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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越想越觉得我们是两条可怜虫。”南允将南柚也扯进了话语里,“别人看来多风光无限,作为一界唯一继承人,不用和兄弟姐妹争权夺势,那个位置,生来就注定了。”

    南柚没有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问:“你难道希望来个兄长或弟弟,跟你玩一玩权势的争夺阴谋?”

    “那倒也不是。”南允一想那种场面,顿觉索然无味,他道:“小南柚,你现在还小,等你蜕变期彻底过去,就懂了。”

    “我小时候后,也过得挺开心,要什么有什么,老头虽然整日摆着一张脸,总归也有不讨厌的时候,但自从弱冠礼后,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南柚一双秋水眸凝视着人的时候,会显得格外专注而认真,瞳孔里像是晕开了水墨,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接着将话说下去。

    “我蜕变期过去的第二天,还在床榻上睡觉,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被老头提起来塞了一箱的功法秘籍,并且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修习感悟,一个月后,若是无所收获,必定打断我的腿。”南允现在想起那段昏天黑地修炼的日子,依旧心有余悸。

    “这还不是最烦人的,修炼归修炼,他非要天天拿我跟别人对比,到现在,我闭关的小黑屋里,还挂着一张名册,他将四海八荒年轻一代的最强战力从一到十给我排了序。”南允眼瞳里充斥着怒意,半晌,扭头看南柚懵懵懂懂的样子,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他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慢悠悠地补充:“你那个天族未婚夫,也在榜上。”

    “他不是我未婚夫。”南柚呜了一声,推开他的手,又道:“不过他很厉害,这是真的。”

    南允摊了摊手,道:“是啊,反正谁都比我厉害,那我还修炼什么,无趣得很。”

    话说到这里,南柚有些明白了。

    他这是被逼得太紧了,物极必反,龙主希望用同龄人激励他多用功,结果却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

    大概就是那种,反正不管做到什么程度,你总能找到比我厉害的人,那既然如此,我认真修炼是不如他们,不修炼也是不如他们,何不让自己舒服一点。

    南允这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跟龙主较劲呢。

    她默了默,垂下眼睫,少时,问:“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再看吧,老头最近和那个继妃感情挺好的,说不定能老来得子,继承他的殷殷期待呢,我刚好得以解脱。”南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话毫不避讳,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倒不担心,只是你应该是够呛。”南允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你父亲的担子,将来是一定会落在你身上的,我还听老头说,现在两族有意联姻,你若是嫁给穆祀,将来就是太子妃、天后,一人管两界的事,一个头变两个都不够用。”

    “大伯跟你提起过联姻的事?”南柚言语里没什么诧异的意味,但仍蹙着眉试探:“他怎么说?”

    “你心里不会还没数吧?”南允看了她一眼,扯了下嘴角:“还能有什么别的,左来右去就是那些话,顺便将我的婚事扯了一下,我估摸着,在这方面,我也没什么自由和话语权。”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一声,“可笑。”

    南柚又想起书中的内容,她跟穆祀的事,正是在她六千岁生辰之日,由天后做主定下的。

    眼下,离她生辰日已不到两个月。

    自从清漾走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原本该有的样子,很多事情都与书中的发生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很多事情,南柚已经渐渐的淡忘了,但此刻,南允提起联姻,提起穆祀,她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那些曾经困扰了她不少夜晚的字眼,又仿佛一个一个浮现在眼前。

    诚然,身在这个位置,联姻是共识。

    相比于那些从前并未相识,突然宣布定亲的情况,南柚面临的处境,无疑好了太多。

    穆祀与她一起长大,多少有些情分。

    天君天后对她极好,时不时就送来东西。

    撇开这些不提,单看穆祀本身,这桩婚事,就已经是十全九美。

    唯一的那一成,是南柚不愿意。

    诚然,那本书来历不明,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可轻信,不能尽信,但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了。

    她可以不计前嫌,和穆祀关系如初,他们是儿时的玩伴,今后,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要因为这事,再一次跟书中的轨迹重合。

    她不敢。

    她害怕。

    “对了,南梦在吗?”南允突然问。

    南柚蓦的从那些回忆中抽身,她摇头,回:“肉身在,神魂又跑去人间玩了。”

    南允闻言,哑了一阵,突然用手擦了一把下颚,骂了句粗话,道:“我们三个南姓嫡支中,就她最潇洒。”

    南柚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大伯和我父君每次提起梦梦,就只剩下叹气,说去看看她吧,每次一到她院子里,看到的就是具一动不动的肉身,次数多了,现在都不去看了。”

    等南柚从南苑回昭芙院,已经到了用午膳的点。

    云犽才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模样,来南柚跟前问个安,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狻猊和荼鼠嗅到她的气息,从巨柳的树冠中钻出来,蹭到她跟前撒娇。

    千年的时间,狻猊的气息比从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原本就不小的体型现在像是吹皮球一样的膨胀起来,配上一双金黄色熔浆似的双瞳,并不显得臃肿,反而威风凛凛,渐渐开始有了真正兽灵之主的威风。

    荼鼠却还是小小的一个,没什么变化,挂在狻猊长长的鬃毛里,格外不起眼。

    两个家伙一大一小,却千年如一日的爱撒娇,粘人程度丝毫不减。前段时间因为狻猊的体型,被孚祗要求到外面作窝的时候,还炸毛的跟他打了一架,回来后哼哼唧唧老大不情愿地搬了出去,现在对着孚祗都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意见大得很。

    这个时候,荼鼠就无比庆幸自己的体型,得以留下来独占南柚。

    也不能算是独占,因为偶尔,辰狩跟着云犽回来的话,也喜欢跑到南柚房里睡。

    “姑娘回来了?”茉七诶了一声,声音低了些:“大人方才来过了,问了姑娘的去处,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南柚的脚步顿了一下。

    在昭芙院里,能被称为大人的,就只有孚祗一个。

    可自从接管了私狱,同时兼任王军指挥使之后,他就变得很忙,有时候三两个月都不一定能看到人,日日脚不沾地,人也清瘦了许多。

    “他可有说是什么事?”南柚若有所思,问。

    茉七摇了下头,分析道:“应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大人并未叫我通知姑娘,只坐着喝了一盏茶,便又走了。”

    南柚点了下头,原本准备回屋的步子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的改了个方向,朝着院外的小径去了。

    还未等她绕过迷雾阵出院子,一根绿莹莹的柳枝便缠在了她的腰上,若即若离,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南柚似有所感,看着静静站在树干上的少年,漂亮的眼瞳中闪过细碎的笑意,她足尖轻点,像一只翩跹的灵蝶,轻飘飘落在了他的身侧,道:“我才要去找你呢,茉七说你先前来寻过我了?”

    时光悠悠,岁月的柔光洒在两人身上,像是眨眼间,又像是确实过了很久,南柚不再是当年随时伸手让人抱的玉白团子,而少年也彻底褪去了稚嫩青涩,玉冠束发,眉目清冷,一袭月银官服,上面绣着繁复的代表着威严的图案,生生压下了他原本温柔清和的气质,衬得他似皎月清辉一般高高在上,冷淡疏离。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孚祗了。

    他太忙了。

    那些职位原本都该是朝中重臣老臣担任,但南柚愣是让没过没过万岁的孚祗上任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出错,便有人捉住漏洞在朝堂谏言,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南柚十分明白。

    所以她尽量长话短说:“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孚祗垂眸,长指瘦削,指骨如玉,他朝南柚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的躺着十几颗灰败的褪去了生机的树种,鸦羽一样的睫毛覆盖出浓郁的阴影,他声音温醇:“姑娘是想在昭芙院中添树种么?”

    南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前几日种到土里,一直迟迟没有动静的树种。

    她小脸垮了下来,将这两日发生的奇异现象从头到尾说了遍。

    南柚在孚祗面前,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当即蹙着眉,委屈又疑惑地道:“流芫在留音玉里和我说的时候,我还笑她种出来一排小豆芽,结果轮到我自己了,别说豆芽,就连发芽都做不到。”

    少年比她高了许多,一垂眸,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上,眼中的阴郁之色如同浓墨沉沉晕开,他耐心而安静地听南柚说完,才道:“六姑娘并未哄骗姑娘,这些树种是树族独有的宝贝,若是由有缘之人种下,可立即生根发芽,不需多长时间,便能成长为苍天巨树。”

    南柚一听,便什么都懂了,她低声嘀咕道:“说到底,还是我亲和力不够,这些树种看了我就不想出来。”

    “不是。”孚祗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方圆百里内的灵力,只够供一颗灵树生长,臣的根深入地底,感受到了它们的气息,主动汲取了里面的灵气,所以姑娘种不出东西来。”

    南柚诶了一声,“可茉七种下去的,怎么就能活下来?”

    孚祗呼吸轻了一瞬,半晌,才道:“那时,臣已经察觉到了昭芙院里的的动静,因而特来问姑娘,这可是姑娘的意愿。”

    南柚问:“若是种下,对你有什么影响?”

    孚祗并未在这方面细说,只回了几个含糊其辞的字眼:“但随姑娘心意。”

    这句话,南柚从小听到大。

    她明白,这就是会有所影响的意思。

    她顿时没了兴致,连着摇了几下头,说:“罢了。”

    “是因为臣太忙了吗?”少年的声音依旧温和,春风拂柳一样,他这话来得不明不白,南柚下意识疑惑地嗯了一声,追问:“什么?”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是因为臣太忙了,所以姑娘想要种下一棵新树,常伴姑娘左右吗?”他的话语十分平静,但南柚却愣是听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意味。

    那是一种沉而压抑的,危险得能让直觉瞬间炸裂的感觉。

    天地震怒,皆在他一念之间。

    她从未在孚祗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气势,如山镇压,如海翻涌,压得人根本生不出任何一点反抗的心思。

    恍若一瞬间的错觉,南柚眼瞳蓦的收缩,孚祗与她面对面站着,眉目清隽,霁月光风,皎皎似月。

    她再清楚不过。

    那明明是比清风还要温和的人。

    “我要新树做什么?”

    南柚疑心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她收回自己的目光,言语再自然流畅不过:“什么树能比你重要?”

    第55章

    挑拨

    南柚说这话时,并没有觉出半分不妥来。

    她的脸很小,巴掌大,还带着属于幼崽,未曾完全褪去的稚气,声音清脆,每一个字都像是轻轻的哼唱。

    她继承了来自母族的一半的鸾鸟血脉,随着蜕变期的过渡,已经初现端倪,那些字眼,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既定的无法更改的事实,带着叫人忍不住相信的臣服力量。

    同等的场景,孚祗也在流枘开口时感受过。

    “是臣僭越了。”孚祗垂眸,墨发如流水,随意地倾泻平铺在肩头,腰后,肤色又极白,两种颜色激烈对撞,令人挪不开眼。

    嘴上虽说着僭越,然孚祗内心的风暴,却不可否认的,因为那句话平息下来。

    他忍耐地蹙了蹙眉。

    那股一直被死死压制的力量,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强大,但如方才那般隐隐的失控,却是头一次。

    孚祗明白。

    那是一种遵从内心本能的召唤。

    他该走了,找个地方沉睡数万载,彻底觉醒记忆和从前的修为,是他千年前就该做的事。

    但她还太小。

    太让人放心不下。

    南柚坐在巨柳枝丫间横放的椅子上,身段柔软,黑发如柔软的云锦,蜿蜒着攀爬上整张木椅,远远看过去,绿色的涛浪中,像是盛开了一朵朵黑色的花。

    “今日你来,我正好要同你说一件事。”南柚道:“等过完生辰宴,南边灵矿的事,我预备亲自走一趟。”

    “臣陪姑娘前往。”孚祗微微蹙眉,不假思索地道。

    “不必了。”提起正事,南柚认真起来,她道:“长奎刚好空出了时间,我带着狻猊和球球同去,朱厌伯伯已先一步到了那,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慢慢成长,已能够独挡一面,身边也不止他一个得力帮手。

    孚祗却仍不放心。

    “王都禁军内部已彻底清理干净,这股力量,姑娘可随时调动。”他垂下眼睑,手中凭空现出一枚材质特殊的玉牌。

    那是当日,封他为王军指挥使时,南柚从星主手中接过,又亲自放到他手中的。那时,禁军中大大小小的小队长,大指挥,基本都被那些重臣垄断了,相当于主动权都给了别人。

    星主有这样的实力和魄力,如此把持朝堂数万载,也未曾出什么差错,但南柚和他情况不同,所以并不打算沿用此等治国方式。

    她现在蜕变期都没完全渡过,修炼还未入门,千万载后,她有信心实力不比人差,可那个时限太过久远,她手上总得握着些令人心安的力量。

    力排众议,让孚祗担任此职,意义便在此。

    此时此刻,玉牌摆在她眼前,她便明白。

    她的这个心愿,彻底了了。

    虽然过程艰难,耗时甚长,但结果总算是叫人满意的。

    南柚拿起那块玉牌,纤细的手指拂过下面的流苏穗子,脸上的神情,像极了跟在荼鼠身后负责捡宝贝的狻猊,圆溜溜的眼瞳里点缀着细碎的星河一样璀璨的笑意,她道:“你拿着吧。”

    “我有什么事,也都是经你的手去办的。”

    “近些时日,不少种族都赶来了星界王都,其中不乏爱惹事的世家子弟,王都内各驿站、酒楼务必看严些,普通禁卫无法掌管的情况,便换我们的人上。”南柚侧首,一句一句地道。

    孚祗无声颔首。

    等事全部说完,南柚看着仍然站在树干上,若轻风细雨一样温和,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少年,有些奇怪地问:“你今日不忙吗?”

    孚祗的瞳色很深,南柚与他对视时,常觉得自己溺进了一片深海。

    “等忙过姑娘生辰,臣便不忙了。”孚祗手掌微微握了握,又无声无息松开,他顿了一下,又道:“王军一切步入正轨,私狱的事,可以交给长奎。”

    听到这里,南柚有些开心,她眼眸骤然亮了一下,问:“那你日后便可常回来了?”

    孚祗嘴角轻轻动了下,言语清和:“臣可陪同姑娘前往查看灵矿。”

    南柚还想说什么,又被他淡而稍显强硬的一句话打断了:“不陪在姑娘身边,臣无法安心。”

    南柚妥协般的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原本想给你放个假,让你好好休息一阵的。”

    孚祗便知她这是应下了,少年下颚棱角分明,手掌温热,像小时候一样,他很轻地触了触她乌黑的发顶,稍触即离,轻得像是捻去了她发丝上的一片叶。

    南柚是在青鸾院用的晚膳。

    恰巧龙主也在。

    但脸色仍然不好看,沉沉的能拧出水来。

    “这孩子真是眼见着学坏了,那面那些溜鸡逗狗逛青楼的,无需想就知道是什么德行,他整日跟着他们厮混,能学到什么好?这次我特意带他过来,是想让他看看同龄一辈实力何等强劲,他所面临的竞争,又是多么激烈,结果——”龙主哽了一口气,半晌,颓然地摆摆手。

    “罢了,不提他。”

    南柚默默地夹菜,舀汤,没有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但既然话题落到了孩子身上,南柚还是不可避免被提及了。

    “天族的密信已经到了。”星主将一份折叠的纸张放到手边,道:“右右生辰,带着使团前来的,是天族太子。”

    大家都没有说话。

    包括南柚。

    她早就猜到了。

    这一次,星主特意将南柚一个小辈的生辰办得如此隆重盛大,各界各族都正儿八经发了帖子,除了庆寿,还有另一层含义。

    相当于正式确定南柚的身份。

    大族之中,有这样待遇的小辈,毫无意外,都是既定的少君少主。

    书里,来的人也不少。

    只是这一次,更郑重更盛大了。

    龙主扭头看白白净净低头挑着米饭的小姑娘,眉头一挑,笑:“一眨眼,右右的蜕变期也快过去了。”

    再过千年,就可即少君位,正式参与星界内政。

    也同样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比如定亲。

    等万年之后,再顺理成章成亲。

    可以相信,那将会是一场震动四海八荒的结合。

    “穆祀这孩子,确实算得上无可挑剔,天界内百族对他极为满意。”龙主又叹了一口气:“我家那臭小子,但凡能有穆祀一半的能力和手腕,我就是只剩一口气了,都是笑着走的。”

    南柚:……

    “我生辰还早,他又忙着天族政务,不会这么早来。”南柚侧首,弯着眼笑了一下,道:“再过几日,妖族和魇族的人该到了。”

    “魇族……”流枘想了一会,道:“右右和魇族的少君,好似常有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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