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有心事,关了灯,辗转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了睡衣,到庭院抽根烟散散心。他倚着回廊亭的柱子,肩宽脊梁笔挺,整个人棱角分明,一如青山,温润沉稳,唯一不搭的是一双黑眸中过于浓稠的情绪。
今晚的月亮很大,满而萦辉。
月光洒在亭子翘起的四边,指尖烟雾弥漫,猩红随着风时明时灭,一如他的心情,飘忽不定。
他站在庭院楼下朝主厅楼上看,发现祁姝的房间灯还亮着,鬼使神差迈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祁姝房间门前。
一层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墙边微黄的灯带,走廊里沉寂,他低头,看见屋内的光亮从缝隙里泄出来。
她还没睡。
祁斯吟手抬起,顿了两秒,终于心一横,敲响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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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姝刚画好底妆,整张脸白得惹眼。
听见敲门声,她在化妆包里虑舟翻找眼影盘的手一滞,心生疑惑,谁这么晚了会来打扰她。
人选实在没几个,她下意识去看窗外,祁斯吟的房间仍暗着,松了口气。
管他是谁呢,只要不是祁斯吟就行。
怕屋外来人看清她正在化妆,她开门前,蹑手蹑脚关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在她身后隐隐照亮。
门开了。
从屋内探出一颗小脑袋,灯光昏暗,祁斯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一定是乖巧的,抿唇仰着脸看他,他笑容不变,清雅地开口,“姝姝,这么晚,还没睡?”
祁姝腹诽,这话应该她问祁斯吟才对吧。
硬着头皮,仓促地避开这个问题,“准备睡了,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她心虚得要命,但凡祁斯吟将门推开一些,就能看见她盛装打扮,哪有几分要睡的样子。
不过,祁姝更怕祁斯吟大半夜来找她,是为着她白天骗他,所以要拉她下去跪祠堂。
她全神贯注,警惕地盯着祁斯吟那两瓣好看的薄唇。
半晌,祁斯吟终于开口。
能看出他在克制,声线低沉嘶哑。
“姝姝,你喜欢苏在晔,对不对?”
祁姝:“……”
不是,他大半夜来敲门,就为了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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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陪我
祁斯吟的这个问题很微妙。
他存了私心,在祁姝听来却是关怀,她怕对方乱点鸳鸯谱,连连撇清关系,“才不!”
祁斯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温润地瞧着她,一会儿,才垂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怕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祁姝再补充了一句,“别乱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窝边草。
不知道是不是祁姝的错觉,总感觉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祁斯吟眉尾看似随意地挑了一下,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三层走廊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小梅姨起来喝水,她的拖鞋声踩在木地板上,有很细碎的摩擦。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噤了声。
视线不经意撞在一起,祁斯吟一瞬不瞬盯着她,祁姝头皮发紧,生怕被瞧出端倪,别过脸,避开了他沉稳的黑眸。
约莫一分钟后,恢复宁静,昏暗的空间里又只闻二人细碎的呼吸声。
祁姝有点受不了这种近乎窒息的冷场,打了个很做作的哈欠,“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睡了,好困。”
她在赶客。
说完,也不再等祁斯吟回应,反手要关门。
门却关得并不顺畅,祁斯吟伸出一只手,指节修长,筋骨突起,线条很漂亮,抓住门的侧边。
“等等。”他叫住祁姝。
“最后一个问题,”祁斯吟的声音很随意,带些微不可闻的笑意,“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睡觉时喜欢打扮得这么…可爱?”
他稍一用力,门被彻底推开,她藏在门后的小心思被他看得彻底。
祁姝心下一沉,知道这下总算是完了,抵赖似地背过身去,不敢看祁斯吟。
“说吧,大半夜的打算去哪儿,我亲爱的小狼女。”
身后那人在扯她毛衣的下摆,强迫她转过身去回话。
一转头,祁斯吟笑得温柔,他的心眼果然坏极了。
也不知道祁姝哪来的胆子,兴许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她又抬眼看了看祁斯吟,表情凶凶的,嗓音却软软的,坦白道,“今晚是万圣节,姐妹约我一起去玩。”
“这次又是哪个姐妹?”姐妹两个字他咬得很重,提醒她白天的不老实。
“月月。”她抿唇,心虚极了。
“不行,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女生不安全。”祁斯吟拒绝得很干脆。
“那你陪我去,”祁姝往前迈了小半步,威胁道,“你不陪我去,我就等你睡着了偷偷溜出去。”
意识到她在要挟他,祁斯吟随意又慵懒地倚在门框边,眼睛里毫无波澜,“那行,我今天就在你门外睡,陪着你。”
“那我翻窗出去。”
“最近雨水多,墙面生了苔藓,还没来得及找人清理,你翻吧,摔断腿我帮你叫救护车。”
祁姝:“……”
应付她,祁斯吟游刃有余。
过了一会儿。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约苏苏哥出去吗,”祁姝迎着他的目光,她拿祁斯吟的好奇心做赌,“你陪我去过万圣节,我就告诉你。”
话说出口,连祁姝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
像个黄发垂髫的小儿在和耄耋老者谈判,她哪有什么讲条件的资格。
可是,预料之中的拒绝并没有到来。
她听见,祁斯吟从鼻腔里低低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屈身与她平视,“好啊。”
居然答应了。
祁姝满脸疑惑,她简直越来越不懂祁斯吟了,但也满腹狐疑地侧身,开了门,让他进房间,“那你等我一会儿。”
男人没拒绝,高高大大,宽肩窄腰,往屋内一跨,径直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颇有耐心。
时间有些赶了,祁姝三两下化完仿妆,又在一双清亮的眼眸下贴了不少闪烁的亮片,甜美又俏皮,还多几分神秘感。对着镜子欣赏了下今晚的妆扮,心情明媚极了。
回过头才发现,祁斯吟这尊神仙正坐在沙发上,眉眼带着温润,耐心地看她的一举一动。
也不躁,也不催她,只眼神稍显困倦。
祁斯吟性子是真的很好,一贯是处变不惊,温和周全,在这一点上,祁姝倒是很替他未来的妻子高兴,与他结发为妻,今后的生活是定不会鸡飞狗跳的。
只不过要随他一起,坚持克己复礼,晨昏定省,常思己过,修缮其身,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祁斯吟见她打扮好了,才缓缓开口,“姝姝,你觉得我今晚怎么穿比较合适?”
这难不倒祁姝,她看过的时尚杂志能堆成一栋小楼,参加过的大秀更是上百场,站在祁斯吟跟前轻敲下巴,略微思考,便有了主意,“阿吟,你换一身偏中式的黑衣来,最好是法兰绒,复古一点,刘海梳上去,去吧,我等你。”
祁斯吟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但也点点头,照办。
再回来时祁姝已经准备好了为他装扮的小物件,一副沾了血的平光金丝边眼镜,实则是祁姝用正红色唇釉,仿造血迹的形状涂抹上去的。
祁姝让祁斯吟俯下身,他过于高,脊背又总是挺直,站定的时候她没办法给他戴上眼镜。
他很配合,祁姝的要求都一一照做。
竟真弯下腰,眼神略带静默温顺,不起波澜,任凭祁姝过家家似的打扮他。
为祁斯吟戴上眼镜的瞬间,祁姝的呼吸一怔。
他不近视,平日里从不戴眼镜,祁姝也只是灵光一闪,觉得霸总标配金丝边眼镜很适合他。
她猜会合适,却没想到这么合适。
眼镜让他性感几分,镜片反光,祁斯吟温润深邃的黑眸被遮掩,凌厉惹眼的面部线条,突然就变得有攻击性起来,整个人一下子从光风霁月变成了高高在上。
额头光洁,眉眼精致,白白净净的脸上,唇红齿白,让人不敢染指半分。
祁姝觉得还差点意思,又拿起化妆品在他脸上添添画画,在鼻梁和侧脸处平添两道惹人怜的“伤口”,再点上些飞溅“血渍”。
这下,他的气质一下子阴郁柔和了,整个人帅得腹黑,看上去就像个割人动脉一刀毙命,表情却淡然冷峻的病娇坏男人。
祁姝很满意。
祁斯吟侧了脸凑近镜子,欣赏她的杰作,一脸的疑惑,“画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画好了,就这样,战损妆,小姑娘爱看。”祁姝纤细指尖交叠,很兴奋。准备带他上街溜溜,让女孩子们都饱饱眼福。
资源的合理利用嘛。
“是吗,”祁斯吟眉眼轻挑,“你也是小姑娘,你爱看吗?”
“爱。”
祁姝重重地点了下头。
闻言,祁斯吟不说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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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领带
祁斯吟以为祁姝的换装小游戏结束了。
起身,准备出发。
她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一顶玫红色的针织贝雷帽戴上,和她粉色的头发很搭。
站定在门边抬眼看她,祁斯吟胸中情绪起伏,目光却淡定沉寂。
他觉得她今晚可爱极了。
下一秒,她又抽出一条G家的玫红色小提花领带,要给祁斯吟戴。
这么艳丽跳脱的玫红他从不穿在身上,纠结了两秒,还是乖乖低下头,任由祁姝将领带环套在他脖颈上,他比祁姝高出许多,为了配合她的动作,他俯身,姿态很温驯,绝对服从。
祁姝没给男人系过领带,纤细的手指将领带两边绕来绕去,怎么也系不好,她让祁斯吟稍等一下,摸出手机开始搜索“如何系领带结”。
祁斯吟也不催她,嘴角隐隐的笑意,颇享受,要不是被镜片挡着,眼中的温柔撩拨都快溢出来。
甚至还有闲心安慰她两句。
“不急,慢慢来。”
祁姝以为他在说反话,干脆地将手机锁屏,扭了头哼一声,娇软地拒绝道,“看不明白,算了,你自己系。”
她挺直了脊梁,走在前面,眼眸湿漉漉的,无辜又漂亮。
祁斯吟慢条斯理,跟在她身后,慵懒地垂着颈,漂亮修长的手指熟练轻巧地系了个温莎结,性感分明的喉结滚了滚,真可惜,没能成为第一个被她系领带的男人。
他这会儿看起来就像个刚从犯罪现场逃离,却并不急着销毁证据的凶手。
而是细细回味,浅舐某种不可告人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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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天海路往目的地走,晚风凉,呼吸间是微干燥的冷空气。
入了肺,喉头又冷又痒。
这是祁姝第一次和祁斯吟在深夜里一起外出寻乐,并肩走在凌晨十二点的街道,这种感觉颇为奇妙。
就好像,祁斯吟突然从一个儒雅高贵的掌权者下了凡尘,在她跟前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居然肯听她的话戴奇怪的金丝框眼镜和惹眼的玫红色领带,陪她去参加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节日派对。
她觉得和祁斯吟的距离近了些,对他的戒备心和厌恶感也在一点点消散。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
派对地点和天海路隔了一个街区,今晚的万圣节派对有试胆游园会活动,两人一组报名参加,大奖奖品没公布,策划者只说一定会让人惊喜。
过了红绿灯就是目的地。
大老远,闻临月就看见了小狼女装扮的祁姝,甜美俏皮,在今晚一众的血腥恐怖搞怪的扮相中,显得尤为清冷惹眼。
她朝祁姝招手,才看见她身后还跟了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因为戴了眼镜,又略垂着头,看不清模样。
只见男人双手插兜,穿质地精良的法兰绒黑西服,领口的纽扣随意松开,玫红色的领带尤为点睛之笔,和祁姝头顶的帽子是同一个颜色。
她了然,这个男人是祁姝今晚带来的男伴。
闻临月欣赏地笑了笑,臭丫头可以啊。
能躲开祁斯吟溜出来就算了,还带了个大老远看就很带感的男人。
待会儿一定好好盘问盘问。
祁姝走得近了,闻临月端着香槟杯上前迎接,在她看清祁姝身后跟着的人时,连打招呼的“嗨”声都惊得转了个弯。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
这个带感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祁斯吟。
吓得闻临月赶忙放下香槟杯,将祁姝拉到不远处,神秘兮兮,“姝姝,不是说得避开祁哥来吗?”
祁姝看向闻临月身后,数十双眼睛盯着一旁温雅淡然的祁斯吟,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波澜不惊,轻轻点头,算打了招呼。
她压低了声音,“说来话长。”
闻临月一脸“下次细聊”的表情,没再多问,拉着祁姝去报名了今晚的游园会活动。
再回来时。
祁斯吟已经成为了派对的中心,举杯的众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都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场合见到祁斯吟,回过神来,觉得捡了大便宜,趋炎附势贴上去,熟识的不熟识的,都不肯错过这个能在祁斯吟跟前打个照面的机会。
按照常理说,南城数一数二的名流里,高傲狂妄的不在少数,偏偏祁斯吟是最讲礼数的一个,上前同他搭讪的不论是谁,祁斯吟都耐心社交。
今晚的场子是祁姝带他来的,她的面子自然要给够。
这会儿早就过了祁斯吟生物钟时间,虽然他没提过,祁姝也看出镜片下带着倦意的眉眼。
他正强撑着困意,勉强提起精神和这些人应酬。是她叫他出来的,她自然该对他负责。
祁姝和闻临月打了招呼,说她先去参加刚才报名的活动,走进熙攘人群,三两句打发了站在祁斯吟跟前的人,不由分说轻扯下他的领带,将他拉得与她平视,这才同他咬耳朵。
“阿吟,跟我走。”
女孩的声音娇软像碎银,清脆好听,温热香风随着她咬字扑散在耳边。
祁斯吟挑了挑眉,一颗心很快沉下来,没拒绝她,双手插兜,乖顺地任凭她拉着他的领带,穿过人潮汹涌往外走。
众人傻了眼,都知道祁小姐行事一向矜娇张扬,只见她仰着下巴,身居高位的祁斯吟被她拉扯前行,却也没恼怒,而是一脸的“她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