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亨特最讨厌他这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他干咳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强调:“你没有搜查令,这算是私闯民宅。你要是被他们发现,别说被警察逮捕,连他们对着你的头开一枪都是合法的。““确实如此,但是除了这种仿佛,我们还有别的方式搞到那份可能存在的名单吗?”阿尔巴利诺耸耸肩膀,“我没有指责的意思,但是,你在红杉庄园当了几天清洁工,也连任何秘密的边角都没有摸到。”
“请你说这句话之前照顾一下我的腿的感受,”亨特尖锐地反驳道,“这条腿让我没法在偷偷进入任何房间之后顺利的逃跑,更别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相对不那么愿意脑袋被人打开花。你不是个医生吗?讲点道理。”
阿尔巴利诺很是宽容地笑了笑,他打开车门,同时一只手握住那个丑得要死的滑雪面罩。
亨特还是忍不住叫住他:“等一下。”
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已经站在车外了,他停下关门的动作,低下头看向亨特,眼睛像是荒野里游荡的狼那样凉。每次看见这样的眼神,都让亨特感觉到后背发毛,一股不适感沿着脊柱向下蹿去,他相信这件事猎人的直觉。
“你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案子?那些人命对你很重要吗?”亨特忍不住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虽然可能对任何理智的人来说,这么问话都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也有更多人坚定不移地深信,奥瑞恩·亨特确实已经疯了。
而他不相信阿尔巴利诺真的会在乎那些人命,他提到每一个死去的人的时候所用的那种轻松愉快的语气,看着那些尸体照片的时候冷而专注的目光,还有亨特从背后捅了灭门屠夫一刀的那个上午阿尔巴利诺眼里那种稍纵即逝而奇怪的神情,都说明他不应该在乎人命。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有这种怀疑呢?”阿尔巴利诺用那种全然无辜的语气反问道,“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人命都是很重要的,更别提是小孩子的性命,他们向来对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抱着一种怜悯之心。况且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个医生;虽然我现在是个法医,但是我当初也是发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
希波克拉底誓言——我即使在威胁之下,也不会利用我的医学知识去危害人权和公义——亨特差点对着阿尔巴利诺翻白眼。
他直接问:“莎拉·阿德曼是你杀的吗?”
阿尔巴利诺稍微愣了一下,好像真心诚意地为他这个问题感到惊讶。然后他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诚然跟她上床的经历不太令人愉快,但是也没不愉快到让我想要杀了她的地步。”
他顿了顿,稳固地保持着那个笑容。
“那么,要是你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亨特先生,”阿尔巴利诺继续说道,“我就出发了。”
赫斯塔尔真心不愿意在次回到红杉庄园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做你明知道会造成糟糕后果的事情,任何一个人还是孩子的时候给你母亲的护照照片画胡子以后都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现在他觉得他的脑海里简直有个警报,一靠近斯特莱德就滴滴作响,比坚果过敏的人对花生的反应还要敏锐。
而当他敲门之后,来应门的既不是斯特莱德也不是门童,这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
对方是个长着干燥的淡黄色头发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有一张棱角分明、下巴很尖的脸。他从那副厚重的眼镜后面狐疑地打量着赫斯塔尔,直到最后他不知道怎么通过了对方的测验,这个人才把目光转开了。
他自我介绍是斯特莱德的秘书,名叫罗文。赫斯塔尔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以为斯特莱德先生今晚会在,毕竟按照戴尔菲恩小姐的说法,今晚的聚会十分重要。”
“是十分重要,”罗文慢吞吞地说道,他的声音干瘪,听上去就令人联想到被晒干在柏油马路上的青蛙,“正是如此,斯特莱德先生才不出席今晚的活动。”
赫斯塔尔当然很轻易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假设红杉庄园干的勾当东窗事发,斯特莱德也很可能因为从没有出现在类似违法活动的现场而逃脱法网。反之,一手打点这样的聚会的罗文则有很大的可能性锒铛入狱,也不知道斯特莱德付给了罗文多少钱,让他能这样为自己卖命。
罗文把赫斯塔尔领进了一间会客厅,就在上次举行宴会的那个大厅的隔壁。这间会客厅的品味也并没有比之前的宴厅好多少,屋里挂着柔软的、血一样红的天鹅绒窗帘,印着金色暗花的墙纸上悬挂着同样金灿灿的巨大画框,里面镶嵌着一副油画:某种拙劣地模仿博斯风格的画作,一大堆扭结在一起的、深陷欲望的肉体。
“我以为今晚不止我一个人。”赫斯塔尔的目光堪堪掠过那副画——整个房间令人印象深刻的装潢令他产生了一种大脑缺氧的感觉——他佯装好奇地问道。
“我们为每一个会员提供最尊重隐私的服务,”罗文用那种干巴巴的语调说道,“我们的会员一般不会在同一个时间到场,就算是同时到场了,我们也不会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会客厅里。”
这是赫斯塔尔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他原本能见到参与这项活动的其他会员的打算落空了,但是不得不说斯特莱德这样安排也是合理的。红杉庄园的会员里少不了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让他们在这种“嘿,你猥琐儿童吗?真巧我也在猥琐”的情况下见面并不是个好主意,互不相见准能让他的客户们感觉到更安心。
但是这也就同时说明他调查的脚步被不得已地拖慢了,或许他得来这个俱乐部好多次才能搞清楚到底都有谁造访,但是说实话,在这样的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呆了。
罗文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方打了个响指,然后一位女士就从一层帘幕之后走出来,正是奥雷莉·戴尔菲恩。
其实赫斯塔尔有点吃惊:奥雷莉顺顺当当把话带给斯特莱德的时候,赫斯塔尔就知道对方在红杉庄园内的身份不低,但是他真没想到这个“不低”已经不低到可以亲身参与这样的勾当的地步。
这样看来,奥雷莉很可能知道参与强奸未成年人活动的那些会员的身份,但是赫斯塔尔没有直接问她的自信心。奥雷莉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言语之中有颇多不正常的暗示,赫斯塔尔真的很担心这是斯特莱德给他挖的坑,在他赢得斯特莱德的信任之前,他最好不要在这方面轻举妄动。
奥雷莉手里拿着一本有着厚实的布制封面的册子,而罗文向着赫斯塔尔颔首,说:“请您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之后的事情戴尔菲恩会为您安排,现在恕我先失陪了。”
然后罗文就这样走出了屋子,奥雷莉把册子递给赫斯塔尔,然后就去给他倒酒。赫斯塔尔把那本装订精美的册子翻开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的——但是他马上就看见了那些写在光洁沉重的纸页上的真相。
那个册子并不厚,装饰得像是米其林饭店的菜单,每一页上都印着几张孩子的照片,有男有女,照片下面简单地标出了那些孩子的教名和年龄。赫斯塔尔大略扫了一眼,发现他们基本上在八到十四岁之间,中间还夹着一个特别小的六岁孩子。
他当然立刻明白了这东西是什么,它看上去像一本菜单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本花名册。
阿尔巴利诺顺着排水管翻进了二层的窗户。
夜幕已经降临,足以掩盖人的身影,但是现在狗还没有被放出来,这是进入庄园的最好时间。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由于红杉庄园显然在进行一项不法勾当,所以除庄园外墙处安装的摄像头之内,庄园内部并没有安装其他的监控设备,显然是不想在那天东窗事发的时候让那些录像成为证据。
这当然也给任何以入室为表现的犯罪活动提供了良好的前提,阿尔巴利诺在第一次潜入庄园的时候就摸清了外墙摄像头的死角,他很确定如果自己没点背到被任何人发现,就绝不可能有人在事后意识到他来过。
但是当然,事实证明他确实点背——但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
阿尔巴利诺穿过二层的走廊,试图通过这错综复杂且颜色搭配十分扎眼的走廊往三层去。根据他上次假扮服务生的时候在庄园里的调查,庄园的管理人卡巴·斯特莱德的办公室在三层,他相信像是管理人那种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骄傲气息的家伙——从他那身考究过头还带着丑陋格子的西装上就能看出来——肯定会留些什么俱乐部成员的把柄在手,以便在需要的时候方便勒索。
如果他的运气好的话,那就是他想要的名单。
而阿尔巴利诺刚走到旋转楼梯,就在不经意地从二楼楼梯围栏往下看的时候,看见一个瘦巴巴的男人领着一位会员从下面走过。
那个长着淡黄色头发的干瘦男人亨特之前提到过,是斯特莱德身边的二把手,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则明显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
阿尔巴利诺当时的震惊不亚于在罗文身后看见一头独角兽,他下意识地一步后退,退到那两个人看不见的角度,安静地站在二楼柔软的地毯上,而脑子却在急速转动:赫斯塔尔会出现在这里在他的意料之外,毕竟他上次问的时候,赫斯塔尔还说的是现在并没有什么进展,可能还需要多参加几场红杉庄园的聚会才行。
现在看来那显然是句谎话,赫斯塔尔找到了什么混进红杉庄园的邪恶聚会的方法——不仅仅是在一个星期之内,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干的时候没打算对阿尔巴利诺透露一个字。
说真的,他干嘛要这么干?在上次赫斯塔尔质问他是不是知道斯特莱德在红杉庄园的时候,阿尔巴利诺难道没有表达出他们已经不需要相互撒谎的意思吗?难道赫斯塔尔还担心阿尔巴利诺会阻止他杀斯特莱德不成……啊,当然了,在麦卡德也在一边发疯的节骨眼上,阿尔巴利诺不会让赫斯塔尔去按照什么人名单或者维斯特兰富豪名录杀人的,但是他发誓,他绝没有让对方放弃复仇的意思。
这感觉很奇怪,一般人会把此时涌上心头的感情称之为“遭受背叛”,但是鉴于他们两个曾实打实地把对方坑进过监狱和其他性变态的手里——更别提阿尔巴利诺的法医身份,导致他在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那几天里被监狱他关押的那个区的老大搞了不知道几个下马威,等他出狱去找赫斯塔尔的那天晚上肋下都是青紫的——况且此时此刻阿尔巴利诺本人也是瞒着赫斯塔尔来红杉庄园的,他们好像都没有立场谈及“背叛”。
阿尔巴利诺磨了磨后槽牙,要是不这么干,他就真的感觉自己的喉咙(或者,心头)哪里不太舒服了。他安静地等着那两个人不知道走向了一楼何处,然后同样安静地踏上了三楼。
他循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斯特莱德的办公室,现在办公室的门是反锁着的,门缝里没有一丝光芒,显然里面没有人在。
阿尔巴利诺把思绪暂时抛之脑后,在门口半跪下来,从口袋里抽出一截铁丝。
在阿尔巴利诺正与那个格外复杂的门锁作斗争的时候,赫斯塔尔正盯着眼前的花名册。
他知道自己必须从中间选一个人,而在各种意义上说,这都很困难。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让他的喉咙堵得慌,而很难想象面对鲜血和内脏都面不改色的维斯特兰钢琴师会在其他事情上想要干呕。
而另一方面,他究竟选择那个孩子十分重要,在见不到其他会员的情况下,他只能把收集情报的希望寄托在这些孩子身上了。首先孩子的年龄不能太小,太小的孩子可能很难清晰地表述事情;其次,他们最好也不要在红杉庄园呆太久,赫斯塔尔很担心他们对这种残酷的命运屈服,导致他刚问完话孩子就把他问话的事情告诉斯特莱德或者罗文。
他选择的孩子最好年龄略大一些、对逃出去依然保有希望,勇敢且会配合他的行动。这就意味着——
“有没有新来的孩子?”赫斯塔尔一边翻着花名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抱歉,什么?”奥雷莉对他奇怪的要求给出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赫斯塔尔咽下喉中不适的感觉,慢吞吞地把花名册平放在膝盖上,抬起头去看奥雷莉。他笑了一下,然后低声或:“嗯,你明白的,一个孩子在这种地方呆的时间太长,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缺陷……我希望我要的那个孩子是个雏,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吗?”
一个月前,仅仅是一个月之前,如果有人会对赫斯塔尔说,他将在一个这样的地方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他会把对方吊起来、把他的舌头挖出来。但时刻的感觉只是十分怪诞,奥雷莉的目光从他身上短暂地移开了一下,并没有太成功地掩饰自己的厌恶,而这种感情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片刻之后,奥雷莉才说:“有的……这几个。”
奥雷莉在册子上点明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其中一个九岁,另外一个十四岁。赫斯塔尔本来就考虑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十四岁的那个男孩长着一头软绵绵的金色头发,可爱的卷翘着,像是《西斯廷圣母》画面底端的那些小天使。
照片的下面注明了他的名字:米达伦。这确实是一个天使的名字。
这个孩子身上的某些东西——他的年龄,他的发色,他眼里某种并未褪去的、青涩且坚定的神情——让赫斯塔尔感受到了一阵疼痛的颤栗,这些东西像他夜间的幻梦一般令他感觉到一种即将被撕裂的幻觉。他伸出手去指向那张照片,感觉到手指被纸页光滑的表面缓慢地灼烧着。
“我选择这个孩子。”他说。
注:
[1]米达伦(Metatron):
其实国内一般译作梅塔特隆,《以诺书》中提及的大天使——问题是其实整个《以诺书》都算是基督教伪经。
(PS:但是所有天使题材的电视剧电影都非常喜欢用以诺书做设定)
(*2107╰╯21)小颜整理00
2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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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泉
8
奥雷莉沉默了两秒,赫斯塔尔感觉到她仿佛在斟酌什么,但是无论是什么,她都没有说出来。她依然保持着那副完美无瑕的娇笑的假面,说:“好的,请稍等,我安排一下。”
赫斯塔尔不太想知道她要怎么安排,总之她从会客厅里走了出去,身影再次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后。室内连这点声音都消逝了,就显得静得可怕,连他鼓膜后面的耳鸣声都好像海啸般不息。
这有节奏的声音和心跳的节拍相合,声音从静脉中的血流里产生,由血管传导至鼓膜,在不影响生活质量的情况下可以不需要特殊治疗。赫斯塔尔往往在极静的情况下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因为不太影响睡眠,就从未放在心上。
但是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依然淹没在那条鲜血的河流中,他上次产生这样的感觉还是站在比利的尸体之前的时候,阿尔巴利诺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他说,钢琴师。
赫斯塔尔坐在原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面前的咖啡一点一点的凉下去,最后一丝蒸汽在空气中溢散。大约一刻钟之后,奥雷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程式化的笑意不曾退散,但是看上去却比她在晚宴上搭讪他的那天更冷漠了些。
她简单地说:“请跟我来。”
于是赫斯塔尔起身跟上她,就好像爱丽丝跟随着带着怀表的兔子穿越过弯弯绕绕的兔子洞——但是事情永远有微妙的不同,因为最后爱丽丝还是会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姐姐的膝上。而他所面对的并不是一场可以醒来的梦境,即便他对自己说“我相信一切都好”,也永远不可能从梦中醒来。在现实生活中,也不会有小蛋糕上标着“吃我”的甜蜜标识,他们吃下东西之前可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丧命。
他很可能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上,向来如此,他正身陷囹吾。
赫斯塔尔同奥雷莉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他意识到这栋建筑物的内部比从外面看上去更为庞大,墙壁和天花板每一寸能让设计师发挥的地方都绘满了花纹,彰显着房屋主人糟糕的品味和无处挥洒的金钱。
他们走到一条蓝色走廊上,走廊尽头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鹿头标本,玻璃假眼珠浑浊地直视着前方,走廊的顶灯在巨大的鹿角后面投下树枝一般的蓝灰色阴影。墙壁粉刷是色彩是很鲜艳,但是依然令人感觉到不愉快:有些心理学家坚持认为,长时间生活在蓝色的房间里会令人的心情变得忧郁,而赫斯塔尔只是从这条走廊上依稀看见了一丝《闪灵》片场的影子。
“就是那里,走廊尽头左侧那扇红色的门。”奥雷莉低而轻柔地说,递给赫斯塔尔一把造型古朴的钥匙,“这是房门的钥匙,罗文先生那里还有另外一把备份,但是依然不要弄丢了。等您想要离开的时候请把门锁好,然后把钥匙交还给罗文——他会在宅邸的前厅等候。”
然后她点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另有贵客预约。她转过一个弯,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赫斯塔尔捏着那枚钥匙站在原处。
那扇门离他不远,被粉刷成一种浓重的血红色,与蓝色的走廊墙壁搭配起来尤为难看,真不知道是哪个小天才想出的主意。虽然内心这样腹诽,但是赫斯塔尔心知,这八成还是那位已故的菲利普·汤普森的品味。
此时此刻赫斯塔尔别无选择,只能走到门前,把钥匙推进锁眼里,转动的时候发出低微的咔嚓一声,合页在转开的时候吱呀作响。他对自己会在里面看到什么做了些心理准备,而这种心理准备正如一块大石头一般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而他打开门的时候,只看见一个人影迅速地向他蹿来;他眼前有亮光一闪:那是金属物在灯光下的反光。
打开那把锁花了阿尔巴利诺挺长时间。
他自认为自己在溜门撬锁上颇有造诣了——那是他上完大学之后去欧洲旅行时,跟一个法国的小偷学的手艺;那个小偷想不开去摸他的包,最后只能用殷勤教学来保住自己的手指——但是眼前这把锁还真挺难开,况且时刻提防着走廊对面会不会拐出一个人来也很分散人的注意力。
他大概花了一刻钟时间才把门打开,然后沿着门缝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再从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原样把门锁好。外面的走廊里都铺着厚厚的地毯,如果有人来他丝毫听不见脚步声,只能指望着斯特莱德开锁时发出声音给他做一些提示。
当然,斯特莱德最好不要突发奇想回一趟办公室,阿尔巴利诺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花费多少时间呢。他确认门已经关好了,就直起身来,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他现在站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前是宽大得足以在上面做爱的办公室和符合人体工学的柔软办公椅,房间角落里还摆着布艺沙发,而书架上则摆着些从未翻开过一次的、用来充门面的书。
阿尔巴利诺先在室内巡视了一圈,他手上戴着乳胶手套,所以也就不担心把指纹留在什么东西上。因此,他干的第一件事是去打开了这个房间的窗户——这是栋老房子,窗户上的锁已经逐渐锈蚀,但是还是可以勉强推开。
这样如果真有人要从门进来,他还能有个从窗口逃生的机会:斯特莱德的办公室在三层,下方是柔软的草地,这种老宅的长窗带有凸起的雕花,沿着窗台和排水管下到下面的院子里并不困难。
阿尔巴利诺能看见外面被夜色笼罩的大地,黑暗中勉强能辨识出那些鸟儿形状的树篱的影子,树影之间隐隐约约传出犬吠,显然是狗已经被放出来了。等他逃跑的时候要怎么对付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现在不太愿意花时间想那个。
但是他却有时间分神想:如果他是这样的庄园的园丁,就绝对会在庄园里修建一个树篱迷宫,他对这种文艺复兴时期风行的园林样式非常感兴趣,但是却一直无法付诸行动。他位于郊区的房子倒是附带足够大的土地,但是他还是最好让巴克斯医生的爱好离园艺远一点比较好。
他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极有效率地搜寻过这间办公室里所有的抽屉,顺便着重检查了书架和办公桌里有没有暗格、地板和墙壁上有没有可疑的空洞,墙上那副难看的达达主义挂画后面有没有藏着保险箱。
但是事实证明,他好像高估了斯特莱德藏东西的能力——或者大大低估了对方藏东西的能力——总之这些地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除了他从书架最下面翻出了两本色情杂志、还在办公桌右边的抽屉里找到了一瓶可疑的水性润滑剂之外一无所获,显然对方甚至连“在挂画后面藏保险箱”这种经典电影老梗都没有玩。
因此事到如今就只能承认:要不就是斯特莱德高明到把东西藏在了一个连阿尔巴利诺都找不到的地方,要不然就是对方确实纯良到没给自己手里留红杉庄园的会员的一丁点把柄。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可能性:斯特莱德确实自信心爆棚,那家伙把资料都藏在电脑里了。
阿尔巴利诺把目光移向了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这台挺贵的、精密的玩意躺在办公桌上,看上去像躺在任何一个经理人的办公室里一样纯良无辜。斯特莱德不像是个电脑高手,他身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电脑技术的人,阿尔巴利诺认为对方不见得能把资料藏得多隐秘。
因此他从嘴唇之前吹出了一声轻蔑的口哨,走到笔记本电脑前面去,打开了电脑。这台电脑很对得起它的价钱,运行安静流畅,开机速度很快,屏幕上很快弹出了需要输入开机密码的页面。
这可能是斯特莱德浅薄的电脑技术让他做出的唯一一点防护措施,如果现在在场的是一位黑客,很可能已经笑出声了。但是阿尔巴利诺并不是,就算是法医或者变态杀人狂也不是全能的。
不过斯特莱德依然在开机密码下面设置了密码提示——密码提示告诉阿尔巴利诺,开机密码是一本书的名字,仅此而已了。
这是一个肯定不会出现在间谍大片里的搞笑场景,没有一个观众愿意看到特工冒着重重危险深入敌营,接触到了反派的电脑,然后发现反派在密码下面设置了密码提示。
这显然不够帅气,也没有戏剧性,就好像斯特莱德只坐在一间普通的办公室里,干着一份无聊的工作,比如说推销保险或二手汽车的生意。没人会知道开机画面是傻乎乎的驯鹿脑袋的电脑里藏着多少阴暗龌龊的秘密,世界上大部分人虽然缺乏创造性,但是邪恶的程度永远不会令人失望。
阿尔巴利诺叹了口气,重重地倒在那把办公椅上面,力度大到压得椅子吱嘎作想。他的手指凌乱而迅速地敲击着桌面,他需要那个密码。
而那是什么呢?
如果奥尔加在场的话,很可能可以在三分钟之内告诉阿尔巴利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现在想奥尔加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命运是如此无常,就算是对奥尔加·莫洛泽那样的人来说也是如此。
阿尔巴利诺只能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用的信息:斯特莱德给人一种不太常读书的感觉,当然并不否认他当神父的时候肯定把圣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是现在他那个落满灰尘的书架就能说明一切。
他显然抛弃文学上的嗜好很久了,但是依然把开机密码设置成了一本书的名字。他的办公桌正对着那个气派而毫无用处的书架,是那个书架上的某本书激发了他的灵感吗?
阿尔巴利诺又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向那个书架——大部分书籍上都落满了灰尘,少部分有些被手指划过的痕迹。斯特莱德肯定在这个办公室里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因此不愿意让别人进来,要不然他至少应该找人来清理一下架子上的灰尘。
那些灰尘就像是足迹或者年轮,灰尘的薄厚和形态标示出了这些书籍过往的经历。阿尔巴利诺很快排除了大部分书,它们上面的灰尘沉重,但是书籍本身看上去却很新,胶装的书脊看上去没怎么被人翻看过。阿尔巴利诺的目光掠过一本本书,哲学,心理学,一些文学领域饱受赞誉的名著……通俗倒好像被翻开过,阿尔巴利诺在几本书的侧面瞥见了几个指印。
斯特莱德这样的人会偏爱什么样的书呢?
赫斯塔尔几乎从未提及过当年在肯塔基的斯特莱德是什么样的,但是阿尔巴利诺在上次那个晚会上已经见过对方为自己并不尊重人的轻佻表现微笑的样子,显然性骚扰服务生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笑话,一种从侮辱别人的行为身上得到的低俗乐趣。
这样说来,阿尔巴利诺真心希望那台电脑的开机密码不是《花花公子》或者更过火的色情杂的标题,虽然仔细想一想,显然斯特莱德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来。
阿尔巴利诺仔细地打量过整个书架,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其中一本书上,那本书看上去更旧一些,看上去年头很多了,书脊上的灰尘较薄。
——《朱斯蒂娜》,萨德侯爵的作品,真是有趣。
“兴旺发达总是伴随着罪恶……”
阿尔巴利诺喃喃地说道,伸出手去扫过那本书的书脊,指尖触碰到了书脊上的那行字母,灰尘的触感在他手下粗粝而轻飘。
“越是腐化堕落,越能过世人所谓幸福的生活。”
他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来。
这倒像是斯特莱德会喜欢的那种故事,被他注入了一种实际上并不幽默的意象,而他自己内心深处会为了这个无趣的玩笑哈哈大笑。阿尔巴利诺撇了一下嘴,他自己确实是对萨德侯爵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依然感觉斯特莱德的出发点算不上高雅。
但是现在也确实不是不满于别人的品味的时候,阿尔巴利诺收回手,再一次绕回办公桌前去。这回,他把手指落在了键盘上,尝试着在电脑上输入那一串字母。
“J-U-S-T-I-N-E”。
平心而论,阿尔巴利诺也不敢确定自己的这个答案完全是正确的,他有很大的可能性猜错了,但是好在斯特莱德的电脑技术显然也没有高超到设置一个输错密码就格式化电脑的程序的地步,所以就算是他错了也有再次尝试的余地。
阿尔巴利诺停住手,注视着电脑屏幕上那串字母,然后他的嘴角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轻快地敲下回车键。
屏幕一闪。
幸运的是,下一秒电脑桌面就在他面前跳了出来。
阿尔巴利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不过现在他还没时间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他必须在这台电脑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赫斯塔尔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在对方跳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对方显然握着某种金属武器的手腕,重重地把他撞在墙上,然后才得以打量室内的一切——这是间贴着米色墙纸的房间,落地灯亮着,室内还有一张柔软的双人床。只要不想那张双人床上面都发生过些什么事情的话,这里的装潢看上去比外面蓝色的走廊令人舒服一些。
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些什么,赫斯塔尔的脊柱就蹿过一阵麻木的颤栗。
而现在他的手中正控制着试图跳起来捅他的少年,对方正对他怒目而视,威胁似的呲着牙,但是却并没能阻止手腕在赫斯塔尔的手掌之下紧张地颤栗。
显然,试图袭击他的就是那个叫做米达伦的少年,米达伦上身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衬衣,下面穿了一条简单的黑裤子,一条铁链的一端栓在他细瘦的脚踝上,另一端往床铺那边延伸,很可能是拴在床头柱上了。
这孩子看着比照片上更加高而瘦,近乎瘦得能看见衬衫之下分明的根根肋骨。他带着一脸凶巴巴的表情,浅棕色的眼睛睁大到像是剔透的玻璃珠子,金发倒是确实很卷翘。
一个男孩到了这个年龄,第二性征已经开始发育,就已经尴尬地踩在儿童和青年之间的那个槛上了。也就是在这一刻,赫斯塔尔忽然明白了这个孩子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被红杉庄园的贵宾们选中,按照那本花名册上的标注,他已经至少来这里三个月了。
因为他看上去已经不那么像是“小男孩”了,这样的顿悟让赫斯塔尔胸中涌起了一种熟悉的恶心感觉,他不得不深呼吸了一下,才把这种感觉咽下去。他面前的少年人则对他集中精力有弊无利,米达伦的手虽然被他牢牢地禁锢在墙上,但是还是在张牙舞爪地扭动,而且还试图抬起脚踹他。
这孩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歪歪扭扭的、脏兮兮的叉子,这就是他刚才试图用来捅赫斯塔尔的那个玩意。这把叉子的尊荣很让赫斯塔尔怀疑这孩子之前利用叉子进行了别的活动:比如说用它在床下面挖地道越狱之类的。
“变态!放开我!”这个男孩子用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尖声骂道,泥鳅一样在赫斯塔尔的掌控之下扭动,“死基佬!”
赫斯塔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向着对方皱起眉头来:“……你是从哪儿学来‘faggot’这种词的?”
“操,这重要吗?!”男孩继续尖叫道,刺得赫斯塔尔的耳膜生疼,现在他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是花名册上的那种小天使了,而像是一个因为调不准而一直发出吱吱声的话筒,“你他妈要强奸我啊!”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啊。
“听着,米达伦,”赫斯塔尔皱着眉头说道,他得像个办法让对方消停下来,不能再让他这样大喊大叫下去了,否则真的引来了庄园里的其他人就更麻烦了;但这并不容易做到,这个孩子简直跟阿尔巴利诺一样令人头疼,“我没打算强奸你。”
……赫斯塔尔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能跟一个满口脏话的十四岁小孩进行这种对话,因此不得不说命运确实非常叵测。
而米达伦跟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满脸都写着“别瞎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这个地方来是要干什么”。
不过赫斯塔尔早已想到了合适的说辞,他这两天早已考虑过这件事了——一个不算太大的谎言,有充分的理由让这个孩子相信他;而且,就算是对方打算向斯特莱德坦白赫斯塔尔在这个房间里说过的话,赫斯塔尔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给自己开脱。
“嗯……我是一个调查记者。”赫斯塔尔回答道,然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尽量把语气放得更真诚。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松开抓着米达伦手腕的那只手,以防对方忽然改变主意再冲上了捅他一叉子,米达伦张牙舞爪的姿态总让人感觉他很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来。
米达伦显然没想到他的这个答案,他愣了一下,狐疑地盯着赫斯塔尔。
“我之前就注意到这个庄园里有些古怪……所以就想要进来调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赫斯塔尔对米达伦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句话确实不算是一个谎言。但这场景荒谬得几乎令他想要发笑,他从来都对自己说谎,这个时候竟然还要想尽办法向对方袒露真诚。
米达伦小声说:“你想要把这种爆炸新闻报道出来,获得声誉——”
“不,这不仅仅关乎到声誉。”赫斯塔尔打断道,他盯着对方,努力让对方相信他本人确实深信自己说出口的话是真的。“这样的新闻被报到处去后肯定会引起当局的注意,那样整个庄园就玩完了,所有人都可以得救。”
他注视着米达伦那双大得荒谬的眼睛,重复道:“请相信我。”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