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身边举目无亲,便是连身侧婢女内宦都是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甚至连一日三餐糕点茶水都不安全。彼时,八岁的郗珣已经气质矜贵,容貌出众。他眉眼温煦,仁慈手下,总将许多好东西赐给左右侍人。
那日,长汲亲眼所见,世子赐下诸多未曾用过的糕点,却独独轮到他时糕点没了。
少年唇角含笑,命人重新拿了一盒糕点给他。
当夜吃过糕点的人皆是落得一个穿肠烂肚,七窍流血而死的下场。
居住在内宫的燕王世子遭投毒一事,叫先皇勃然大怒,命人彻查下去,一路查到了自己的那几个不安分想借燕王世子薨逝大做文章的儿子身上。
而如今的长汲回想起来,自己能从一众侍人中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许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为唯有他一人,从侍奉主子爷那日起,便忠心无二。
想来便是自己的这份忠心救了自己。
——
翠微院中。
郗珣入内时,尚且保持着兄妹间该有的距离。
郗珣只隔着珠帘屏风,远远看着她。
那身霞影织锦缎花裙紧紧包裹着她,珑月正崴着身在榻间坐着。
灯火葳蕤,照去那小姑娘皙白的面庞。
这日她见到他来,没了以往乳燕投怀的架势,只轻飘飘扫过去,便将头扭去一边。
郗珣眼眸乌沉,皂靴踩着地毯,一步步走进去。
越过紫檀白玉雕花十二扇立式屏风,掀起珠帘,他瞧清了她面前小几上的瓶瓶罐罐。
郗珣面容登时冷了许多,问她:“伤了?”
珑月没有做声,她倔强的往后靠了靠,直起身子便绕开郗珣,想要离开内室。
她边往外走边冷冷对他说:“阿兄为何来我房里?”
裙摆掀动间,郗珣闻到她身上有药膏的浅浅气息,伸手牵扯住小姑娘的腕。
“伤了何处?”
珑月不答他的话,只使劲将手腕从他掌心下扯回来。
那是小孩儿第一次说拒绝的话。
“你别碰我!”
郗珣眉睫轻颤,终是察觉到她今日前所未有的反抗情绪。
皂靴踏上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刹那间,那高大身躯将内室烛光都遮掩去了。
珑月一瞬间只以为烛光灭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这还是珑月头一次受到如此强劲的压迫感,她只觉得心口都一阵阵发紧。
兄长挺拔坚硬似一堵高墙的身躯,将她抵去了屏风边,将她抵去了一方紧密狭小叫人透不过气的空间。
郗珣没有清冷又迷茫,“是谁伤了你?”
珑月还是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可身后紧贴着的便是冷硬的屏风,她早已是无处可退。
她今日不知如何,如何也不肯说话。
郗珣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冷静魄力也不知去了何处,只觉得心慌意乱起来。
他锢着她细白的腕,便去检查起她柔软粉红的手心,莫不是被藤条给抽了。
珑月仍是执拗的紧,摆脱他的触碰,甩开他的大掌,“你别碰我!到时候她们又说我不知规矩!说我败坏门庭!”
郗珣忽的沉默下来,他垂眼落在她已经沾了泪的睫羽上。
伸出苍冷的指腹将它拭去。
当她眼皮被冰凉触碰上的那一刻,珑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无声息的流泪,猫儿似的颤栗着身体。
“呜呜呜呜......她们还会罚我跪......”
泪水比那雨水都要下的快,一滴一滴,灼热的泪水滴到郗珣手背,悲戚随着灼热涌上胸口。
郗珣只觉唇齿间生出了血腥。
他蹲下身,一点点卷起她的裙,意料之中,裙下双腿莹白的刺眼,双膝却是青紫一片。
瞬间,郗珣便起了杀意。
想起长汲的欲言又止,他如今哪里还有何不明白?
晋陵长公主只怕是窥破了自己的心思......
所以。
不冲着他来,来折磨他的小孩儿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忍术在身的阿兄还能忍耐一段时间,长公主这催化剂一出,阿兄直接是一日都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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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爱怜
翌日清早。
雨水落了几日,
叫这股闷热总算去了几分,生出些茫茫凉意。
燕王府的亭榭楼阁规制高,大多翼楼神殿台基都足足有两丈高,
殿前殿后有玉石台阶相连,寝宫往外,
回廊绵延。
翠微院较之其他屋舍的恢弘威严,
倒是别具一格的精妙灵巧,融合了南地建筑的寝舍暖阁,
雕梁画栋,修缮时便耗费了许多心思。
内中便是一片花园,
四下栽着枫树,
如今还不是时候,想必等秋日里,
便是满地黄叶,
风景秀丽的时候。
沿暖阁阑窗边上,
是一丛被细雨冲刷的翠绿的芭蕉。
崔嬷嬷几人沿着廊下走,远远便见到,阑窗后而立的少女朦胧的身姿轮廓。
三位嬷嬷比昨为虎作伥的东西罢了。
珑月上回听到兄长的这句话,好像还是被昌宁县主欺负的时候。
后来她也再没见过昌宁县主,昌宁县主禁足日期到了后,也极少在京中走动。
是以珑月早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如今她还记得那三个叫她恨得牙痒痒晚上都做噩梦的嬷嬷,她担忧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勺杏仁羹,来不及吞咽干净就着急扭头去看窗外的雨水。
“这雨真是讨厌,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停?”
郗珣拿去小姑娘手里的碗,不叫她再吃下去。
面对小姑娘懵懂的眸子,他道:“珑月吃的够多了,小心积食。”
珑月摸了摸确实吃的有几分圆滚滚的肚子,“哦”了声。
兄长怜爱地轻抚着妹妹的后颈,给她擦拭着唇,像是顺猫儿一般将小姑娘抚摸的舒舒服服,简直下一刻就要在这饭桌旁睡着了去。
她长而卷密的睫毛覆盖下来,盖在眼窝上。
郗珣有几分失神。
他喜极了这场雨。
屋檐外雨声窸窸窣窣,屋内只他二人。
下雨天小孩儿哪儿也去不了玩不了,便只能这般留在自己身边。
他哄着这只喜欢睡懒觉的小孩儿。等过去十年二十年......
郗珣思绪深了,忽然珑月一下子直起了身子,“阿兄,雨停了!”
珑月恍惚间瞥见兄长失落的眸光,只以为他是不想带自己出门。
当即着急嚷嚷,“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带我出府买鸟儿去的!”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为兄何时说话不算话?”郗珣反驳。
“许多次!”小孩儿掰着手指开始一副算账架势。
“上上回答应给我梳头陪我到我睡醒,结果把我哄睡着了你就跑了!”
“还有上回,你明明说给我擦腿结果故意把我腿给捏疼了......”
“珑月,别说了!”
“你又骂我!阿兄你太坏了,你干的坏事还不准我说!”
长汲这两日为了这兄妹二人间的事心忧不已,眼下都愁出了一片青黑。
起初主子当着他的面还忌讳的深,一副光风霁月的好兄长模样。
他半分不知主子是从何时起对着姑娘生出的那份心思。
后来,后面主子许是知晓自己看出来了,便没避讳着自己。
长汲听着屋内兄妹二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主子偶尔传来呵斥、气急败坏的声音,偶尔也传来低笑。
他忽的想开了些。
姑娘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说句以下犯上的话,自己早心底将她当亲闺女。
那般单纯的性子,嫁谁他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长汲:我一个太监,想不开又能怎么办?
晋陵:别说你,我想不开又能怎么办?
郗珣:本王其实没什么欲望,只想着天天抱着小姑娘,不要有人打扰就好。
作者我不信,看看标题:前期禁欲,后期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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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宠物
京城坊间突兀横出的飞檐屋脊,
两旁商肆林立,有茶楼、酒坊。
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繁华喧嚣。
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先是停落在食肆前买了糖糕,
而后又辗转往京城最大的羽肆门前停下。
羽肆间还没踏入,珑月便听到各种鸟儿的叽叽喳喳。
甚至有十分能说会道的鹦哥儿在挥舞着翅膀叫嚣着。
“呦~贵客您来了——”
“贵客来了!贵客来了!”
“小二快上茶,
咕力咕力。客人里边儿请——”
“啾啾啾!”
以至于当小二过来招待她时,
珑月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那些稀奇古怪的鸟儿在同跟她说话。
上京的店肆,小二们的工作态度都格外好,
毕竟这片地儿随便丢出一块砖头,说不准就砸中了一个大官儿。
更何况眼前这一对男女姿容出众,
男子发束玉冠,
通身气质遮掩也遮掩不住,姑娘又是极难得一见的明丽面容,
一看二人穿着打扮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珑月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糖糕,
糖糕外头用米粉裹着炸的,
里头是热腾腾的糖酥,糖酥不知是用什么秘方制成,香糯流心,甜而不腻。
她沿着店内边走边看。
宽广的店内四处皆是鸟架子,连房梁上都挂满了笼子。
有些乖顺的鸟儿没用笼子关,
直接就自己一排排乖乖站在店肆门前的鸟架子上,
任人来回打量。
有的还会替店家说着迎客的话。
小姑娘一入内,便眼睛闪闪发光,
仰头兴奋的瞧着各种鸟儿,
也不嫌脖子累。
店中小二当即便迎上前问道:“您二人想要什么样的鸟儿?”
他见珑月看着猎隼方向,
当即笑道:“我们店有新到一批猎隼,
什么玉爪波黄三年龙都有!”
他是个人精,
自然知晓这一男一女二人中,那姑娘身后跟着的沉默寡言的男子,只怕对这群叽叽喳喳的鸟儿不感兴趣。
这姑娘才是今日来买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