……你究竟是何?人?”
夭枝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我是何?人,太子不应当?最是知晓吗,太子若是信我这?一言,必不会叫你失望。可若是因你一人之?见,惹了这?无数百姓成?了冤魂,你害死的可不只是自己!”
还有她!
她可不想她这?第一桩差事,成?了她此生最后一桩!
夭枝颇有些咬牙切齿,不想这?样一份差事竟会危险到她的命,这?简直等同于上一位司命被诛杀的罪过。
一样是要造成?黄泉路堵,若是再把黄泉路压塌了,阎王只怕打滚着上九重天?告状。
而他们司命殿所有的命簿全部要推翻重新演练,这?工作量,她会成?为?千古罪仙的!
太子见她面色越来越白?,似乎越想越后怕,当?真不像说假话。
他低头看向?地图上夭枝说的西岸,拧眉不语,似有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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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堤坝上人来人往,宋听檐在?这?处算是清闲,只需安置别处过来的百姓便?好。
常坻背着包袱,风尘仆仆,虽然是千里迢迢赶回来。
他下马到了宋听檐身旁,低声说道,“殿下,属下幸不辱命,已按殿下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嫪贳那厮虽脾气不好,但也一五一十照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