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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自幼生长在那样的种族里,没有父亲的关怀,没有母亲的慈爱,没有兄弟姐妹的相互扶持,他能活着,一步步成长到这样的程度,靠的是过人的坚忍与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他母亲只是寻常的小妖,血脉之力稀薄得近乎于没有。

    想要跟流襄流芫这种皇脉争锋,他得在背地里无数次咬牙,用对自己极端残忍的方式前行。

    没有天材地宝,修炼时用的,都是他们几个挑选下来不要的东西,想要什么,需自己去寻,自己去斗争。

    他从出世至今,永远在被嫌弃,在被排斥,在被迁怒。

    但这些话,他跟小姑娘说,她又如何理解。

    那些流着脓淌着血的伤口,在她眼前撕开,毫无意外,她会同情,会难过,会心疼。

    可他不需要。

    众星捧月的小孩儿,不需要接触这些,感受这些,她一直高高在上,才是他的心意。

    “流钰,你别这样。”她很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眼都重如千斤,“我今日已经说过勺勺了,你们是亲兄弟,纵使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你不该伤害他。”

    “右右。”这个时候,流钰的声音依旧是含着笑的,他温润似玉,垂着眸,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流银色的衣袖卷上一段,露出一截小臂。

    他的肤色很白,在月色下,泛着细腻而润泽的光。

    可也因此,那些轻的紫的,新的旧的伤痕,便根本无处遮掩,一处接一处撞进南柚的眼里。

    她的瞳孔蓦地一缩。

    “这只是冰山一角。”流钰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慢悠悠地将袖子放了下去,笑起来依旧很好看,谁也看不出这幅风度翩然的情态下,藏着一具千疮百孔的身躯。

    南柚拿着药瓷瓶的手有些不稳,她睫毛上下颤了颤,几步走到流钰的跟前,默不作声地将他的袖子挽上去。

    “雀河。”她低声道。

    雀河默不作声出现在身后,南柚又给了它一瓶药,吸了吸鼻子,冷声吩咐道:“为公子上药。”

    南柚拿的是上好的伤药,寻常的淤紫与伤痕用了之后就能有明显的好转,但当她将药粉撒在那些伤口上时,却发现那些淤青开始迅速恶化,红肿的燎泡一片一片泛起,那些棍印与鞭痕飞快肿起来,看着触目惊心。

    “姑娘,没用的。”一边,雀河手里捏着那瓶伤药,垂眸低声道。

    南柚的手也垂了下来。

    半晌,她一字一顿,声音噙着刻意压制的哭音和怒意:“领悟之力。”

    寻常的攻击,伤痕看着严重,但抹些药便能迅速好转,可若是蕴含了领悟之力的力量,则截然不同,那种伤害是持续的实质性的,普通的伤药不仅起不了效,反而会使伤口中残留的领悟之力动荡。

    这种力量,只能用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磨。

    过程煎熬而痛苦。

    正常来说,同门之间的切磋,决计是不会用领悟之力的,一方面,领悟之力得修为到一定程度才能修出来,另一方面,威力太大,容易收不住手,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雀河,你来说。”南柚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将手中的药瓶往桌上一丢,清脆的瓷瓶与地面的哐当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出。

    作为狻猊的傍生者,她的命令对雀河来说,与狻猊没什么区别。

    面目温柔的大妖垂眸,声音清和:“三公子恢复血脉之后,便开始同少君和二公子一起修炼,三公子天赋异禀,厚积薄发,千年的时间,就已追了上来。”

    “平时,三位公子中常有切磋,但百年前,三公子与公子切磋的时候,就用上领悟之力。”

    “大家都迁就三公子,明知公子受了委屈,也只是让他让着,忍着。”

    “三公子能用领悟之力,但公子却不能。”

    三言两语,何其轻巧。

    百年的不公,身体上的痛楚,亲人的漠视,都是一柄柄尖锐的利刃,足以让人彻底丧失神智。

    “我族天赋技能,名为吞噬,可干扰、吞噬人的神魂。”

    “今日,兽君中途出手,打断了我的技能,三公子无恙。”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雀河又默默地解释了一句。

    雀河两句话,南柚便明白了流钰的想法。

    一直以来,流焜的精神状态都十分令人担忧,再加上他刚走火入魔,这个时候使用雀河的天赋技能,轻则神魂损伤,重则遭受重创,以后修炼一途不顺,心境止步不前。

    但此时,南柚对他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没站在他的处境上,无法知晓他的难处。

    “勺勺他……”南柚用手捂住了眼,半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不要这样。”

    “二哥哥,不要这样。”

    不要用一个错误,去解决另一个错误。

    流钰特别不喜欢她露出这样迷茫而难过的神色,他挥退雀河,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不,我便不如此了。”

    他来之前,南柚什么情况都想到了,什么样的情形都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各种规劝的话都藏在肚子里,但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流钰有些无奈地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动作温柔细致,“没多重的伤,休息一段时间就行了,没你想的那样严重。”

    “收收眼泪。”

    “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

    南柚摇头,眼睛红彤彤,将手里的帕子一丢,气得咬牙,声音哽咽,哭音破碎,“明日,我去问他。”

    流钰扯了下嘴角,笑意凉薄,声音却依旧是温和的,令人如沐春风,“小孩子争风吃醋罢了,我与他之间,也没什么好好和解的。”

    “这件事,我来跟他说。”南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了几分,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二哥哥,你这次来,就别回去了。”

    “留在星界,无人敢对你如此。”

    流钰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如同小时候一样,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头上。

    “妖界的公子,如何留在星界。”

    南柚眷恋而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说得对。”

    “流焜那里,我去说。”

    等流钰回去,南柚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下来,斑驳的树影陈铺在镜面一样的地上,荡出水一般的波纹。

    她纤长的手指头摁在太阳穴,一圈接一圈的打转,眼眸禁闭。

    “孚祗。”

    半晌,她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半空中的落叶。

    “臣在。”面目清隽的少年从半空中跃下,鼓动的袖袍像是一只跃动的蝶。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下巴轻抬,示意他坐到旁边。

    “方才。”

    南柚:“我与流钰所说的话,都听见了?”

    孚祗颔首,言简意赅,声如冷泉:“臣在雀河说话时到的。”

    言下之意,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即刻将我二哥哥身边的那个从侍绑过来。”南柚说话的时候,话语里噙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命令之意。

    孚祗无声起身,没有问缘由,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分好奇与诧异的神色,神情从容自若,波澜不惊。

    南柚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从来如此。

    “这事不要张扬,任何动静都不要传出,未免气息泄露,你带着钩蛇同行,天亮之前,将它带到昭芙院来。”南柚想了想,还是蹙着眉尖嘱咐了一声。

    书中,流钰造反失败,除了小看了流焜等人的实力,还有一则重要的原因。

    他身边最看重的从侍,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是流熙的人。

    对于这个庶子,他们的防备从未消下去过。

    此人埋得极深,手段心机可怕。

    今日雀河动用天赋吞噬的事,流焜等人,绝不能知道。

    但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

    第61章

    质问

    南柚悄无声息扣了流钰身边的从侍。

    流钰像是意识到什么,也没再问起。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一段。

    南柚生辰前三天,天族的人到了。

    穆祀身份不同,星界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驿馆,他们才到,南柚带着乌鱼和汕恒等人也到了。

    深渊之行后,乌鱼和汕恒各有突破,星主看重,再加上南柚提了两回,他们两个便提早进了朝堂,现在任了不大不小的官职,几桩差事都完成得很不错,眼看着有接任他们父亲的趋势。

    他们三人,是现在星界小辈之中最具有代表的存在,特别是南柚,她的出现,代表了整个星族的态度与礼遇。

    穆祀是强抽出时间赶来的,前几日还在北海平乱,这几日连跨数界,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

    “这才几年未见,长这么高了?”身子颀长的少年收了手中做工精美的玉扇,眼眸带笑,将南柚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这样的话,南柚这段时间听了太多遍。

    流熙说,流钰说,温循说。

    就连说这话时的语气都是一样的。

    听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这次,天族除了穆祀,还来了位地位不轻的使官,乌鱼最擅长这些,主动揽下了接待的差事。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南柚坐到穆祀身侧,状似不经意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听人说这次北海那边闹得挺严重,这么快就平息下来了?”

    似他们这样的大族,境内附属种族无数,时不时就有一些妄想挑动内乱的存在,这是常事,星界也有,但北海这次闹得比较严重,大家都有所耳闻。

    “你的生辰,我不来?”穆祀用扇子敲了她手心一下,没使多大的力,眼里的笑意却是真的,“想什么呢。”

    南柚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蜕变期快过了,生辰也到了,怎么不开心。”穆祀常年蓄着威严的狭长凤眸中终于卸下了一些沉重的东西,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叹了一声:“一到你这里,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南柚瞥了他一眼,伸手,推了一个茶杯到他手边,眼皮抬了抬,道:“给我也倒一杯。”

    穆祀顿了下,茶壶倾斜,接了下一句:“还得伺候好你。”

    南柚懒得理他似是而非的抱怨,她托着腮,纠结两个字,就差用笔清晰的在脸上勾勒出来。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之后。

    “穆祀,你是怎么当好少君的。”她突然问,眼神很明亮,清澈,像是点亮了几颗星。

    那是一种全然的天真与憧憬,没有算计,没有争斗,恰如穆祀当年,但走到今日,那些记忆,距离他已经很遥远。

    面对这样的目光,穆祀突然哑笑了一声,他抿了一口茶,道:“什么时候,你的眼神不这样了,就能当好少主了。”

    这话没头没尾,不好理解,南柚摸了下自己的眼尾,若有所思。

    两人多年不见,但并没有什么陌生感,彼此问了两句后,穆祀看着她明艳得近乎灼人的眉眼,意味不明地用手指节敲了两下桌面,不紧不慢,带着某种斟酌的意味。

    诚然,他成长至此,风雨都经历过,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的生出了涟漪。

    “右右。”他喊了蔫蔫的小姑娘一声。

    “干嘛?”南柚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在了桌上。

    穆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稀罕,又叫了她一声。

    南柚这下抬了头,好看的杏眸里湿漉漉,她没说话,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事。

    “来之前,母后同我提起定亲的事了。”

    十几个字,像是在她脑海里炸开了一朵朵盛大的烟花。

    南柚彻底清醒了。

    “你觉得如何?”穆祀慢条斯理地玩弄着玉扇,看着漫不经心,但搭在扇骨上的手指关节却慢慢地用了力,指甲泛出一点点浓烈的白来。

    “还太早了。”南柚不受控制地皱了皱眉,道:“我蜕变期没过,甚至都没踏上修炼的门槛,现在就提这事,不合适。”

    说完,她看了眼对面人的神色,问:“你觉得呢?”

    穆祀神色没怎么变化,只是摆弄着手里的玉扇,半晌,将扇骨一根根收拢,无声笑了一下,道:“是还不太合适。”

    南柚才回昭芙院,茉七就来禀报。

    流焜来了。

    南柚摆了摆手,唇角往下压了压,道:“不见,让他回去。”

    “让小六看着他。”

    少时,茉七又折转回来,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三公子连着来了几日,姑娘不见他,人看着憔悴消瘦了一圈,澹台夫人还看着,六姑娘也跑了好几回,姑娘要不还是见一见。”

    “能如何?”南柚将手心里躺着的松子仁一颗一颗丢出去,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我不想对他好了,谁还敢摁着我的头逼我见他?”

    她很少有对亲人这样强硬态度的时候,茉七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再说什么,福了福身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狻猊动作优雅地走过来,轻盈跃上石桌,还未出声,石桌就顺着裂缝裂成了几块。

    它的神情凝滞了一瞬。

    南柚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它硕大的脑袋,道:“都坐坏我多少块桌子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狻猊威武地嗷呜了两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控诉似的,带着黏糊糊的撒娇意味。

    傍晚,天边的霞展现出各种姿态,像是缀着光的彩画,将最后一缕绚丽铺陈得耀目而璀璨。

    南柚准备去青鸾院用晚膳。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说澹台婧带着三公子和六姑娘来了。

    澹台婧是长辈,身份摆着,南柚不可能也将她拒之门外。

    “去请进来。”南柚声音不可抑制地凉了下来。

    晚辈之间的事,明知流钰受了伤,受了委屈时不站出来,现在流焜不过被她晾了几日,就忍不住带着人来了,行事之间,未免太过失偏颇。

    明面上都过不去。

    澹台婧是第一次进昭芙院,巨柳遮天,多股不同的大妖气息和谐的交融在一起,每个人都有事做,气氛令人十分舒服。

    南柚起身,替澹台婧倒茶。

    流焜与流芫站着,一个神情憔悴,一个忐忑不安,都时不时看向南柚。

    “舅母,伺候的人用得可还顺心?”南柚目不斜视,浅笑着问。

    澹台婧气质绝佳,笑起来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她道:“一切顺心,我今日来拜访你父母,老三和小六吵着要来你这,我一想,也确实从未有机会来瞧过,便遂了他们的愿。”

    南柚笑着看向流焜和流芫,问:“老三和小六,寻我有事?”

    她的笑意有多温柔,语气就有多凉薄。

    再与先前的情形对比,两人心都沉了大半截。

    流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很多,他个子蹿得很快,跟两兄长相比也不遑多让,眼下缀着两团极明显的乌青,唇色乌白,精神状态十分不好。

    若是往常,南柚不知该怎样关心询问了,但现在,恍若根本未看到一样。

    南柚从未对他说过任何一句重话。

    但流焜情愿她骂他,用鞭子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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