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旁听席上的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份文件夹被拿给法官,然后法官翻开第一页,惊呼了一声:“这——?!”“没错,这是一封血书,这份自白里袒露了当年圣安东尼教堂的神父和教会成员们性侵唱诗班的孩子的一些事实。”阿玛莱特冷静地吐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这份自白书来自前段时间我在狱中等待开庭期间收到的一封匿名信,显然有位不知名的朋友很关心我的案子的进展。总之,法官大人,下一份文件是第三方机构给出的笔迹鉴定书,可以肯定这份血书确实是安德森神父的笔迹;第三份文件是DNA检验报告,这份检验报告比对了自白书里的血迹和安德森神父的侄女的血,结论是这两份血迹的主人有亲缘关系。”
他这段话透露出的意思令人不寒而栗,莫洛泽的那位护工发出了些嘶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而奥尔加·莫洛泽本人轻轻地啧了一声,很难猜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法官大人,我必须指明,”马斯克女士提高了声音,“就在不久之前,安德森神父被发现在教区的主教座堂中失踪,然后当地警方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了一个圣体光,安德森神父的舌头的碎片就被塞在这个圣体光里。而阿玛莱特先生在这个时间段又‘收到’了这封血书,这种巧合令人不得不怀疑……”
赫斯塔尔冷冰冰地抬起一只手:“反对。我希望控方不要用没有用来起诉我的罪行质疑我,况且马斯克女士也应该很清楚,此案案发的时候我正在狱中。”
“有效,马斯克女士,请不要提出与此案无关的指控。”法官点点头,说道。与此同时,陪审团的成员们正带着某种敬畏的神情传递那封血书,马斯克女士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您需要展示更多证据来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然后,她这样说道。
施海勃睁大了眼睛:整件事的发展虽然出乎预料,但是已经进行到一般读者最喜欢的部分——意即,“你怎么能证明他性侵了你呢?”——人们喜欢看报纸上展示的受害者照片,臆想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得体的举止招来了此等横祸,整个过程又是如何进行的。
这位记者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笔记本,虽然他在对整个过程录音,但是他还是想要记下一闪而逝的灵感。
米达伦抽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他的人生规划里绝对不包含被变态杀人狂戳成筛子然后展览出去这一项,正在他拼命挣扎的档口,对方手里那把蝴蝶刀高高扬起,寒光在路灯照耀下一闪——
“砰!”
那把刀铮地扎在他耳侧,距离皮肤最多只有一两厘米,刀刃割断了一缕金色的、蓬松的卷发。刚才那一声枪响是子弹擦过园丁的耳朵,射入后面的墙壁的声音,这位袭击者抬起头,看向米达伦后方的某处——奥瑞恩·亨特站在那里,用一把左轮手枪对准园丁,声音中充满了怒气:
“放开他。”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园丁腿部一发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抓着米达伦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米达伦是那种典型的由于身高长太快而显得过瘦的类型,更不要说在红杉庄园受了几个月的折磨了,他的身上简直都能摸出一根根肋骨,体重实在不沉——米达伦痛叫了一声,然后被园丁猛然往后一推。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装在亨特身上,亨特的枪口被撞歪了,与此同时园丁已经大步向前冲过来。亨特只来得及一把把米达伦推开,大声喊道:“打电话报警!去叫人!”
就好像呼应他这句话似的,下一秒亨特的手腕就被对方捉住,猛然往一侧一拧,随着他的一声痛哼和骨节不妙地发出的嘎吱一声,那把左轮手枪啪地掉在地上,被园丁一脚踢远了。
然后园丁流畅地屈膝顶上了他的腹部,这一下用力很大,亨特在剧痛之下整个人蜷成了虾子。
而另一边的米达伦摇摇晃晃地站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把被园丁重重地甩在地上的老亨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他咬了一下牙,猛然转过头跑回那家名为“索多玛”的夜店。
玛丽·塔罗斯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妇女。
她的丈夫是个伐木工人,在白橡镇附近的林场工作,而她自己则是家庭主妇,负责照料家里的四个孩子——曾经有四个孩子。
她年龄最大的儿子如果能顺利活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不幸的是,这个孩子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十一岁:在三十年前的白橡镇,抑郁症还是一种稀罕的疾病,在那孩子从小镇的水塔上跳下去之前,玛丽·塔罗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病了。
塔罗斯夫人曾因为在孩子身上发现的奇怪淤青而忧心忡忡,但是那孩子却微笑着告诉她是他不小心磕碰的。男孩,她想,总是咋咋呼呼地把自己弄伤,况且她还有另外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还在吃奶的婴儿,她没法在每个孩子身上都倾注这样面面俱到的关心。
所以最终她只能从孩子的遗书里得知事情可怕的真相,那孩子有着天使一样的嗓音,是白橡镇的教堂唱诗班的一员,而教堂的几个教士和教友们用手抚摸男孩的大腿的时候,还告诉他那是“神的恩赐”。
这位绝望的母亲曾经闯入当时教堂的本堂神父的办公室,恳求这位神父彻查这件事情,但是整件事在无限的拖延中不了了之——她还有另外三个孩子要照顾,当年的她尚且没有那样的法律意识,没法投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官司之中,也没有那样的时间与金钱。
这件事在愧疚之中被她深埋在心底,直到三十年后的这一天,一位陌生的先生拜访了她。
那是一位有着漂亮的栗子色头发和温柔的眼睛的年轻人,可能有三十多岁,但是看上去又仿佛更年轻一些。他询问了有关于塔罗斯夫人的大儿子的事情,然后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据我所知,当年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被他的一个受害者杀死的,他当年与您的儿子年龄相当。而这个案子最近即将开庭审判,如果那先生的律师团队联系您的话,我希望您能出庭作证,您一定还记得您儿子的遗书的内容,对吗?”这位先生温和地对她说道,“如果您愿意为他作证,他说不定可以免于死刑。”
他注视着这位夫人的面孔,微微加重了语气:“您没能拯救您的儿子,但是我想您不会介意拯救另外一个孩子的性命吧?”
——几天之后,一位姓霍姆斯的律师联系了她。
玛丽·塔罗斯走上证人席的时候,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一辈子都不曾站在这种场合中过:法官、书记官和陪审团肃穆地一字排开,连旁听席中都坐满了人,其中大半都是记者。而那位需要用她的证词来脱罪的被告人表情疏离而冷地望着她——塔罗斯夫人之前被告知这位就是当年教堂唱诗班里那位小威尔,虽然她的孩子和对方也并不是很熟,他们可能就在圣诞夜的弥撒里见过一到两次,但是她依然在这张面孔上窥见了当年那个内向孤僻的小男孩的影子。
而与此同时,这位被告人——选择自己为自己辩护的奇怪家伙——开口了。
“塔罗斯女士,”他说道,“请介绍一下您和您的家庭吧。”
“好的,”塔罗斯夫人的声音细微地颤抖,“我生活在白橡镇,我的丈夫是白橡镇的伐木工人,但是他现在已经退休了。我有四个孩子……我曾经有四个孩子,我的大儿子叫做贝亚特·塔罗斯,不过他已经死了。”
“那么,”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声音听上去极为克制,“他是怎么死的呢?”
玛丽·塔罗斯夫人的第二位客人名叫拉瓦萨·麦卡德,他自称自己是一名FBI探员。
这位先生在阿玛莱特的审前听证后的几天来到了白橡镇,塔罗斯夫人在自家门廊里招待了这位联邦警探。对方在简单的交谈之后皱起眉头来,显得颇为苦恼。
“这么说,你答应了霍姆斯先生为阿玛莱特作证?”他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塔罗斯夫人紧张地问道,她从来没有和联邦警探打过交道,因此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是我怀疑您是被骗了,”麦卡德皱了皱眉头,声音显得有些冷,“这么说吧:我负责这个案件的调查,所以我可以说,虽然卡巴·斯特莱德确实是一个人渣,但是阿玛莱特也并不是什么好人。”
塔罗斯夫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但是……霍姆斯先生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才对斯特莱德——”
“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理由,”麦卡德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但是我想霍姆斯先生大概没对您说,阿玛莱特去谋杀麦卡德之前发生了什么吧?他谋杀了自己的男朋友、把尸体藏了起来,还拒绝告诉警方尸体到底被他藏在了哪儿。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他的男朋友当时的计划成为了他谋杀斯特莱德的阻碍——您真的觉得,一个只抱着复仇的念头的人能做出这种事吗?”
塔罗斯夫人显然也没听说过这一节,当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种可怕的故事显然还是有点超出一个生活在平静的小镇上的家庭妇女的承受能力了。
“夫人,我恳求您,”麦卡德好声好气地说道,“考虑一下。阿玛莱特并不是您想象的那种人,他很危险——如果您的证词真的被陪审团采纳,他对斯特莱德的一级谋杀未遂罪名很可能就不会成立,而他杀死他男友的罪名很可能只构成激情杀人……这样,他很可能在监狱里呆几年就被释放出来。”
麦卡德顿了顿。
“可他杀人绝不是因为他是个复仇者,他杀人是因为他喜欢杀人。我是个侧写师,可以说我最为了解这一类罪犯了。”这位联邦探员说道,“如果他出狱,他就一定会再作案的——没人想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对吗?”
塔罗斯夫人张口结舌:“可是,我已经答应——”
“没关系,”麦卡德语气柔和地说道,声音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没人能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挽回的办法。”
“跳楼,他应该有抑郁症,”塔罗斯夫人声音嗫嚅了一下,“……他从小镇的水塔上跳了下去。”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声音平缓地继续问道:“安德森神父的那封自白书里曾经写到,你因为孩子受到侵害去找他,希望他深入调查这件事,但是因为他接受贿赂而敷衍了你,有这样的事情吗?”
“是的,当时贝亚特的身上总是出现各种淤青,”塔罗斯夫人轻轻地说道,“我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在他死后我看见了他的遗书,我才知道他被侵——侵——上帝啊。”
她在那个字眼上打了个磕巴,最后也没有说下去,旁听席里响起一阵同情的窃窃私语。
而赫斯塔尔继续问道:“他的遗书里有没有提到是谁干的?”
“我并没有期待您对着陪审团说谎,这对您也是不公平的。”麦卡德当时对他说,“您不必在法庭上说您的儿子并没有被性侵,这是说谎,您只需要隐瞒一小部分的事实。”
“……一小部分事实?”
“是的。”麦卡德点点头,“辩方找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证明,第一,斯特莱德确实是个强奸犯,第二,阿玛莱特确实被斯特莱德性侵过。这本身和您的儿子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当他们提到有关您儿子的问题的时候,您正常回答就可以——而您只要在特定类型的问题上保持沉默,就可以令辩方落败。”
麦卡德顿了一下,他能看见塔罗斯夫人的表情非常难看。他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这不是为了您一个人,也不是为了我……这是为了整个城市里的所有人,毕竟,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都有可能恰巧成为凶手的受害者。”
“没、没有。”塔罗斯夫人小声说道,上帝啊,她站上被告席之前还曾用手按着圣经发誓——但是她也看过麦卡德的那些案发现场照片,那些可怕的肢解、残忍的折磨,真的是面前这个人干的吗?
“……他的遗书里只提到犯罪者是教堂的神职人员,而没有具体提到是谁。”
“我们很确定,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麦卡德说,“很遗憾,他没有以钢琴师的身份被起诉。但是我相信,所谓的‘受害者’论调,只是他给自己找的脱罪方式。”
赫斯塔尔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这不对。
阿尔巴利诺寄来的那封安德森神父的自白书里确实只提了一下塔罗斯家的儿子的事情,但是既然阿尔巴利诺千辛万苦地把信件地址留成了塔罗斯家,就说明他家确实有重大线索。后来霍姆斯带来的消息也说明确实如此,虽然那份遗书在三十年后已经不知所踪,但是塔罗斯夫人确实记得遗书上说性侵她儿子的人是斯特莱德。
所以说现在,这位夫人又为什么要在法庭上撒谎?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好时机,赫斯塔尔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冲动,继续询问道:“那么,你对这样一个人有没有印象——一个小孩,当年和你的大儿子一样都在教堂唱诗班里,他在那里学习弹钢琴,他一般被称之为‘威尔’。”
赫斯塔尔现在的情况有些微妙:就如同阿尔巴利诺在他提到一次“肯塔基”之后才顺利找到他的过去一般,实际上他很难证明自己和当年白橡镇的“威尔”是同一个人。
“阿玛莱特”是他的母姓,问题是事实上他母亲和他父亲在法律上并没有结婚,根本没有档案能证明他父母的婚姻关系,这也是他母亲当年离开那个酒鬼离开得那样干脆利落的原因。
而他的名字是他离开家去上高中的时候自己改的,当时,互联网尚未发达到记下这一切蛛丝马迹,他改名的文件估计早被扔在了不知道哪个州的哪个警局的故纸堆里。
同样,他父亲在肯塔基当电工的时候没有纳税记录,曾住过的房子早在改建旧城区的规划中灰飞烟灭,曾有赫斯塔尔就读记录的学校也早就关门大吉。
不如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有据可查的历史只能追溯到高中时期,再往前则从档案上凭空蒸发。在他不希望别人查出他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时候,这样的现状于他有利,但是放在现在的场景里则有些尴尬了。
在这种时刻,他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位塔罗斯夫人。
但是他必然会失望。
“我知道您依然在犹豫。”麦卡德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但是您看,你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无论是对那些被可怕的杀手困扰着的市民而言,还是对您自己而言。”
塔罗斯夫人慢慢地皱起眉头来:“……什么?”
麦卡德的声音非常平淡,就好像本身并不清楚他抛去了什么诱饵:“我在来这里之前也了解了一下您的家庭状况——您还活着的三个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都成了小镇里的伐木工人。您年龄最小的孙女得了白血病,对吗?”
塔罗斯夫人的目光扫视过前院,从他们坐着的门廊这里,可以看见几个小孩在草地上玩耍,那是她的孙子和孙女们——其中不包括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小艾米。
“您的大儿子三十年前就死了,而人们总是要为还活着的亲人们做打算,这也都是人之常情。”麦卡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注视着那几个玩耍的孩子,“我知道您的家庭没法为那孩子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但是我之前在办案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儿童基金会的负责人,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他介绍给您。”
塔罗斯夫人转过头,有些惊愕地看着麦卡德。
而这位联邦探员依然注视着那几个在草地里玩耍的孩子,阳光落在他的额头和鼻梁上,他在那些孩子发出尖叫一般的笑声的时候微微笑了出来。
“世界是留给这样的孩子们的,女士。”他平和地说道,“而不是留给杀人犯的。”
而此时此刻,塔罗斯夫人注视着赫斯塔尔·阿玛莱特。
她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见依稀的当年那个营养不良的少年人的影子,这些旧日的影像就藏在对方棱角过于硬朗的眉弓之下的眼睛里面。她既然记得威尔,在圣诞节的弥撒里在那架钢琴前弹一支赞歌,眼睛在辉煌的灯光之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钢蓝色。
您的大儿子三十年前就死了。而人们总是要为还活着的亲人们做打算。
塔罗斯夫人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她曾对霍姆斯先生承认她确实还记得威尔,但是……她慢慢地张开嘴——
这也都是人之常情。
“……不,我对那个孩子没什么印象了。贝亚特并没有在唱诗班里交几个朋友。”塔罗斯夫人苍白地笑了笑,在对方如刀的目光之下微微瑟缩着,“我知道您想要问什么问题,阿玛莱特先生,可,我想我在白橡镇中从未见过你。”
摩根斯特恩小姐老神在在地穿过“索多玛”的舞池边缘,皱起的眉头每一丝细微的褶皱里都写满了对这家店装潢的不赞同。
此时此刻她不禁怀念起她在霍克斯顿开的那家脱衣舞酒吧里永不停息的爵士乐和复古的装潢起来,可惜离她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完回到欧洲还需要点时间。
娜塔莉·米尔科夫在后面送她,这位女士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被严肃地批评一顿(或者被提醒她她的家人正受到摩根斯特恩小姐的“庇护”)可比直接要她的命要仁慈多了,实际上她没必要这样哭哭啼啼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金发的少年差点一头撞在摩根斯特恩小姐的身上。
看见这一幕,娜塔莉的呼吸差点停住:按道理来说,一个显然未成年的孩子不应该在一家夜店里没头没脑地撞在她的顶头上司身上,她真的不需要更多批评了。而摩根斯特恩小姐慢吞吞地扶住那个年轻人的肩膀,把他拽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她用惯常的那种懒洋洋的语调说,体贴地换成了英语。
而其他人则没想到这个少年说出口的话是这么开头的,他语气急促地说道:“女士,礼拜日园丁就在外面!”
注:
[1]唯一能证明赫斯塔尔曾在圣安东尼教堂唱诗班的照片是教堂档案室里的那张(就是老亨特找到的那张)。除亨特之外没人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而亨特本人也不知道在庭审中这张照片有用,他并没有参与庭审。
亨特贿赂白橡镇的警察拿到过198年杀人案的资料,并且把资料给奥尔加看过,那份资料里有斯特莱德的照片,但是没有赫斯塔尔的照片。但通过钢琴弦打结的方式,可以从这起案子联想到钢琴师,并得出198年杀人案是钢琴师的第一起案子的结论,因为他本来就是为了调查赫斯塔尔去哪里的,很容易得出赫斯塔尔=钢琴师。
斯特莱德本人看到的是典狱长搜集到的赫斯塔尔的资料,但是可以从赫斯塔尔高中时期的照片身上联想到威尔。由于他知道198年杀人案的详情,又知道维斯特兰有钢琴师,所以自发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然后得出了威尔=赫斯塔尔=维斯特兰钢琴师的结论。
麦卡德是在没看任何资料的情况下直接听了斯特莱德的“赫斯塔尔=钢琴师而且他三十年前就要杀我”的结论,然后才去联系肯塔基警方,调出198年谋杀案的资料,并且把资料分享给了哈代,换言之,他们两个的结论完全是建立在推断上的。
(*2107╰╯21)小颜整理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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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的玫瑰
不知道赫斯塔尔到底有没有预料到塔罗斯夫人会给出这个答案,他的面色似乎更冷,但是却没有什么失控的情绪流露出来。与此同时,庭下经验丰富的记者们显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太对,一时旁听席中人人传递着疑问的目光,气氛稍微有些浮躁。
“那个证人是临场翻供的。”奥尔加斩钉截铁地说道,“从肢体语言上来看,她有很大的可能性在说谎;况且赫斯塔尔不太可能让无法为他提供有利辩护的证人出席。”
安妮显然之前完全没参加过任何审判,现在在这个新世界里完全一头雾水,她犹豫着问道:“……原来还会出现这种事吗?”
“你是说当场翻供吗?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啦。”奥尔加摆了摆手,“不知道是谁转变了她的心意,毕竟这件事涉及到的利益相关者太多了……一旦证实了斯特莱德真是个恋童癖,之前红杉庄园案的判决就很成问题了,毕竟就算是不用脑子想也会意识到,一个恋童癖不太可能在对红杉庄园的真实生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它打工不是吗?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巧合。而显而易见,维斯特兰有的是不想让红杉庄园案再次被扯出来讨论的人。”
安妮显然正试图艰难地跟上奥尔加的思路:“……所以说,最好的办法是让被告方面不能证实斯特莱德确实强奸了阿玛莱特先生?”
奥尔加耸耸肩:“理论上讲是这样的,实际上实施起来会比较复杂。不过红杉庄园案的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斯特莱德是红杉庄园的主管,如果他被查出有问题,那全部俱乐部成员的名誉都会受损,所以他必须清清白白,把所有指控都扔给罗文去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行动能力会非常高……但是他们必须保证斯特莱德的声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安妮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坐在另一边的施海勃也竖起耳朵偷听她说话,奥尔加应该也注意到了,但是并不太在意。
“我听说斯特莱德最近醒了,作为一个头被一枪打穿了的人,他的生命力真的非常顽强。”奥尔加轻轻地笑了一声,“我还听说,因为脑部受损,他不幸地失去了语言能力,还有控制身体的能力——他这辈子都得坐轮椅了,但是他的脑子应该还是好使的。”
“也就是说,斯特莱德还记得红杉庄园里那些真正的强奸犯都是谁?”安妮终于反应过来了。
“显然如此,或者说,红杉庄园的那些会员肯定是这样认为的。”奥尔加阴郁地笑了两声,像是迪士尼电影里的经典反派巫婆,“这样,他们就更不能让斯特莱德因为强奸罪被立案调查了——毕竟,万一他为了减刑把他们供出来呢?”
安妮跟个好学生一样思考了两秒,然后忽然语出惊人:“那既然红杉庄园的会员们有钱又有势力,为什么不直接把斯特莱德杀了呢?”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施海勃叹为观止:……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妮这种金发美人类型的姑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来!她是不是已经在当护工这段时间被奥尔加带坏了?!
“因为现在杀了斯特莱德就显得格外心里有鬼呀,”奥尔加好声好气地解释,“斯特莱德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无论红杉庄园的会员们到底有没有参与到那起强奸案,看上去都像是参与了,这样,杀斯特莱德的效果也就达不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只能挑软柿子下手。”
显然按她的意思,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是那个软柿子,一心一意地相信赫斯塔尔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施海勃感觉自己并不赞成。
这个时候庭上已经又轮到了传唤控方证人,虽然马斯克女士显然没想到还能有临场翻供这种操作存在,但是这也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她再次发言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几分的趾高气扬,而这回的证人正缓步走上证人席,那是张奥尔加很熟悉的面孔。
——是拉瓦萨·麦卡德。
亨特想骂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就算是他确实考虑过自己有可能在这里遇到礼拜日园丁的可能性,也绝不会想到现在这一幕——他正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面砖墙上,鲜血从裤管里源源不断地滴出来:该死,还是他当年断掉的那条腿。狭长的伤口似乎并不浅,尖锐的疼痛令他控制不住地从粗糙的墙面上滑落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他实在不敌年轻力壮的小伙,不但枪被对方打飞了,腿上还被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敏捷地透出来的匕首割了一刀;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摆脱了园丁的钳制,但是腿部的疼痛实际上也没让他跑多远,就不得不闪身进巷子的一条岔口里。
这家店背后的小巷是很阴暗,但是暗也没暗到令人看不清地上一连串血迹的地步。他能听见礼拜日园丁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死亡的钟声的节拍里。
很多人都觉得赏金猎人是个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梦幻职业,而奥瑞恩·亨特从不觉得自己像是个电影角色——他现在要改变主意了。他就好像是恐怖片里那种误入鬼屋的女高中生,傻乎乎地、毫无作用地躲在一个黑洞洞的角落,等待着必将来临的鬼怪,唯一的作用随着诡异的背景音乐忽然回头的时候发出一声尖叫。
他的腿疼得愈发厉害,半条裤腿都湿透了,当下只能坐在地上,完全挣扎不起来:真该死,他刚认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时候怎么就看不出来他是个下手那么狠的人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个人步伐轻巧地拐过拐角,在他面前站定了。
亨特抬起头来,对方的面庞往前被连帽衫压低的帽檐遮盖住,沉浸在深沉的阴影之下,他除了对方因为心情颇好而翘起的嘴角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而与此同时,一把冷冰冰的手枪贴上了亨特的太阳穴。
亨特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他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对方慢慢地扣下扳机的手指,在扳机完全被扣下来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是人的本能,并非有多少勇气就可以克服。在那咔哒一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全身一震,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是空枪。
亨特迷惑地张开眼睛,但是空气中只残留下了一声轻轻的笑音,亨特看见这个杀人狂转身慢慢地走远,背影被黑暗逐渐吞噬。
奥尔加坐在下面轻轻地嗤了一声,很明显地表示着自己对麦卡德的嗤之以鼻。而马斯克女士好整以暇地问道:“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和职业,先生。”
这证人就说:“拉瓦萨·麦卡德,FBI行为分析小组的负责人。”
“您负责调查红杉庄园的案子,是吗?”马斯克女士问道,“在斯特莱德先生被袭击的那天,您和SWAT小组的成员为什么会出现在斯特莱德先生的旅馆套房里?”
“因为斯特莱德联系了我,他说他收到了死亡警告,预感到自己很快就会遭遇到危险——当然,鉴于他被卷进的案子,他收到死亡警告也并不奇怪。”麦卡德耸耸肩膀,回答,人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他恳求我在他离开维斯特兰之前保护他——那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我飞回匡提科的飞机在第二天,考虑到种种因素,我答应了。”
“是您联系了SWAT小组吗?”
麦卡德摇摇头:“并不是,是斯特莱德自己走正规渠道申请的,从WLPD方面应该能看见相关的书面记录。”
“我明白了。”马斯克女士点点头,然后颇有悬念地停顿了一下,猜继续说下去:“那么,月日那天下午,您呆在斯特莱德的旅馆的套房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和SWAT的成员们留在起居室的隔壁房间,而斯特莱德本人留在起居室里,门口另外安排了两个警员——因为说实话,正如我所说,他这种案子收到死亡威胁十分常见,但是大概只有千分之一的人会真正把死亡威胁付诸行动,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这可以说是我的失职。”
麦卡德的叙述听上去平稳而又清晰,显然之前打过腹稿。奥尔加·莫洛泽坐在原地,发出了一连串磨牙似的声音,搞得坐在她身边的人频频看她。
“后来我了解到阿玛莱特是先用电击器撂倒了门口的警员,但是当时我们在屋里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实际上,他并不是暴力破门的。在他进门之后,甚至跟斯特莱德进行了一段对话——由于没有人呼救,我们在隔壁只听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声音,那并不是争吵,听上去非常的心平气和,所以我们甚至还以为是客房服务或者斯特莱德在打电话,结果没有及时冲进去,直到我们听到了枪声,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但是很可惜,一切都晚了。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斯特莱德已经从楼上摔了下去,而阿玛莱特先生则拿着凶器,很快遭到我们的逮捕。”
“您是说,阿玛莱特进门之后先跟斯特莱德进行了对话,然后才枪击了他?”马斯克女士问道。
“是的,这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它从逻辑上来说确实很奇怪。”麦卡德严肃地点点头,“恕我直言,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阿玛莱特先生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了,大部分以复仇为目的的杀手——无论是有计划的还是无计划的——在真正实施谋杀的时候由于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很难保持完全理智,就算是他们决定在犯案之后自首,在被逮捕的时刻也难免有些异常的情绪流露出来,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阿玛莱特先生从实施犯罪到被SWAT小队逮捕的全过程都保持着一种绝对的冷静,说真的……他甚至冷静的不太像是一个初犯。”
“这只是你建立在过往经验上的推断。”赫斯塔尔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
“建立在前人无数研究上的推断,”麦卡德反驳道,“我认为我既然作为技术证人出庭,就是说我在这个领域还是具有一些权威性的。”
马斯克女士无视了这些唇枪舌剑,转而向法官和陪审团的方向说道:“不仅如此,我希望向庭上呈上一份WLPD邀请心理学家为阿玛莱特先生做的检测报告,报告可以显示,阿玛莱特先生的心理完全是正常的,不存在由于严重的创伤和心理障碍导致必须通过杀死斯特莱德、以获得心理上的安宁的情况。”
在陪审团传阅那份报告的时候,奥尔加抽空向安妮解释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确保赫斯塔尔不会用心理问题为自己开脱——之前有过这样的案例,比如说1984年的盖瑞·普拉奇案,他在警察押送犯人的过程中枪杀了强奸自己的儿子的罪犯,在后来的庭审中心理医生向陪审团证实,当时的普拉奇处在强烈的内心折磨中,除了杀死侵害儿子的凶手之外别无他法……总之,在心理学、社会舆论等很多因素的作用之下,这位父亲只被判了缓刑和社区服务。”
“那么……”安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她,“阿玛莱特先生到底有心理问题吗?”
“反正不是WLPD请来的心理医生就能看出来的简单问题。”奥尔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他们从‘一个童年受到性侵的、有心理创伤的普通人’的角度出发,估计是不会研究出什么对赫斯塔尔有利的结果的。”
“他没有生命危险!”匆匆跑过来的手下汇报道,“我们在两个路口以外发现了他,只不过是腿部被割伤站不起来而已!”
米达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他身边的摩根斯特恩小姐则颇为悠闲地抱臂站着,一头美丽的红发垂在肩头,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