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夏泱泱点了点头,白皙的一双手把盖头小心翼翼地撩开。廖明月这才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廖明月。
——坊间对这廖明月是有些传闻的。
这廖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听说给皇上锤个背的功夫,就能弄死忠臣良将的九族。一个阉人,手中的权势顶过满朝文武。
他手下又有一众阉党,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
据说,有个书生前一天骂了一句阉人。第二天早上,那书生醒来一睁眼,就感觉下身凉凉,用手一摸,湿淋淋的,低头一看,下头全是血,该有的都没了。
你不是骂阉人吗?如今你也是个阉人——
传言中,这廖明月雌雄莫辨,脸白得好像掉进了面缸,嘴红得好像吃了隔壁小孩儿,手上指甲长长,涂着蔻丹,说话时翘着兰花指。
夏泱泱从前想着,怕也就这雌雄莫辨沾了边儿。因为美人儿,本就是没有性别的东西。廖明月其实是丞相之子。那廖相曾经是探花郎,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廖明月的娘自然也是个美人。如此说来,廖明月要想长得难看,也不容易。
更何况,系统让她收集的男角色都是上等卡牌,就算不招玩家待见,可也没有长得丑的。
坊间那些传说,夏泱泱自然是不信。
然而掀开了盖头,夏泱泱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她本来想的,是个雌雄莫辨,带着几分阴柔的美人。可是,面前分明是一位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的小郎他一身大红喜服,头上戴着纱冠,剑眉斜飞,眸若寒星,一对薄唇抿得紧。若是换上一身战袍,活脱脱一位马上杀敌的小将军;哪里有半点阴柔之气?!
不过,他手里握着一只乌木手杖。
作者有话说:
试试写个火葬场,嘿嘿
第119章
这清俊的少年郎就这样拄着着根手杖,
一瘸一拐地走到夏泱泱的面前,把她的下巴挑起,端详了片刻。
夏泱泱倒也不怕被看。原主从她娘那里继承了一副好相貌,
艳而不俗,
媚儿不腻。待字闺中,
是用琴棋书画养着的一朵娇花,不食人间烟火,纯得像是玉兰花瓣儿上的一颗露水。
可廖明月狠狠地盯着她的嘴巴,那眼神却越来越冷,
越来越寒,像是暗夜里的一头孤狼,
盯着自己的猎物。下一秒,这嗜血的孤狼就要扑上去,咬破那猎物的喉咙。
夏泱泱眸子一缩——原主的嘴巴,
是有几分像她爹夏将军的,
略嫌薄了些。
廖明月的拇指从她的下巴滑了上去,
扳得用了些力,
就扯动了她的下唇。他却仍不撒手,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
夏泱泱仰着脖子,
禁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廖明月眸光一闪,好似大梦初醒般把手一甩,嗤笑道:“听说你就是夏将军和夫人的嫡女?果真有几分像。我本来还以为,
那人会送个假的过来。”
他话里带刺儿,却用一种义正严辞的语气说了出来,带着森森寒气,
好像杀了他全家的人是夏泱泱。
“我确实是夏将军的嫡女。不过从今往后,
我就是廖家的人,
郎君的夫人。”
夏泱泱细声细气地说,“我爹娘要我好好守妇道,要跟郎君相敬如宾。”
廖明月冷笑着说:“守妇道?你要怎么守?”
少年郎君眸子里闪着寒光,似是要把夏泱泱的脖子切开。
他把手放到自己的腰带上:“你要怎么跟我行夫妻之道?”
夏泱泱听得出他话里的嘲讽,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若真是原主一个刚刚出嫁的小姑娘,估计真的会羞愤难当。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她自己也琢磨过。
她知道太监是净了身的。可是这具体怎么净,每朝每代也不见得都一样。有的是彻底弄干净了,一点儿也不留,连上茅房都得用根麦秸杆儿接着;也还有去一部分的,可是到底去的那一部分,也不一样。
至于这条世界线里头,太监到底是怎么个净法儿,可真不好说。
不过话说回来,这廖明月到底是哪一种,除了廖明月,就是原主亲爹夏将军最清楚。毕竟——当初这事儿就是他做的。
——廖明月是宦官,却不是正经八百被净身送入宫里当差的那种。
廖明月的爹曾经是一朝丞相,门生满朝,风光无两。那时候,廖明月还是出名的小神童,才四岁,就写得一首好诗。
若是没有那场可怕的误会,廖家是要一门二相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先皇夺嫡时,这廖相明面上倒向了二皇子,实际上支持的是还是太子的先皇。
廖相聪明人,队没站错。
后来当时的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却远在南境。二皇子借机在京城拥兵篡权,廖相还有一部武将跟太子里应外合,才将二皇子一党歼灭。
当时先行攻进京中的,就是夏将军。
可是坏就坏在,当时夏将军不知道廖相是自己人。而且,当时他长子和发妻都在京中,在城门口被二皇子抛下了城墙,廖相当时也在场,只不过为了大局,无法相救。
后来攻进城去,夏将军根本不信廖相的话,只当他是为了活命狡辩。夏将军一把烧了廖相府邸,锁了大门,若是有人跳墙就乱箭齐发。
若不是廖明月被他娘藏在一口枯井底,他也一起烧死了。
不过廖明月虽然没死,却还是被夏将军发现了。
夏将军看着齿白唇红的廖明月,想起在自己面前活活被摔死的儿子,突然觉得,就让他这么死了,好像便宜了廖家。
于是,他没有把廖明月一刀砍了,却想起些更阴毒的法子来折磨他。
等三日后太子归京登基,真相大白,从天牢里头找到廖相幼子廖明月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浑身冒血,只有出得气,没有进的气了。
若不是新皇震怒,发话要整个太医局陪葬,廖明月已经死了。
算起来,这廖明月可以说是从阎王爷手底下逃过去两次。但谁都说不好,若是让他自己选,会不会觉得死了更好?
活过来的廖明月,瘸了一条腿不说,连命根子也废了。
这是夏将军亲手作的孽,不过,夏泱泱自然不可能去问,问了夏将军也不可能告诉她。
廖明月见夏泱泱一时无言以对,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得意来。他低低笑了声,握紧了那乌木手杖,转头要走,却觉得腰上一紧,喜服给夏泱泱拉住了。
哪个人敢这么拉着他?!
大红喜服上,一对柔滑的小手,像是玉葱一样,说是揪着他的衣服,却也不算揪着。
夏泱泱抽了下鼻子,勉强挤了个笑,露出浅浅的一对儿梨涡。
她不等廖明月出言,就已经先松开了手。
凤冠下,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显得无辜又凄迷,她的声音又绵又软,好像跟她大声气说话,都是欺负了她:“夫君,我们先喝了这合卺酒吧。”
廖明月这洞房里头,该有的都有。
桌子上一对大红喜烛,还摆着一组杯盏酒壶,旁边儿放着只从正中间破开的小葫芦,用红带子系在了一起。
这合卺酒就得用这小葫芦来盛。
夏泱泱走到那桌旁去,扶着袖子,斟了酒,然后拿起半个葫芦:“夫君,请。”
她头上带着凤冠,巴掌大的鹅蛋脸被烛火映得娇艳如花。原主从小养在闺中,大概受到的那些教养,都是要她如何在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贵人后,如何举止端方正直,如何当一个当家主母。
哪怕嫁给了一个太监,这小小的身子依然挺得直直的,维持着那点古板可笑的礼节和尊严。
夏泱泱长睫微颤,柔声道:“夫廖明月回头看着她,剑眉微微上扬,粉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好像看着世界上最好笑的一个人,做着最好笑的一件事。
他嗤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走过夏泱泱身旁时,他举起手杖,拂过桌案,那桌案上的酒壶酒杯,都摔到了地上,一地碎瓷,满屋酒香。连那半个葫芦都落到了地上,裂成了两半儿。
廖明月推开洞房的门,又把那扇门关上了。
夏泱泱看着那一地的狼藉,有一丝丝失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她本来也没有指望这廖明月对她会有多客气。
只不过,这合卺酒要成亲才有。今日洞房,廖明月不同她饮,难不成她要再嫁他一次?
夏泱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把那半个葫芦放到唇边,将那美酒一饮而尽。
这酒不喝,岂不浪费了。
她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丫鬟春梅就过来给她洗漱,因为还要拜见家中长辈。
廖家当初几乎被夏将军灭了门,但廖家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当时没有在京中。
这其中,有一位是廖相的一名小妾。当时这小妾正好回了娘家,幸免于难。难得的是,事后,这小妾居然也未曾改嫁,而是住到了廖家祠堂,日日为廖将军和夫人烧香祈福。
廖明月成年后,置办了府邸,就把这小妾接回了家中,恭恭敬敬地养了起来。
如今夏泱泱要去拜见的就是这位婆母。
春梅一边儿给夏泱泱梳头,一边儿撅着嘴嘟嘟哝哝,替她抱不平:“嫁给宦官,还要去拜那姨娘……这成什么样子?!”
夏泱泱抬手,止了她的话:“莫要再说什么宦官不宦官的。已经拜堂成了亲,这宦官就是你家姑爷,我如今是这宦官的夫人。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再这样说话,若是旁人听到,伤人家的心,也害了我。我本来该拜见的是他的亲娘,可是他现在是没了亲娘的。你说,这该怪谁呢?”
春梅见状,低着头应下。
夏泱泱心想,原主父亲跟廖明月有不世之仇。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样嫁过来,就是个活靶子,供廖明月泄愤用的。她若是自怨自艾,不仅日子过不好,过不了几年,小命儿怕也是没了。
打扮完毕,就有个丫鬟来这院子里,要带着夏泱泱去见那姨娘。
那丫鬟态度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像是对着自家主子新嫁娘的态度,想来也知道夏家跟廖家的处境。
夏泱泱见那丫鬟打扮不俗,猜到是那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本来是要赏她个红包的。丫鬟春梅的手已经塞到了袖子里,却被夏泱泱暗暗给按住了。
人家已经对她有了成见,现在打点这些,属实是没必要。那丫鬟有骨气,她便是自取其辱;若没有骨气贪这点钱,也是打水漂。
只不过,一家有一家的规矩。这些丫鬟婆子,提点一两句,就免得这新嫁进门的媳妇儿不知内情,在细微处犯错。
现如今这丫鬟是指望不上了,夏泱泱也就只好自己小心些。
谁知道,果真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那丫鬟一路无话,带着夏泱泱到了前厅。那位廖家的姨娘正在主位上坐着。这姨娘约莫四十几岁,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却没什么神采。无论是样貌,还是打扮,都十分素净。她手里捏着串佛珠,发髻上没什么装饰,只带了一朵白花。
夏泱泱道了声“婆母好”,就在她身前跪了下去。只等着旁边的婆子把茶递给她,再交给这姨娘饮了。
谁知道茶递过去,那姨娘却并不接,而是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说:“我可吃不起你这茶。”
第120章
“你要敬茶,
就敬给廖司掌的爹娘。”
那姨娘抬了抬眼皮,精瘦干枯的手往旁边指了指。
廖司掌是廖明月的另一个称呼。皇帝手底下有个监察司,归皇上直接管,
通圣听之用,
说白了就是一个特务机构。廖明月就是这特务机构的统领。
这姨娘指的地方有张供桌,
上边摆着几个牌位,最前边明晃晃的两个。黑底白字,不用看,都知道是廖相和廖夫人的。
那姨娘身旁一个老嬷嬷就走上前来,
递了茶盏给夏泱泱。
用手一碰,茶还是滚烫的,
连托碟都有些热。
夏泱泱给丫鬟扶着走到那供桌跟前儿,却没有直接跪下去。
主仆二人看着供桌前头,本该是蒲团儿的地方,
都愣住了。
那地方放着两个木头墩子,
上头黑压压的都是钉子。
那姨娘又说:“那是廖相和夫人的灵位。你当给她们下跪敬茶才是。”
她身上穿得素净,
脸上也素净得像尊石像,
好像女娲捏她的时候,手里短了颜料。这姨娘叫这位水灵灵的新媳妇去跪那钉板,
也是面无表情的,态度自如得像是叫人家跪得不过是个普通的蒲团。
这屋子里头还有几位妇人,不知道都是谁,
但也是因为当时没在京里,幸而捡了性命的廖家亲眷。
明明是见廖明月成亲第二天,可这些女子都好似那姨娘一般,
穿得又素又冷。
这厅里烧着檀香,
虽然人不少,
可清清冷冷,像个灵堂。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叫人跪钉子!”
丫鬟梅香禁不住说话。
原主向来唯唯诺诺,这做丫鬟的,就有几分护主的孤勇。
先前来给她们带路的那丫鬟挑起眉,斜睨着她:“夫人叫少夫人敬茶,还能有什么意思?”
梅香看了看那钉板,拉着夏泱泱的衣袖,急得要哭了:“这板子跪下去,我家姑娘这双腿都怕是要废了,你们……你们这是欺……”
夏泱泱余光瞥见院子月门处朱色的衣裾一晃,想来除了廖明月也不会是别人,急忙拉着梅香的手:“梅香,莫要说了……我跪就是了。”
“姑娘……”
梅香哭了起来,“姑娘你不能啊……”
她脸涨得通红,鼓着眼睛道:“我是姑娘陪嫁的丫鬟,这么能看着姑娘受苦!”
梅香转过头,朝那姨娘说:“我替姑娘跪!”
她说罢,就扑到那钉板前,却被夏泱泱死死拉住。
“梅香!”
夏泱泱鼻子泛红,雾气在大大的眼睛里氤氲着——她实在是见不得别人替她受罪的。夏将军做的孽,让女儿受过已经不该,何况这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