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手上的糖浆黏黏地沾在她的头发上,附在她露出来的耳尖,形成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膜。“哎呀,”
夏泱泱嗔了一声,反转了手臂,顺着小指把已经干涸黏稠的糖浆舌忝了舌忝。
“甜的呢。”
她眯起眼睛,浑然不介意手已经脏了,笑吟吟地把五根手指吮了个遍,“这糖可贵了,我去镇子上,花了这么多铜子儿才买到的。”
夏泱泱伸出手,给宗景比划了比划。
宗景耳根子发红,手里的浆果裹了糖浆,这会儿壳儿已经有些硬了,沾的不均的地方,糖浆凝成一硕大的琥珀,挣扎着想要滚动,可是早就凝住了。
这糖,夏泱泱不是真的稀罕。面前鲜嫩的小佛子,怎么都比糖甜。
她伸手,“啪嗒”——掰了一块儿已经凝固的糖琥珀下来。她忽然踮起脚,把那颗琥珀一样的糖块儿飞快地塞到宗景的口中。
宗景甚至来不及避开,晶亮光滑的糖珠滚进他的口中。焦糖的甜香在他的舌尖炸开,蔓延在他的口中。他身子一僵,好像身子也被滚烫的糖浆封住了。
“甜吗?”
夏泱泱眸子里一派无瑕,“从前我弟弟贪玩儿,先生教之前,就用这水晶果子哄他。我也就想着做点儿。小师父,你别嫌弃啊。”
她笑了笑,拉着发怔的宗景在炕上面对面坐下。
“来……”
她说,“咱们试试——”
她突然拉起宗景的手,放在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宗景吃痛,
口中发出“啊”的一声。
夏泱泱眼睛一亮:“小师父,你能发出声音来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唇:“我听得到。”
他嗓子没用过,声音并不怎么好听,
像是稚气的小兽掉进猎户的陷阱中发出的哀鸣。
她用衣角儿擦了擦宗景手上被她咬过的地方,
亮晶晶的一圈儿整齐的牙印儿:“你莫怪我啊,
要不是这样吓你一跳,还怕你憋着不出声儿。”
“疼么?”
宗景摇摇头。
“再试试。”
夏泱泱眸子里带着期待,指了指宗景的唇,“发些声音出来。”
宗景皱起眉头,
张了张嘴,又试了几次,
却再不发出声音了。
可她总不能再咬他。
夏泱泱偏着头,想了想。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指微微弓着,
牙齿轻轻蹭着食指弯曲的地方,
一下儿,
又一下儿……那白白的小牙才碰过宗景的虎口,
现在又啃着她自己的手指,好像总是想要吃点儿什么似的。
其实她也没想多久,
须臾,夏泱泱伸出手,放在宗景的喉咙上。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
一直凝望着宗景的眼睛,小心翼翼,生怕他会介怀:“我教你说话,
就当咱们现在是师父和弟子。当年那先生怎么教我弟弟,
我就这样教你。”
她的手指还带着自己口中亮晶晶的津液,
指节被牙齿蹭得微微发红。湿漉漉的指节带着一丝凉意,轻触宗景的喉节,他脸上浮起红晕,身子一颤,脖颈儿上起了一层粟粒。
他肌肤上的绒毛细细软软,好像蟠桃儿。夏泱泱的手在他喉咙上轻柔扫过:“这里,要颤动起来,才有声音呢。”
她的目光落在宗景局促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正一颗一颗转动着檀木佛珠。夏泱泱吸了一口气,去捉他的手:“可以吗?”
宗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往后稍稍缩了缩,可是夏泱泱拉起他的手时,却又没有拒绝。
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喉咙上,随着她悠长的喘息,喉咙上微微凸起的地方,发出轻微的震颤,细小得好像蚂蚁爬过:“你看……就是这样。”
夏泱泱把脖子扬起来的时候,连她的锁骨都看得清晰。她经年劳作,身上没有什么赘肉,精干的筋骨皮,一旦显露,就分明起来。她的脖颈很长,细得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掐断。
宗景的手指下麻麻的,他张开嘴,喉头动了动。
夏泱泱把着他的手,把手又放到了宗景自己的喉结上,然后一只手伸到窗外,把窗口的野菊的叶片拗断一片。
“瞧。”
那叶片鲜亮,上边还带着雨水,被她掐在两指间,微微捻动。
“声音,就是东西震动。你这里……”夏泱泱歪着头,牵着宗景的手指,让他的指腹在喉节上轻轻滑动,“……也这样振的时候,就出了声儿了。”
她指向窗外:“下雨也有声音,是那雨点儿打在树叶儿上,树叶儿摇动;人舞剑的时候,也会有剑气声,那是舞得快了,剑气破空;你们寺庙里敲钟的时候,是不是也嗡嗡嘤嘤的?”
夏泱泱笑着:“你自己再试试。”
宗景眸子亮了亮,窗口的风携着雨水的湿气拂动夏泱泱额前的碎发,她胸口的肌肤微微颤动着,这些都该有声响。
夏泱泱期待地看着他,她舔了舔嘴唇——那是不是也该有些动静?
宗景将手放到喉咙上,认真地想让自己也发出声儿来。
其实,他早就该可以。或恐惧,或喜悦,也该有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可是宗景修习佛法,早就学着心如止水,终日沉静。
宗景纵然听不见,也知道有些声音不大好听。他怕他自己发出声来,也像书里说得,像是没润油的胡琴,灶台旁的风箱,池里的鸭子……
那鸭子生得可爱,声音怎会难听?
……
雨是正午的时候停的。宗景提了雨伞,双手合十,向夏泱泱行了个礼。
“你明日再来,”
夏泱泱依着门框儿,眼中笑意盈盈,“这事儿急不得。过些时候,就能学着读出经文了。”
“哦,”
她转身拿了根凉了的水晶果子,嘻嘻笑了一声,然后放到宗景手里,“这是奖你的。”
她目光坚定,宗景倒推脱不得,只好捏在手里。他一边走一边吃掉,糖皮已经放得凉了酥了,咬一口,脆生生的,可再往深里咬,里边的果子却酸得宗景下巴都打颤儿。
竹签子上穿了八个果子,三个都是酸的,不过余下五个,都很甜。
到了寺门口,宗景吃完果子,手里还攥着个竹签子。
宗明正在大殿门口站着,双手揣着袖子看着地上的水洼。看见宗景回来,就从袖子里掏出手,朝他挥了两下。
瞥见他手上的竹签子,宗明眸色一黯,也不问宗景刚才的去向。他似乎满腹的心事,直到这天吃过晚饭,宗明才主动跟宗景说:“师弟,我以后可能不会在这寺里了。”
他们俩本来是从殿里往禅房走,宗景突然停下脚步,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口中发出了“咿呀”的一声。
宗明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然后说:“我前几天去观住持辩经,那些大寺院的人确实是很有见解。我想了几天,就请求住持,让我跟着去游学。住持答应了……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宗景摇了摇头,掏出石板:“寺里经书很多。”
“我知道,可是天天在一个地方,听的也都是一家之言,我想出去见识见识。”
宗明顿了一下,“那一去可就不知道要多久了。我可能要在他们寺里住上一段日子。”
一段日子可长可短,宗景明白,宗明这样说,三年五载也都有可能。
他又发出幽长的一声叹,点点头。
宗明眉头拧得更紧,挤了个笑:“师弟,你从前也不怎么出动静,今天是怎么了?”
宗景扬起眉毛,眸子里是急切的询问。
“没什么。”
宗明笑着摇摇头。
宗景掏出石板写:“难听?”
宗明把手放到嘴巴下,假装清咳了一声,不回答宗景的问题。他站起身来,又说:“我想我改日去跟泱泱说一声,要她回家去。反正我也不在这寺里了,她也不必徒留此地。”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往后的日子,
宗景日日去夏泱泱那里学习,进益与日俱增。当初他羞怯不敢,如今口中音节虽然算不上多,
但比起当初,
已经大胆了些许。
可是中间有那么两三天,
夏泱泱都不见他踪影。
期间宗明倒是路过一次,他平日里不乐意与夏泱泱接近。哪怕是来找她,却也就站在院子前边晃晃,等着夏泱泱出去了,
就装作偶然走过。
其实,夏泱泱住在这下山的路旁,
活生生一个人,宗明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这次他几乎是在夏泱泱门口待了三炷香的时间。夏泱泱在屋子里,明明知道他在外边,
还乐意看这人被太阳晒得红了脸。
她慢慢悠悠地走过去,
宗明双手合十,
就说了来意:“贫僧要去云游,
施主还是回家去吧。”
夏泱泱背着手,扭着身子,
神情天真:“那我就在这儿等。我要是回去,婆婆也会把我赶出来的。”
宗明本该心再狠些,可是一对上夏泱泱那双柔媚中带着俏皮的眼睛,
那细长会说话的眉毛,狠话就说不出口了:“那我去跟她讲。”
他故意硬邦邦地说。
“等下儿,”
夏泱泱从手里拿出一对儿鞋垫儿来,
“既然你要走远路,
这对儿鞋垫儿就送给你了。”
她把鞋垫儿往宗明手里一塞,
就扭了下鬓前的小辫儿,佯作害羞般跑回屋里去了。
那鞋垫儿针脚儿有点糙,宗明还以为是她亲手做的,小心翼翼往怀里揣。他一向知道,这姑娘在他家中做得都是粗活儿,向来不善女红。
可其实,这鞋垫儿是夏泱泱山下做浆洗的一个主顾的。那主顾本来要做给情郎,做了一半儿却又嫌麻烦,打算扔了干脆买个新的。夏泱泱见她要扔,干脆就拿了回来。正好儿在这儿打发了宗明。
宗明这人,倒也有个汉子模样,身材魁梧,从前又是行伍出身,就算念了若干年地佛经,身上还是带着那么些气势的。
他若不是个修佛的,对别人来讲或许也是个良配。可夏泱泱对这类人素来不喜。这类男子,在女子身上大约只能寻得些温婉贤淑的符号儿罢了。至于那女子,也不过是装着温柔贤淑的一个皮囊。
夏泱泱应付他,一个是怕那名义上的婆婆闹事,再一个,也是因为宗景。总得有个人来提醒他,这世上还有些叫做七情六欲的东西。
……
这天她在山下摆摊儿的时候,看见远处来了两个光着脑壳儿的男子,等走近了,就看见他们身上穿着棕红色的袍子,膀子倒是光着的,这跟白云寺的僧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夏泱泱心里一个激灵,那日她见到林中佛珠,总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见到这两个僧人,她方想起,那不就是当日在白云寺门口说小话,羞辱人的僧人手上戴的?
夏泱泱忆起自己当日好心,还把那珠串儿挂起。她眯起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这东西不要让他轻易捡到才好。
收了摊儿,夏泱泱就去了林中。那地方她也就去了那一次,如今再去,却跟当时有些不同。那日之后阴雨连绵,土壤积了水,足下也有些泥泞湿滑。
夏泱泱一边走,一边扶着沿途的树木,生怕滑一跤。好在她寻到瀑布不远处的那颗树,那串五颜六色的佛珠还挂在树杈上呢。夏泱泱踮起脚,伸手去摘,不成想脚下一滑,滚到一个坑里去。
这坑大约是这些天下雨,给雨水冲出来的。夏泱泱起身拍打了几下衣裙,却发现那泥土里露出一角棕红色的衣裾来。
饶是她见过世面,走回小屋的时候,也是手脚冰凉。才到门口,就看见宗景在等着了。
他手里拿着一卷经文,正靠在夏泱泱窗口边站着看。窗根儿下的灌木花草开得繁盛,他的身子掩映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不知夏泱泱已经回来了。
她深吸了口气,走到宗景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宗景好似吓了一跳,把手里的经书都掉在了地上。夏泱泱蹲下捡起来,掸去上边尘土,笑着递给他:“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宗景笑着摆了摆手,眼睛水亮亮的,他的嘴唇是浅粉色的,也是鲜亮亮的。
“你该说什么来着?”
宗景脸上飘过一朵红云,把经书抱在怀中:“没——事——。”
他说的这样简单的音节,含混不清到极点。其实,就算是细听,旁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唯有夏泱泱一点点教过,才辨得出。说起来,与其说宗景渐渐会说话,倒不如说是夏泱泱辨认他唇语的功夫,比从前大有精进。
但她现在不求他说得出,只是让他不要怕,不要羞。
宗景说罢,好像个初嫁的小媳妇儿,把脸埋在经书后边儿,只露出清澈得滴水的一双大眼睛来。睫毛拍在书页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忽然放下书,指着夏泱泱的手,又咿呀了两个音节。
夏泱泱伸出手,才发觉刚才摔倒的时候不光是手擦破了,鞋子上也蹭的慢都是泥。她把手掌摊开:“瞧,不疼。”
宗景垂眸看了看,却突然脸色一沉,居然伸手隔着袖子,把了她的手腕,带着夏泱泱往井边儿走。
夏泱泱心头一跳,她这些日子教宗景说话,哄着他,把他当个孩子来教,几乎忘了他是个十八岁的高大小郎君。他这样拉着她的手,她可是半分都抗拒不得的。
虽说她也不打算抗拒,任宗景捏着她的手腕,身姿比往常还要软了些,莲步轻移,跟着宗景挪到井边儿。唯一一点恼恨,就是这身麻布衫子,比起绫罗绸缎,总是不那么贴身。所以她反倒让这衣衫束得宽大,一举一动,都有风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钻出,缠绕在身。
她嘴里噙着笑,看着宗景从桶中舀了水,浇在她手上,又认真搓洗,等那污泥砂石全都洗干净了,宗景扥着僧袍的袖子,用里子认认真真地擦了擦,白色的里子上瞬间就多了几条黑色的污迹。
宗景也不在乎,擦完以后,他又把嘴着夏泱泱的掌心,鼓起腮帮子,吹了三口气儿。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从那粉色花瓣儿一样的唇里,吐出来的气息温热撩人。夏泱泱掌心痒痒,忍不住弯了眼睛,勾起唇角,但是那股劲儿又顺着她的手腕爬,让她身子麻麻痒痒。
宗景的手其实很大,也很温柔,托着她手的时候十万分的小心。那虔诚的样子,仿佛他手中捧着的是献给佛陀的玫瑰,怕是稍不注意就碰损了,花瓣儿便松松散落一手。