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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周朗夜说完以后,视线仍然落在窗外,一张斯文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邵承昀却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能做十年的朋友是有原因的。很清楚对方是自己的同类。

    周朗夜这么精明的人,本来不至于让辛榕在豪丽累得身心俱疲的。但他明白邵承昀的意思,那里面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邵承昀一贯是感情里的掌握者,他要首先确认辛榕完全臣服了,自己爱不爱的另说。所以他更倾向于让辛榕去上学,因为学校环境单纯也易于掌控;但是辛榕要去工作或实习,他就没那么容易点头,职场环境复杂,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控制,何况对于感情这方面他也不愿投入时间和精力。

    如果一定去了,那邵承昀就得确保辛榕没那么如鱼得水。

    周朗夜了解他,所以听他说过不搞特殊,就给辛榕安排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助理职位。

    辛榕处在这种环境里,心理上难免会更信赖邵承昀。一个20出头的男孩,要什么都没有,邵承昀当初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拿下他的:把他带到游轮的高级会员包厢里,让他面对全然陌生的一群人,玩牌下注是他此前从没经历过,更别说一个晚上豪赌输了十几万。

    那种处境无疑会刺激到一个年轻人,令他不由自主地寻求庇护。邵承昀就是在那天晚上和辛榕有了实质进展。

    要不在游轮那样一种对辛榕而言太过熟悉的环境里,邵承昀很难做到五天时间就把他搞定。

    周朗夜虽然不知道游轮上发生的前因,但他很了解邵承昀。事实上辛榕也的确在工作中不断遭遇了自信心受创的过程,而邵承昀也已经因此得到了他的信任。

    周朗夜不会再往下点破了,邵承昀也不必多说什么。

    就在他们闲聊时,很凑巧的看到辛榕从总经办里走出来。

    男孩仍然穿着妥帖的衬衣和西裤,在十二月深冬的季节里,就算大楼里开着暖气,这样的衣着还是略显单薄了。

    邵承昀仍然没说话,在有关辛榕的事情上,他的沉默有点不同寻常。

    就连周朗夜也察觉到了。

    最后周朗夜问了一句,“协议到期以后你什么打算?”

    邵承昀一直注视着辛榕,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以后,他才有所保留地说,“再说吧,也没想亏待他。”

    ——大概意思是,财物补偿不会缺。但别的不能承诺。

    周朗夜听后,挑眉笑了下,淡淡说了句,“昀哥,我很少见你这么不坦率。”

    第35章

    她一定会对辛榕有所行动的

    在辛榕的时间概念里,一年太短,怎么也不够用,日历每翻过一页,都意味着他在邵承昀身边的时间少了一天。他是一个正在慢慢走向分手的人,就连他的努力都带着一种负隅顽抗的意味。

    而在邵承昀的时间概念里,一年还长,可以从容应对。反正辛榕是喜欢他的,或许比喜欢还多,邵承昀是这场感情的主导者。他可以在工作的间隙、健身的同时,或者搂着辛榕入睡前的十几分钟,余出些精力思考这件事。他的思考也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辛榕即将开始函授课程之前,邵承昀带他回了一趟邵家大宅。

    那天是平安夜,邵家来了不少亲友,很热闹。当家太太林莺又是个新派的人,这种西洋的节日她都是要过的,会搞得很隆重。一楼客厅里还装点了一棵三米多高的圣诞树,树下堆着各式礼物,看起来就很有圣诞气氛。

    辛榕不知道是不是协议婚约这件事在邵家的那些亲友间都不是秘密了,总之他是以较为忐忑的心情跟着邵承昀去的,可是众人看他的眼光还算平常。

    好奇和探究固然有一点,但没到冒犯的程度。主动与辛榕打招呼的人不多,但只要有人迎上来与邵承昀寒暄,总会客气地带到辛榕。

    相比较而言,林莺对待辛榕要热情许多,也许是因为辛榕肩负着要替邵承昀度过一劫的使命。在身为母亲的林莺那里,意义自然不一样。

    林莺此前与慧姨通过好多次电话,慧姨甚至偷偷拍过辛榕的小视频发给她。

    只是慧姨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拍摄视频不讲求角度或构图,镜头也晃动,所以林莺见到辛榕本人的第一眼,感觉是很惊艳的。

    她以为辛榕应该是个模样偏清秀、气质比较谨小慎微的男孩,然而并不是。

    辛榕与邵承昀一同进入邵家,进门时邵承昀还是很冷峻的一张脸,这是他一贯的表情。比起兄长邵仲麟,他是更不易亲近的那一个。而辛榕虽然神情略显紧张,但脸上淡淡的笑容让人对他心生好感,似乎他的存在还缓冲了一些邵承昀周身的冷漠感。

    辛榕相貌出众,身上有种青春洋溢却并不轻浮的气质。林莺识人无数,见到他的那个瞬间心里有些震动,想起一个词,“命中注定”。

    说不上来为什么吧,可能就是作为母亲的直觉。

    这些年邵承昀在海外分公司的时间很长,林莺把他叫不回来,也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很多事。所以每当逢年过节邵承昀回来看望父母,林莺心里都有些无奈,不知道当年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儿子哪里去了,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跟自己不再亲近的大人。

    然而当邵承昀与辛榕一同现身时,林莺觉得邵承昀跟以往不太一样,特别是他偏过头听辛榕说话时,林莺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种温馨的气息。她忽然想起慧姨在电话说过的一句话:“少爷大部分时候说了算,管着辛榕,辛榕也听他的。但是偶尔辛榕也能管住少爷,我觉得少爷好像也有点在意辛榕开不开心。”

    慧姨读书不多,形容一件事的方式很简单,用的诸如“管住”、“开心”这样的词都显得太片面。但是林莺还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就在她见过邵承昀和辛榕的相处以后。

    这场家宴上来的都是相互熟知的人,而且大都有血缘关系。其实邵承昀的父亲邵瑞那一辈是三兄弟,当年争夺邵承昀爷爷攒下的家族产业也争夺得很厉害,三兄弟一度断了往来。

    然而时过境迁了,当年踌躇满志的邵家兄弟如今都是临近退休的年纪,各自的那份家业也做大做强了,关系在慢慢修复中,几家的走动又多了起来。

    邵承昀在席间还是挺照顾辛榕的,给他挡酒,问他吃什么菜,还替他回答了一些涉及隐私的比如父母家庭这样的提问,全程没让辛榕感到难堪。

    同时的辛榕也展现出良好的适应能力,他就把自己当成邵承昀带回家的一个朋友,与周围人自然地交谈,听不懂的话题他不插嘴,如果有人跟他搭话,他就好好回应。

    除了林莺比较关照他,此外邵仲麟的太太赵令颜对他也还不错,向他推荐当晚什么菜比较好吃,让他去尝尝,还让自己的一双儿女管叫他哥哥,一度搞得邵承昀很无语,和嫂子赵令颜说,“这俩小的叫我叔叔,却叫辛榕哥哥?辈分全乱了。”

    说得辛榕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后来周围没什么人了,辛榕凑近了些和邵承昀开玩笑,问他,“你是不是有年龄焦虑了?觉得比我老太多?”

    结果被邵承昀摁着头一顿揉,出门前做的发型全给揉乱了。

    在这晚的聚会上,发生了几件让辛榕记忆深刻的事。

    一是宴会过半时,一个似乎是邵承昀表哥身份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给邵承昀散烟,而邵承昀没有接。当时辛榕就站在他身旁,以为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让他们谈正事。就在辛榕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邵承昀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虽然没说话,但辛榕知道邵承昀是让自己留在这儿。

    由于这位表哥没能如愿当着辛榕这个外人的面说出请邵承昀帮忙融资的事,继而变得有些愤愤,说了另外一句话,“林姨总算给你找个护身符了,天天这么带着你也该高枕无忧了吧。”

    就算辛榕不知道邵承昀这么些年因为受累于生辰八字而积下的心结,也能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友善。

    但是邵承昀面色一点没变,看着他那个不成气候的表哥,说,“那是,所以不用积德了,想收购谁就收购谁。”

    辛榕保证自己当时绝没有想笑的,但是邵承昀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嚣张的话,还是一下就让他破防了。

    他呛了口果汁,别过头掩着嘴咳嗽,邵承昀帮他拍背。等到辛榕不咳了,抬起头来,那个表哥已经走远了。

    辛榕跟邵承昀竖了个大指,用周围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对他说,“怼得好。”然后很开朗地笑了一下。

    其实邵承昀当时的眼神有些复杂,后来辛榕再回想时,才意识到那里面包含了很多东西,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怎么察觉。

    正因为这种后知后觉,在回程的车里他问了邵承昀一个很不应该的问题,“为什么你大哥叫“仲麟”,仲不应该是家中老二的名字吗?”

    邵承昀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这时靠坐在皮椅里,挺平静地看着辛榕,和他说,“我大哥死了,在25年前,邵仲麟原本是我二哥。”

    其实邵承昀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容易地就对辛榕提起这件往事,虽然只是寥寥数语。

    这些年没人再问过邵承昀这个问题了,就连父母也很少提及过世的长子邵奕辰。

    邵承昀觉得自己已经逐步地在与这件事情和解。然而辛榕好像有种能力,总能踩在邵承昀藏得最深的那个点上。

    让他痛一下,也让他清醒。

    辛榕立即知道问错话了,说“对不起”的样子很歉疚。

    邵承昀略一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说,“过去很多年的事了,你只要问邵家的人,他们都知道。”

    邵奕辰死的那年刚满十八岁,开着新跑车,带着当时仅八岁的弟弟邵承昀出门兜风。邵奕辰死于高速驾驶的车祸意外,却让邵承昀从此陷入了“命硬、克家人”的诅咒中。因为当时坐在后排的邵承昀活了下来,且只受了轻伤。

    这后面还牵扯着更多的事,尤其影响着当时已趋于白热化的邵氏家业争夺。邵承昀不会对辛榕提及那些,以辛榕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再问了。

    那天的家庭聚会虽然只持续短短几小时,却好像为后面发生的一些事埋下了伏笔。但在辛榕的直观感受里,当晚他对那个名叫楚喻的女生印象最为深刻。

    因此时隔半个月后,他由于一次客房纠纷而再次在豪丽见到楚喻时,竟然一点不觉得奇怪。

    他想这个女孩子必然是会找自己的麻烦的。因为那天晚上她看向邵承昀的眼神那么炙热,一定已经喜欢邵承昀很久了。

    辛榕是她求爱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她一定会对辛榕有所行动的。

    第36章

    你永远防不胜防

    辛榕不知道邵承昀是不是在背后帮过自己。因为自从那次报表事件过后,他在总经办的日子突然好过了许多。而且汤经理还给他建议,让他去更有实践价值的客房部工作一段时间,这不是把他往外推,而是比较实际地替他考虑。

    辛榕的确是欠缺客房部的经验,这本身也是酒店最直接面对客人的一个部门。此前有些工作在辛榕那里就近似于空想,必须要在客房部实习过,才算接了地气,也更能全面理解酒店的定位与发展。

    汤璐是个权限比较大的经理,她安排辛榕去客房部的事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当客房部的胡经理来领人时,还笑嘻嘻地和汤璐说,“长这么好看就该早点来客房部,是吧汤经理?客人不管投诉什么,一见着个大帅哥出面,气全消了嘛。”

    胡经理并非说笑,这份直面客人的工作少不了要考虑各种因素,尤其给客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长得好看是加分项。

    辛榕刚去客房部实习还不满一周,就从投诉单上看到了楚喻的名字。

    他先愣了愣,继而很快冷静下来。

    他想楚小姐应该是有备而来的。之前辛榕一直在总经办,应对的都是些琐碎繁杂的事务性工作,楚喻想必打听过他,当时还没办法对辛榕下手。现在辛榕刚转到客房部,楚喻就上门来投诉了。

    没这么凑巧的事。她就是冲着辛榕来的。

    楚喻于前晚入住,订的是豪丽最贵的套房之一。一般只有结婚蜜月、或者参加某些高规格会议的商务人士才会订下这种房间。

    楚喻在名义上也算是邵承昀的表妹,但其实是邵承昀伯母那边的晚辈,故而和邵承昀没有血缘。她喜欢邵承昀这件事在邵家不是秘密,知道的人挺多的。

    楚喻样貌明艳,家底也不错,并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反之性格比较泼辣。她喜欢邵承昀是从初中就开始了,总认为自己在未来可以帮到对方,助其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

    所以邵承昀通过协议结婚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她甚至想过给自己改生辰八字,就像灰姑娘的两个姐姐要把脚削小了去挤水晶鞋一样,楚喻不能接受站在邵承昀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后来她又听说那个结婚对象是个男生,而且家世极其普通,忽然松了口气,感觉这种人不会对自己形成威胁。没想到几周前的一场家宴让楚喻迅速警惕起来。

    就如同林莺发现了那种只在邵承昀和辛榕之间才有的氛围感,楚喻当然也发现了。

    她觉得邵承昀对那个名叫辛榕的男孩有种不寻常的偏爱,眼神总在他身上打转,这是楚喻此前从未见过的邵承昀的一面。这让楚喻慌了神。

    辛榕进入套房时显得很稳重,他先敲门,里面有女声响起,“进来。”于是辛榕把因为反扣着安全锁而支出一条缝的房门推开,走了进去。

    大套房布置得一贯奢华贵气,楚喻和她的闺蜜坐在沙发里。

    辛榕走过去,客气地说,“楚小姐,您好,我是经理助理,姓辛。”

    他没讲自己名字,这个本来不重要,可是楚喻立即刁难地问了一句,“全名呢?”

    辛榕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家宴那天他们面对面见过无数次。楚喻理应知道他的名字。

    “辛榕。”但他还是说了,又问,“请问楚小姐您对我们的客房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辛榕此番前来,做的就是挨骂的准备。

    能够进入这间套房的客人都是不能得罪的。现实如此,花钱的就是老大,不管有什么不满,辛榕都没资格辩解,只能老老实实赔礼道歉。

    楚喻花掉几万住上一晚,为了就是给辛榕难堪。

    她提出了一堆问题,从床铺到饮食,包括楼下花园在白天轻微的施工噪音以及夜间的灯照,辛榕一一和她说抱歉,也在自身权限内承诺会给她打折作为弥补。可是楚喻不要打折,她就是来羞辱辛榕的,打折削弱了侮辱人的快感,她在乎才不是那几个钱。

    有些话说得极其难听,辛榕脸色渐渐变得有些白,没有刚进房间时的那么淡然了。

    可是辛榕不能发火,他的这个实习来得特殊。正因为背后有着邵承昀,甚至动用了周朗夜这种大佬的关系,反而一点不能落他人口实。否则传出去就会变成高层的人公私不分。

    辛榕知道楚喻来找自己纯属私仇,他更不想让邵承昀知道这件事。没必要,辛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受这一点刁难可以自己消化。

    楚喻训人训得很是得意,最后说,“你的道歉太没诚意,连鞠躬都没有吗?”

    辛榕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他骨头很硬,心气不曾低微过,口头道歉尚且可以忍受,毕竟职责所在。可是楚喻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挑衅,他也不能一退再退。

    他什么话都没说,眼神很冷地看着楚喻。

    其实就连陪同楚喻前来的闺蜜都觉得这个过程有点过分了,因而在暗中扯了扯楚喻的一只手,想让她适可而止。

    “鞠躬?听见了吗?”可是楚喻不依不饶。

    辛榕仍然没有说话,看着楚喻。之后有长达十余秒的沉默,楚喻甚至被辛榕的视线看得有点不自在了,猛然地站起来,说,“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敢这么跟客人挂脸的?”

    辛榕脸色有些白,声音还算冷静的,说,“楚小姐,如果你跟我有什么私人恩怨,大可不必花几万元一晚就为了来见我这一面。”

    楚喻顿时哑了哑,辛榕又说,“我个人的言行也代表着豪丽。向您道歉是出于对客人的尊重,如果没有原则地跟您鞠躬弯腰,也意味着豪丽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企业。我想这不合适。”

    如果邵承昀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叹于辛榕如此迅速的成长。

    他正在学会与人对峙的技巧、解决问题的方式,以及有理有据的回击但不使自己显得咄咄逼人。

    邵承昀把他带下游轮不过数月,他已经逐渐独当一面起来。

    如果邵承昀真能看到这一幕,那他应该及早警惕,好好留住这个男孩,不要让他再继续于重压之下蜕变。因为真到那时,邵承昀恐怕就会失去他了。

    可惜邵承昀不在场,对于发生在豪华套房里的这次危机公关也无从得知。

    辛榕并没有因为自己占据上风而在言语上继续刺激楚喻,他的本意是来解决问题的。不管楚喻出于什么原因订下豪丽的套房,他都要尽可能让她满意的从这里离开。

    但是楚喻不喜欢他的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

    楚喻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辛榕远比她所想象的情绪稳定且抗压力强,所以到最后楚喻变得有点口不择言,对辛榕说,“你现在还能站这儿跟我说话,是因为一年的合约还没到期,你对邵承昀也还有利用价值。”

    大约是因为提到邵承昀的缘故,楚喻终于从辛榕脸上看到了一点反应,继而更为尖锐地说,“我知道你对他心存幻想,以为你们可以日久生情。你敢问他一句吗?问他一年后你们还有没有可能?你去听听他怎么说?”

    “你要是不敢问?就说明你心里也没底,你知道答案是什么。再过几个月你打包走人的样子一定比现在难看!”

    楚喻也是个狠人,知道怎么一针见血的刺伤对手,也知道专挑辛榕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由于他们的对话已经从表面上的客房投诉转向了毫不相干的方向,楚喻自知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说完这些话,她抬颌示意闺蜜可以走了,从辛榕跟前经过时,她的视线在辛榕脸上一扫,带着嘲讽说了句,“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人追求邵承昀,你永远防不胜防。”

    -

    辛榕这天余下的工作时间是强打精神完成的。在表面看来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楚喻的几句话而受到影响,内在却发生了动摇。

    邵承昀当晚有一场应酬,辛榕在结束网课以后和慧姨说自己不在家里吃饭,而是让司机送他去老宋夫妻家,他要如约去看糖糖。

    辛榕仍然保持着每周至少与糖糖见面两次的频率,偶尔会更多些。他已经为糖糖联系好了本地的一间幼儿园,春节后就要送小丫头去日托班。

    辛榕特意绕开了饭点,去的时候老宋夫妻已经在刷碗了,而糖糖独自在客厅里玩耍。

    小孩子身上总有一种很治愈的奶乎乎的气息。辛榕在宋家陪糖糖玩了一小时,其间很多次地主动去抱她,听她用小奶音叫自己“哥哥”,可是实际上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少抚慰,反而觉得更加愧疚。

    这种寄养在外的生活是会让小孩子感到缺乏安全感的,无论辛榕怎么弥补,始终是能力有限。

    糖糖生父的案子审判在即,辛榕也找律师打听过,糖父没有二十年估计放不出来,而糖糖的生母至今没有消息。

    辛榕不知道糖糖会被如何安置,这些时日他在别墅里和糖糖打视频电话时,邵承昀偶尔也会通过手机镜头看看小姑娘,过新年时邵承昀还主动陪辛榕和糖糖去了一次游乐场,但是绝口不提收养的事。

    辛榕离开宋家时,糖糖牵着他的手一直送到门口也没有松开。当她仰着头充满期待地问辛榕,“哥哥下次什么时候来?”

    那个瞬间辛榕有了想哭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从宋家出来以后辛榕没有联系司机,独自步行到附近的一家小面店,点了一碗馄饨。因为没有食欲,只吃了半碗就把筷子放下了。

    后来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其间手机响过一次,是邵承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但他没有接。

    这么久以来,这是辛榕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邵承昀的差距。过去他有种一头热的冲动,不管不顾,也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敢去问他吗?一年后还有没有可能?

    楚喻把这个最尖锐的问题逼到了辛榕跟前,辛榕不由得反反复复地想。

    最后他走到一处街心花园边停住,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

    冬天的街道行人已渐少,手机在裤袋里又响了一次,辛榕没有掏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邵承昀打来的。

    他坐着没动,等待提示的震动最终归于平静。

    那个问题又一次冒出来,辛榕认真想了一遍,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最后他搓了把脸,无奈而自嘲地笑了一声。操,他不敢问啊,他真的很怂。

    第37章

    自己出来,别等我进去拎你

    那种球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是在一辆大货车驶过以后,从阵阵寒风中传来的。

    很熟悉。熟悉得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辛榕有点恍惚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风吹傻了,为什么会想起铁路局子弟校的那处球场。

    手机又开始震动,辛榕有点烦乱地抓了把头发,另只手从裤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这次打电话的是司机陈哥,辛榕犹豫了下,还是没接。

    他暂时不想回去面对邵承昀。这不是迁怒。

    楚喻是楚喻,邵承昀是邵承昀,这一点辛榕明白。但在他们之间,似乎又隐隐约约有一丝联系。

    辛榕刚才暴走了几条街,走得整个人清醒些了,可以比较平静的回忆上午在豪丽发生的事。他想那一丝联系,大概是因为楚喻和邵承昀身上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气质,楚喻表现的形式更为粗暴直接,而邵承昀则不容易让人察觉。

    这种天生的优越感才是邵承昀和辛榕之间的壁垒。

    ——是辛榕不会妥协的,而邵承昀或许永远不会站在辛榕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的症结所在。

    等到来电自动结束,辛榕又听到了隐约的打球声。他把手机地图打开,输入了子弟校的地址,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铁路局附近了。

    由于今晚是从老宋夫妻所住的小区走过来,方向跟过去不同,这块街区也没来过,所以辛榕没有意识到子弟校的球场就在隔壁一条街。

    辛榕念高二高三时,母亲生病住院又四处举债,偶尔他下了晚自习,会骑车去那里打野球。

    算是排解压力吧,那时候的辛榕看不到前路,家中经济拮据,吃学校食堂都要抠抠搜搜地就为节约一两块钱,每天都过得很累很操蛋。

    打球可以释放一下,是他当时为数不多的解压方式。

    辛榕把手机关机了,他想痛快地打场球,别让邵承昀找到自己。然后他揣起手机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右转,打球声和人声就越来越响亮了。

    那片球场还是那么旧,也还是那么吵。可能因为放寒假的缘故,打球的年轻人比辛榕想象的要多,球场里那些穿着单衣的矫健身影和周围路人裹着厚外套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辛榕觉得体内的血一下子热了,他太怀念这种感觉了。

    他从半开的铁门进去,扫了眼球场里的几个半场。上一次来这里是小半年前,辛榕过21岁生日那天,正好他轮休,孟冬林他们一帮朋友给他庆生。先在附近酒楼弄了个大包厢吃湘菜,吃完喝完以后那帮朋友问辛榕接着续摊想去哪儿。

    辛榕不喜欢唱K,也不喜欢泡吧,就提议要不打场球吧。

    几个朋友都有点无语地笑了,说这他妈也太纯情了,现在谁过生日还惦记着打球?

    辛榕没说话,还是孟冬林站出来说,寿星让干嘛干嘛,今晚就打球了。

    但是因为是和朋友3V3,而且各自的技术参差不齐,说实话那晚辛榕打得不怎么尽兴,只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

    辛榕从打球的众人中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是当年读外国语附中时低自己一届的学弟,好像住家就在这附近,以前经常会在这片球场见到他。

    辛榕走过去,冲那个正在喝能量饮料的青年说,“缺人吗?我跟你们打一局?”

    青年听到声音仰起头来,因为球场灯照的原因,他看向辛榕时半眯了眼,然后很意外地一下站起身,“我去!学长,好久没见着你了!”

    辛榕对于记人名字不太擅长,一时都想不起这个学弟叫什么。他点了下头,淡淡说了句,“最近实习比较忙,来得就少了。”

    学弟周围的朋友突然叫他“达达”,辛榕受到提示也想起了他的名字,江成达。

    “一起吧,正好我朋友崴脚了,你替他。”江成达一边说话一边扬起下巴,视线越过辛榕的肩膀,瞄向他身后的一帮人,又说,“曹哥他们那帮人,记得么?手挺黑的。”

    辛榕当然记得,读高三那阵子辛榕的球风也算狠的,在这片球场打得小有名气。有好几次栽在曹哥手里,是受了伤的那种,所以印象深刻。

    辛榕把外套脱了,扔在长椅上,和达达说,“有段时间没打了,我先活动下,球给我。”

    那个崴脚的朋友坐在椅子上,看了眼辛榕的外套,又看到辛榕脚上的鞋子,立刻跟正在运球的辛榕说了句,“哥们儿,你穿这样来打球?一会儿踩脏了不心疼?”

    辛榕根本无意显摆自己的品牌外塔或是限量款球鞋,他现在穿的衣服鞋子基本都是邵承昀的助理采购了两三箱直接送到别墅来的。他必须穿,选择其中最低调的也必须穿,为了配得起邵氏的身份。

    所以没什么可心疼的,花的都是邵承昀的钱。

    野球场上一般没什么规矩,虽然辛榕一贯是奔着打球本身去的,但对面的曹哥那三个人不是。他们打球一般要赌钱,输了还有些阴人的损招。

    但辛榕这会儿没空挑捡对手了。上场前达达拍了拍辛榕的肩,问他,“怎么样哥,手感找着了吗?”

    辛榕说,“还行。”

    辛榕在球场上是个挺酷的男孩。由于体格没那么壮,他一般不跟人抢篮下,但是打球很拼,球路也刁钻,而且外线三分奇准。属于用脑子打球,身体协调性很好的那类人。

    达达这边三个人刚被对面狂虐了一轮,辛榕突然出现有点天降神兵的感觉。再回到球场时,达达和朋友都点信心回血了。

    辛榕今天情绪不好,憋着股劲,在场上的话就格外少。有时候达达他们叫他传球什么的,他只给动作不出声音。如果觉得时机不好传不了球,就自己带球去篮下强打强攻。这种打法很杀对方气势,但也容易激怒对手。

    邵承昀开车到达这片球场时,辛榕已经打了两局了,铁网里外都有人在围观叫好,邵承昀没靠过去。

    辛榕突然不接电话又手机关机,这种情况以往没有发生过。

    邵承昀在确认他已经从老宋夫妻家离开,司机却没有接上他以后,不得已启用了手机定位,继而查到辛榕的手机信号出现在铁路局这边,于是自己开车找了过来。

    邵承昀背靠着车,一面接电话一面远远地看着那个老旧的篮球场。

    辛榕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关了手机,一个人在这里玩球,邵承昀其实还没想明白。

    ——也许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可是又不像,至少不该是这么大的反应。

    辛榕实习期最难熬的那一段早该过了。以邵承昀对他的了解,如果只是工作上的压力或者被上司训斥了几句,应该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邵承昀在电话里和慧姨说了声人找到了,又让她通知司机开车过来。

    邵承昀暂时不想让辛榕知道手机定位的事。以辛榕的性情必然不会接受这种被监控的状态,所以邵承昀突然出现在这儿不合适,也容易解释不清楚。但司机可以找个理由,比如因为没接上辛榕而在老宋家附近兜了几圈,正好在球场发现了他。这种说法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邵承昀想到这里,准备再给司机打个电话嘱咐两句,电话还没拨出去,辛榕在铁网那边射了一个外线三分,姿势漂亮极了,黑色连帽衫在起跳时抖落了一下,帽子扬起来,最后球空心入篮。

    辛榕滞空的一瞬,邵承昀的视线随之定了定。等到辛榕落地,周围响起欢呼,有人大叫“好球”,邵承昀不知怎么的,慢慢放下了手机。

    那张年轻的侧脸在球场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锋利,落地的那一瞬好像直直撞在了邵承昀心口上,让他呼吸一滞。

    辛榕打球的样子邵承昀以前没有见过,这让他有了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他没再给司机打电话,而是认真盯着辛榕打了几分钟的球。

    辛榕投篮的准度令人惊叹,手稳得一批。邵承昀看得出来他是带着某种低压情绪在打球,脸上一点笑容都不见,进球了也懒得跟队友击掌,甚至不管有没有队友掩护,只要一有空隙就会投篮得分。

    邵承昀看了一阵子,终于有点不解地摇头笑了下,心说这他妈是谁招惹他了,把孩子给气成这样。

    他这个想法还没在脑中过完,铁网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辛榕的队友跟人打了起来。

    邵承昀前面还围着不少人,他没注意到一开始是谁动的手。

    其实是曹哥那几个人因为输得太难看,走下路绊倒了正在运球的辛榕,然后有意踩踏他的球鞋。江成达反应算快的,立刻伸手去拉辛榕起来,但是曹哥不依不饶又捞起球对准辛榕砸过去。

    辛榕躲开了,球擦过他肩膀,砸在水泥地上。这下两边压抑的火气都爆了,开始抓着人边骂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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