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顾茫茫生活不易怎么回事怎么会是空的?
好像翻腾的沸水里哗地倒了一勺冰水,沸腾暂熄,而蒸汽氤氲。
墨熄在这昏昏沉沉的迷瘴中模糊地想:
为什么明明有客人进到他的房里,但瓦罐中却没有留下哪怕一枚贝币?
是、是不是那些人欺辱他,甚至连钱都不付给他?
羲和君这个人,严肃,冷峻,自律,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城池,没有什么能够让这座城池点起烽火狼烟。
除了顾茫。
从很早以前开始,只要遇到跟顾茫有关的事情,墨熄就会克制不住,会变得易怒,冲动,烦躁,乃至于阵线皆乱,理智全无。
后来当了主帅,几年铁血生死,磨炼得越来越锋锐凌厉,却依旧无法束缚自己的这一点私心。在顾茫面前,他并不是什么重华第一统领,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渴望知道顾茫这两年都是怎么过的。
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一个人面对浮沉宠辱,真的可以从容至此吗?
赔钱货!
忽然一声怒叱从外头传来,打断了墨熄的思绪,紧接着是脚步声,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走近。
什么都做不好,就他娘的只会惹客人不高兴,这个叛徒早点吊死好啦,真不知道望舒君为什么还偏要饶他一条狗命!
墨熄微蹙眉头。
这是落梅别苑的管事,秦嬷娘。
很早之前,望舒君有意与他交好,曾经派秦嬷娘打点了十来名风姿各异的佳人送来他军中。当时这个秦嬷娘好劝歹劝,说的天花乱坠,自己也没把她的人留下来,反倒是记住了那尖尖细细的嗓门,烦得他头疼。
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哄人不会撒娇,每次客人从他房里出来,都要把老娘骂得狗血淋头。女人愤愤的,影子已映在了窗户纸上,又骂,十足的赔钱货!
墨熄没料到自己点子竟会这么背,要说羲和君逛窑子已经是足够令整个重华悚然的消息了,羲和君翻墙偷偷逛窑子就更加令重华上下目瞪口呆。
而如果说羲和君翻墙偷偷逛窑子,居然是为了翻死对头的牌子,恐怕重华都城能爆炸。
墨熄把顾茫的脸掰过来,沉重的呼吸拂在顾茫脸庞上,他压低声音问道:从哪里可以出去?
顾茫咳嗽几声,喘上一口气:有客人在这里,门外的字会变颜色。她不进来。
墨熄怒道:我又不是客人!
顾茫微微睁大眼睛:那你
两人一言一语间,秦嬷娘的倒影已经歪歪斜斜地映在了门口,眼见着她就要推门而入,电光火石间,墨熄余光一瞥,忽对顾茫道:别和她说我在这里。
门开了。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墨熄松开抵着顾茫的手,闪身隐匿到了屏风后面。
秦嬷娘走进屋内,手里擎着一管水烟枪,她朱唇一吐,霎时满屋浓郁刺鼻的青烟味。
顾茫没有忍住,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十次到你屋里来,十次都是又咳又呛的,本来还指望着你一命呼呜呢。秦嬷娘翻了个白眼,结果养你这么些年,倒也不见你死。
顾大将军。她在圆桌前坐下,又用力抽了几口水烟,阴阳怪气地说,这个月只剩下最后三天了,别的屋里头别说上千枚贝币了,就算再不讨喜的,相貌再丑的,也凭着嘴上功夫,笑脸迎人,赚足了自个儿吃饭的钱。
她眼一瞥。
你怎么说啊?
没钱。
我就知道你没钱!秦嬷娘嘬着烟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张脸还像个样子,其他半点本事都没有。
顾茫又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装什么体弱可怜?秦嬷娘愈发来了气,拔高嗓门训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那破罐子里存下了些什么?老娘养着你,一年到头不赚反亏!
要再这么下去,老娘就算看在望舒君的吩咐上动不了你,也非得把你院子里养着的那只狗给宰了!
顾茫原本不吭气,一听要宰狗,吭气了: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你按个头啊,真当老娘傻了?
是他们不给我钱。我是顾茫顿了顿,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叛徒。
墨熄在屏风后面听着,他虽然看不到顾茫的表情,可是顾茫的嗓音却依旧沉静,像是在叙述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实,竟连一点愧疚和羞耻也没有。叛徒两个字对他而言,轻的像是羽毛。
叛徒不应该要钱。顾茫说,他们说,我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屏风的侧隙里,顾茫的背影孑然伶仃。
我欠他们的。
秦嬷娘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对,是啊,你是叛徒,可这跟老娘有什么关系?你欠他们的,这个没错,但老娘开的是瓦子,又不是慈善堂。哪有次次亏空的道理!亏了还不算,还每次都被那些贵客骂!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伺候贵族老爷,老娘不能伸手要钱,全靠你们这些人哄着老爷们给,甭管钱多钱少,多少总能哄来点儿吧,但你呢?顾大将军,您哄了吗?
顾茫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传来了秦嬷娘更尖利的嗓音,简直穿云透日:你瞪我干什么?还有理了?!
你给我跪下!
墨熄原本觉得顾茫是并不会跪的,至少不会立刻跪。
可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顾茫像是无所谓,像是并不觉得有多屈辱,竟就真的在这个女人面前跪落下来。
墨熄抬手撑向旁边冰冷的墙面,耳中嗡嗡的是血流涌动的声音。
顾茫他居然真的
未及他想完,忽的一声鞭子抽落的响,明明是万马千军里趟过的战神,却被这一声惊得栗然,瞳仁收缩,背心沁出冷汗。
透过屏风的窄缝,他看到顾茫跪在秦嬷娘跟前,那泼妇站起来,掌心凝起灵力,一把猩红色的鞭子照着顾茫的背脊就是一通狠抽。
女人好像要把自己生意亏本却无从发泄的恼恨,一股脑儿地全都泼洒到顾茫身上去似的,卯足了力气抽了二三十道,这才喘着气停下。
而这过程中,顾茫竟连一声都没吭,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像是无所谓屈辱,也无所谓疼痛。
秦嬷娘打够了,把灵鞭一收,复又拿起烟枪,吸了几口,缓和下自己起伏的胸膛:你也知道叛徒比对头更令人恶心吧?那你就多花些心思哄得他们开心,让他们把钱两乖乖付出来!
顾茫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试图理解这个字:哄
===第8章===
要是下个月再没进账。不但客人打你,便连我也不会轻饶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秦嬷娘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墨熄出来的时候,顾茫依旧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他的背影显得很淡漠。领口很宽,苍白的皮肤从缘口探出来,一路向上,是烟霭般弯下去的脖颈,一路往下,是劫灰般烧上来的鲜红。
顾茫身上的疑点太多了,他太陌生,太沉静,太无所谓生死宠辱。墨熄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问他,可是盯着那还在慢慢往外渗涌的血,最后溜出唇边的,却只是一句:
你身上的伤,都是她打的?
不全是。顾茫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来这里,大多都是要打我的。
她最多。
顾茫说着,也不去看墨熄一眼,管自己走到水盆边。
墨熄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顾茫脱下了自己的中衣,把那件血迹斑驳的衣服丢到一边,而后端起水盆,哗地朝自己身上猛浇下去。
那具后背像是有某种法咒,将战无不胜的墨帅给魇住了。
在羲和君记忆里,顾茫的背脊挺拔,宽阔,线条凌厉,像绷紧的弓弦。背上很少有伤疤,他的疤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胸膛,比如腰腹。
但此刻昏黄的灯光照耀中,那个羲和君所熟知的背脊已经面目全非,鞭痕,刀伤,焦灼模糊的法咒烧伤,竟已难见一块好肉,更别提刚才被打之后那些血淋淋的疤口该有多疼。
可是顾茫却跟没事人似的,用冷水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给冲掉,然后胡乱拿毛巾擦着。
墨熄心中五味陈杂,原不想多言,可目光却始终移不开。
他想起学宫里的顾茫,无奈地叹息道:师弟你也太刻苦了,脚还能不能动?来,我扶你回去。
他想起沙场上的顾茫,立马横枪,与他背靠在一起,笑道:这波敌军和疯狗一样,今天咱俩要是死了,也没个漂亮姑娘作伴,只有我陪你,你可千万别嫌弃。
当这些往事都涌上来的时候,墨熄喉咙干涩地咽了咽,终究还是问了句:你金创药呢?
顾茫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听不懂墨熄在说什么似的:金疮药?
那绷带?
绷带?
墨熄此刻也不知是怒还是恨,是怨怼还是莫名其妙的疼痛了。
至少该有一瓶止血散。
顾茫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但是他摇了摇头:不要,会好。
然后他就跟没事人似的,接着用冷水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给冲掉,然后胡乱拿毛巾擦着,最后走到樟木矮柜前,从里面翻出一件皱巴巴的中衣,就这样穿回了身上。
墨熄见他这般随意,心中的躁郁愈发蓬勃旺盛
他见过很多的战俘,刚烈的,柔顺的,一心求死的,卖主求荣的。
但顾茫和他从前接手过的囚犯没有任何相同。墨熄不知道此刻的顾茫究竟像什么,顾茫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他所熟悉的味道,没有一丝人情味。
不哭,不卑,不恐,不怨。
甚至好像不疼。
半晌后,墨熄问道:顾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原没指望顾茫答,只是心中闷得慌。
可谁成想,顾茫居然答了。
还答得很陈恳:想要钱。
其他人有,我没有。没人给。
墨熄望着他,望着顾茫说话时的神态,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的样子,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
所有人都说,我不该要。顾茫说着,目光望向地上的瓦罐碎片。然后他走过去,把那些碎片拾掇起来,堆到桌子上,他看上去依然平静,可是墨熄逐渐发现,他眉宇间的却好像愣愣的,困惑不解的模样。
顾茫转头看着他:你是第一个给我贝币的。
墨熄沉默几许,硬邦邦道:我为何给你,你心里清楚。
顾茫没有马上接话,他来回打量了墨熄好几遍。这是墨熄进屋以来,顾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而不是那种打发客人的寡淡目光。
然后顾茫朝他伸出了手。
你还想要?墨熄俯视着他,刚才不是还打算还我么?
要。
墨熄一阵烦躁,为了不再和他啰嗦,免得更生气,于是重新拿了一枚金贝币给他。
顾茫不道谢,接过了,双手捧着低头看了好一阵子,又回头看看桌上摔碎了的瓦罐。他想了一会儿,走到床前,从软褥子底下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只香囊。
他正想打开香囊,把贝币放进去,墨熄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冷,蓦地起身。
等等。
你手里那是什么?墨熄的嗓音低沉危险,每一个字都岌岌可危,仿佛稍加用力就会在他的贝齿之间碰得粉碎。
拿出来。
是一只绣工精致的小香囊。金丝绣千里云霞,银线绣万里河山,底下缀着红石玛瑙,一看就知道是个价值不菲的物件。
墨熄盯着那个香囊看了良久,心中怒潮翻涌,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熄:香囊谁给你的?
顾茫茫:你在角色栏里猜一遍~
墨熄:目前出场的就俩,你要我怎么猜!
顾茫茫(反派脸):呵呵,少年,那你就怀着困惑与不解,永远迷茫下去吧!
PS.前文里有些戏曲选段和诗词并不是原创的,但是我忘了在作话备注了=
=反正戏曲肯定不是原创的!诗词不一定,在这里吱一声!我往后千万记得备注呜呜呜~
再PS.介绍一下落梅别苑~不是特别重要,不放在文中啰嗦辽,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落梅别苑,是望舒君手下的场子,里面关押的几乎都是别国俘虏(顾茫:举手,还有我),对,以及顾茫同学。该场所占地面积约2000平米,各种娱乐设施俱全(墨熄:喂喂喂!搞什么!给落梅别苑打guang告吗?)咳总之就是建的很闪亮~
该场所只对贵族开放,不是贵族血统的话,有钱也没有卵用。由于服务对象特殊,嬷娘不能直接问客人收费,想想看吧,如果按照普通青楼收钱,那么可能会出现以下情况(贵族甲:有病啊!老子进去玩,你堵在门口先问我要钱!不玩了不玩了!真不像话!),所以都是靠各个小倌娼伶自己哄的。
通常而言贵族们都会照价给钱(望舒君:呵呵,毕竟是我开的店,想白玩?等着我在君上面前参你吗?),但是也有例外比如顾茫茫=
=叛徒不配拿钱系列顾茫:)
差不多就是这样辽~~~~
第10章
捉个正着
墨熄盯着那个香囊看了良久,心中怒潮翻涌,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谁给你的。
顾茫似是感受到了他眼里的怒焰,把香囊复又收到怀里,贴着心的位置,然后吐出两个答非所问的字来:我的。
他的?
简直是荒唐,都落到这个地步了,瓦罐里一枚贝壳都没有,还能买得起这种锦囊?
墨熄都快气笑了。
你哪里来的钱。
换的。
和谁?
可顾茫只重复着:我换的。
墨熄蓦地火了:你拿什么和人换?你有什么?你
忽然顿住。
顾茫身在瓦肆勾栏,能见到什么人?能拿什么作为筹码和人换来这只香囊?答案不言而喻,而他竟蠢到还要逼问。
心腔像被砂纸摩过一样,既疼又痒,墨熄闭了闭眼睛,想和缓下这口气,可清丽白皙的面庞却连咬牙切齿的细节都藏不住。
他最终放弃似的,倏地睁开眼眸,嗓音低哑危险得厉害:你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顾茫好像也并不知道这样一个香囊有什么用,他只是紧紧攥着它,然后默默瞪着墨熄,一声也不吭。
好看?
喜欢?
你做出这种荒唐事总该有个理由吧。
大概是真的受不了羲和君审犯人似的审他,顾茫终于又慢慢地说:有个人给我的
你不是说是你换来的吗?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对我撒谎?
有个人有一瞬间顾茫像是想要接着说些下去,可不知是什么让他顿住了,他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而这沉默像是把墨熄的理智摧毁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目光似尖刀剖开蚌壳,蓦地狠戾:说下去。
他盯着顾茫的脸。
大概是太过于愤怒,又或者屋内的光线太过于昏沉,墨熄竟没有发觉顾茫眼瞳里那一点不同寻常的异变。
怎么不说了?这世上还有你说不出口的事吗?墨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字一句都是咬着后槽牙碾出来的,你说啊,再荒唐的东西我都听过了。你
顾茫忽然直兀兀地道:有个人对我好。
简直像是一击闷棍当头敲下。
这回轮到墨熄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喉咙里干的厉害。
有一个人待他好?
可笑谁会待一个叛徒好?
随即又想到,是了,顾茫从前需要他,便就油嘴滑舌地招惹他,现在在落梅别苑日子不好过了,再骗人骗鬼招惹一个雪中送炭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只是
他气的眼前阵阵发黑,只是了好半天,却什么也想不下去。
好很好墨熄停顿了一下,过于强烈的愤怒让他双目发红,好久之后,他才沙哑道,顾茫,顾茫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顾茫没再作声,靠在墙上,望着墨熄的脸。
墨熄抬起头来,似乎想把什么隐忍回眼眶里,他就那么仰头忍了一会儿,忽地扶额嗤笑:我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是在执着什么,我不知道我这晚上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他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愤怒,到了最后嗓音竟微微颤抖,手蓦地捶在顾茫身侧的墙上,指骨磨破,沁出狰狞血痕。灯烛晃动光芒在他们之间来回游曳,墨熄将顾茫抵在墙边,脸上带着下一刻就要把人撕裂般的恨。
他咬着牙:顾将军。
你真是福好命好,烂到这个地步,还一直有人待你不薄。
我
顾茫!突然一声响,秦嬷娘的喊声像是惊雷一样,从外头远处响起,周公子来了,你赶紧地换身干净衣裳,好好陪公子舒舒心!
这一声猛地把墨熄拽回现实来,他几乎是立刻回神,虽然胸膛仍旧剧烈起伏着,但眼里那种失了控的狂怒却被勒住了。
墨熄微垂了头,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在顾茫耳边,他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在柙内蠢蠢欲动的恶兽已经消失了,那双黑眼睛里是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昏暗中亮得像夜空里的启明星。
周公子?
是他给你的香囊?
顾茫浑然理解不到墨熄的心恨似的,依旧过于宁静地看着墨熄的脸,摇了摇头。
周公子周公子。墨熄在心里念着,忽然想起来是那个周家的那位小儿子罢,他知道这个人,算是帝都□□里头最心狠手辣的货色,本事没多少,恶毒主意却一个接一个地绵延不绝。
他看向顾茫,顾茫的神情虽无变化,但却下意识地在抚摸着自己胳膊上的一个伤疤。
几许沉默,墨熄近乎是有些自虐地冷笑着:怎么,那个待你好的人竟不管么。
顾茫默默地把香囊收好,没吭声。
墨熄沉默一会儿,又问:周公子也是常客?
顾茫点点头。
墨熄盯着他,那张英俊深刻的五官似乎笼着某些变幻莫测的情绪。片刻后,倏尔冷笑:我之前觉得你变了。现在又觉得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会讨各种各样的人欢心。
他眼底的夜色更浓,像是往事沉沉欲坠。
你自己珍重吧。
他说完,忽然从靠着的圆桌上直起身,披上斗篷,朝门口走去。
你要走了?
墨熄侧过半张脸,冷淡道:走了。不碍着你做生意。
可是我
墨熄停下脚步:怎么。
我收了你的贝币
墨熄顿了顿:就当我还你的旧情。
顾茫眉宇间蹙着一团怔忡:旧情
尽管觉得顾茫的表现很奇怪,但时间不多,等周公子上了楼,自己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于是墨熄最后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推门。
可就在这时,顾茫忽然默默地说了句:你富。有钱。我想知道你是谁。
已触上门缘的手,蓦地顿住。
墨熄的背影僵直,过了一会儿,蓦地回过头来:什么。
你富。
后面那句!
有钱。
再后面!
顾茫被他的反应懵到,犹豫着重复:我想知道你是谁?
===第9章===
耳中似有飞湍争喧豗,眼前似有巨石落悬崖。
墨熄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顾茫的脸,黑褐的瞳眸紧紧收拢,眸底有光晕在颤动。
顾茫。肺腑都凉了,却仍咬牙狠戾道,你他妈的,玩我?
顾茫茫然地:你是客,你付钱,不是你玩我吗?
墨熄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脑中却闪过方才对话间顾茫的种种异样表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竟是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动了。
门缝后头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顾茫,你周哥照顾你生意,你也不知道滚出门来跪着迎客?
墨熄蓦地回首,但已晚了。
那个姓周的小混球已经一边说着话,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并且眼皮翻动,抬起了惺忪的视线
真是苦了墨帅,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居然得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应对两次这种糟心的情况。上一回还好,这一回却是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竟被后辈撞了个正着。
墨熄本来被顾茫的你富。有钱。我想知道你是谁。弄得头都炸了,可他现在也没功夫细究,只暗骂一声,径直将顾茫推靠于墙,高大的身影俯压而下,一手撑在墙边,正好挡住两人的脸。
顾茫在他怀里睁大眼睛:你
噤声。墨熄低头托起顾茫的下巴,指腹粗糙,力道不容置否,侧过脸,俯身贴了过去。
薄凉的嘴唇贴近柔软的,炽热呼吸近在咫尺。
他早已不愿再碰这个叛徒了,所以自然不会真的再吻顾茫的嘴唇,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什么异样,他仍然贴的很近,几乎是鼻尖点着鼻尖,嘴唇贴着嘴唇,中间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反而成了秋日苇絮,酥麻麻地拂动着。
之前躲嬷娘的时候,墨熄曾觉得自己今天的倒霉已至极限,绝不会有更糟心的事了。
他太天真。
墨熄把顾茫禁锢着,用低浑的声音对顾茫说,别出声。
顾茫被他压在身下,倒也没想别的,只是因为墨熄身上的压迫性和掌控力实在太强了,山岳一般镇得人透不过气来,他不想太难受,所以几乎是本能地点点头。
靠过来。
顾茫靠了过去。
于是两人此刻的姿态从门口看,就好像正吻得缠绵悱恻爱欲横呈,下一刻就要如胶似漆地滚到床上去似的。寻常人若看到屋内这般旖旎景象,多半是惊呼一声掉头就走。
但氓流和寻常人显然是不一样的。
周公子先是一愣,接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回去看顾茫门前悬着的牌子,揉了揉眼睛喃喃:是黑字,应该没客才对啊
等最初的错愕过后,这位周公子居然更来劲了,他依旧往屋里走着,然后笑道:哎哟,可真是不好意思,门口那悬牌的法术好像不灵了,我可真不知道屋里头还有别人。
这位兄台,你真能耐,咱们这位顾大将军可是整个落梅别苑最刺的刺头儿,居然能被你哄得乖乖在怀里由你亲,你这厉害手段不如也教教在下,给在下也寻个欢?
说着嘿嘿一笑。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一起爽呗。
作者有话要说: 墨熄:你到底怎么了?评论区有人说你中蛊了。
顾茫:还有捏?
墨熄:还有说你魂魄不全了。
顾茫:还有捏?
墨熄:还有说你中了八苦长恨花。
顾茫:还有捏?
墨熄:还有说你被折磨到失忆了。
顾茫:还有捏?
墨熄:还有人怀疑你装疯卖傻。
顾茫:还有捏?
墨熄:还有不是,你到底怎么了???
顾茫:以上选项里有一个是正确的,请墨师弟把认为正确的答案在答题卡上用2b铅笔涂成黑色~不许偷看师兄我的答案!!!
第11章
心火
墨熄恨不能抬腿一脚踹死他。但碍于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的脸,只得压沉了声音,阴冷道:滚出去。
哎,你怎么说话的?
周公子笑脸碰了个钉子,一愣之下,凶狠起来。
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没看到我在做什么吗?赶紧滚!
顾茫似乎对他演恶霸有些兴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墨熄的眼睛看,两人的距离只有几寸,顾茫这样直勾勾地瞧着他,反倒把他看得不自在了。
墨熄压低嗓音:你别总盯着我眼睛。
顾茫很听话,于是低落睫毛,开始盯着墨熄色泽淡薄的两片嘴唇。
墨熄:
周公子看他们还在纠缠不清,浑不把他放在眼里,拔高嗓门怒道:让我滚?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他霍霍磨牙道:你周哥想让他陪,你还不快识相点给你周哥让位?你知道老子是哪儿的人吗?军政署的!
羲和君墨帅,那是我哥们!怕了吧?你信不信我跟他状告一句,他能打断你的腿!
墨熄:
周公子酒劲上头,越说越狂:还有姓顾的,你这个小畜生,上回说什么也不让我亲你,换了个人倒是肯了。都说你魂魄有损,心智不全,呸!心智不全你还会挑人?
墨熄心中咯噔一声。
魂魄有损
心智不全?
他看着顾茫近在咫尺的脸,先前一幕幕的异样尽数浮现。
脑中嗡嗡作响,竟一时透不过气来。
我看你就是为了好过点你装疯卖傻!你缺了什么魂魄?心智哪里不全了?你就是个贱人!国贼!
顾茫皱着眉头刚想说话。
别动。墨熄虽然耳中血涌,却仍是及时反应过来。他立刻止住顾茫的意图,闭了闭眼睛,勉强让自己镇定。
你别动
他们的嘴唇贴得那么近,墨熄低低出声,每说一个字,就有一股热流拂在顾茫的唇齿之间。
顾茫被这热流一刺激,本能地就想挣开他。可墨熄的力道大得惊人,单手一把制住他,低声咬牙道:你给我听话!
顾茫不想听话,但顾茫动不了。于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热气与呼吸出来,尽数揉进了他的肺腑,然后再被他呼出来,在彼此之间灼热地缠绕着。
顾茫瞪着他。
墨熄目眩一阵,喉结攒动,慢慢从顾茫魂魄有损这个消息中抽身。勉强平稳住心境后,他睁眼重新看着顾茫,怕他乱来,沉默一会儿,忽然沙哑道:我打过你吗?
顾茫怔了怔,摇头。
他打过你吗?
点头。
那就听我的别理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肺腑深处的气息都在彼此胶着,墨熄有些刻意地避开他清冽的眼神: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他滚。
默默点头。
那周公子见他们还是拥在那里难舍难分,好像真的是被他打搅了上床的雅兴,愈发狎昵且愠怒,兴奋且气恼。
怎么着,顾茫,你还不吭声?
真是稀罕啊,谁来你屋里你都爱答不理,这男人是长得特别俊啊还是活儿特别好?还是说,他不守咱们约定俗成的规矩,私自给了你这叛国畜生一点钱?
周公子一步步走近,呼吸沉重,带着些酒味,咕哝道,怎么就让你这小婊·子那么想要跟他滚到床上让他搞
喝了酒的人讲话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惹完了顾茫,又毫无预兆地再来惹墨熄。
兄台,你到底是哪一位啊,转个头给你哥我看看呗?瞧你和他这架势,平时没少来找过他吧。
周公子说着,竟醉醺醺地来拉墨熄的袖摆。
你弄过他几次啊?咱们这位顾大将军的滋味儿怎么样?他下面热不热紧不紧?伺候的你还爽吗?
墨熄怕是真的被恶心着了,忽然反手一巴掌,径直抽在那姓周的脸上。他力道大,手劲狠,周公子直接被他扇得鼻血横流,一跟头栽倒在地。
不等周公子看清,墨熄一脚将他踹过去,瞬间让他背朝着天,脸朝着地,怎么也转不过来的角度。
说了让你滚。墨熄目光溅着火星,银牙咬碎,你他妈的,还听不懂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周公子大叫道,你、你造反啊!嗷嗷!!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要禀奏君上!不!我要禀奏墨帅!我要禀奏我爹,我
当地一沉重闷声。
墨熄把什么东西掷在周公子眼皮子旁,周公子迷迷糊糊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滑稽地吱地抽了一下,再也没话了。
墨熄被他之前那些流氓话恶心到脸都有些扭曲了,森然说:还禀奏吗?
不禀奏了不禀奏了。
还来找他吗?
不找了不找了。
墨熄松开他,踢了他一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周公子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滚远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墨熄冷着原地站了会儿,让自己消气,而后俯身拾起地上那枚重华军政署金令,扣回袖下的千机匣边,转头扫了顾茫一眼。顾茫倒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手背在腰后,乖巧地看着,一声也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