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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夏泱泱仰着头,食指摸上宗景的唇,“……良师自然要因材施教。”

    他人虽然长了些,可是这唇瓣儿还是当年粉嫩水润的模样,笑起来,让人想起熟透了的蟠桃。

    她忽然踮起脚尖,禁不住在上边儿轻轻咬了下,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有果汁浆液淌出:“你不辞而别,也没有问过我。更是该罚。”

    宗景呼吸一滞,脸上竟然泛了桃花。夏泱泱便趁机捏了他的手腕,束在青铜佛陀的另一只手上。

    “泱泱,你这是报复。”

    宗景说。

    他看着自己的手,夏泱泱眼里带着戏谑,正在给生绢打结:“是我不对,你来报复便是。”

    夕阳隐去,天边只剩下变幻莫测的云霞。现在,连着云霞也消失不见,月明星稀,照得地上一片雪白瓦亮。

    夏泱泱便提了那青灯,说:“那天我想逃,灼了手。可要报复?”

    宗景说:“要。”

    夏泱泱又说:“你把我关在岩洞月余,我是不是也该把你关起来?”

    “是的。”

    “那你诈死不辞而别,我是否该报复?”

    “应该的。”

    “那我浪迹天涯,是不是你的错?”

    “是的。”

    夏泱泱低了头:“……可是我想不出,要怎么罚你才好。”

    宗景不假思索地应了:“泱泱何须发愁,每日一样,可以慢慢罚下去。咱们来日方长。”

    他叹了口气,一双眼睛里满是无邪,然后夏泱泱不备,在晚风中捕捉她的唇。

    短短这几年,大周换了几个皇帝。贵妃寻得遗落民间的亲生子,而皇后欲斩草除根,火烧寺庙,犯下滔天罪行,被废除后位,打入冷宫。后来先帝驾崩,这位民间成长的皇子,就即位成了新可惜着新君命不好,在位不过一年,就因染病驾崩了。

    这位死遁的新君,就是宗景。

    “彼时身不由己,现在更是身不由己。”

    在这条世界线里,夏泱泱等了许久,宗景亦如是。当日在小屋里,他早已描摹过她每一个发声;在岩洞中她所教授的,午夜梦回,就在唇齿间荡漾。

    古佛下,一对儿青灯映照出一双人影,斑驳,跳窜。野草的芬芳带着水汽侵入身体,夏泱泱后背有些冷,便又往那温暖处靠近了些,贴紧了些。

    不多时,那一双人影渐渐重合,像是春蚕破茧,层层剥离,最后就变成了忽大忽小不停晃动的一个。生绢拉扯着那尊古佛。那古佛在灯火下,满面悲悯,不停摇晃。

    那青铜像晃得厉害,突然随着一声轰鸣倾倒在地。

    他到底是皈依了她…….

    【青灯古佛】达成。

    晨曦初露,宗景就随着夏泱泱下了山。

    后来,他随着她开学堂,教授聋儿。他前十八年念经求佛,后十八年放下经文,却才开始济世救人。

    再后来,两个人闲云野鹤,游遍名山大川,任世间风云变幻。

    宗景临去的那一晚,凑到夏泱泱的耳边说:“我这辈子都皈依了泱泱。泱泱想要什么,哪还有不应的。”

    ……

    摄政王的爹死了。

    马惊风。

    这事儿是在他爹外室的屋里发生的。

    那外室当场就吓得花容失色,翻了个白眼,也昏死过去了。

    过了几天,这外室崔大姑,也不行了。

    临死前,她紧紧抓住干女儿的手:“泱泱,你听干娘的话。那死鬼每次来都偷偷摸摸,他家里人从来没见过我。他跟我说过,他儿子瞎了眼,反正也看不见。你就代替干娘去。我一闭眼,你就无依无靠,我怕啊……咱们这样的人,活得下贱,倒不如去王府享福。起码不愁吃穿。”

    崔大姑怜惜地摸了摸夏泱泱的小脸儿:“看我闺女长得多好看……我可真舍不得死啊……可惜咱们穷人,漂亮了是灾,是祸。冒充我去了王府,这辈子就别想着再找个男人,生个孩子……但总能好吃好穿一辈子。”

    崔大姑交代完这些话,就两腿一蹬,也去了。

    夏泱泱按着崔大姑生前交代的,悄悄给她办了丧事。

    隔了几天,摄政王容衍的雕花软轿就被八个人抬着,进了崔大姑的巷子。

    容衍返乡本来是为了接他家老太爷的。

    摄政王容衍并非出身贵胄。他虽然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但是那种要扳着手指头再加上脚趾头,才能数出来的皇族旁系。

    到了他那个马惊风死去的爹那一辈,已经沦落到在这小镇上守城门了。

    容衍能当摄政王,是靠他自己的能力。他文能七步成诗,武可百步穿杨,是当年的双科状元。何况,他生就忠肝义胆——这双眼睛,就是为了保护先皇折的。后来先皇英年早逝,就把小皇帝托付给了自己最最信任的挚友和隔了八丈远的七堂叔——容衍。

    先皇也是个会说话的人。彼时回光返照,拉着容衍的袖子,在他耳边说:“朕就把太子托付给你了。论辈份,太子还要叫你一声七爷爷,你可要把他当成你的亲孙子一样扶持。”

    容衍当摄政王已经有三载,确实是把小皇帝当成了孙子。为了朝廷殚精竭虑,整整忙了三年,到现在才有机会回乡接他爹。

    可惜人还未到,就接到了容老太爷的死讯。

    谁能想到,容衍不近女色,他的爹竟然是这种死法。

    本来容衍既然接不到爹,就该打道回府。可是他整理遗物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一卷手札。容衍叫书僮给他念了,越听脸色越黑。

    这居然是老太爷一本儿日记。

    谁又能想到,这老太爷还有这种嗜好?

    第80章

    容老太爷这手札写的是声情并茂,

    把他跟外室崔大姑的相处写的是细致入微,其间种种甚至耸人听闻。

    那小书僮一开始只是脸红,后来眉头紧皱,

    抓耳挠腮,

    不明所以。后来,

    那手札上所有的字他都认得,可是拼在一起,他全部都不懂。

    那些东西,听得容衍脸色由白变黑,

    由黑变红,再由红变得铁青。他那小书僮眼见容衍脸色不好,

    可他不说,又不敢停,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罢了。”

    容衍用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再读下一页吧……”

    不过,

    容老太爷手札里还写,

    等容衍来接他去京城,

    就把崔大姑接回来。他丧妻已久,但因为一把年纪,

    族人们要指指点点。容老太爷要脸皮,所以就没敢让崔大姑进门。容老太爷还写,到时候希望容衍能帮帮他。

    容衍未必是愚孝,

    但是他身为摄政王,这些东西就看起来无人知晓,但总是要做得周到,

    免得落人口实。现在容老太爷驾鹤西游,

    他手札里的,

    容衍就当成了遗愿。

    于是这边儿夏泱泱事情刚办完,容衍就来接崔大姑回容家。

    当时夏泱泱正在给熬好的香椿酱分瓶儿。这香椿叶子是大杂院儿里的孩子们摘的。她做了酱,再叫这些孩子们拿回家里去用。

    崔大姑住的这大杂院,平时满是嘈杂,儿童嬉戏,鸡鸣狗跳,夫妻对骂……就算到了晚上,也有虫豸争鸣,老汉打鼾,小儿夜哭——从来没有清净下来过。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这一切的声音和喧嚣,都不见了,像是一齐都钻进了院子里大树的树洞里。

    夏泱泱微微一笑,推门出去,却有个小孩儿扑了她满怀。

    “泱泱姐,不好了,外边来大官儿了!”

    夏泱泱揉揉他的头,又从旁边灶上给了他瓶酱:“

    哪有什么不好的,好得很。这酱你拿去吃,想看热闹,就躲在家里瞧。知道不?”

    那小孩儿应了,夏泱泱就出门去迎。

    这小院儿哪有什么大官会来,就算是有人偷鸡摸狗,衙役也都懒得过来。

    这来人还能是谁?还不就是容衍。

    夏泱泱出了门,就瞧见院子门口儿来了一行人。为首的看不清面容,但是乌发白衣,手持折扇,倒是极为飘逸。

    他身后跟着两三个随从,倒也不算大张旗鼓。

    夏泱泱就走了过去,盈盈一拜:“民女见过王爷。”

    旁边容衍的随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从心底里也没看得起这外室。况且是这小镇子上,还以为外室见到自家主人,肯定是要畏畏缩缩;没想到这女子倒是落落大方,笑意迎面,又觉得果然是下九流的出身,天生就是招呼人的。

    夏泱泱站起来,看清容衍,倒觉得这人有两分面善。

    他自然是生得极好的。剑眉星目,齿白唇红,发如乌墨,自头顶由银冠束起,两条长长的鬓发自肩头垂下,甚是俊逸风流。

    但是漂亮的男子,夏泱泱哪里见得少了。若论皮囊,容衍大略算不得最精致的一个。

    然而就算是夏泱泱,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眸子。

    ——这对儿眼睛可真真生得出众。

    他明明是个瞎的。

    夏泱泱偏着头,咬了咬袖角儿。“外边日头毒,王爷快快进屋来吧。”

    她说。这大杂院人多眼杂,还是进屋去的好。

    崔大姑这屋子,是在大杂院里又套了个小院儿。本来也没这小院子,跟别人家是一样的。不过后来崔大姑跟容老太爷搞在一起,容老太爷还是怕丢人,所以又圈了这个小院子出来。不过也就是巴掌大的地界。

    容衍就一边儿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儿跟着夏泱泱走。

    夏泱泱莲步小袜,走得极慢,一边儿走,一边儿不时回头看看——容衍也没找个人搀扶,又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这盲人居然走的这么稳当。

    容衍手里的那柄扇子,倒是比寻常的要长。

    夏泱泱认得出,这是柄铁扇。容衍用一个是防身,其二,估计也是因为眼盲,探路时或可一用。她又想起,容衍是双科状元,文武双全,这铁扇子该是他用熟的武器。

    容衍在夏泱泱身后跟着,倒不像看不见。只是脖子仰起,耳朵微微侧着,这就是寻她的声音呢。

    等进了屋,夏泱泱就给容衍让座。

    可是容衍却不坐下,他身边的随从拿了个蒲团儿,放在座位上,容衍方肯坐下。其实现在天气热得很,夏泱泱这小屋子又不通风,直接坐在椅子上才会更舒服。容衍这样,纯是洁癖。

    这确实是让夏泱泱有些为难。

    她需要触发的场景:【杯踪人影】,【烟花河灯】,【水火交融】,三个有两个都跟吃有关系。特别是这【烟花河灯】。看那场景,好似上元节,火树银花,灯火阑珊,她与容衍一起分享一支糖葫芦。

    容衍连旁人的座位都不乐意坐,若是吃食那就更难。

    “王爷,请喝茶。”

    容衍挑剔,夏泱泱礼数却不能短。

    崔大姑这儿最好的茶也不过是容老太爷拿过来的陈茶叶子。这不能怪容衍不孝顺,不顾念着他爹。每年容衍都给他送来新茶,可容老太爷为人抠搜吝啬,自己喝的少,也不送人。反正他自己新茶陈茶,都囫囵喝下。

    也难为这样一个爹,竟然有容衍这样一个儿子。

    夏泱泱茶盘奉上,容衍却只是扇着扇子,却没动那杯盏。

    “只不过是些粗茶,”

    夏泱泱笑着说,“跟外边的大略是比不得。”

    她一手提着袖子,一手就要去提起茶壶,给容衍斟茶。

    “且慢。”

    容衍的随从本要拦她。因为容衍出门在外,从来也不怎么用别人的东西。他随从身后就背着水囊,茶罐儿。

    这水囊里的水是京中玉泉庵里梅上初雪的融水,茶也是御赐的明前龙井——容衍的确是个讲究人儿。

    夏泱泱这茶却已经从壶嘴儿里流出来了。那茶水从翘起的壶嘴儿里流出,如一条银线般注入晶莹剔透的茶盏里。

    茶水滚烫,到了茶盏里热气却散了不少,正适合入口。

    “外边日头毒,王爷就权当解解暑吧。”

    夏泱泱的声音又酥又甜,屋子里的觉得像是吃了龙须酥,一入口就化了。

    容衍忽然收了扇子,偏着头,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鼻子很灵。

    其实一进这大杂院,容衍已经有些烦躁。

    他虽然眼盲,但是耳聪,嗅觉也灵敏。凭着这两点,哪怕看不见,也能熟知身边情形。但是这种人,怕就怕周围环境过于嘈杂。

    这大杂院声音吵得很,他进来之后,倒是安静了许多。可是种种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不过夏泱泱身上有股子皂荚混着薄荷点香气,穿过这院子里的汗味儿,土味儿,鸡鸭的味道,让容衍觉得有点儿舒服。

    但是夏泱泱这茶,就更不简单了。

    不是那种熏过的劣质浓香,那股子茶香是混在蒸汽里,隐隐地透过来。夏泱泱扬起茶壶斟茶,那蒸汽已经飘进容衍的鼻腔。细细密密的蒸汽里喊着茶香,谨小慎微地滑进容衍的毛孔里。

    “有劳姨娘了。”

    容衍扇子轻轻敲了敲案几,他身旁的随从就拿了茶盏出来,又重新斟了茶到容衍自己的盏里。

    ——这人就算是喜欢她的茶,竟然也不肯用她的杯子。

    容衍微微低头,浅浅噙了口茶。

    再抬起头,他嘴角已经挂着微微的笑意。那双星眸漆黑发亮,熠熠生辉,好像染了那茶里的水汽,愈发水润动人。

    夏泱泱浅笑,却又摆出几样小点心在一旁。

    “这些糕饼是我今天早上做的。京里吃食是比不了,但多少尝个新鲜不是?”

    容衍点点头:“姨娘心灵手巧,这糕饼必然是极好的。”可他夸是夸了,却还没动口。

    夏泱泱心中暗笑,突然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你爹生前,特别爱吃这口儿。”

    话这么说,容衍怎么好不动口。

    他眉头微微皱着,摸到一块软糕,用手捻起来,往口中送。

    哪里知道,那软糕做得极为酥松,容衍用二指捻着,还未送到口中,竟然散在了他衣领上。

    容衍何曾这般狼狈。

    夏泱泱从袖口拿了帕子出来,还未等容衍身边随从作动,已经在容衍衣袍上掸着软糕的粉末。

    “你看你这孩子,又急得什么。都怪我忘了给你说。”

    夏泱泱拿了个瓷勺儿出来,放到容衍手里,这软糕要用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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