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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你呀,真跟从前不一样了。”

    李昭亲了口我的脚背,嘿然一笑:“朕也不同了。”

    正在此时,睦儿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站在我跟前,一边看自己怀里的那只系了小铃铛的藤球,一边看我凸起的大肚子,这小家伙居然把藤球装进自己的衣裳里,学我挺腰,胖乎乎的手指指向自己,看我和李昭,甜甜一笑:“这是娘亲~~”

    “我儿子太聪明了。”

    李昭面带得意之色,对我笑道:“前两日,朕给他念了句诗,他鹦鹉学舌似的竟紧跟着背了出来,不愧是朕的种。”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看向他,不服气道:“他是我生的,像我。”

    忽然,睦儿摇晃着走到我跟前,小手“啪”地一声打向我的肚子,一脸无辜地对我笑:“娘也玩小球球。”

    而此时,我猛地胎动了下,肚皮疼得紧。

    李昭反应极快,立马拽走睦儿,紧张地问:“你感觉怎样?朕立马叫人宣太医来。”

    “无碍,别紧张。”

    我轻抚着肚子,对他笑道:“真没事儿,已经不疼了。”

    李昭明显松了口气,他一把将睦儿按在他腿上,扬手,狠狠地打了几下屁股,厉声教训:“你这不孝子,刚在坤宁宫打了姐姐,居然又在勤政殿欺负娘亲和弟弟!”

    睦儿吃痛,哭得厉害,四只小脚脚齐蹬:“娘亲救命,小木头疼。”

    “娘亲来啦。”

    我忙探过身,从李昭怀里把儿子抢走,揽住他,给他揉小屁屁,柔声哄道:“爹爹坏,打咱们小木头,娘亲骂他。”

    说到这儿,我看向李昭,笑着嗔:“你打他做什么,他又不懂,他瞧见我的肚子像球儿,就过来拍打着玩。”

    “朕替你出气,你倒埋怨上朕了。”

    李昭笑着推搡了下我:“真是慈母多败儿。”

    “我们还小,不懂嘛,要慢慢教。”

    我用袖子抹去睦儿的眼泪,亲了口儿子,让他坐在我腿上,指着自己的肚子,很认真地对他说:“娘亲这个不是小球球,里面装着睦儿的两个弟弟。”

    睦儿一脸的委屈,看向我的腹部,茫然重复:“弟弟。”

    “对。”

    我将衣裳撩起,给他看我那圆鼓鼓的肚子,笑道:“小木头以前也从娘亲肚肚里来的。”

    睦儿似懂非懂,想了半天,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跪坐在我面前,小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肚子,仰头看我:“木头坏,娘亲好疼好疼。”

    “娘亲不疼的。”

    我鼻头发酸,心里暖暖的,含泪对他笑道:“小木头以后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睦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喃喃道:“木头的弟弟。”

    忽然,他抱住我的肚子,哇地亲了口,再次仰头看我,道:“不是小球球,不能玩。”

    “对!”

    我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道:“睦儿真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说罢这话,我斜眼看向李昭,莞尔:“瞧见了没,这不是就教会了?”

    李昭冲我竖起大拇指,赞赏地点头。

    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四方长桌,对我笑道:“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罢了罢了,这么晚了,朕担心你吃了积食,都撤了吧。”

    “先等等。”

    我挣扎着起身,朝方桌走去:“先让我吃几块糕饼垫垫,待会儿再让御膳房好生做些珍馐美食送来,我饿了。”

    “朕听嬷嬷说,你下午不是才吃了两碗鸡汤银丝面么?”

    我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饽饽,忙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不行啊,我如今一张嘴三个人吃,一下子就饿了,对了,忽然想喝点酸辣肚丝汤,你赶紧让御厨送来,我真是饿得不行了。”

    ……

    *

    在宫里用罢饭后,我就带着睦儿回了家。

    李昭并未走,近日利州遭暴雨侵袭,流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与官府对抗,而魏王旧部又蠢蠢欲动,地方章奏每日家流水似的送来,这几日,李昭忙着处理政务,于是让我先走,说他晚些时候再回来。

    马车摇曳在长安的街道,我推开车窗朝外看。

    今儿虽说下了一后晌的雨,可街道此时已经干透了,夜市原本热闹非凡,我们这一行车驾排场大,护送的侍卫众多,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猜测车中坐的到底是哪家了不得的贵人。

    我嫌睦儿闹腾,特让乳娘带着他坐后面那辆车,我则与云雀同乘一辆。

    我身子靠在车壁上,轻摇着小香扇,一边看外头喧闹的瓦市,一边任由微凉夜风往脸上吹,倒能让人清醒几分。

    今儿入宫,倒不是一无所获,除了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恶气出了外,我还看到,李昭对他的嫡长子真的非常看重,而李璋那个孩子也的确很优秀,在父皇和阁臣面前也不露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在处理公主和睦儿打架一案时,也能做到不偏不倚。

    但他仿佛不太有自己的主见,时不时地与袁文清眉眼相接,而且当面刺君父之失。

    其实这些都是小毛病,教养历练几年也能克服。

    这些年,我自己的起起伏伏经历,足以证明一个人一个家族,可能一时间受困、被踩在泥里,但只要够有韧性,能忍、敢拼,迟早会爬起来的。

    张家林家如今眼瞧着为官家厌弃,但未彻底倒塌,归根到底是因为李璋的缘故。

    可我又不能对璋儿那个孩子出手,这是李昭的底线,如今我也为人母,心到底没有过去那般冷硬。

    居安思危,我不能因为现在受宠,有了正一品元妃的名分,生意一切顺遂就得意忘形,越在这时候,我越得冷静。

    我一步都不能错,得走得更谨慎更稳,伴君如伴虎,他是我丈夫,同时我也得知道,他还是皇帝。

    如果我倒了,那么牧言、孙家、左家……甚至我的三个儿子都会遭灭顶之灾。

    “停一停。”

    我轻拍了下车壁,抚着肚子,对云雀无奈笑道:“我又饿了,方才闻见街面上有股子驴肉火烧的味儿,你带着侍卫去买几个来。”

    “是。”

    云雀笑着点头,下了马车。

    等她走后,马车再次摇晃在街面上。

    我从香包里拿出支眉笔,把锦被叠好,放在腿面上,将秀帕铺平,皱眉细思了片刻,在上头给陈砚松写信:

    “陈大哥:

    近来可好?腿上的寒疾可有医治?

    长安耳目众多,小妹也只有趁无人的机会给您写封信,向老狐狸求救求救。

    小妹运气不错,如今得封元妃,又怀了双生子,坐今年十月的月子。

    哎,自打上回向大哥求救,请您将杜老请至长安来,又发生了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先是曹氏被勤政殿太监梁元唆使,给我儿下寒毒,谁知与此同时,那梁元将蛊毒又暗中种在了我儿身上。”

    我尽量言简意赅,将睦儿中毒,以及后面李昭如何处置曹氏、张氏及朝堂的人事变动写给老陈。

    一方帕子不够写,我又从箱笼里拿了一条,接着写道。

    “小妹原本打算今年亲自去洛阳做生意,与大哥细谈过去发生的种种,谁知忽然怀孕,只能将此事作罢。

    时至今日,小妹入宫叩拜皇后,虽说出了口恶气,将这贱人气吐了血,但事后仍心有余悸。

    一则,皇后子女对小妹成见颇深,虽说孩子本性良善,但到底会向着母家,怕是日后会容不下小妹的三个孩子,小妹此时该如何自处?

    二则,李璋实是可塑之才,小妹一时陷入迷惘,不知我的三个孩子如何赶上他;

    三则,小妹深觉张达齐心机城府深不可测,而小妹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轻易派人去查他,还求陈大哥帮小妹暗中调查此人。小妹不能像这回一样,被动挨打,得提前做准备。

    最后,李钰那孩子没了娘可怜,如今寄养在谢子风和公主夫妇跟前。大哥素来同荣国公谢家交情匪浅,请您在国公爷跟前多说几句好话,照应一下孩子。

    数日后,小妹将会派大管事赵燕娇赶赴洛阳,开酒楼和丽人行等分铺,此信会由燕娇带给大哥。这丫头于经商一道颇有天分,还望大哥给她指点一番,莫要将人才埋没了。

    妾在长安,静候大哥回信。

    如意字”

    第125章

    惊变

    臣明白了

    写好后,

    我把这两方锦帕折好,塞进抹胸里。

    我整了整衣襟,将车窗轻推开往外看,

    车驾一侧紧随着两个抚鸾司的女卫军,

    前后皆有不少侍卫护送。

    今儿离宫的时候,睦儿瞧见了胡马,

    抱住不撒手,哭闹得不行,

    没法子,

    李昭只有让胡马去送送这小磨人精,

    这会儿他俩应该在后面那驾车上,

    正玩儿得好吧。

    我摇头笑笑,怔怔地看外头的长安夜景。

    各色花灯挂在牌楼上,

    西域来的胡人头戴花式繁复的小方帽,脖子上缠绕着条手臂般粗细的黄蛇,招徕游人过来看热闹,

    用蹩脚的中土话说:不咬人滴,不信摸摸看。

    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蹲在贩卖旧衣的小摊前,

    挑挑拣拣了半天,

    拎着条六七成新的拖泥裙,

    同摊主讲价。

    ……

    正在此时,

    我瞧见不远处行来一对夫妇,

    他们身后跟着护卫、婢女和一辆轻便马车。

    女的秀丽端庄,

    认识,

    是林氏,而行在她身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圆领燕居直裰,

    头上戴着方巾,阔脸高鼻,相貌堂堂,气度闲雅而沉静,正是张达齐。

    我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纱裙,身子往车壁贴得更近些,仔细瞧。

    他们这行人正慢悠悠地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市,林氏眉头蹙着千重心事,不知在想什么,不当心脚踩在了裙子,差点跌倒,张达齐立马搀扶住夫人,摇头笑笑,摩挲着妻子的小臂,轻拍了下,温和地对妻子说了几句话,似在宽慰,他停步在一处卖饰物的小摊前,蹲下身,精心挑选了朵芍药绢花,给摊主付过银钱后,起身亲自簪在林氏髻上。

    林氏颇有些不好意思,似小女人般莞尔浅笑,愁思登时消减了大半。

    大抵我的车驾太过招摇,引得行人皆朝这边看来。

    张达齐夫妇也不例外,林氏皱眉,仰头对她丈夫低声说了几句话,同时斜眼朝马车觑来,张达齐倒是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当马车路过他们夫妇时,我瞧见张达齐双手抱拳,恭敬地朝马车行了个礼,而林氏则笑着屈膝道了个万安。

    我半推开车窗,看向张达齐,看这个赢得满朝赞誉的大理寺卿,看这个皇后背后最刚硬的一条脊梁,看这个数次帮皇后了事的智囊,看这个谋划出计中计、一箭数雕,害了曹氏我儿,并把包括郑贵妃等人都套进去的男人。

    我并未表现出半点厌恶,对他嫣然一笑,手指轻抬了下,示意他免礼平身。

    张达齐再次躬身,直到我们母子车驾远远离去,他才直起身,对林氏温柔一笑,携妻子朝相背的方向走了。

    ……

    我倚在车壁上,饶是炎炎夏夜,可竟觉得通身寒透了。

    我该派杀手制造意外,把这个男人弄死么?这样我的三个孩子和自己都会安心。

    可万一李昭又多心怎么办?龙颜大怒怎么好?

    谋杀朝廷正三品大臣,管我是元妃还是皇子母亲,只要事发,我身上总不会干净。

    忍住忍住,现在拼的就是谁比谁更有耐心,傻子才自己动手呢,想想张达齐的手腕,他从未亲自动手,从来都是借刀杀人,这次若不是朱九龄的血意外让毒蛊显露,他依旧稳坐大理寺正堂。

    我手轻轻按住肚子,既然暂没有更好的对策,那先按兵不动,目前养胎、教养睦儿、平安把小六和小七生下来才是第一要事。

    我深呼了口气,没再想这些烦心事,将薄毯盖在肚子上,闭眼小憩。

    迷迷糊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行到一处密林里,正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忽然瞧见不远处奔来一头通身雪白羚羊,后头紧着追来只红眼花斑的獠牙恶虎,恶虎嚎叫了声,猛地扑向羚躲开!”

    我急得大叫,肚子一痛,给惊醒了。

    醒后浑身汗津津,正胎动得厉害,原来是肚子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

    我摇头笑笑,也不知道这两个生下来后会是什么光景,若是能像睦儿那般聪敏灵动就好了。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外头传来阵铠甲摩擦之声,黄梅英气勃勃的声音徒然响起:“启禀娘娘,咱们到府邸了,微臣和嬷嬷们侍奉您下来。”

    “好。”

    我应了声,让她们进车。

    我艰难地起身、下马车后,立在府宅门口,一股雨后清亮之气登时铺面而来。

    四下瞧去,这条街面上只有我的宅子,很是安全安静,侍卫们皆屏声敛气,肃立在一旁,府门口蹲着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府里的太监们早都提着灯笼等着了。

    我朝前瞧去,从后头那驾蓝布围车上下来了乳娘和胡马。

    胡马显然极高兴,拂尘插在腰后,仍穿着内侍官服,怀里抱着睦儿,睦儿这小子亲昵地搂住胡马的脖子,撒娇撒痴:“伴伴,小木头还要听。”

    “老奴下回再讲个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好不好?”

    胡马怜爱地摩挲着睦儿的背,抱着孩子,大步朝我走来,对我行了一礼,笑道:“老奴就送娘娘和小皇子到这儿了,得赶紧回宫伺候陛下服参汤,近日事多,陛下估摸着今晚不回来娘娘这儿了,您早些歇息罢。”

    “有劳公公了。”

    我微微点头,示意乳娘去把睦儿接过来。

    谁是乳娘刚碰到睦儿,睦儿就跟针扎了似的,啊地尖叫,身子一缩,紧紧地贴在胡马身上,小手连连往开推乳娘,恼得发脾气:“不要不要。”

    “睦儿乖,大伴要回去了。”

    乳娘温柔得哄。

    “走开。”

    睦儿小手直打乳娘,随后死死地抱住胡马的脖子,小脑袋枕在胡马的肩窝里,死活不撒手。

    正在此时,我瞧见远处行来辆轻简马车。

    没一会儿,云雀就从里面下来了,她左手拎着个大食盒,右边臂弯挎着个大包袱,手里还拿着个没有吃完的驴肉火烧,小跑着过来,屈膝给我见了一礼,往起拎了拎食盒,笑道:“奴给娘娘买了好些吃食,有樊记的火烧、苗家的四喜丸子,真馐斋的糖撒子、乳酪裹杏仁、酸梅饮、樱桃糕……”

    “好了好了。”

    胡马打断云雀的话,虽板着脸,可眼里的喜欢和宠溺遮掩不住,嗔道:“娘娘跟前这般聒噪,日后要收心养性,多做事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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