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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徒留宗明猫在房后,跟了个空。

    ……

    宗景给夏泱泱收拾妥当,又给她喂了饭,在洞里又看了会儿书,把四周短了的蜡烛换掉,这才离开。

    说起来,这日子也不算坏,但夏泱泱也不能在这里岁月静好下去。

    等宗景走了,夏泱泱看着拴着自己手的那两条生绢,叹了口气。

    其实这又怎么能困得住她,他手下留情,这束手的也从麻绳换了丝绢。二人心知肚明,做做样子罢了。

    可是她要走,也得要个时机。

    夏泱泱倒也没想到,这时机马上就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那一日,

    夏泱泱又如往常一般在岩洞里看书。一章罢了,她看了看洞里一角被水滴砸出的凹坑,觉得这时该是傍晚,

    宗景应该来了。

    在洞里待着,

    日日等着的就是宗景;就好像当初她在冰中等那白衣男子来临。也并不十分有趣,

    但那时候,是那漫长岁月里她唯一一点变化和波澜。

    现在在这洞里,别人或许会觉得无比烦闷,但跟从前在冰里相比,

    已经有意思多了。

    说起来,虽然她穿梭世界线,

    但是那时的光景总如白驹过隙。就算当时极尽欢愉,可总是不如她自己的世界中来得深刻。

    洞外那水幕的声音突然有了变化。夏泱泱放下书,侧耳倾听,

    心中明白,

    有人来了。

    但是她却把书放下,

    心中有些警觉。夏泱泱这些日子等着宗景,

    早就熟悉了他的步伐,沉稳规律,

    温润乖觉,像他人一样。

    可是这步子却并不齐整,等那人从通道处露了头,

    果然不是宗景。

    脑壳儿光光,身形魁梧,是宗明。

    到这处福地,

    必要从瀑布中走过。宗明僧袍湿漉漉的,

    可是却没能洗刷掉他脸上头上的烟灰火燎。

    宗明浑身都是血,

    身上的僧袍也破了,烧了,小臂上被烧了个大洞,露出焦黑的一块肉来。看得夏泱泱眸子紧缩,倒抽一口凉气。

    宗明开口就说:“泱泱,快跟我逃吧。”

    他拖着一只腿,一瘸一拐地到夏泱泱身旁。夏泱泱往下一看,注意到宗明腿上血流如注,血迹从入口一直拖到她身旁。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伤了他,但若不是到这处岩洞,一路有水冲刷,现在怕是已经露了行迹。

    “宗明,你这是怎么了?!你先快快去止血!那边有些伤药。”

    宗明不理伤口,却去解她手上的生绢:“来不及了泱泱!我们得赶紧逃走。”

    “宗明,这是怎么了?”

    夏泱泱皱着眉,焦急写在脸上,“你怎么找到我的?宗景呢?”

    宗明喘着粗气,手上却越发迟钝。他头上冒汗,跟黑色的烟灰混在一起,汗滴在脸上留下一条污浊的印迹。

    “寺里出了大事,人都死了。”

    宗明只是重复着说这两句话,他半天都没能解开扣结,反而是越弄越紧。

    夏泱泱出言提点:“宗明,那边有剪子……”

    宗明就去桌前拿了剪子。他堂堂七尺男儿,拿剪子的手居然哆哆嗦嗦,剪了几次都没能把捆着夏泱泱左手的生绢剪断。剪子的利刃划过夏泱泱的手腕,生生留下一条血痕。

    夏泱泱禁不住皱了下眉,右手放在剪子上:“宗明,让我自己来。”

    宗明松了手,眼神空洞:“泱泱,跟我逃。寺里死了好多人……”

    夏泱泱又问他宗景在何处,可是宗明又开始反复说这两句。她知道这人是被巨变骇住了,挥起手,一巴掌扇在宗明脸上:“宗明你且醒醒罢。”

    这一巴掌把宗明扇得魂魄归位。他出家为僧,便是受不了往昔战场回忆,无论敌友,尸横遍野。可如今所见,更加惨烈。

    宗明也不过是个弱冠青年,却已经数次亲临人间炼狱。他被夏泱泱一掌拍在脸上,也就回过魂来,开始告诉她来龙去脉。

    原来日间白云寺住进一伙香客,说是久仰白云寺大名,前来烧香祈福。他们寺中的师兄弟本来还说笑,竟不知道白云寺有了这样的声名。没想到到了晚上,这伙人趁着寺中僧人佛子熟睡,就在寺里放了火。

    僧人发现起火,惊醒逃命。谁知道这些人就专门在禅房外守着,各个武艺高强。推其实寺中僧人大多习武,若是平日里,或许能够一战。可是《孙子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稳操胜券,事半功倍。”

    这些睡眼惺忪的佛子刚推门往外逃,就撞到这伙人的刀锋剑口上。

    宗明闭上眼,那刀光剑影,漫天大火好似就在眼前:“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不见宗景师弟,就回去找他,半路上跟个黑衣人打起来,被砍了一刀,这时候宗景从另一边跑了过来。帮我架住了那黑衣人,叫我来找你。”

    “我那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宗景说的话,我就听了,照做了。。”

    宗明突然说,“你可知道,宗景明明失语,可说起话来,我全都听得懂。许是菩萨显灵……我跑出来一段儿,觉得不妥,又想回去找他。”

    魁梧的汉子浑身发抖,“可是整个白云寺都烧起来啦,什么人也走不进去。宗景他怕是……”

    夏泱泱呼吸一滞,咬着嘴唇:“咱们先别跑出去。在这里躲上几天,再出去吧。何况你腿上伤得太重,跑也跑不远的。”

    她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找药。”

    夏泱泱刚走了一步,身子却一晃,险些摔倒。

    她拿了药回来,宗明抬起头,怔忪着:“泱泱,你的嘴……”

    “怎么?”

    夏泱泱用手一抹,竟是一片殷红的血,她才发觉唇齿间一股咸腥味儿。这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她咬破了。

    ——可她实在不想哭出来。

    宗明上了药,不久就沉沉睡去。

    夏泱泱走到水帘前,身上凉得仿佛这是寒冬腊月。她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又再睁开,反反复复无数次。她希望自己睁开眼,就发现刚才是一场梦罢了。

    宗景就浑身是水,从这瀑布里走出来,浑身都鲜亮水灵,让人恨不得从他身上把那层水都喝了去。

    可是睁开眼,浅洞里水雾弥漫,眼前一片苍茫寂寥。夏泱泱没有掉一滴眼泪,好像要是哭了,就是认了命,认了宗景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几日,偶尔能听到外头有人走过,似是搜山。

    夏泱泱跟宗明躲在这洞里,又过了半月光景,他二人才动身离开这处。

    临别时,她又去白云寺看了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可不承认她这番功夫落了空。

    往日清幽的寺院只剩残垣断壁,青灯犹在,古佛仍存,可却缺了跟她交颈相拥的人。

    宗明说:“泱泱,咱们回家吧。找了我娘,咱们一起平平安安过日子。”

    夏泱泱把头发挽至耳畔,露出小小可爱的圆耳朵:“刘陶哥,你就让婆婆当我死在这山上了吧。你一心向佛,我又去做什么呢?但我看,你倒也不必非当个和尚,也有不少居士,在家吃斋念佛,不需出世。刘陶哥你世间还有牵挂,无须为难。”

    宗明动了动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夏泱泱才算名正言顺。他这人总是如此,不好不坏,平平庸庸,觉得自己总是差了口气。

    从此一别,再无交集。

    夏泱泱换了处镇子住下,任务完不成,日子还得过。她重操旧业,买了一阵子山货度日。

    她运气很好,多采到蘑菇,城里贵人就开始流行喝菌汤;采到草药,就听闻药铺子正缺这味药。

    后来夏泱泱几天在家不去上山,还专门有富户上门,交了订金,要跟她预定些野果子,想要熬酱汁用。

    夏泱泱做得顺风顺水,攒下一笔钱财,似乎也厌腻了这靠山吃山,碰运气的买卖。

    她在镇下开了个学堂,教人识字读书,男孩儿女孩儿都收,若是聋哑儿,甚至不收束脩。可这次她运气不大好,除了几个女孩子来学堂里,竟再无其它人来。

    夏泱泱只当人家瞧不起女子当教书先生。直到有一天,她学堂来了个聋儿,说要第二日来入学。可是到了第二天,那人又不来。

    夏泱泱有些担心,下了学就去那聋儿家问个究竟。

    那家人支支吾吾,最后说:“实在不敢,吾儿年幼,待来年再说吧。”

    这事儿还有不敢的?

    夏泱泱眼睛一转,嘴角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回到学堂,转了几圈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隔了几天,她就给学生们放了假,却随便收拾了些行套,往清风山去了。

    ……

    其实从当初白云寺一场劫难,已经过去三四个年头,皇帝都换了两三个。

    清风山上因为罕有人来,连当初上山的石阶都要被荒草掩埋。夏泱泱还记着当初的路,下午时分到了山脚,也不找间客栈,而是直接往山上去。她路过自己那间小屋,又心悸于那日遇蛇。不过,她现在的衣衫都用草药熏了,蚊虫蛇蚁都不得近身。

    到了山顶白云寺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白云寺的残垣在荒草中,已经长成了一体,好似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夕阳正红,山岚骤起,把夏泱泱头上束着的头巾吹走,她的发髻一下子就松了,满头的乌发像海草一般,荡漾在风里。

    夏泱泱便开始寻那古佛。

    她最后来白云寺那次,寺中房屋坍塌,佛像损毁。但还有一尊青铜古佛尚在,经历大火依然完好。当时夏泱泱看见这尊大佛,便不死心。这不就是给她准备的?

    她穿过曾经存在的庭院,昔日的暮鼓晨钟已经消失不在,只有地上的石砾,倒塌的墙壁。夏泱泱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后走,然后,她长吁了一口气——那尊青铜古佛依然神采奕奕地坐在原来的位置。

    只不过佛陀怀里居然抱着两只活生生的小猫儿。见有人来,那猫儿起身,身子弓起,呲牙咧嘴,做出警惕的模样,显然已经成了这山中野猫的家园。

    夏泱泱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包雄黄,撒在四周。等天色渐暗,又从包袱里掏出两盏油灯,划了火折子,悉心点上。

    她的包袱里头,还有一个灵牌。这些年她不相信宗景死了,所以一直没有给他拜祭过。不过这次成行,夏泱泱特地找了木匠,做了个十分精致的灵牌。

    现在这个精致牌位被摆在那佛像前,前边插了三炷香。

    夏泱泱就跪在前头,拜了拜。

    她身后响起幽幽的一声:

    “你来这里祭拜,可曾问过我?”

    第79章

    ”你在我屋里摆些胭脂水粉,

    装模作样地拜祭我时,又是否问过我呢?”

    这拜祭的事情,还是宗明告诉夏泱泱的。他当日跟着宗景,

    看到那一幕,

    就确信宗景对夏泱泱的行踪一无所知。后来夏泱泱跟宗明在岩洞中猫了半个月,

    除了看书,就是跟他闲聊。

    夏泱泱转过头,那小郎君一身白衣,神采奕奕地站在晚风里。一双眸子一如往日般清澄,

    灯盏上跳跃的火苗映在他眼里,像是上元节的河灯,

    水光盈盈。

    “你拜祭我,用的是何种身份?”

    宗景似笑非笑,手里攥着圈念珠。他早就还俗,

    但这习惯早就养成,

    也从未想过要改变。

    “我总是教了你些东西,

    那自然……是你的师父。”

    夏泱泱本来也不该心虚,

    然而难耐声音越变越小,“一日为师……终身为……”

    宗景背着手,

    往前轻轻踱了一步,轻声道:“哦?”

    “有这样的师父?”

    他朝夏泱泱的脸颊伸出手,害得她脸热心跳,

    那双大手却错过她的脸颊,把她面前的碎发拨到耳后。

    她刚要舒口气,宗景圆润的指尖又若有似无地碰了下她的耳廓,

    害得夏泱泱错愕中有带了几分悸动,

    像是心尖尖上生了一株玫瑰,

    被风吹得摇啊摇,□□上刚生出来细软的刺,擦着心房。

    “……我记得的你带我读三皈依,最后那句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几年不见,他说话的声音比从前精进许多,柔和温润像是一泓温水,就像他的模样。看来是下了功夫。若不是夏泱泱知道,否则很难猜到他竟然自幼失聪。

    “上个月我才发现,你教的哪里是皈依僧。你倒是自己说说,你教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夏泱泱脸上好像染了胭脂,咬着嘴唇,像是偷吃糖果被发现的孩童。

    宗景逼近一步,弯了腰,在夏泱泱耳畔说:“不如我提醒你一下,你说皈依泱泱……”

    他声音低沉,便让许多东西一起震了起来,包括夏泱泱耳尖儿上的碎发,她肚兜的束带,连她的心口也被震得热起来了。

    当日对那青涩佛子的种种撩拨,现在被这犀利的青年一一揭露……夏泱泱脸色酡红,二分害羞,余下的却有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欣喜和期盼。

    这小佛子,果然不负期望地长成了。

    宗景挺起腰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你说,该罚不该?”

    他跟从前一模一样,可又不一样。头上已经用金冠束住了头发,青葱已经褪去,整个人的骨骼都硬朗了些。

    夏泱泱偷偷打量,看他穿着衣袍,比从前少了些出尘脱俗,但却还要挺拔精神。她摸了摸脖颈儿,那山风吹得他袍子飘逸,布料底下的身子,总该与曾经岩洞里见得有些不同了。

    夏泱泱心头一颤,忽然瞧见他袖子露出了件东西,好似生绢的一角。她嘴角浅浅勾起,走到宗景面前:“这倒是该罚……不过……”

    宗景袖子一动,正要把那东西取出来,却被她的手按住:“……你高价买我的山货,岂是经商之道?这难道就不该罚?”

    夏泱泱从宗景的袖子抽出那条长长的生绢,眸光流转,把那生绢绕在宗景手上,一圈圈缠起:“你把来我学堂的学子赶走,岂是君子所为,难道就不该罚么?”

    她说完,忽然银牙一咬,拉着生绢两端,用力一扯,在宗景的手腕上拉得紧绷绷的。连他手腕上的血管都微微凸起。

    她又扭转那婀娜妩媚的腰肢,竟把宗景的手绑在了青铜佛手上。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如舞蹈般好看。

    宗景眼底闪过一丝灼热的光,另一只手却把夏泱泱一下子拽到自己身前,丹田贴着她的腰:“难不成,你还想教别人?”

    他脸上敛了笑意,眸光深沉,注视着夏泱泱那两片柔软的唇。

    “教别人……自然不会跟你是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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