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不知道,喝多了酒的人会口渴,除非是醉到不省人事,否则稍稍给个吞咽刺激,就会主动多饮水。醉死到连吞咽都做不到,直接送医院洗胃去也就得了。
先前康熙还跟她嘚啵嘚呢,明显没醉到那份儿上,实在没必要唤醒。
谁知道这位掌握生杀大权的爷,他醒了会不会突然脑子一抽,发要命的酒疯?
为了保住吃饭的家伙事儿,方荷连藏拙都顾不上了。
好在她清楚,以先前她和魏珠跟梁九功的龃龉,他是绝不可能替自己表功的。
甚至她越能干,梁九功越不可能叫她近前伺候。
但她又对康熙有用,梁九功也不能弄死她,所以跟还在藏拙也没区别。
她非常镇定地给康熙灌了两个半杯的茶,才拿眼神去询问梁九功够了没。
都睡着了还非得喂水,也不知道梁九功这病病的脑子怎么想的。
岂料她一抬头,梁九功比她想得还有病,竟扑通对着她跪下了。
两人的姿势有点微妙……这是要结拜吗?呸!
她默默挪了挪姿势,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见康熙丹凤眸中酝酿着几乎要吓死人的杀气,安静盯着方荷。
方荷:“……”
哦豁!
原来不是跪她……不是,这酒鬼怎么醒了?!
面对酒鬼这杀气腾腾的模样,方荷比梁九功还怂,乖乖挪动膝盖往后退了退,躬身下去,把自己当柱子使。
康熙迟缓地捏了捏鼻梁,翻身坐起来,踢了踢梁九功的肩,声音沙哑。
“什么时辰了?”
梁九功小声答:“回万岁爷,早子时刚过半,您还能睡一个时辰。”
方荷算了下,也就是还差半个小时就能下值。
她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一夜像过去了好几天那么长。
康熙没理梁九功的话,眼神若有所思落到方荷身上,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先出去。”
方荷下意识撅起腚就想颠,反正没说是谁,谁先跑掉算谁的。
可惜她没快过梁九功,抬手撑地的功夫,梁九功迅速起身,抡腿儿颠了……
方荷:“……”恨自己没多长几条腿儿!
感觉到头顶灼热的目光,她一直还算平稳的心突然有点发颤。
这位爷现在到底清不清醒啊?
“过来,朕要更衣!”
方荷赶紧听吩咐起身,还没站直就僵住了。
更,更,更衣?
那不是上厕所??
艹啊,那不是要长针眼吗?!
“快点!”康熙一把拽过方荷,差点没把她压到地上去,还要含混不清地嫌弃。
“没吃饭吗?就知道浪费朝廷的银子和粮食!”
方荷:“……”这特娘是她的词儿啊!
她忍下了,针眼和命的选择题她还是会做的。
咬紧牙箍住康熙的腰,方荷一点欣赏动作大片男猪脚肉.体的心情都没有,用上吃奶的劲儿,扶这男人去放水。
好在康师傅虽然走不直,身为皇帝的形象包袱还在,非常努力在走直线,没把全身的重量压过来,倒顺顺当当走到了官房。
方荷放开手,低下头,等水声,却等到脑门儿一疼。
康熙伸开手:“朕要更衣,会不会伺候?不会就滚去内务府学!”
方荷:“……”我是不是还给你扶着丁丁?
给你脸了是吧?
她偷偷吸口气,继续忍,被退回内务府,就只能去辛者库了,这辈子别再想出宫,还学个屁。
她心下一横,伸手去解这酒鬼的裤子,反正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
结果刚伸手,手背就被打了一下。
康熙那双漂亮的丹凤眸瞪出震惊的弧度,“放肆!朕是要洗手!你活腻了?”
方荷:“……”她也没伺候过别人撒尿,她哪儿知道!
她努力把嗓子眼的老血咽下去,赶紧把一旁铜盆里的帕子投好,递给康熙。
康熙擦了手,竟像是怕女流氓一样,侧了侧身才开始放水。
方荷巴不得他啥都自己做,老实回去盖被被睡觉觉呢,呵……
等窸窸窣窣提衣裳的动静响起,她木着脸重新投过帕子,恭敬递过去。
康熙这回倒是没闹幺,还算沉稳地擦干净手,将帕子随手扔回铜盆,溅方荷一脸水。
她面无表情抹掉脸上成分不太明朗的水,也不吸气了,一声不吭扶着康熙往回走。
回到龙床前,她要扶康熙坐下,却被康熙搭在她肩上的手捏住,小鸡子一样,再挪不动脚。
方荷麻木问:“万岁爷?”
又咋!
你又要咋!!
康熙这会子正是醉意最重的时候,对格外蠢钝的‘梁九功’分外不满。
“朕都吐了,不知道给你家爷弄点吃的来?你这狗奴才是越来越不会伺候了!”
方荷:“……”吃完了接着吐?
她努力哄人先躺下,“您稍后,奴婢这就去叫御膳房送解酒的羹汤来。”
康熙不肯挪动,“朕要点心!那酸涩的羹汤,狗都不喝!”
可能‘梁九功’伺候得太不合心意,康熙失了耐心,干脆转身往外走。
“朕是指望不上你这狗奴才了,朕自个儿吩咐,回头朕就送你去辛者库……”
方荷的最后一点耐心,随着这醉鬼的念叨,在脑海中轰然崩塌。
辛者库是吧?
她笑着上前拉住康熙的胳膊,“万岁爷别急,奴婢还是很会伺候的,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可好?”
康熙冷着脸回头:“你还好意思说——”
方荷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拽着他胳膊架肩膀上,趁其不备,脚下用力,以倾斜过肩摔的姿势,将人摔进龙床。
康熙被摔蒙了:“你大——”
方荷将沾过茶水的热帕子飞快敷在他脸上,堵住他的话。
接着她动作快狠准,按压康熙太阳穴、合谷穴和安眠穴,规律地,不轻不重地摁下去。
十个动作为一组,而后用温热帕子替他擦拭被按过的穴位,再循环反复。
半盏茶后,方荷再抬头,毫不意外看着这折腾人的醉鬼睡了过去,闭上眼又成了那个矜贵的帝王,丁点没有刚才的烦人劲儿。
看来,合格的皇帝就该是闭眼的那种!
她带着接近于杀手的麻木表情,揉揉酸疼的膝盖,平静起身出门。
看到梁九功,方荷只请他去御膳房吩咐,送点心和蜂蜜枸橼水进来。
梁九功往里头探头,一脸心有余悸,万岁爷真喝蒙了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他小声问:“万岁爷还没睡?”
方荷言简意赅:“睡了,万岁爷吐过,怕饿着脾胃,蜂蜜枸橼水可解酒,缓解头疼,效果不输醒酒汤。”
梁九功眼神复杂看方荷:“你倒是细心……”
方荷头一回没在梁九功跟前装傻,微微抬头,黑白分明的鹿眼儿满是讥讽。
“万岁爷以为里头伺候的是梁谙达您,还说您不会伺候,酒醒后要送您去辛者库。”
“若梁、谙、达不细心些,往后奴婢怕只能在御前想念谙达的抬举了。”
梁九功:“……”这死丫头是在威胁他?!
97[18]第
18
章
梁九功气坏了,当他梁大总管是被吓大的吗?
他会受区区一个茶房普通宫女的威胁?
好吧,他是,他会。
所以往御膳房去要好克化的点心,还叮嘱要蜂蜜枸橼二比一比例的温水时,梁九功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倒把御膳房的师傅们吓得够呛。
那死丫头连怎么个细心法儿都替他想好了,拿捏他梁九功的七寸是分毫不差。
为了不叫方荷和魏珠有在御前冒尖儿的机会,梁九功忍辱负重地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到了时辰,他亲自叫皇上起身。
昨晚折腾太久,康熙酒劲儿还没消,“去传旨,今日罢朝一日,明日叫内阁准备好东巡颁诏的诏书和出行的章程,一并定下来。”
虽然打算南下,可对外康熙却打算颁诏,明旨示意往东去巡视黄河,并不叫人知道自己最终目的地。
梁九功恭敬应了嗻,叫李德全去传旨,自个儿伺候着主子喝了温水,用了点心,只字未提方荷。
等康熙再度起身,酒气全消,精神抖擞打了套拳,又面色如常批了半上午的折子,梁九功基本上就把那口气给消化了。
瞧瞧,就是他把万岁爷伺候得一觉睡到大天亮,甚至连宿醉症状都没有!
是他细心,他会伺候,跟方荷那死丫头有什么关系!
方荷巴不得跟自己丁点关系都没有。
躺在耳房里睡下之前,她和冉霞都没能再见到白敏。
得知御前的陪寝宫女全都被送去了慎刑司,白敏的下落御茶房都能猜得一二。
连交接的翠微她们都只字不敢提,方荷和冉霞心里也忐忑居多,回到耳房都没说话,躺下了也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被连累。
方荷要担忧的,比冉霞更多。
即便她对康师傅有用,如果这位爷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谁知道这用处抵不抵得过被冒犯的怒火?
她绞着手指,恨不能剁了自己的爪子。
怎么就没忍住呢?!
她就着冉霞翻来覆去的动静,无声合掌祈祷菩萨佛祖耶稣玛利亚,千万别叫康师傅知道昨晚是她伺候睡下的。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往后她一定再也不耍脾气,就算嫁个倒夜香的……她也认了。
反正只要能出宫,凭她的本事,怎么都能过上快活日子,她不挑的。
等她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
哪怕睡了大半天,方荷看起来比熬了大夜还疲惫,揣着七上八下的侥幸心理,她梦里都在给各路神仙上香,根本就没闲着。
等到了茶房,白敏不见人,冉霞不敢上前,方荷还得赶鸭子上架去站桩,心里就更五脊六兽,警惕非常,瞧着倒稍微精神了点儿。
岂料梁九功这回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李德全也只当不认识方荷,板着脸也不叫她进殿,仍将茶接过去,自己进殿伺候。
御茶房就这么被冷待了三天,方荷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去领月例的时候,方荷在乔诚的小库房那边碰上去请安的魏珠,还喜滋滋跟爷俩夸梁九功。
“梁总管不愧是御前大总管,为人厚道,做事大气,活……咳咳,就该他受万岁爷信重。”
乔诚:“……”你是要说活该吧?
魏珠:“……阿姐,我那里还有退烧的药,回头我给你送一包过去。”
阿姐定是病得不轻。
梁九功厚道?大气?他梦都不敢做这么美。
方荷只笑笑不说话,有些事儿只天知地知,她知梁善人知就够了。
反正只要她能顺利出宫,她和梁九功的仇可以一笔勾销。
“总归咱还是得多记人点好,往后有机会给梁总管上坟的时候,我一定多烧些纸钱给他!”
乔诚爷俩:“……”话就是说,梁总管可能不需要你这份惦记。
梁九功确实不需要。
他这几日在御前,日子实在过得不算好,比方荷的心提得还高。
虽然主子爷什么都没提,连被带走的御前宫女都没过问,却总意味深长盯着龙床瞧。
这就罢了,万岁爷偶尔还以打量的眼神盯着他的手,那眼神……跟要给他剁了去似的。
这叫梁九功实在拿不准,主子爷到底记不记得那晚的事儿。
其实伺候久了,他一直都怀疑,主子爷喝醉了酒会不会忘事儿。
以前裕亲王和恭亲王有犯浑的时候,主子爷喝了酒往往不记得,可要谁想借着醉酒糊弄万岁爷,基本都落不了好下场。
这事儿他能看在眼里,从来都不敢问。
眼下已经过了坦白的时候,万岁爷越不提,梁九功就越没有开口的机会,心肠愈发不安,渐渐有些后悔吃了方荷裹了糖衣的威胁。
要不说梁九功了解自家主子呢,他还真猜对了。
以康熙的掌控欲和自律,如果喝酒会断片,那他一定会反复喝酒锻炼酒量,将断片的点确认到分毫不差,绝不越雷池一步。
整个大清也就只有教导康熙长大的孝庄清楚,哪怕是喝到酩酊大醉,是否记得醉酒后的事儿,只端看哪个对康熙更有利罢了。
所以那夜的情形,康熙虽有片刻的恍惚,基本都记得,只是不敢置信,暂时不想提。
哪怕他叫常宁那厮使坏喝了掺酒,哪怕他沐浴时被热气蒸腾得酒劲上头,哪怕他闻了和合香犯晕……他也不该被个弱鸡子一样的瘦小宫女给放倒!
他才十四就能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将大清第一巴图鲁鳌拜拿下,靠得可不只是天时地利,还有他本身的实力。
近些年在布库场上,他已经很难逢敌手了。
即便底下人不敢用全力,以他可拉十四石弓的力气,也绝无可能被人放倒!!
他甚至没办法拿酩酊大醉来说事儿,被推倒和放倒是两码事!
他反复回忆,始终记得胸骨被瘦弱肩膀顶得生疼的感觉,有那么片刻工夫,他脚是离地了的。
这太特娘的不合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