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章

    一朝一夕就能把卖进去的人骨血掏尽肚肠吃空。性温的人进去面目全非,性烈的人进去玉石俱焚。

    他们居然把他送到那个地方?

    他们居然把他把他

    墨熄喉结攒动,第一次,没有说出话来,第二次才艰难道:望舒君安排的?

    江夜雪顿了顿,叹息着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望舒君恨他。

    墨熄沉默了,倏忽把头转开去,看着眼前苍茫夜色,再没有吭声。

    自从两年前顾茫被押回重华后,他就设想过很多顾茫会得到的下场。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等待顾茫的刑罚究竟是什么,他想,如果顾茫被关在天牢里,他可能会过去看两眼,然后冷嘲热讽地说上几句话。如果顾茫成了个废人,他也不会去同情他,或许还会给他使点绊子。

    他们之间就算曾经有过什么柔软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恨意也已积得太深,再也无法和解了。

    墨熄唯一想过自己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喝上一壶酒的情形,便是在墓地里,顾茫躺在里面,他站在外面,他或许还会向从前那样对他说说话,在青石墓碑前搁上一束灵力化成的红芍花。

    那好歹算是成全了他们最后不曾争吵的离别。

    可是从很久以前,顾茫这个人就擅长给墨熄带来各种各样的意外。墨熄没有想到就连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落梅别苑。

    墨熄心中煎熬着这四个字,他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想,试图从里头熬出一星半点的快慰来。

    可是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徒劳之举,他并没有能够从中汲取到任何的痛快,相反的,他觉得很恶心,很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恶心和愤怒,恶有恶报这难道不应该大快人心?

    墨熄手肘撑在雕栏上,他想屈一屈手指,可却麻僵得厉害。他转头看向江夜雪的五官,却觉得说不出的模糊。

    眼前阵阵晕眩,胃里阵阵痉挛。

    顾茫,被送到了落梅别苑。

    已经两年。

    墨熄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肆意大笑,这样才是对的,才符合人们眼里他俩入骨入血的仇恨,所以他确实拧动唇齿试图撬出一点快慰。

    可是最后只有一声冷嘲,薄溜溜地从森森贝齿间飘落。

    眼前好像又闪过初见时阳光下那张清秀的脸,黑眼睛笑望着他:你好啊,墨师弟。

    好像又闪过从军后顾茫灿烂的模样,热热闹闹地在一群狐朋狗友当中,回头冲墨熄眨了眨眼,眼尾很长,微微地往上,然后漾开温柔的弧度,真切地笑了。

    他还想起了顾茫当上领帅后的那些言语

    有笑嘻嘻的油腔滑调:来啦,今朝从戎投王八,来年升官把财发。

    有尸山血海里的怒喊:来啊,走啊,没死透的都他娘的给我振作点爬起来好吗!我带你们回家!

    以及执着跪在金銮殿前请君上不要将他的士兵草促合埋:我想请药师们辨一辨那些尸体求您了,这不是无用之功,每一个战士的墓碑上都应该有名有姓,君上,我不想有兄弟最后回不了家。

    他们认我做主帅,是人是鬼,我都要带他们回来。我答应过的。

    他们要的不是哀荣,只是想求一个本来就该有的名字。

    还有最后忍无可忍爆发在殿前含泪的怒嗥--

    奴隶就活该死吗?奴隶就不该被安葬吗?!

    他们一样流了血,一样没了命!已经没爹没娘了,最后还没个名分,凭什么岳家墨家慕容家的人死了是英雄,我的弟兄们死了就只有一个窟窿填埋啊?!为什么啊!!

    那是顾茫第一次在殿前哭了。

    他不是跪着哭的,他是缩着,佝偻着,蹲着哭的。

    刚打完仗,他身上的血污都还没洗,脸上又全是烟熏火燎的印记,泪水擦出斑驳的痕迹。

    这个沙场上永远代表着希望的战神,就这样在金殿里被打回卑贱的原形,像一具无名的尸体。

    满殿文武衣着端肃,许多人嫌弃地看着这个贫民将军,他衣衫褴褛,污臭不堪。

    他哽咽哀嚎着,像濒死的兽。

    我说过要带他们回来的

    你们行行好,让我守约吧

    但大抵是知道没有用了。

    最后他也不求了,也不哭了。

    只重复着,目光几近涣散,似在跟游魂喃喃低语: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配做你们的主帅。

    我也只是个奴隶而已

    当这些句子点点滴滴落回记忆里时,墨熄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得以手加额,将脸庞覆在手的阴影之下,一片冰凉。

    心是湿冷的。

    江夜雪道:羲和君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过了很久,才有一缕听不出情绪的嗓音,不冷不热地,从阴影中游弋出来:好。怎么不好。

    江夜雪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我认识多少年了,又何必在我面前强撑。

    墨熄:

    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的,细长的明黄色流苏在风中飞舞。

    你和顾茫两个人的名字,从前一直都是一块儿被人提到的,一起在修真学宫修行法术,一起上过战场,后来一起被敕封。江夜雪说,如今,你仍高高在上,他却已入尘埃,那么多年的比肩齐名,人们口中的邦国双璧,现在却只剩下了你一个,我想你并不会开心。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墨熄。

    何况,他曾是你交情最深的朋友。

    墨熄垂着浓深的长睫毛,片刻之后答道:我年轻的时候眼瞎。

    可他叛国之后,你仍然信他是有苦衷的,你信了很久。

    我瞎的比较厉害。墨熄说道,看着手中的杯盏,那里还残着一抹余酒,泛着霞光之色,他已不想再继续这个对话。

    起风了。清旭长老,我们回大殿去吧。

    得知顾茫下落的几天后,墨熄一直都很烦躁。

    他原本想克制住这种不该有的情绪,可是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的烦躁有增无减。

    墨熄知道自己是患了心病。

    只有落梅别苑有那一剂心药。

    终于在某一个晚上,暮色深时,一辆垂着沉夜纱的马车缓缓地往帝都北面驶去。

    墨熄坐在车辇内,闭目阖实,就算四周落着帘幕,里头只有他一个人,他依旧把背脊挺得很直,英俊到近乎奢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峻得令人畏惧。

    主上,地方到了。

    墨熄没有直接下马车,而是撩开幕帘,自阴影中往外看了一眼。

    此时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对街的门庭外用灵力燃出的两排浮夸至极的九九寒梅灯烛,映着高悬的彤红匾额

    落梅别苑。

    晓风含霜清胜雪,一朝零落尘泥中。

    它和寻常的脂粉场子不一样,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华国得到的战俘,被废去灵核,从此成为阶下囚,帐中娈。

    主上,您要进去么?

    墨熄一眼瞥过,瞧见好几个熟人,而且还都是他平时特别看不惯的那种纨绔公子,于是皱了皱眉道:走后门。

    车马就停到了落梅别苑的后门。

    你回去,不用在这里守着。

    吩咐完府上的车夫,他原地站着看了几遍地形,而后足尖一点,掠上檐角,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里。

    ===第6章===

    来之前他看过落梅别苑的备案图纸,所以找到小姑倌儿们的住处也并非难事,很快地,就来到了偏院花阁。他披上斗篷,像寻常客人一样从花阁正门进去,走过那一排排阖着朱红漆门的房闱。

    万枯侍火圣女沙雪柔

    万枯侍火女婢秦枫

    燎国左军副将唐真

    血雨左军女官林花容

    每一扇门边都悬着这样一枚小木牌,上头详细地写着这些人从前的邦国,所任的官职,以及名字,一切来路都清清楚楚,方便那些与敌国有冤有仇的客人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宣泄对象。

    如果有客人在里头寻欢,牌子上的名字就是红色,而如果没有客人在里头,牌子上的字就是黑色。

    在落梅别苑,贵族们便是天,只要他们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那些男人女人的笑容、献媚、肉体。甚至于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任君采撷的。

    墨熄目光瞥过,衣摆翻飞,他走过一排排回廊,这里的隔音并不好,屋里头男欢女爱的动静实在鲜明得厉害,他剑眉蹙得越来越深,心跳得也越来越快顾茫在哪里?走过了几十间房,仍是没有看到那块牌。

    上了二楼,又找。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墨熄停了下来。

    暗色的木牌,细瘦的字迹。

    重华叛臣顾茫

    整个别院里,唯一一张署着重华二字的牌。

    墨熄的目光像是有千钧重,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一小块牌子上,那一瞬间,他的黑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幽暗地烧起来。但是那种光很快就熄灭了。

    他抬起手,指节离门还有一寸时,却又止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顾茫那张牌上的字,是红色的。

    有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茫茫明天上线鸟~~~

    墨熄:在这种地方见到他还不如不见他。

    茫茫:你给我闭嘴!!!我要出场!!!我要!!!!出场!!!我要!

    墨熄:行了,你要什么,都给你。别闹了。

    第7章

    重逢

    有客人。

    墨熄瞬间愤怒到出离,恶心到不行。

    胸中一口怒血翻涌着,竟是恨到手抖。

    可他该怨恨些什么?

    怨那些来翻顾茫牌子的人吗?他们花钱取乐而已。

    恨望舒君吗?他依旨凌辱罪臣而已。

    所以他就只能怨恨顾茫。

    是顾茫自作自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烂不算,还要连着他一起痛苦。

    墨熄盯着那牌子上鲜红的字,那种红色像是某种顽疾,轻而易举地染到了他的眸底。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怎样的熟悉,就像一场噩梦的重演。

    多少年前,同样也是青楼,同样也是顾茫在屋子里面,而他万般痛苦地站在外面。

    那时,他刚刚完成委任从外归来,却听说了顾茫被新君削权后浑噩不起,竟终日泡在春楼花馆里饮酒浇愁他不信。

    可是当他像个傻子似的喘息着站在昏暗的光影中,穿过燕语莺声,抵开厢房沉重的檀门,还是看到厢厅深处的那个身影。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仿佛不再是那个人。

    顾茫躺在软帐深处,身边珠翠环绕,金兽里的暖烟一点一寸地燃烧着,淡青色烟霭袅袅升起,将一切熏得面目不清。听到动静,他睁开迷离的眸子,黑眼睛扫了墨熄一眼却仿佛看不见故友脸上的愤怒与伤心似的,只是吃吃地笑。

    墨熄觉得有什么随着顾茫放浪形骸的笑容,在自己心里碎掉了。

    不过就是上个床,跟谁都可以。那么认真做什么。当时顾茫是这样和他说的。

    顾茫从不在意这些,所以当初可以在他床上喘息着捧住他不安的脸,安慰说,没事的,顾茫哥哥皮糙肉厚,你想怎么样做都受得了。如果师弟喜欢,如果师弟想要那还可以还可以再用力点

    那些疯狂纠缠的岁月中,顾茫也曾在被干到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失神地喃喃过他的名字,哽咽着说我爱你。

    但他或许不是认真的。

    所以后来,他才可以笑吟吟地躺在温柔乡里,无所谓往事如何。

    是自己太傻。

    像个傻小子一样,竟把那些枕席间的情话都当了真。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见弃于新君之后,顾茫选择的路不是振作起来。或许君上做的事情、一些人的死亡已经把他的魂魄打碎了,他要把自己活得泥潭里去。

    迷烟、烈酒、女人。

    什么能释放出最多的梦幻他就把自己溺死在那里头,只有在那些镜花水月里他还是他的顾少帅,他的手足同袍和热血岁月都从未与他远离。

    此时此刻,落梅别苑的厢间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墨熄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蓦地转身,走到游廊尽头,朝着外面喘着气。细长的手指捏在窗棂上,竟生生地将那棂木捏出一道碎痕。

    贱人。

    墨熄眼眶通红,一声不吭地瞪着面前的长夜。

    他心里陡然冒出这两个刻薄至极的字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到这样歹毒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顾茫这个贱人。

    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顾茫,他曾以为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懂顾茫,他曾经那么傻,把顾茫揣在心里,当做一生最珍视的人。

    他曾是那么木讷,明明顾茫都教过他了,上个床并不代表什么,而上很多次床只能代表他们互相喜欢彼此身体。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把对方当做永志不可辜负的爱人。他在这方面老旧又固执,谁也拉不回头的倔脾气。

    所以他曾经那么坚定地信任着顾茫,哪怕后来顾茫千夫所指,他也站在重华王宫的大殿里,对所有人说我墨熄拿性命发誓,顾茫不会叛国。

    可是顾茫骗他。

    顾茫负他。

    负他一次又一次的信任,负他一天又一天的期待。

    最后甚至亲手刺穿了他的胸膛,跟他说一切都无可回头。

    他曾以为一切都不会更糟了。

    谁知到了如今,顾茫居然还能碾压他已经破碎了的心脏--

    在进落梅别苑前,墨熄心里其实是存着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的。他希望顾茫还是那个硬气的顾茫,安能低眉催首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如果这样,他那颗早已被顾茫刺得伤痕累累的心,或许多少还能有点慰藉。

    可顾茫连这点慰藉都不给他。

    墨熄觉得自己血肉里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抖,恨得发颤。

    顾茫竟真的为了活着,能苟且至此竟能

    砰地一声,门开了。

    墨熄背脊蓦地绷紧,犹如伺猎的鹰。他没有回头,但他清楚那个声音就是从顾茫那边传来的。

    有人骂骂咧咧地从顾茫屋里走出,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一边诅咒着,一边步履沉重地下了楼梯。游廊内飘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那个离开的客人,是个喝醉了的酒鬼。

    墨熄的恶心愈发厉害,他在原处站着,竭力将自己胸臆翻滚的怒焰给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酒味已经散的再也闻不见了。他才仰了仰头,闭上眼睛。接着缓缓睁开眸子,以一种近乎怪异的平静,一言不发地回到顾茫房前。

    停顿,抬起黑皮军靴,抵开那扇不久前才被人合上的雕花漆门。

    他终于进了他的房间。

    屋里很昏暗,只亮了一盏油灯,四下里仍旧弥漫着那种令人肠胃翻腾的酒气。墨熄绷着脸走进去,一眼扫过,没有人。

    再扫一遍,扫至一半,注意到屏风后面细细的水声。

    顾茫在洗澡。

    这个认知像一击闷棍敲下来,敲得他眼前发晕。他简直都要憋疯了,血逆流而上,洇红了他的眼。他咬着嘴唇,把头转到一边,指甲早已陷入了掌心,勉强才把滔天的怒焰忍住。

    可顾茫如今还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被欺辱也好,被折磨也好,就算被、被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愤怒,忿恨竟随着岁月有增无减。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墨熄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沉默地闭上眼睛,他一面等着顾茫出来,一面在想,一会儿顾茫见到了自己,会是什么神情?

    一会儿自己见到了顾茫,又该说什么话语?

    就这样咬牙切齿地静了良久,连水声什么时候停止了,他都没有觉察到。

    直到屋子的灯烛又亮了一盏,他才蓦地回神,侧头睁眼,看见灯台边,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青年正安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那张脸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

    只是瘦了一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青年默默站着,衣襟松散,脖子上戴着法咒锁铐,赤着脚,漆黑的头发没有梳起,乖乖地垂在肩头,衬得那张脸苍白又瘦削,因此一双眼睛也就显得格外清亮。他刚刚清洗过自己,此刻头发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从脖颈,流到锁骨,流到胸膛蓦地隐匿在衣襟遮掩的阴影处,再也瞧不见,只留下几道隐隐绰绰的湿痕。

    顾茫。

    顾茫

    屋里静的可怕,愈发衬得隔壁的男女欢爱声极度刺耳。

    墨熄眼眶仍是微红的,捏紧的指节也是在颤抖的,他瞪着那个男人,喉结攒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终于又见到了。终于再一次见到。

    之前胸臆中的那么多问题,却没有一个再能想的起来。

    他模糊的眼前唯一闪过的情形,竟是多年前战船上的那一幕,顾茫额前歪戴着夺来的蓝金色一字巾,滴血的刺刀抬起他的脸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说,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那时候墨熄觉得,或许这就是他们俩的终结了。

    可是现在,顾茫又立在他面前,眼神很沉和,不出声地望着他。

    说起来也很可笑,仇怨明明那么深,但这一瞬间,墨熄居然在怅惘于自己没有及时注意到顾茫的出现,以至于错过了顾茫看到自己的第一眼。

    而现在顾茫已坦然且毫无波动,就像看着这两年来每一个走进他房中的客人一样,不带一点墨熄所熟知的情绪。

    竟是这样宁静的重逢。

    宁静的简直有点异常。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顾茫走过来,在墨熄旁边坐下。

    大概是这样平静的举动实在超出了墨熄的预料,虽然他脸上仍是八风不动,但人却下意识地往后了一点。

    你

    顾茫忽然从桌上拿起一捆小小的竹简,默默递给他。

    墨熄不知所谓,但仍是接过了,借着微弱的烛光,将竹简打开。他一目十行,扫过上面的内容,但觉得一阵血热,一阵血凉。

    到最后,阖了眼,狠狠把竹简甩在了桌上!

    啪地一声。

    宁静被震碎了。

    顾茫。墨熄盯着他,仍忍着,但眼里的熔流越来越盛,指节亦是格格作响,你他妈的,疯了?

    你得选。

    顾茫开口了。

    那么久之后,他们再见面,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三个字。居然还能够说的这样寡淡。

    他重新拿起竹简,再一次把它递到墨熄手里:选一个。

    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顾茫好像只会说这么一个字了:选。

    墨熄气得几乎要升天,胸口起伏着,一双黑亮的瞳眸里满是戾气,他眼里的红愈发隆盛了,愤怒、失望、恨意、悲伤,全成了映在他眼里的血色。

    他拿着那捆小小的竹简,半晌之后,再次掷在桌上。

    竹简被碰开了,那上面端端正正地列着落梅别苑的价码,从闲谈、陪酒,到泄愤、凌虐,到到

    墨熄蓦地把视线转开去。

    你不选,那我该怎么办。

    墨熄简直快被他逼疯了,偏偏还在忍耐,他是真的很暴躁,但也是真的很能忍,字句从牙关锉出:什么怎么办。

    顾茫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无波古井:你不是来嫖我的么?

    墨熄的脸都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有一天这个字居然会落在他头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胃都开始痉挛了。

    顾茫,你

    每一个人都是来做这些事情的。顾茫说,如果你不做,你来干什么。

    他第三次把竹简扯过来,举起,展开在墨熄面前。

    选,或者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人前人后》

    人前

    墨熄:我不在乎顾茫。

    墨熄:已分手。

    墨熄: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人后

    墨熄:你负我。

    墨熄:始乱终弃。

    墨熄:既然不认真又为什么来勾搭我?!!!!

    顾茫:朋友们,学到了吧,有的男人就算腿再长,脸再帅,活儿再好,他的床也是不该随便上的,不然明明是他睡了你,还偏偏要你对他负责orz

    第8章

    失控

    如果时间倒回三天前,有人跟墨熄预言,嘿嘿嘿,羲和君,我悄悄告诉你哟,三天后你会去嫖别人哟,那么羲和君一定能将那人的满口牙都打豁脸都锤碎。

    但他现在已骑虎难下,别无选择。

    他最终还是在闲谈二字上扣了一下指节,选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是青的,眉眼里尽是压抑的黑暗。

    墨熄选完了。

    顾茫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

    给钱。

    你!墨熄气极,眼眶都红了,却是堵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

    顾茫不吭声,只默默摊着手等着钱,他现在的话很少,能不说就不说。

    而羲和君记忆里的顾帅,话是很多的。当他站在骄阳底下晒着,面对校场的列兵时,他总是迈着踢踢踏踏的步子,骄傲又威风地来回走着,冲下头嚷着话,皮肤流着熠熠汗水,像是猎豹皮毛上落了水晶珠。总是咧嘴灿笑,黑亮的眼睛湿润亮泽,还有一颗小虎牙。

    ===第7章===

    墨熄给了他重华国最昂贵的金色贝币。

    顾茫也不道谢,站起来走到架子边上,取下一个小罐子,小心翼翼地把贝币放进去,然后又把罐子摆到高处。

    墨熄就这样冷眼看着,心中百味陈杂,怒恨嗔怨,什么都有,他看着顾茫的背影,忽然阴冷冷地问了句:你那罐子里,存了多少钱两?

    你任由多少人辱骂过,欺辱过,践踏过。

    你

    你陪多少人睡过。

    顾茫还是不吭声,他放好了罐子,就重新坐回了墨熄面前,幽昏的灯光下,顾茫的脸并不是那么清楚。

    墨熄不知道他脸上是否有些细微的情绪,是自己所没有捕捉到的。

    顾茫太宁静了,宁静的甚至有些反常。

    两年的屈辱,已经把他最后的傲骨都磨没了么?

    可墨熄还没向他讨债,还没听他认错呢他怎么能就此解下血肉,只留给墨熄一副空落落的躯壳。

    你给我的是金贝币。给多了。

    不用你找。

    顾茫诚实道:我找不起。

    他说着,重新把竹简打开,居然又一次地递给了墨熄:所以你再选一些,这上面的,你都可以选。

    墨熄:

    他盯着顾茫的脸看,那张脸上一点受辱的痛楚都没有,只是安静的,平和的,顺理成章的,请墨熄再去选一些东西。

    墨熄转过头,银牙都快咬碎,真是奇怪,他不该早有预料了吗?从前嫖·妓,后来叛国,一次又一次践踏他的底线,上床不要太认真这种话早就从顾茫的嘴里说出来过了,如今为了苟活出卖身体,只是从睡别人,变成了被人睡而已,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我不要选。墨熄越来越烦躁,心里的那口气似乎快要压不下去。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倏地起身,面色霜寒。

    算了,我走了。

    顾茫似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他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无措,他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墨熄已经转身,顾茫拉住了他的衣袖。

    墨熄真的已近临界,怒焰溅着危险的火花,随时都要喷薄: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茫又不答话了。他回到架子前,重新取下那个存钱的小陶罐,把那一枚金色的贝币捧出来,默默地递回到墨熄手里。

    那这个还你。

    再见。

    几许死寂。

    突然间,哗地一声响,墨熄咬牙切齿地把竹简扯过来,杵在顾茫眼皮子前:你这两年就在这里苟且偷生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下贱勾当,觉得怎么样?可曾痛快舒心?别人扇你一个巴掌给你一点钱,这样的日子你也能凑合是吗?!!

    熔流终于冲破禁锢,压抑着的狂怒就此喷涌而出。

    墨熄喘息着,眸中闪着猩红,眼眶却是湿润的:那种男人你都陪着,你还是从前的顾茫?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居然曾经和你这种人是朋友,曾经为了你和别人吵架,我居然曾经把你当我的我的

    我的

    他说不下去了,一脸毒气攻心的样子,气的连嘴唇都在颤抖。受到了他激烈的情绪影响,屋内用灵力点燃的灯烛瑟瑟抖动,光线一明一暗,投射着他们俩人目光相对的侧影。

    墨熄攥起顾茫的衣领,顾茫躲避无门,反倒是散乱了衣襟,两人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眼睛杵着眼睛。

    墨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就这样盯着顾茫一会儿,忽然目光落下,扫到顾茫赤裸的肩膀。

    那上面青青紫紫全是鞭子抽过的痕迹

    墨熄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似有什么熔断了,他眼中的猩红里除了愈发炽盛的怒,还陡然多了些他自己都说不上的情绪。那情绪驱使他蓦地抬手,狠狠扼住顾茫的脸颊,将人猛地抵在柜子上,一手砰得撑在顾茫脸侧,高大的身形压下。

    烛火垂死挣扎,终究不敌墨熄身上爆发出的狠戾灵流,蓦地熄灭了。

    黑暗中,墨熄盯着顾茫近在咫尺的脸,那粗糙的,带茧的手指发狠地碾过顾茫的脸颊,嘴唇,嗓音既是愤怒,又是低哑。

    他是那么怨怒,甚至没有发现顾茫眸色的异样,没有发现顾茫一闪而过的惊愕。

    为了活着,为了一点钱,要你怎么样都可以,对不对?

    顾茫似乎是被他掐的太难受了,脸颊渐渐涨红,终于不再那么沉默,而是在墨熄手下挣扎起来。

    可是墨熄的理智已经告罄了,他眼里根本看不到顾茫的痛苦,周遭那么黑,死一般的黑暗,两边隔壁的屋子里都是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无孔不入地提醒着墨熄这是什么地方,顾茫是在这里做什么的,他们在这里又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墨熄为自己脑中闪过了这样刺激的念头而微怵了一下,头皮发麻。

    邻屋的女人似乎被弄到了极处,叫的愈发高亢湍急,黑夜间肉体碰撞的声音简直清晰得像是贴在耳边。而顾茫在他身下因为呼吸不畅而做的挣扎一点不落,全被他当做了恬不知耻的磨蹭勾引。

    墨熄的眼睛慢慢地暗下去,里头有翻沸的铁水,烫的惊人,因为怒,或者因为其他。

    放开

    墨熄没有放手,只是出声冷笑,那笑声中一点快慰的滋味都没有,尽是极致的失望与妒恨。

    他裹挟着仇恨,亦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嗓音溅满星火,沙哑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俯身,贴在顾茫耳边:好。你不让我走是吗。那你要我选什么?要我跟你上床,让我操你?

    忽而咬牙切齿地怒道:你当初还没被我操够吗?!

    太冲动了。

    此言既冲出,自己也觉得心惊。

    墨熄几乎从不说这种字,他是个听到岳辰晴说荤段子都会皱眉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竟被逼得魔怔至此,几句话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凶煞的,威胁的,狠戾的。

    兽性蛰伏的。

    绝望的。

    墨熄暗骂一声,忽然重重砸在架子上,顾茫存钱的小瓦罐晃了几下,啪地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下意识地一转头,目光刮过,并没怎么在意。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松开掐着顾茫的手,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地面。

    一点月色从窗外照进。

    那小小的储钱瓦罐里,原来什么也没有

    顾茫竟然并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枚最小最小的白贝币。

    那罐子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茫(炸毛老虎):你不选就不选!掐我脖子干什么!

    墨熄(扫了一眼老虎屁股):那你想要我掐你哪里?

    顾茫:把你危险的视线移开。

    第9章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