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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百度百科)

    [6]本文中提到的画作:

    提香的《达那厄》↓

    伦勃朗的《达那厄》↓

    克里姆特的《达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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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雨

    有些人难免会有这样的错觉:变态杀人狂们往往精力充沛,白天可以认真工作,夜晚还能抽时间狩猎受害者,除此之外还热衷于健身恋爱欣赏艺术,在床上跟情人大战八百回合,睡的可以比爱因斯坦更少。

    ——不管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变态杀人狂,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显然并不是这个类型。

    第二天早晨赫斯塔尔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这是颈椎病导致的,在睡姿不正确的夜晚过后和加班时间太长以后经常出现;在经历一晚上并不舒适的睡眠之后,赫斯塔尔的起床气往往会发展到一个峰值。

    而今天和任何一天都不一样的是:他的公寓里还有个大活人。

    赫斯塔尔对天发誓,他昨天晚上是真的、真的很想把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从他的屋子里赶出去,或者一刀捅死,后一个选择可能更对他的心意。

    但是他还能怎么样呢?他们没更进一步,阿尔巴利诺从头到尾湿淋淋且衣冠完整——而当你连人都杀过的时候,再纠结于“对方给我了个口活我是不是应该作为回报给他撸一管”这种问题就显得实在有些没必要了。

    另一方面,赫斯塔尔认为他们无论如何都还没到坦诚相见的地步,各种意义上都是。

    但无论如何,对方的嘴唇还显得红肿而湿润,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并且有理有据地表示当时已经是十一点多、外面还在下暴雨。而且据赫斯塔尔所知,阿尔巴利诺被捕那天是被警车从家里带走的,也就是说他连交通工具也没有。

    就这样,他选择了退让——以及把阿尔巴利诺赶去了他的客房,把匕首放在自己枕头边上睡了一晚上,以防阿尔巴利诺那个关于闯入领地的郊狼的比喻真的在他们身上成真。

    但是他当然不应该退让的,这位法医是个众所周知喜欢得寸进尺的混蛋,就好像之前吃午饭那档事一样,只要第一次不阻止他,从此以后阿尔巴利诺就会自来熟地频频出现在你的办公室里,还给你带午饭吃。

    所以当赫斯塔尔停下手机闹钟、在头疼和起床低血压的眩晕恶心之中走进起居室的时候,果然发现自己的厨房里有动静。

    他有着漂亮的岛式厨房和全套高端厨具,不过也全都没怎么用过。赫斯塔尔的早晨用在和起床低血压作斗争以及用咖啡把自己淹死中,中午饭在事务所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解决,晚餐往往因为疲惫而诉诸外卖中餐和容易处理的食物半成品,厨房里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厨具碰撞声听上去简直像是一场幻梦。

    整个厨房里他最常用的东西其实是个法式滤压壶,此时此刻,赫斯塔尔确实闻到了咖啡的香味,不过他在走进厨房看看阿尔巴利诺在搞什么鬼和不喝咖啡里斗争了几秒钟,还是觉得算了。

    他不得不在沙发上坐几秒钟,等眩晕感自己过去,同时考虑着要不要从早晨就开始吃阿司匹林,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响的是他的那个一次性电话,能打进这通电话来的只有一个人:那个叫做艾伦·托德的赏金猎人,考虑到昨天哈代警官他们赶到案发现场的时间和案件上本地新闻的时间,现在也应该是打来电话的时候了。

    他接通电话之下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眩晕恶心的感觉不是那么明显了,然后按下接通键。

    “喂?”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结结巴巴的,明显是紧张过头,蠢兮兮的发言冲口而出:“我……我没想到你会接。”

    “我料想到您会对我有一些疑问。”赫斯塔尔平静地回答,分神看向厨房的方向,法式滤压壶的声音好像停下了。

    “你没想到我有可能会报警吗?”托德忍不住问道。

    “您会吗?”赫斯塔尔反问,伸出手去慢慢地揉着眉心,“您是个猎人,您应该有那种本能,知道不应该自不量力地对抗未知之物。”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赫斯塔尔不是随随便便选择那个赏金猎人的。他选择了一个在业内以谨小慎微出名的家伙——这是个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是,他的有些同僚会评价他缺乏勇气,毕竟他作为赏金猎人的这些年中从来没有涉及过黑帮事务,尽管许多保释金高昂的弃保潜逃的嫌疑人都有黑帮背景。

    对于一个赏金猎人来说,这可是自愿放弃了一大笔收入。

    同理,托德也大概率不会贸然去挑战一个变态杀人狂,这简直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赫斯塔尔觉得,从对方打电话回来的语气里就可以断定这一点。

    “但是你最终还是会被抓到的。”对方低声说,声音轻飘得好像自己都不确定。

    而赫斯塔尔已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浪费时间了,他把嗤之以鼻压在心底,回答:“或许会吧。但是尽管如此,随着我付给您的酬金到账,我想自此之后至少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在以后需要面对的事情里,大概率再也用不到艾伦·托德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阿尔巴利诺从厨房里探出个头——他身上穿着昨天晚上那件衬衫,已经被洗干净且烘干了,显然他用赫斯塔尔的家电用得倒是很顺手。那件衬衫外面系着一条灰白条纹的围裙,赫斯塔尔自己都回忆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买过那玩意。

    而最惹人注目的是,阿尔巴利诺从不好好系扣子的衬衫领口之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刀刃留下的细长伤口已经红肿起来,周围吮吸留下的痕迹在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这些颜色令赫斯塔尔的血液躁动,指尖发痒,他确实向往真的把手掐在对方脖子上的那个瞬间。

    他知道自己早晚有那种机会的,或许再等等。

    “早上好啊,杀人凶手。”阿尔巴利诺向着他微笑,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他一个毫无幽默感的瞪视。“早饭和咖啡都好了,我给你倒一杯吧?”

    赫斯塔尔考虑了一下——主要是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自尊和自己的头疼程度——然后干巴巴地回答说好。

    阿尔巴利诺瞧上去毫不惊讶地缩头回厨房里。

    “再见了,托德先生。”他对电话里那位敷衍地说道,无视了对方紧张颤抖的呼吸,“看来是我的早餐时间到了。”

    ——然后他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开始拆开手机,掰断里面的电话卡。虽然他本人怀疑艾伦·托德的下一步举动很可能是摄入很多很多酒精,极力让自己忘记这个早晨发生的所有事情。

    无论阿尔巴利诺再次从厨房出来之后对桌面上那堆电话残骸作何感想,他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摆在赫斯塔尔面前:咖啡,在盘子里相当壮观地堆了一堆的煎蛋、培根和烤过的吐司。这些看上去都像是从赫斯塔尔的冰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不过那包培根赫斯塔尔记得压在冰箱的最下层,也不知道是怎么被翻出来的。

    “凑合吃吧,”阿尔巴利诺对着盘子指指点点,竟然有脸在语气中透出一丝明显的不满,“我本来想做炒蛋或者班尼迪克蛋,结果你的冰箱里竟然既找不到奶酪也找不到荷兰酱。”

    “我一般不在家里吃早饭。”赫斯塔尔干巴巴地指出。

    这其实是句假话,因为他在头晕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去的时候,甚至根本不吃早饭。

    “合计你的公寓离你办公室的距离、交通状况和你设定的闹钟时间,是出门去快餐店买早餐吃吗?”阿尔巴利诺哼笑了一声,“再看看你午饭吃的那些垃圾吧:你这样活不过五十五岁的。”

    “我猜全维斯特兰的警察都很乐见这一点。”赫斯塔尔尖刻地反驳道。

    阿尔巴利诺耸了耸肩,又绕回厨房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围裙已经不见了,手里拿着自己那份早餐。他在赫斯塔尔身边舒舒服服坐下了,他们两个笼罩在起居室窗户透入的一片暖洋洋的光辉里,天气终于再次放晴了,今天大概算是个爽朗的秋日。

    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有一种诡异的居家氛围,赫斯塔尔充满恶意地分神想了想,要是哈代知道现在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在同一张桌子前面吃早饭,这可怜的警探会不会晕倒在警局地板上。

    阿尔巴利诺用叉子戳着他盘子的那片煎蛋,然后忽然问:“介意我问问是谁的电话吗?”

    赫斯塔尔考虑了一下,语气平板地说:“赏金猎人。”

    “你是用赏金猎人去找的鲍勃·兰登?”阿尔巴利诺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笑声,“是啊,他还是个取保候审犯呢,对你来说伪造法庭的保证书应该也不是很难——真聪明,巴特不会想到的。”

    “你对这事似乎有点太乐见其成了。”赫斯塔尔指出,他用叉子把培根送进嘴里,这又一次证明了他的观点:阿尔巴利诺做饭确实还行。

    他就算不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也知道对方在打量他,也许略微惊讶于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对方提供的事物——但是何必呢,他知道礼拜日园丁不会用这种既没有品位也没有水平的方式致他于死地,对方可能会用刀子,可能会用双手,但是绝不可能是毒药。

    “为何不呢?我觉得很有趣啊。”他听见阿尔巴利诺愉快地说道,“另外,我以为你不会跟仇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食物。”

    “怎么?”赫斯塔尔冷笑了一声,“咱们已经戏剧化到基督山伯爵那个程度了吗?”

    “我以为戏剧化是钢琴师的本职,毕竟他喜欢在自己的案发现场注入一种那么微妙的……嘲讽。”阿尔巴利诺回答。

    “有人还会把穿着婚纱的白骨放在装饰满玫瑰花的船里顺水漂流呢,咱们现在真的要争论戏剧化程度的问题了?”赫斯塔尔反驳道。

    阿尔巴利诺没有应对他的嘲讽,而是继续打量着他——可以想象,那是一种艺术家打量尚未雕琢的白色大理石的神情,很容易让赫斯塔尔回忆起关于空荡荡的肋骨和飞燕草的那些对话。

    片刻之后,阿尔巴利诺又说:“我发现你早晨刚起床的时候说话有一点南方口音,你跟那个赏金猎人打电话的时候完全听不出来,但是现在……”

    他耸了耸肩膀,不曾掩盖声音里透出的那种戏谑:“说实话,挺可爱的。”

    ——赫斯塔尔又重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真的捅他一刀。

    “一般人不会那么认为的。”赫斯塔尔冷冰冰地说,他不太喜欢这个话题的走向。

    “弗吉尼亚?”阿尔巴利诺猜测。

    “肯塔基。”赫斯塔尔简单地回答,他目光锐利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指出:“这可不算礼尚往来,巴克斯医生。”

    “你想听什么?”阿尔巴利诺笑了起来,稍微坐直了一点身子,“我从小就在维斯特兰长大,小时候没有尿过床、没有纵过火也没有虐杀过动物,我爸妈没有在我小时候就离婚,我家里也没有人虐待儿童。”

    “这听上去真令人不安。”赫斯塔尔讥讽道,他听着可没有一点不安的意思。

    “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可能毫无征兆地成为大众眼中的恶魔吗?”阿尔巴利诺问,他慢慢地吃完最后一点鸡蛋,动作和说话的声音都很平和,“还是因为别的?我猜,因为你和我在这方面并不一样,对吗?”

    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问的问题,赫斯塔尔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手上的那些伤痕透露出太多对他童年有可能的猜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憎恨这个事实。

    而阿尔巴利诺则不同,他缺乏大部分连环杀手所经常拥有的那种悲惨早期经历,实际上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他的童年还真是正常得不得了——而这就是重点所在。奥尔加·莫洛泽认为严格来说礼拜日园丁是一个心理变态者而非反社会者,这个定论是有其原因的。反社会者的症状完全是由社会压力和早年经历造成的,而心理变态者的产生只能归因于心理、生物和遗传因素。

    用更简单的话来说:无论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他几乎必然成为一个变态杀人狂,而赫斯塔尔则未必。

    赫斯塔尔清楚,自己必须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怪物。

    “我认为咱们还没有深交到可以谈论这种话题的程度。”赫斯塔尔简单地说,带过了这个话题。

    “你是对的,”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阿尔巴利诺完全没有对他进行死缠烂打,“但是你也应该清楚,总有一天会的——如果最后咱们没有一个人成功杀死对方的话。”

    赫斯塔尔停下了手上叉子的动作,锐利地看向对方:“你真的把这一切都看作游戏了,对吗?”

    “那又如何呢?你一定从奥尔加那里听过不少犯罪心理学家的专业意见了。”阿尔巴利诺微笑着,而确实如此:奥尔加对游戏人生的礼拜日园丁兴趣极高,显然她很肯定,园丁随时有可能搞出什么超乎他们每一个人的预料的幺蛾子来。

    赫斯塔尔慢慢地把叉子放在盘子上,听着碰撞的轻声脆响。然后他低声说:“那我就只能认为,你确实会继续试图杀我了。”

    “我会的,”阿尔巴利诺甜蜜地微笑着回答,“我会想要谋杀你、肢解你、把你吞噬殆尽;同样,我也想要了解你,享用你的身体——”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睛看上去骇人的明亮。

    “如我所说,我正在探索你最适合的位置。”他总结道,“所以小心,阿玛莱特先生,别在我面前露出弱点。如你所知:爱比杀人罪更重,更难隐藏。”

    注:

    [1]《基督山伯爵》中,唐泰斯在弗尔南家的宴会上不吃任何食物,因为“根据东方人的习惯,人们是不与自己的仇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食物”,文中的“东方人”应该指阿拉伯人。

    [2]美国南方口音的特点基本上就是元音拖得长、而且词与词当中没有停顿、而且鼻音比较重。因为过去美国南方经济落后,民众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因此长期被美国其它地区的人看不起。刻板印象上,人们总是觉得南方口音很土,容易遭人嘲笑。

    []“尿床、纵火、虐杀动物”是所谓的“连环杀手三元素”。

    []“爱比杀人罪更重,更难隐藏。”

    ——莎士比亚《第十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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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末的维斯特兰依然常常缠绵于阴雨之中,雨下的并不大,但是连绵不绝没完没了引人厌烦,天气不佳给交通部门造成了很大压力,以及,把凶杀案的证据们破坏殆尽。

    巴特·哈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路肩,脚下的淤泥松软湿滑。警戒线拉在乡野间一条公路边,一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甚至连一栋房子都没有,真是个适合抛尸的好地方。

    一位路过的旅行者报警说在野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常见的死后抛尸案件,在维斯特兰大多最后会被证实属于黑帮间的冲突;这样简单的案件自然不需要侧写师,奥尔加大概正在大学里授课,今天到场的CSI里也没有贝特斯在。

    但是不知为何,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笑眯眯地站在封锁线外面。

    要是哈代没记错的话,法医局给阿尔巴利诺开的带薪休假应该到11月1日,就为了作为他无辜入狱的补偿之一,而还有赔偿款在协商。

    哈代看看百无聊赖地站着的阿尔巴利诺,又看看确实在犯罪现场里忙碌的法医现场勘察员,感觉到了一阵恍惚。

    “我太无聊啦。”阿尔巴利诺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告诉哈代,“问了一下局里你在出哪个现场,我就过来了。”

    “你的小女朋友们呢?”哈代无奈地扫了他一眼,别人在上班的时候有人在休带薪假,真是令人嫉妒。

    “你上回不是指责我私生活混乱还是什么的吗?我出狱以后就没再过过那种夜生活了。”阿尔巴利诺睁大眼睛,表情看上去见鬼的无辜,“我最近在家里看鲨鱼周纪录片回放。”

    ……那他的日子是过得挺无聊的。哈代一边默默腹诽着一边拉高警戒线示意阿尔巴利诺钻过去,顺便扔给他一双乳胶手套:“这也是个挺无聊的案子,有个人被抛尸在这种荒郊野外了——你知道,这种情况一般都是黑帮纠纷。”

    他没说出来的一句是:这种案子百分之五十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两个人走到尸体旁边,蹲在尸体边上的法医现场勘察员是个刚入行没多长时间的年轻人,还抬起头来有点紧张地向着阿尔巴利诺的方向叫了一声“巴克斯医生”。

    而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异常狰狞的尸体:那是一个金发的高大男人,喉咙被割开了,鲜血在男人的衣服前襟上糊得到处都是。凶手杀害死者的过程中一定割了很多刀,皮开肉绽的颈部甚至可以看见隐约露出来的白骨。

    阿尔巴利诺向对方报以不要钱一般的丰沛微笑,顺便问道:“有什么发现?”

    “死者已经死亡十二个小时以上了,大概是昨晚雨停之后才被杀害的,”法医现场勘察员说,他隔空点了点死者覆盖着尸斑的手指,“他被杀害之后可能被塞进了一个类似于汽车后备箱之类的狭小空间,然后才被抛尸到这里的。凶手一定在抛尸之前让他在那个狭小空间里待了很长时间,等他被抛尸的时候尸僵已经形成了:或许凶手试图破坏过尸僵,但是你看从他手臂的姿势还能看出尸僵被破坏之前的姿势。”

    的确,死者虽然面朝上仰躺在地上,但是双手却不是平贴于地面的,而是姿势奇怪地微微向上伸向天空,摆出类似于一个环抱的姿态。这很可能是因为凶手曾经把死者塞进一个小空间里的时候,不得不把他摆成了双手抱膝的姿势。

    “这就有点奇怪了。”阿尔巴利诺自言自语道。

    哈代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法医现场勘察员明显还是一头雾水,阿尔巴利诺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你看,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凶手杀害死者之后,把死者塞在了后备箱或箱子里面;他全身的尸僵应该是遭到一次破坏之后再次形成的,所以凶手可能是在他被装到狭小空间里去三四个小时之后才抛的尸——等他抛尸的时候,尸体的尸僵就算没有扩散到全身,也很可能扩散到了腰背;受害者保持双手抱臂的姿势蜷缩在狭小空间里,双臂、肩背都是僵硬的。然后,凶手做了什么?”

    现场勘察员眨了眨眼睛,用那种小学生回答问题的语气说:“呃,凶手破坏了绝大部分尸僵,为了把受害者平放在——”

    “对!”阿尔巴利诺打了个响指,语气非常开心,“他为什么要这样摆弄死者?如果像是巴特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黑帮抛尸,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破坏已经僵硬的关节,就为了能让尸体在地上躺平?”

    “你是说……”哈代思考了一下,对于警察来说,这种情景并非不常见,“这个凶手对死者有感情?”

    阿尔巴利诺点点头:“很有可能,虽然凶手把死者抛尸在了这样一个荒郊野外,但是他却大费周章地把尸体摆弄成了一个可以体体面面地躺着的姿势,更不用说……”

    他伸出手去,朝着死者惨白的面部比划了一下。

    “凶手割了死者的喉,你们也都知道动脉血这样喷出来之后死者的脸应该是个什么样子。”阿尔巴利诺说,“死者的面部非常干净,完全没有血迹,鉴于凶手应该是昨晚雨停了之后才抛尸的,我觉得可以怀疑凶手擦过死者脸上的血迹。”

    这样的结论无疑令人精神一振:如果能确定死者的身份,再有目的地排查跟他关系亲近但是也有矛盾的人,范围自然可以缩小很多。

    哈代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想,脑海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新的念头。

    他的眉头皱起来了:“……但是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

    阿尔巴利诺困惑地看向他。

    “阿尔,你听听这些要素是不是很耳熟?”哈代说,他紧盯着尸体的脸,越想越觉得不对,“英俊的金发男性,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死于割喉,尸体在一个雨后的夜晚被抛弃在荒郊野外——?”

    “啊。”阿尔巴利诺低低地发出一声气音。

    这个时候连那个年轻的法医现场勘察员都反应过来了,他低声叫道:“哈代警官,您怀疑这个是‘杀手强尼’的受害者?”

    “杀手强尼”,近几年在五大湖周边流窜作案的一个连环杀手,这个杀手的受害者都是英俊的金发中年男性;杀手强尼会把他的受害者绑架并囚禁一段时间,一些调查表明,在受害者被囚禁期间凶手会给受害者提供良好的照顾——但是同是也会侵犯他们——然后在若干天之后一个刚下过雨的早晨把受害者的尸体抛弃在偏僻的郊外。

    “杀手强尼”最开始是圣劳伦斯市的媒体们取的名字,显然因为那个“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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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y”的童谣,媒体们可能感觉把连环杀手和童谣联系在一起又风趣又夺人眼球,颇有些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风范。

    显然,如果哈代警官没推断错的话,小强尼是雨后跑到维斯特兰市来玩了。阿尔巴利诺同情地看着哈代,感觉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毕竟维斯特兰已经有了两个未归案的连环杀手,他们真的不需要再多的连环杀手了。

    “好的,”所以哈代干巴巴地对着法医现场勘察员点点头,“把这具尸体带回法医局吧,我希望现场勘查报告能尽快完成,尽量让法医快点解剖尸体:如果尸体上发现了监禁造成的约束伤和性侵痕迹……我们恐怕就得联系FBI了。”

    阿尔巴利诺从尸体边上站了起来,腿因为蹲下的时间过长而微微发麻,他忽然有些想要微笑。

    天空是种一碧如洗的蓝色,但是显然下一场秋雨不日就将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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