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恨极,可连这恨意都没有出口。连死都不被允许,只因为这条命,是被姐姐换来的。
可是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被遮挡在身后,护在羽翼里,去做这一个,唯一的幸存者。
他恨薛薇的脆弱与敏感,恨沈易的冷漠与自私,恨周玉琪的算计与恶毒,恨沈安这条错误投生的生命。
他甚至埋怨过姐姐,是她将他徒留在这世上,做一个不人不鬼、残忍冷血的废物,让他求死不能。
薛枞宁可她从没回头,宁可自己在那场爆炸里碎成灰烬。
可最终,他还是卑微地活下去。
至少由他记住,有一个人曾经存在过,也将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所以薛枞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活下去,他要规律地吃饭,按时去睡觉,要更努力地学习和工作。
因为从此以后,不会有人陪在他身边,也再没有人会提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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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枞决心做一个了结的时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当天。
他来到那个无比熟悉的路口,才发现背包里的工具被拿走了——是大小不一的各种尖刀,和一些引燃的辅助材料。为了避开安检,薛枞特意选择了步行。
可他的手里还有安眠药,有酒精,也有明火。
只要他想,仍然可以让这一家人在毫无防备地时候统统死去。可他最终只是将这些准备已久的凶器都扔了,回到自己的公寓,喝了一整晚的酒。
填报志愿的时候,他选择了法律。
曾经想要将自己变成利刃,而今便亲手给自己套上一层偷生的枷锁。
那一场复仇湮灭在宿醉的酒精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那嗜血的匕首,分明已经逆向地旋回,绞进血肉,刺破了心脏。最终杀死的,只有薛枞自己罢了。
他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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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说明:
1
肯定有bug。火灾烧整栋楼,火势大概和英国那一次,烧掉保温层,然后烧了几乎整栋楼的严重程度差不多。关于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有小孩从十几楼摔下去,因为雨棚挡了一下,落下去没受什么伤。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反正设定就是这个设定了,bug的部分不要深究。
2
一个细节:
薛枞第一次对路衡谦留下印象,是有同学在讨论“鬼楼”,被路衡谦喝止了。那栋楼第十层的公寓就是薛枞的家。
3
一个刻板印象:薛枞因为他妈妈的事情,不喜欢学艺术的人。最初的孟南帆比较不幸,被他当做那种典型的艺术家了。
4
一个回顾:
薛枞在学校经常打瞌睡,是因为他晚上常常跑去沈家。想要报复的念头,是在喜欢上路衡谦之后。
5
薛枞不会犯法,所以不会杀人了,这点可以放心。
第十一章
薛枞没有赖床的习惯,可他偶尔也有不愿意睁开眼的时候,希望黑夜再长一点,就好像这样,第二天就不会到来。
可他感受到了温度。他的手指被什么人握住,那种温热的感觉令他不适地抽回了手。
有人趴在床边,像是睡着了。
在薛枞挣脱的时候,沈安也迅速惊醒。
“你醒了!”声音里还带着刚刚清醒的低哑,和难以掩饰的惊喜,他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去摁通讯的按钮,“快来人,医生!他醒过来了——”
薛枞充耳不闻,他向来都把沈安视作无物。
令他在意的,是再次毫无知觉的双腿。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刚刚尝过健全的滋味,又一朝被打回原形,那种失落,连薛枞也难以克服。
医生陆续进来,测量了基本的身体数据,也松了口气。
“病人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之前呢?为什么会昏迷?”沈安追问。
“这……”研究了许久也得不出结论的医生无奈,“我们确实还不能——"
“行了。”沈安见薛枞醒了,也不再计较,他将匆匆赶来的专家们请出门外,又回来守到薛枞的病床前。
“哥,”他的不安在薛枞被确认了无碍之后渐渐平复,“你终于醒了。”
“出去。”薛枞一如既往地冷言相对。
“我错了,”沈安说着,却止不住哽咽起来,没人知道薛枞昏迷的这几十天里,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悔和痛苦都要将他压垮了,“我错了,哥,对不起,真的……”
薛枞瞥他一眼。
因为是周末,沈安不用去公司,就在医院里守了两天,换下正装,只套了件宽松的浅色外套,下身穿着牛仔裤,踩了双休闲鞋。他睡着时把外套的帽子搭在头上,醒来之后也忘了整理,侧边有一缕头发不和谐地翘起来。
像个俊秀的大学生。
沈安最近瘦了许多,脸也小了一圈,衬得眼睛更大,瞳仁更黑,眸光里的水色令他显得十足委屈。
若这番剖白的对象不是薛枞,应当早已被他打动,因为他半跪了下去。
“你打我吧,哥,”他的头垂得很低,但他把脸伸到薛枞的手边,“随便你怎么出气。我当时是疯了……”
薛枞嫌恶地将他推开:“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你哥。”
“那你怎么才会解气,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沈安被他推得趔趄,“我宁愿摔下去的是我!”
“闭嘴,”薛枞听完这句话,脑中也浮现出一些扰乱人心的回忆,他这才正眼看向沈安,可眸中的神色却更狠厉了,“演得真像。”
“我没有,”沈安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只知道反驳,也说不出理由来。他一声不吭地把薛枞从床上扶起来,推他去到楼梯间,又站在薛枞身前,让自己背对着下行的一级级阶梯。
“那你推我下去。”沈安去拉他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沈安的唇色很淡,唇形却很漂亮,既不过分削薄,也不过分丰润,唇弓的线条像是工笔画出的一样,这是他五官当中与薛枞最相似的部分,如今上下翕动,像在说着什么真诚的誓言。
薛枞无动于衷,他连视线都不想分给沈安一点,操纵轮椅,面朝与沈安相反的方向离开。
“别跟上来。”
沈安的脚步一顿,果然不动了。
他扶着楼梯的把手,那副失落的神情活像一只被抛弃的犬类。
“哥,”他又小声地叫了薛枞,“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人。”
薛枞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脚步声又渐渐靠近。
沈安见到薛枞离开他的视线越远,心里越是惶恐。他都快弄不清楚,是之前薛枞昏迷不醒让他害怕,还是如今薛枞又要去与宋澄做些不明不白的龌龊事更让他难以接受。
至少在这些天里,他完完整整地陪着薛枞,没有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被薛枞冷漠地拒绝。
“你回到家里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得去陪那种人。”沈安蹲下身体,与他对视,“你回家好不好。”
实在是天真得让人生厌。
沈安被痛改前非的沈易保护得很好,到现在都以为毁了薛枞一生的那场火灾只是意外,以为薛枞只是单纯地走不出伤痛,才不愿意回“家”。他还以为,只要他真心相待,总有一天会得到薛枞的认可。
他根本不知道,那从来不是薛枞的家。
或许是周玉琪曾经无休止地将他与薛枞比较,几乎每回都将沈安贬低得一无是处,又不留情面地严厉责罚。那些混杂着眼泪与痛楚的回忆,统统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沈安自始至终都对薛枞抱持一种错误而又病态的崇拜。
从前是不可逾越的标尺,落下残疾之后,又让他生出深入骨髓的心疼来。
可这心疼不是怜惜,更不是同情。薛枞在沈安心中,几乎是令他望尘莫及的优秀,令他跟在薛枞身边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从不去拂逆薛枞的意思,从不与他顶嘴——甚至在薛枞明确表示不想见到他之后,就只敢悄悄躲在人群中,跟在薛枞的身后,像个随时隐形的小尾巴。
与其说是不敢,更多的,其实是不忍。
他是亲眼看着天之骄子沦落泥潭的,目睹他从游刃有余到力不从心,连简单的小事都完成得艰难。
也是真的,不想再让薛枞因他而产生一丝一毫的为难。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沈安心中只可远观的兄长,却——
沈安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听人说起,薛枞像是接了一个案子之后就闷闷不乐,沈安急急忙忙托人联系,却根本见不到人。他心急火燎地找了许多地方,看遍了几乎全市的监控摄像,才总算找到确切的地址。
推开门的时候,却见到了令他血液倒流的画面。
薛枞斜倚在一个男人胸前,他的身上穿着类似婚纱的雪白长裙,双腿无力地挂在男人的臂弯。
而那个男人的手,竟然掀开裙摆探了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怒发冲冠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他快步上前想去将男人推开,那人无视了他的动作,只反应更加迅速地拉过被子,将薛枞裸露的部分遮盖起来,又用手遮住了薛枞的眼睛。
沈安没有等到薛枞的回话,他只能看到薛枞无力的身体靠得离男人更近,怕冷似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张脸,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没有值得挑剔的部分,被黑色长发修饰了轮廓,又被男人轻轻盖住了眼睛,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挺翘的鼻尖,乍一看,和薛枞的双胞胎姐姐几乎没有了分别。
沈安能看到薛枞的牙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是显而易见的不安。
沈安于是去握他的手,却在触摸到的一瞬间就被薛枞甩开了。
“和你无关。”
薛枞的声音很轻,甚至能让人产生温柔的错觉。
男人将遮住薛枞眼睛的手移开,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薛枞。本以为薛枞会觉得无法面对,却不料他适应得似乎不错。
沈安方才还能将他错认成胞姐,在见到那双寒潭似的的眼睛之后,却不会再产生任何其他的联想。
那实在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错乱,柔软的裙装和温柔的长发都挡不住黑色眼睛里能将人冰封一般的冷意。柔和却冰冷,脆弱却强横,这些特征从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倾斜出来,像流水一样将沈安的世界淹没了。
这已经令沈安觉得恶心的肢体交缠,却在接触到薛枞过于平静的目光之后,反倒使得沈安开始不知所措。
搂着薛枞的男人却衣着整齐,他有些厌恶地瞥了沈安一眼,却并不将他放在心上,仍懒洋洋地靠坐着,偶尔拨弄一下薛枞的手指。
“你放开他。”
沈安怒目而视。他都不敢随意去触碰薛枞,总觉得,就连站到薛枞的身边,都要得到他的许可,可这个人……
男人只耸了耸肩,随意道:“好啊。”
薛枞听他说完,才对沈安说道:“你转过去。”
沈安意识到他是要换衣服,背过身去的时候,又恶狠狠地对着男人说了一句:“你也转过去。”
“小朋友,该看的早就看过了。”男人一边嘲讽他的可笑,一边对薛枞说道,“卡住了,手抬起来一点。”
沈安都要将握在手中的手机捏碎了,每一声衣料窸窣的响动都令他像惊弓之鸟。
“宋澄,我自己来。”薛枞忽然说道。
叫宋澄的男人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好啊。”
沈安气急。他之所以束手束脚,也是担心薛枞,
对宋澄自然没有什么畏惧。
等薛枞终于恢复了衣冠齐整的模样,才敢抬眼去看他,又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却是薛枞制止了他。
“放下。”
“为什么?”沈安不解。
“你情我愿的事情,”宋澄却戏谑地一笑,“你准备跟警察说些什么?”
“怎么可能!”沈安想也不想地打断他,“是你逼他的。”
“是吗,”宋澄稍稍低下头去,薛枞仍然被他揽在怀里,他在薛枞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乔乔?”
薛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沈安,我说过,不关你的事。”
“不可能,”沈安走上前去,要将他们分开,方才薛枞那副衣衫凌乱的模样他不敢去碰,现在终于可以直接揽过他的肩膀,“哥,他到底用什么威胁了你?”
薛枞侧身闪避。
“跟我回去!”沈安难得强硬。
宋澄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阻拦:“你带他走吧。”
他将薛枞抱到床上坐好,又出门去推了架轮椅过来,把薛枞扶到了轮椅上去。
薛枞转过头,询问的目光投向他。
“真的,”宋澄眯了眯眼睛,他甚至笑着拍拍薛枞的肩膀,“下次再见。”
薛枞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都一律照做。
沈安接过轮椅,推他离开,用背影挡住宋澄目送的视线。在弄清楚薛枞与这人的真实关系之前,沈安都无法轻举妄动,可心里实在恼恨,谋算着总得找个时间,将他收拾一顿。
沈安将薛枞自宋澄处带出来,想也没想地就回了沈家。薛枞一路都有些晃神,毫无反抗地被推进了已经多年未再踏足的地方。
本该安静的客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人声,像是来了客人。自沈易重病以来,主宅已经许久没有接待过什么人,沈安也略有些诧异。
“爸,”他以为沈易在楼下,“你好些了?”
“你爸还在休息呢,”却是周玉琪答话,“南帆给他送画过来,他们在书房。”
“谁?什么画?”沈安换了拖鞋,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也忽视了薛枞瞬间的僵硬。
“说是孟家的小少爷,你爸和他们家也有些交情,”周玉琪听见儿子的声音,迎了出来,“他这几天闲在家里,就爱摆弄这些个字画,而且这孟南帆,倒是真的有才气,又讨人喜欢。你和打打交道,也没有坏处。”
她说到后面,声音压低了些,却在看到门口的薛枞时,语气陡然一变:“他怎么来了?!”
“妈?”沈安不解地看她一眼,“爸不是一直想让哥回家吗?而且爸病了,哥也正好来看一看。”
“嗯。”周玉琪将语气里的不自然咽下,又挂出副笑脸来,“小枞难得回来一趟,只是,家里有客人……”
她早就摸清了薛枞的性格,也不信他愿意回到沈家,这么随便一激,人也该走了。
薛枞早在听闻周玉琪的第一句话时,就按捺不住想要离开。可他的目光,却撞上了正在沙发上等得百无聊赖的客人。
周玉琪见薛枞迟迟不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点却是那个冷淡的、令她都颇有几分招架不住的男人。
“那是谁?”却是沈安先问。
“路总,专程陪南帆来的。”
周玉琪是实在不想作陪了,任凭她怎么巧舌如簧,这路衡谦都不搭腔,又好像对她没什么好感,连基本的客套也不顾,十句话能回一句都是好的,偏偏沈易又让她小心招待。
路衡谦早就接手了家业,能力也出众,不是轻易惹得起的人物,即使是小辈,周玉琪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路总”。
她本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沈安,沈安却并没能意会,推着薛枞就往里走:“那我先和哥上楼去看看爸爸。”
沈易为了薛枞回来方便,特意给家里安了升降式的电梯,沈安将薛枞带过去,并不需要经过路衡谦所在的客厅。薛枞只略略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倒也没打算与路衡谦打个招呼。只是好歹也没有径自离开,任凭沈安将他带去了二楼。
沈安去敲了房门,就听到沈易的应声:“进来。”
薛枞被沈易语气中的温情弄得有些恶心。他烦躁地皱了皱眉,按住沈安推动轮椅的手:“我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